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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李少辉。我对他的讨厌已经不是停留在生理性的程度。(实际上有着轻微洁癖的我对于那个自诩“邋遢亦是一种艺术”的男人光是能够大摇大摆在我眼前出现就已经是一件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男人到底是靠什么活下来的,我那份多余的善意吗?)我的精神,生活理念,支撑自己前行的信念,这些东西如果有着跟A4纸一样的大小,那么它们上面一定已经被我用油性笔写满了一整张的“讨厌”。从纸张到字迹一定都会往外散发着墨汁的酸臭味,会让人捏着鼻子绕路而行吧。

走在路上如果听见有人说出他的名字——哪怕只是恰好同音,或者是我听错了——我也会跺着脚用会让说话的人立即闭上嘴的恶毒(我对自己的眼神能有多锐利是相当自信的)视线瞪着他,直到他把话题转向其他事情上才怀着成吨的怨念收回。若是那个人不识好歹,继续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关于那个人的事,我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做出些让人大开眼界,或者旁人眼里不可理喻的事情。

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我对他的厌恶,在日益加深的情况下,终于恶化到这一知晓内情便会同情我,一无所知的人便会视我为疯女生的地步。

总而言之,本人叶馨园对李少辉的厌恶程度即便是洋洋洒洒写下一千字也无法让人窥看全貌。假如世界末日来临,人们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已知的和未知的东西全部沉入海底,那么造成这一恶果的恶意必然是源自于我对他的恶感。

我讨厌他。

厌恶感形成的原因多到无法统计,至少不是用纸和笔就能列举出来的贫瘠程度。可无论有多少种原因,一定和他从昨天开始就不再接我的电话,回我的短信,了无音讯这件事——毫无关系。不如说,他这样的人,就这样死掉反而会比较好。那样一来我的人生一定会从他的阴影下离开,就连城市里的雾霾也一定会因此散开,寡德吝啬的太阳也肯定会因此赐下廉价的阳光。

话已至此。

去死吧,李少辉。

最好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像个受伤的小狗一样舔舐着自己的皮毛发出呜呜的哽咽。在路人的无视与小孩的欺凌下,经历最后一次冬季的凛冽寒风后裹挟着无尽痛苦咽气吧。到那时铁定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我可能会带着一丝丝的怜悯和大仇得报的快意在你的尸体前放下一朵白花。

去死吧!

02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于课堂上。

每当老师用粉笔轻敲黑板写下要记的知识时,“哒哒哒”的声响会和我颤动的神经产生共鸣,令我的脑袋疼痛难忍。我牢记自己身为学生的本分,一定要将老师写下的知识记住,便只能强忍疼痛抄录黑板上的内容,写下笔记。用来记录课堂笔记的笔记本上的笔迹扭扭曲曲的模样就连我自己看了也会不禁脸上发烫。好在一节课的时间仅仅只有四十分钟。若是有四十五分钟,那我一定会发疯。当下课铃响起,老师也没有说出类似“再上一会”的拖堂宣言后,我“通”的一声把脑袋撞在了课桌上。

彻底的精疲力竭。

总觉得——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

我艰难地转过头,恰好迎上了似曾相识的视线——同桌廖小琴在同一时间用关切的眼神望向了我。透过她那张微启的嘴唇,我甚至能够猜到她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

“你怎么——”

“——我没事。”

是的,我知道她一定会询问我的状况,所以当她开口后,我立即就给出答案。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我敷衍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她皱着眉毛,比起之前要稍微长一些的短发(这或许是我的错觉)上能够看见有象征她郁闷情绪的头皮屑在闪闪发光——你该洗头了,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这句话一定会让小琴当场炸毛。

“都是那个人的错。”

我补充道。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脑袋之所以会痛,全部都是那个人的错。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一定会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最近的生活一团糟,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是伤,都是因为那个人才造成 这一切的——对,一定是这样没错。我顿时觉得自己得出了正确无比的结论,并且为此沾沾自喜。

“那个人?”

“一个糟糕的人。”

那是一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称之为人类的渣滓也不过分的家伙。

“嗯——嗯——嗯——”

她故作可爱地用两根手指在自己太阳穴附近转悠,嘴里发出苦闷的声音。可这种招数对身为同性的我毫无作用,我只是一味地瞪大眼睛,连脑袋都不愿意从桌子上起来,可以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有多糟糕呢?”

我的眼皮跳了跳。

“有多糟糕……”

我下意识的重复了她的话,这时候我敏锐地注意到停在我身上的视线变了。我想她一定是在疑惑。

“对呀。能让馨园你上课都没精神,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刻不停地记笔记,还发出‘呜呜呜”的怪声的人究竟有多糟糕,我真的很好奇啊。毕竟,馨园在我心目中可是一个无论怎样的艰难阻碍都能咬牙跨越过去的英雄——像是漫画主人公一样。。”

她眼里闪烁着让我望而却步的可怖光芒。

我居然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吗……漫画的主人公……那样的事……算了……这些姑且不论。我为了回答小琴的话,把一系列的俏皮话(用那个男人的话来说,应该是“吐槽”)憋了回去,思索起那个男人的糟糕之处。

然后火气上涌。

“他——”

我缓慢地昂起下巴,总算不再像个死人一样趴在课桌上。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变得沸腾,有一种颜色是鲜艳的亮红色的情绪正在以自己为燃料,生出旺盛的火焰。我知道,那种燃料的学名叫愤怒。我光是去试着想象那个男人的构造,就会让我产生不可遏止的怒火。小琴大概是被我身上转变的氛围吓到了,缩了缩手脚,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依然大大的睁着。

我只得深深地吸了口气。

预备,一,二,三——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他邋遢懒散,洗浴梳洗的东西用完了便再也不买,卫生习惯糟到只有苍蝇和蟑螂会光顾他的房间,甚至能在他的床底下看到只有在南方才能见到的大型蟑螂;做人也不负责任,该做的事情不会去做,答应别人的事情会不停爽约,拖延症这种恶习在他身上得到最大的体现,除了他亲人之外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他的承诺,我也不会;他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单身男人应该掌握的技能他一个都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也不会,一天到晚吃着没有营养的方便面,最近连水都不愿意烧了,只是一个劲地干嚼;他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目中无人的混蛋,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不顾虑别人怎么想。他是那种只会问了你问题后就不理会你的问题的那种烂人,发给他的短信和拨打的电话都跟石沉大海似的没有回应,他一定是觉得只要自己满足了其他人怎么样都没关系了!总之,他烂到连寄生虫也会到他身体里住下。我说的这些连他缺点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要是你知道他有多糟糕,那么光是听到他的丑闻就一定能吃下三碗饭——就跟我一样!”

真舒服。

没有比这更加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光是把这些话说出来,先前在课堂上遗留下来的苦痛就一扫而空了。我想的果然没错,自己会上课上得那么痛苦,全部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虽然无意间引用了最近住院时看的小说里的台词,但这种事应该不会被人看出来,所以肯定不会有问题。

“现在你知道他有多糟糕了吧!”

我挥动手臂,情绪高涨。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我一无所知。

关于自己的情绪一定会感染小琴这件事,我深信不疑。在这所氛围尤为怪异的学校中上学的诸多学生中,廖小琴是一名称得上知书达理(她好像看过不少杂志,我没记错的话),情操高雅(我几乎没怎么见她说过脏话)的女生,我曾经有幸在她的家里见到过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想买的昂贵钢琴(老实说我对于音乐、绘画这些艺术毫无天赋)在学校里她还是我最可靠的盟友,校内的消息我几乎全部是通过她才清楚的,也一度依靠过她提供的信息解决了危机。换而言之,她是班里最理解,最了解我的人。

“噢——”

在我的期盼下,小琴却展露出超乎我预料的平静。她从抽屉里取出今早大约七点半买的肉夹馍,津津有味地在禁止用餐的教室里吃了起来,并且用一元一瓶的矿泉水当作润喉的饮料。她在我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仿佛老年人一般拖沓地咽下食物,待到我快要扑上去(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时,她才开口说道:

“——这样啊。那他可真糟糕。”

露出了暧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