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这世界上存在着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就连其本身是如何产生也无法查明的东西,你不这么想吗,李少辉。”

“你是指上一章结尾无论怎么申请解锁修改也没办法消除的‘两个段落合并成一个段落’的恶性BUG吗,那个的确很影响阅读体验。”

“不,显然不是,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我大概也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那么,墨莎,你指的是什么呢?”

时间流转。

李少辉挂在卧室里的黑表上的时针终于跨过了那模棱两可的区域,勇敢地从二与三之间迈向了四。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是下午四点。

在前往四点的这段时间里,我和李少辉终于做到了早就想做但碍于情况以及面子始终没有付诸实施行动的事,但那道暧味的界限终于在我与他两人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打破了。

一语以蔽之,

我们正在享用由女子高中生亲手料理出来的午餐。虽然刚刚才说完要让她利用电脑搜索情报,但不论是我还是李少辉又亦或是其他人都实在无法忍受腹中的饥饿感。

我足足五天时间没有进食过米粒,帕萝丝多半也是如此,林鑫与程华是从不知道在哪里的监狱里逃出来的,想来也不可能吃过什么正经东西。而李少辉,这个光看面相也知道一直过着饮食规律絮乱的生活的男人大概绝对没有吃到能填饱肚子的料理。

“其实我前不久吃过方便面的——昨天晚上”他说出的这句话无疑是关于我推测的有力佐证。

因此我们拜托了叶馨园,

请求她在开始工作前,为我们准备一桌能够下肚的饭食。

“……你们到底是在正经办事还是在嬉戏打闹啊。我完全不懂了啊,算了,随便你们了。菜就用之前用剩下的吧,我不保证没有坏掉啊……”

她看了我们的反应之后,又小声地追加了一句:

“感觉你们也不像是会拉肚子的样子……”

我到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李少辉怎么样。

“别看我这样,我消化系统可是相——当——强的。”

从外表上可看不出来这一点。

感觉他是那种吃错东西就会把支气管咳出来的病秧子。

叶馨园明明是在李少辉的家里,却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中表现出比李少辉本人还要熟悉这个家。她能在(满是杂物)的客厅里取出连李少辉也不知道的工具,还能从被锅盖遮住的地方拿出已经凉透了的菜(想必很大概率已经坏了),然后再把这些菜一股脑倒进锅里。她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在李少辉诧异的注视下完成的, 好似她完成了一件多么不不可思议的伟业。

这明明是你的住所吧。

这之后叶馨园很快就把菜炒好了,饭则是过了半小时才做好。叶馨园炒完菜之后就回到了电脑前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也不是很在意菜会在很短的时间凉掉这件事。

于是,就这样回到了开头。

帕萝丝和林鑫,以及那个叫程华的罪犯都在李少辉的卧室里提供叶馨园情报以便于她推测迪尔塞斯现在的所在地以及逃跑路线。当然,是一边吃饭一边做的。

至于我——

“再来一碗。”

“……因为是发育期,所以才吃得这么多吗?”

“跟发育期无关。我只是身体外貌幼化了而已,不代表我的身体年龄真的退化到这个阶段。”

“多吃点就能变回去吗?”

“怎么可能,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想要变回去的话,只能等我的伤势恢复。完全痊愈之后应该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也就是说,我不仅能看到现在这样子的你,还能看到少女时期的你咯?”

“……你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贩售你少女时期的照片,一定能大赚一笔。这样一来就能支付工资、交清房租了。搞不好还有余钱升级宽带,换成百兆光纤之类的。”

“你这个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呀?”

“对呢~是什么呢?”

他忽然换上了轻佻的口吻。

“……糖浆?”

“‘这世界上存在着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就连其本身是如何产生也无法查明的东西’——这个东西,是糖浆吗?”

“不,更加不可能是这种东西了。话说绕了一圈结果又回到这个话题上了吗?”

“不如说这个话题本来就没有结束吧……给,你的饭。”

“好像中途被打岔到其他地方了……好的,谢谢。”

我接过了米饭堆成小山的碗。真亏他能堆这么高而没有崩塌。

“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连其本身是如何产生也无法查明的事物——它是什么呢?不会真的是在说恶性BUG吧。”

“都说了不可能是那个啊。我想说的是——”

“是?”

“是……”

我沉默了一会,

“是我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呢,一直觉得自己很强——事实上,我也真的很强。因此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出现什么变故,不管遇上怎样的困难,我都一定可以解决的。因为我——很强,比任何人,比任何生物都要强。”

只有这点不会有错。

即使——已经被打败了,我也认为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输过。

我是最强的,是最锋利的兵器。

“最强……吗……”

“我认为,我作为组织的兵器,只要变得比谁都强,比谁都锋利。那样一来,不管组织下达什么命令,不管组织要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只要有我在的话,组织就一定会存在下去,曼多马先生——也一定能够高兴。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筷子去夹锅里的剩菜——因为要分给六个人吃的缘故,已经不剩下什么菜了。我翻了半天,除了辣椒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给你吧。”

这么说着,李少辉把碗里的肉夹给了我。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不太舒服。不过李少辉虽然恶心,但是肉是无辜的。

“但是,现实不是这样——现实的发展,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组织内部出现分裂,迪尔塞斯在一夜之间被覆灭,组织、曼多马先生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在。还有,还有,就连同伴——也全部死了。”

我明明很强,

我明明是最强的。

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打败。

明明一直以来都能够将任务完美的完成,不管什么样的险境都能跨过去。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结局会是如此的——凄惨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同伴,家,组织,我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失去了所有能够失去的东西。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是我的错吗?是因为我不够强吗,还是我不够聪明?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的错吧。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明白其形成原因,但如果一定要把责任归咎在某个人身上的话——那么一定要归咎在没能在正确的时候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做正确的事情的我身上。

“……既然你已经觉得所有的问题的症结在你身上的话,那就不存在什么‘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连其本身是如何产生也无法查明的东西’吧。因为你已经不是好好地总结了吗,它是如何产生的,它的产生是谁的责任。”

听完了我的话,李少辉的反应到是很平淡。

简直就像是在评价一个不痛不痒的小事——不,或许在他看来,这种事本来就无关紧要。

“话说回来,你说给我听又是图什么?我可不会因此同情你,也不会告诉你怎么做。我可不是那种毒舌暖男的设定。”

……也没人觉得你是啊。

“我只是想说而已。又没指望从你这得到什么靠谱的答案——反正,你这人肯定觉得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吧。你就是这么一个冷漠的人类。”

“这点就任你猜想了,作为主人公,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人摸透个性。一旦性格被人完全了解了,就说明关于他的塑造就到此为——呕……!”

他说着不正经的话,带着偏冷的口吻,只是说到正起劲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开始干呕……不,上一次是干呕,这一次不是了,他把自己刚吃下肚的食物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他吐完之后透过因为蹲下而分开的两腿间的缝隙,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呕吐物,像是把自己体内肉眼看不见的宝贵东西吐出来了。

“‘刀不会选择斩杀的对象,但是刀会选择主人’。”

李少辉突然这么说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兵器的话——那么你是没有责任的。因为,兵器会被如何使用,并不是根据兵器自己的意识来决定的。聪明的人会懂得利用兵器的特性,最大限度地发挥兵器的力量,好比被最强的剑士使用的刀。而愚笨的人则会把刀拿来当棒槌使,根本发挥兵器的一丝一毫。”

“……但是,曼多马先生,绝对不是愚笨的人。”

“谁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叫做曼多马的老人,但多少也听过他的一些事。他或许不是个精工于权谋心术的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愚笨到乖乖等死的人。如果有反抗的方法与能力,他一定会去挣扎吧。”

“……那果然是因为我不够强——使用的方式没有错的话,那么肯定是我这把刀不够锋利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吧。”

这个男人的发言真是毫无逻辑性,

“如果你够强的话——确实能够避免这一切。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你的强大并不足以无视一切敌人。可若是因为你不够强就把错误归咎在你身上,那也太蛮不讲理了。”

“……难道要把责任归咎在敌人身上吗?”

“这不是很好吗?”

他甩了甩手,从手指的碰撞间发出响声,

“如果非要把错误算在某个人头上的话,那么认为是别人的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也许有人觉得这样做是在逃避责任,那么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吧——在承担了所有责任的基础上,依旧坚信‘错的人不是自己’。比起在失败后首先质疑自己,开始觉得自己是错误的,还不如‘失败之后依然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依旧朝着自己深信的‘正确’前进。”

“——即使失败了,也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吗?”

“没错。一次两次的失败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有重来的机会。或许失去了的东西不会再回来,记忆也好,被夺走的同伴也好,这些东西失去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自己手上依然有要必须守护的东西吧。那么,比起垂头丧气地怀疑自己,继续相信自己能够守护他们,不是很好吗?”

“……但是我现在已经……”

“你绝对不是‘一无所有’。”

面对着曾经被犬守魂数落得体无完肤,输得一塌涂地的我,李少辉如此说道:

“如果有人曾经在你面前说过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已经彻底失败了,那么就由我这个‘人生败犬’来否定掉那些否定你的话语吧。现在的你,依然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你的尊严,帕萝丝,曼多马,还有那些对你抱有期待的人。”

“…………………………”

听完这些话,我,

“你不是说不是那种毒舌暖男的设定吗?”

忍不住惊疑地反问道。

“——————————————”

他的表情僵硬了,

然后迅速蹿红,

“——啰嗦!要你管啊!我想说什么是我的自由。这种时候你就感激涕零地收下这番话吧。不要在这种严肃的时候吐这种抖机灵的槽啊!”

“……我觉得唯独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吧。”

“我呢,会在严肃的时候说那些话,只是为了缓解沉重的氛围而已。像这种明显应该配上一段柔和音乐来充当背景音乐的场景,是绝对不会说那种破坏气氛的话的!”

“你这段发言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你给我相信啊!混蛋!”

他睁圆了眼睛,喘着粗气瞪我。我用手捂着嘴掩饰自己的笑意,但这一举动好像令他更加生气了。他把没吃完的饭倒进了塑料袋里,扭头看向了无人的角落。

过了一会,看不下去的我终于开口了:

“谢谢。”

“……干嘛谢我啊。”

“虽然你说的话,我大部分没有听懂——不过,我多少明白了。”

我整理了下不知为何变得复杂的思绪,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即使只是现在的我——即便是已经失去了最强之身,变成了一把已不再锋利的钝刃、锈刃的我,也依然有着,并且能够去守护的事物。”

我——

虽然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在迪尔塞斯遭遇毁灭性的打击之前,在最恶的十月十六日来临之前,在那段无论是我还是他人都能感觉到的异样氛围正在组织内部蔓延的时光,

在这些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到,确实地失败了。

我有过数次说不定可以改变未来走向的选择,但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通往失败的那条路。从这一点来看,我的失败真是罪有应得。

但是尽管失败了,我却没有失去一切。

即便失去了的无法再回来,逝去的事物不会复原,死去的同伴不会复活,我也还有去保护剩下那些没有被夺走的事物……不,是保护宝物的义务。

我还必须要继续去战斗——为了守护剩下的宝物,我必须去战斗。

不能再为此迷惘,不能再沉浸于过去的失败,

必须要向前迈进,

踩在腐坏的“过去”建立的灰色的“现在”上,我要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身躯,用自己的血与肉去开拓光明的“未来”。

“我要去守护——现在的‘迪尔塞斯’。”

“……哦……哦,你能明白就好。”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应付我的觉悟。

感觉好像是听见了意想不到的话一样,

“话说回来,我和‘迪尔塞斯’好像是……敌人来着?”

“……”

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吗。

“我明明和你们是敌人——却在给你加油打气?”

他指着自己,傻愣愣地说道,

“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你本来就是个无药可救的男人。大概,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已经看出这一点了。”

“喂,这句话太伤人了,快给我收回。”

我是不会收回的。

你是个无药可救的男人,

但也是个——有趣的人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从李少辉的卧室里传来仿佛尖叫一样的声音。那像是蹲在厕所里被不可言说的事物堵塞着,腹中的痛意无法缓解,内心的焦躁随时间增加的人终于在一个仿佛泡沫般梦幻的瞬间得到解放后发出的,喜悦的叫声。

“我明白了!我悟了!我想通了!没错!不会有错了!这下绝对不会有错了!他们绝对是想这么做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全都懂了!我终于解开了!哈哈哈哈哈哈!”

叶馨园癫狂的话语让我和李少辉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哦,我是吃完了碗里的饭,才跟在李少辉的后面进去的。

进去了通往崭新未来的门——虽然想这么说,事实上只是走进了个糟糕男人居住的卧室罢了。

真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