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踩着点回到学校。刚踏入课室,后头跟着来的就是班主任厦老师。

◇关于校运会,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班会上,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样的字。他说道:

“今年的校运会,体育馆的售票服务由‘学生会’负责;小卖部由‘校兼会’负责;设施的管理由‘名排会’负责。普通的同学,以及三大会的同学,你们记清楚了么?”

哎,又是这个吗,坐在我旁边的马跃藤叹了口气。我看他皱眉苦脸的样子,似乎在想着其它什么事了。

我们这个学校,奉行学生自治,以“三大会”为首,管理者学校的秩序。说到三大会,那自然是学生会、校兼会以及名排会。

学生会——“学生联合会”。日常下是管理关于学生的事务、杂务,具体管得很广,不过一出了学校就没有学生会什么事了;

校兼会——“学校兼职会”。日常下是管理学生放学后的兼职,有时候也会做一些中介服务。跟很多企业有合作,管得不多但权力很大。我在校外的打工也是托它找到的;

名排会——“名声排位会”。以前是学生会下的体育部,后来跟学生会闹了矛盾,体育部的一伙人独立了出来。学生的所有赛事,从级赛、校赛、区赛、市赛、省赛通通都是它们负责管理。

当然,三大会管辖的范围,偶尔会发生改变。举例子说:去年的校运会,体育馆的票务服务是名排会负责的;到了今年,竟不知为何给学生会抢了。

说到体育馆的票务服务,这里头可玩的东西多了。三大会的运作都离不开资金,票务收回来的钱,是归为负责票务的会的预算。我校有个规定,每年的校运会,全校的学生都必须出席体育馆;不然期末考试后,全科目的总分数会被扣。有一点的是,票价方面,是学生会的人说多少,就定价多少,我这类普通学生没权出声——不过如果我们学生觉得票价太高,宁愿被扣分,也不想出席体育馆,导致出席人数太少,那么到了年末的“三会评定”,负责管理票务的那个会可能就麻烦了。

所以,我校每年一次的校运会,变成了学生与“会”之间的博弈。如何在定价和出席人数中找出平稳的学生会,以及如何在分数和个人因素中进行取舍的普通学生,每年都斗得乐此不疲,去年是这样,今年我看也是这样。

看看学校的宣传册,这个传统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唉。

“企——鹅!”我私底下小声地向他喊。“企鹅!”

我叫了第二声后,马跃藤才“哈?”这样的向我回应。

“你记得去年校运会的时候,我们是躲到哪里的吗?”我问。

他翘起腿,眼珠往上翻,想了一会,回答:“隔壁街的网吧?我不是很记得了。”

“拜托你想想啦,这么无聊的校运会,我们是不会老实坐在哪吧!我记得体育馆的外围,是有截可以翻过去的破墙来着……”

“安静下来,全班的人!”这时候,班主任厦老师对全班厉声说:“我们接下来,说说男子马拉松的报名情况。今年的马拉松,全程是5.2公里,起点在学校校门口,沿旁边的世贸大学、废弃码头和湿地公园一圈,再回到校门。我们班还缺四个人,你们谁上?”

“谁都不会上!”全班立刻回应。大家的声音还挺整齐咧。

“谁都不会上?我看不会吧。你们可要考虑好后果。”厦老师眯起了眼,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到时候,就是教导主任来抓人了,趁悲剧还没有发生,大家赶紧挑出最健壮的四个烈士。俗话说呀,能让电车辗过一个人,就不要辗过一群人。”

那跟俗语无关吧。况且炮灰要四个呢。

“那就班主任你呀!”“对呀,老厦!”“厦老师上吧!”“二傻子我看好你哟。”“对呀二……”

“刚才发出‘二’字声音的人给我站起来滚出去!”

一片寂静中,有两个同学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在心中敬了他们一把。

“好了,这下子凑到了两个。时间也还有,剩下的一会再找吧。”厦老师夹上惯用的笔记本,朝我们面露微笑。“接下来,先上课。”

第一节课过后,第二节是体育课。我来到了操场。

课上没有太多内容,跑完几个圈后就解散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见丁洁盈的身影。说起来,学校的篮球队、游泳队都在备战冬季举办的省赛,洁盈是学校游泳队的成员,每次的体育课都被调去游泳馆练习了,整节课都不会来。

“哈,天气变干燥了,你看,阿澄,我皮肤都开裂了。”

马跃藤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我一直在想着其它事,没有注意他的接近。他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在我脸前晃荡,然后一把勾上了我的脖子,把我夹得吸不进气。

“别……弄!”我想一手抓住他,可他一个闪身就躲开了。

“哼哼,在想着什么?”他不怀好意地问。

“没什么。”

我这么回答后,离开操场,走去跑道边的大树底下。估计是跑累了的缘故,双膝有点软,只好将身体倚在大树上。

“企鹅,你今年又仗着学生会的身份,校运会什么都不参加了?真好啊真好……我也想逃啊。”

“阿澄,你自己不也什么都没参加吗?”跟我走过来的马跃藤反问我。

“不,我刚刚报名了乒乓球。”我立马反驳他,并因为能反驳他的这一事实而感到些许欣喜。“这下子就不同啰。”

“什么不同啊,你只是怕班主任看你什么都不报名,而抓你去跑马拉松吧。”

嗯哈!他只说对了一半。

真相是:所有校运会参赛的运动员,在上过场后就可以直接离开回家——我当然是看中了这点。

有想上场热血的人;有把自己的兴奋寄托于运动选手而内心一起共鸣的人;也有纯粹只是坐在观众席上感受那份热闹气氛的人。自问我是属于哪一类——上述的三种人,我都不是。拥有过人热情之人,以及缺失兴趣无乎一切之人,这两种人光是活着,我看,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了。

“你啊,就那么想回家?”

马跃藤朝我眯起了眼问。看上去,他这幅溢显自信、洞察云天的样子很讨厌。

“也对。”他收回了眼神,身体仿佛放松了下来般向后倾。“按你目前的成绩,明年你就得成为我的学弟噜。”

“能堵上你的嘴么。”我向他抱怨。事实上,他说中了我的心事。

在我本人没有意识之间,我的成绩开始往下掉了,最近的一次全科测验中,总成绩跌到了留级线。我看现在才十月份,离期末还远,从今天开始亡羊补牢,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所以接下来几天,我躲在图书馆算了。”

听到我这句话,马跃藤“噗嗤”一声笑了。“就你这样子,复习一辈子也还得留级!”

“所以能堵上你的嘴吗?”

我心情不悦地站起。看了看手机,现在的时间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企鹅,你今年没有事干?”我问,“你既是学生会的人,又是校兼会的人,两边跑不会很辛苦?”

“事在人为咯,反正我觉得有趣,兴趣使然的兴趣罢。”他用手指托了一下眼镜,然后在塑胶跑道上躺下。“无论是学生会还是校兼会,我担任的都是闲职,可轻松呢。我家跟学校有点关系,即使我不入会,它们也会派人邀请我入会,与其天天被骚扰,我干脆就从了。”

“这样啊。”

我听马跃藤本人说过,他是出生在官门家族。看来从一开始,我和他便是两个极点的人。如果人与人之间伸出手就能触及,那我干脆就把手放在口袋,免得裸露的皮肤被冷着。

——但偶然回过头想,我们又不完全是这样。某些方面上,我和马跃藤挺像的——至少在对学习的态度上,我和他从来没有分歧——都不怎么喜欢。

“对了,”马跃藤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今年的校运会,校兼会的人决定把熟食店引入校运会里面。炒饭啊、烤鸡串啊、煎蛋啊等等已经报批了十几个;还有一些人想做冷饮。”

“这行吗?”感觉这不是校运会了。

“他们喜欢做就做呗,反正学生自治。我也很兴奋哦。毕竟——”他将食指和拇指放在一起。“‘赛人’你听说过么?就是下注某场某班的某运动员会赢得第一名,然后奖金就‘哗哗哗’地到手的这种事。今年我负责主持,这个很有意思!”

“那就是犯法了吧。”

“没有啊,大家都不用真钱交易。阿澄没有住过宿舍吧,我告诉你,我们这里的硬通货是方便面和火腿肠。赢了的话,一个学期的早餐都不缺了。”

“我听够了……”

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我从树上挺起身体。“对了我有些事想问你。”我临离开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地方,那个啥,真的不是害我吗?”

“唔?”马跃藤不明地看向我。“环境不能住人?要不再给你找个喽。回头我帮你教训那个中介!”

“不是不能住……”倒不如说,我只能住下了。

哈——

我叹了口气。觉得把事推给帮我的人也不好。再说马跃藤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就算了呗,反正也没损失。“精神上的损失还是有的!”——我对自己内心涌起的释怀感到不妥,并立马反驳。

看起来,吸血鬼的事也先不要告诉他吧——反正看上去很离谱,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那么,我先走了。”

抛下这句话,我离开了操场。

走去学校的北面,我来到了一座蓝色透明棚顶的建筑。踏进大门,里面女生的嚷嚷声钻入了耳。走过昏暗的小道,我来到观众席,站在扶手边俯望下去,看见一个长方形的蓝色水池子镶嵌在下方的地板中央。

呯!

随着发令枪响起,以及泳池中荡漾的水纹,我的视线才触向那些游泳选手。这场似乎是男女混合接力赛,身穿藏蓝色连体泳衣的少女,在泳池的尽头维持着入水前的姿势等候着;咻、咻、咻、咻,先头的男生依次抵达后,女生泳手宛如盼望入海的海豚,将身子潜于水下而串起水花,接着纷纷浮上,激烈而尽情地往另一边划去。少女们的玉足拍打水面引起了哗哗的水声。那足背拍打水面的动作也宛如拍打在我脸上,我感同身受到少女肌肤的清凉和水的冰冷。

哨子声后,他们解散了。随着下课铃响起,停留在四周的人都纷纷散场。

这时,还有一人逗留在水池边。她光是静静坐在原地,似乎想着什么而入神地凝望着无人的坐席。

“不冷么。”我走到她身边问。

她抬头望了一下我,张开微小的嘴,但随即闭上,宛如厌弃般收紧了眉头,扭开了头。

“洁盈,我昨晚没有回来,你生气了么?”

“不,没有。”

“是么是么。”我嘀咕。嘀咕完后发现什么话都没得说了。“对不住,我昨晚没有回去,害你担心了吧?”我只好如同嚼蜡般机械地说出这种不动脑子的话。

“不用不用。昨晚我玩得很开心呢。”

“……哦。跟谁?”

“你的枕头。”

枕头?我重复了一次她的话。我听不明白。

“是唷。”这时,洁盈站起来。“它承受住了剪刀数十次的穿刺。枕头也很坚强呢!只是它的身体流出了很多白色的东西——流了满地。清扫起来很麻烦,我就不管了。”

那岂不是愤怒到了极点,拿我的枕头来出气吗?喂,发泄完后,也要把棉花捡回去呀。

“——以上,我是开玩笑的。”

洁盈摘下泳帽,粘稠的发丝渗满了水,脸上沾满的水珠洗不去她唇边的痣,只好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巴。身上藏蓝色的连体泳衣勾勒出了她胴体的线条,不丰盈也不枯瘦,大腿和手臂不黑黝也不苍白,粉玉色的皮肤紧致而弹嫩,我猜,这正是游泳健身之人的体征。

“这个天气下水训练,不冷么?”我问。

“呵哼,别想回避!”她踮起脚,用额头撞了我额头一下。好疼。“阿澄昨晚没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很……充满战斗力呀!”

“……对不起。”

“无论遇上什么事故,死之前不打电话给我说一声,我会不安啊。”

“打电话告诉你这种事才更不安心吧。”

“呵哼。”她习惯性地哼了一声,仿佛生着气,又不像是。随即她站起来,勾了一下皱入股间的泳布,往更衣室走。“时间不多了,我先去换衣服。”

“哦。我在门口等你。”我应。

出到游泳馆,我在玻璃门对面的花基上坐,因为没有抽烟的习惯,只好无聊的玩手机。待洁盈换好衣服、出到门口时,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这下子,上课的时间早过了。

顺便一提,我们学校禁止抽烟。

“不好意思,等久了么。”

“不,我也是刚到。”我似若开玩笑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完全没有抱怨她时间长的想法哦!

“你这么说,就好像我们是出来约会的情侣噜。”洁盈偏了一下脖子,语调中透出开心,似笑非笑地说。“呵,我是开玩笑咧。”

“嗯,我也是开玩笑的。”

离开游泳馆,我们往教学楼走。

“阿澄,下一节是什么课呀?”

“生物课,要到生物室去。而且,不是‘下一节’,是‘这一节’。”我纠正他讲。她这傻丫头还以为现在下课吗,我们对时间的感觉难道不一样咩?

我搓了一下手,哈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十月,没有空气竟如此寒冷。温度其实不低,但湿冷之下反倒更难熬。

我瞥了一下在我旁边走的洁盈——她正抱着湿成一团的泳衣在胸前的塑料袋子中。湿淋淋的头发被盘起,其下露出白皙纤幼的雪颈,宽松的学生白衬衫隐约露出了她的文胸。

“哼,阿澄这个色胚子。”

她弯腰将身子躬下,轻蔑而不满地向着我瞧。说其实,她这一弯腰,我还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洁盈,你不冷么?”我问。随即我抓住她手腕——她的手腕很冰。

没事,她嘴上这样说着,轻轻把手抽回了。她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衬衫,下身则是夏服的短裤,晶莹的水珠还正从她的大腿流出,滑经她的脚裸,钻入她的鞋子里。

“你知道吗,”她把话接下,“我的体质生来就不怕冷。以前有一次,我姐把我带到北方的海域,我们在看得见浮冰的海面游了大概半个小时,都游到那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我重复了一遍。我不明白她说的“那个地方”是指哪里。

“对啊,那个地方,就是两百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留下的那个大坑。后来海水灌入,那里就变成海底的一部分了。虽然海面被封锁,乘船的话是进入不了那个区域,不过我是从水底潜过去的,那里完全没有戒备。跟你说哦,那里其实也没什么嘛,就——是,一个大坑!”

是吗是吗,我在旁边附和着她。“没有人陪护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潜水很危险吧。”

嘻嘻,她听到我这样讲,只是瞥嘴浅笑。

“你在得意吗?”

“嘁,阿澄就不会夸夸我?”

“嗯……”

“啊,算了!阿澄真无情。下次不跟你说了!”

她似乎对我放弃了,不再追求我做出令她感到高兴的反应。她每次都是这样,只不过……我想,这跟无情不无情没多大关系吧,虽然也有我自身就缺乏热情的缘故,但是如果对身边的事都要一一做出反应,自己也挺累人。

“呵哼,阿澄真不会体谅别人!”

洁盈抛下这句话,便跑在我前方,先我而走。

“诶……”我的错啊?哎……就当是这样吧。我望着她的背影,内心感叹而道。

回到课室,我们拿过书本后,又下了楼,朝实验楼走。凉风吹过,校园内的大树掉了几片叶,地上铺上了一层枯黄色的地毯,我在上面每走一步,就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来到生物实验室之前,我想起了什么,对丁洁盈说:

“对了洁盈,有件事我想跟你讲。我在外头找到可以租的房子了,昨晚没回来,多多少少也有那边的事。那个,今天开始,我就不回你家了。我放在你家的行李,我会在今个星期之内搬走。这十几天都麻烦你家了。”

“……嗯。”洁盈支吾了一声,没有发出其它话。“——阿澄,在外面要生活好一点哦。”她对我回了这样的话,随即在实验室里头走回自己的座位。从目光上看,她又陷入自顾自的思考之中了。

午休时间,马跃藤找到了我。

“要去食堂吗。”我问。

“不不,阿澄。昨天我帮了你,现在是该回报我的时候了。”

“这个么,你要什么,请吃饭?”我猜。不过接着,我看见了他手中的薯片,以及便利店的酸奶和盒装快餐。“难得哦,你居然会吃快餐。”我揶揄他。我对马跃藤很了解:他从来不吃油腻的东西来着。

“这个……随便都好。阿澄,陪我去一个地方。”

马跃藤煞有其事地握住我的手,往外拉。“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啊”途中我几次问他,他都以微笑应对,不正面回应我。

“图书馆?”

来到一楼的草坪,马跃藤才停下来,告诉我他的目的。

原来,马跃藤看上了负责管理图书馆的委员。他查过了,那个委员连午休的时候,也待在图书馆里面看书,这个时间去跟她搭讪,既不用担忧上课的时间,也不怕旁人的打扰,绝对是深入交流、增加感情的好时机——他本人这么认为。

“不过……”他绕了绕头,脸上一副难以启齿的苦笑。“要去的话,光我一个人也不好。你看嘛,就是一个人的话,我的想法就写在脸上了,尴尬啊。”

“我觉得不只是想法……”还有你的恶意和猥琐的样子。

“别说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他靠过来,用手搭在我脖子上。“既然我帮了你,那兄弟我有困难,你是不是要陪我一起去死呀?”

“要死你自己去。除此以外的……先说明,去到那里,我只充当装饰品。”

“这就说定了!”

我去了一趟便利店,接着跟着马跃藤往图书馆走。学校的图书馆很大,面积上,几乎是教学楼的两倍。虽然只有两层,但我看,这也是相当奢华的建筑了。

进到图书馆里,安静的氛围立马包围了我,少了份外头的喧嚣。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光下,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尘埃,旁边汽水瓶剪成的塑料罐子中,养着一株枝粗叶茂的富贵竹。这一切都显得安宁和谐。

“哪,就是哪个——”

顺着马跃藤指给我的方向,我看见于图书馆的管理员坐席上,有一个短碎发的女生。我将目光投以她的脸庞时,她正动了一下纤细的指头,翻动了一下手上的书的书页。和蔼和亲的面容下,显得沉稳文静;眉宇间看似坚毅,大大的眼睛盯着书页而转动,心无旁骛地坐在酸木椅上看书着。

那确实是可爱的女生咧。我用手肘撞了一下马跃藤的侧腹:“喂,她叫什么名字?”

“校兼会的骨干之一,‘四月之晶朦’——晶觉朦。”

“‘四月’?”

“哦,那是她的称号。”马跃藤解释。“阿澄不知道吧,校兼会的骨干是有称号的,从‘一月’到‘十二月’一共十四个人。”

“呃,不是十二个么?”

“不不,加上会长和秘书长,校兼会的骨干人物一共有十四人。顺便一提,我是‘八月’哦。”马跃藤指着自己,对我嬉皮笑着。“说回正题。阿澄,这女孩漂亮吧,我看中的哦!”

“哦……”我随便应道。说起来……“我好像哪里见过她”我内心嘀咕了一句。是啊。那个女生——

“我有点眼熟。”

闻言,马跃藤敲了我头一下。“别使坏,晶觉朦是今个学期,以全省总成绩第二的名誉转到我们校的,平时都不出席,只会现身会议室和图书馆等少数的地方。阿澄啊,难道你想用这种蹩脚的方式去搭讪吗?”

“你想多了。先过去吧。”

绕过重重书架,我们走到了那个女生的前面。

“你好。打扰你了。”

率先说出话的,当然不是我。马跃藤说出他早已准备好的话:“我是校兼会的,你记得我吗,我是……”

“‘八月之跃藤’,么。”女生轻轻合上书,目光凝望着我身后的地方。“我知道你,八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说话时慢悠悠而平和的腔调,似乎是她的特色。

我不知道她的眼神在看哪里。不过似乎……她对我们的到访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困扰。那缺乏兴致的平静脸容,一眨不眨的眼珠子,我站在一旁观察不出她的情绪。

“那太好了。你看啊——”只要不是拒绝,对于马跃藤而言,就是成功进入防线了。“上个星期会长的任务,我这边需要你的数据。总之,我们能一起吃个饭吗?”

对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或许也称不上犹豫,我觉得她就是反应慢而已。她慢慢从酸木椅上起身,绕过办公桌,取下放在饮水机上的水杯。“嗯,就这样吧。”半响她才回答。

“不过,能等我一下么,”她又说,“要去买些东西。”

“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马跃藤抖了抖手边的白色塑料袋,微笑道:“先谈谈工作的事吧。”

我没有预料到,马跃藤竟然是这么会做事的人。一开始买来的酸奶和盒装快餐,竟然拿去送的礼物——当然我这样说就失礼了,三盒快餐以及三盒子酸奶他平分了给我们。

他们谈着正事的时候,我在一边装路人,竭力地把自己融入背景之中。途中稍微看了一眼马跃藤的脸,我发现他的态度显得无比认真,对工作投入得很热情,甚至影响到了身边的我的食欲。喂,你真的只是过来搭讪女生嘛。

我趁他们说话的空档,观察了一下图书馆的内部,因为平时很少来,加之这里面又大,对我而言整栋图书馆的感觉还很新鲜。

图书馆里的结构,跟那栋叫狂言宛的公寓很像:都是外头走进来后,来到的是中庭。不过与公寓不同,图书馆是封顶的;照明的事,由数十盏复古式的吊灯负责。说到照明,我又往墙边看了看,图书馆有着数十扇窗户,但在里头都拉上了帘子,外头一丝光都透不进,我猜是顾虑到外头日光的照射的缘故吧。这里的书架又厚实又高大,搭上三米的梯子,我伸高手去,恐怕也摸不着任何一面书架的顶部。学校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引进这些书架?是畏惧着放不下藏书吗?明明图书馆比教学楼还大;虽说只是区区两层,但我想,这里足以比得上市中心的图书馆了。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我猜他们的正事聊完了。在安静下来的空档,我意识到马跃藤要出手。

“——那么,你觉得那种颜色好看呢?”

不知不觉,话题在马跃藤的操控下,来到了聊围巾的颜色。说起来,这名女生正戴着一条围巾。围巾看上去很旧,颜色都掉得差不多,似乎使用了很长时间,,

“这样说的话,”马跃藤对着女生讲,“你这条淡蓝色的围巾戴了很久吧?”

“呃、嗯。”那女生颔首回应。我感觉她没感到有趣,仅是偶尔插一插话罢。“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不过……”

女生顿了顿,却没有把话说完。

“这么说来,阿澄,你的围巾很四月的围巾款式是一样的呢!”

面对马跃藤的说话,我差点想把便利店买来的红茶往他头上砸。不是说好了我当装饰品么!

我对他使了个颜色,但他无视了过去,依旧是一副嬉皮哈哈的样子。

“阿澄啊,现在才十月份吧,你就穿上了三件衣服,还戴着围巾,没事吧?”

那是你该说的吗,我在内心这样顶回他。“啊,哈——我怕冷。习惯了老家那边的气候,这里就适应不了了。”

“呃嗯,有同感。我最初来到这个城市,也不适应,身体经常会动不了,很麻烦。”

四月回了我的话。她说话时不会连贯地说下去,感觉有点弱气,又或者不习惯说话时换气。随后她轻轻握起纸盒装的酸奶,插上吸管,双颊一鼓一瘪吸起来。

“这么严重吗……不会是生病什么吧。”我猜。“企……马跃藤你呢?”

“我?”他撕开了薯片的包装袋,“没有哦,从小我就住在这里,没有适应不适应什么的。才十几度嘛,身体好的人一件马甲就顶过去了。”

呃,是么,这个世界上也会有这种强者吧。

“对了,你们班没有问题么?”四月嚼着饭,轻声地问。她缺乏情绪的话语,让我抓不住她想表达的重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指什么?”

“校运会的事情。”

她回答后将饭咽下喉咙。“你们二年二班,是全校唯一一个,还没有解决男子马拉松出赛人员名单的班。我劝你们快点解决,不然教导主任来了,可能整个班都遭殃。”

她提到的这件事,说实话真是件麻烦事。难得被人热心地提醒,我反倒郁闷了。对方也太认真了嘛。吃饭的时候也聊班的事,那多无趣。

不过,呃,——总的来想,她说的话也没错。以前有个班惹火了教导主任,结果整个班被罚跑操场;学生的处分和劝退,基本也是经教导主任之手。虽说我们的学校奉行学生自治;但教导主任比较爱干涉我们的事。

“我们班没有人对全程马拉松感兴趣。大家都没干劲,缺乏竞争意识。”

“哦,是么。我听校方那边说,马拉松的前五名有奖拿。”

“奖?是钱吗?”我随即随兴地问。

“不是钱啦。”马跃藤接过话。他把薯片递给四月,然后又递给了我。

“谢谢。不是奖金,那是什么?”

“一天的旷课权。”

马跃藤从嘴里塞了一大把薯片,吃相显得凶狠。

“你知道吧,不论逃课或者旷课,都要吃上处分。一天的旷课权,意味着能不去上课一天。比如说能缩在宿舍睡一天,或者出去网吧过上一夜。”

“这东西挺没用啊。”这话我脱口而出。

“你这么说,有理由么。”那个女生问。只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我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有“问”的意图。“我听说这个‘旷课权’,还可以转手倒卖。”她随后补充说。

——学校又玩这个了吗。

虽然学校是“经贸高中”,但我想,也不一定什么都要跟“经商”和“贸易”搭在一起呀。先不论学校设置的“旷课权”这种鬼东西;退一步来说,允许学生买卖各种权利,也真是够胡来。

“确实没什么用啦,”我解释说,“很简单啊,男子马拉松是全校一起跑的,每个年级有十五个班,每个班有七个人参赛,想想看这一百多个人同时进行的项目,拿到奖的希望太渺茫了,说不定就有跑田径的人混进来,一般人根本无法赢。所以拿奖就算了,这奖鼓动不了人心。”

我把红茶瓶放入垃圾袋。接着捡过地面上的空餐盒和空酸奶纸盒,也往垃圾袋里装。

“原本不想参赛的人,还是不想参赛么。”

“对啦。”

“比如你?”她把矛头指向我。我不禁被她的敏锐眼光吓了一跳。

“我本来就没打算参赛。”我只好这么回答。希望这能阻止她的那份敏锐,不要把我不想参赛的详细原因挖掘出来,——我才不是因为懒呢。

“是么是么。”

名叫四月的女生随意应了声,自顾自扭开水杯喝水,之后没了回应。

马跃藤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时,他抖了抖装着薯片的包装袋:

“啊、哈哈,不好意思,明明是我带来的,不知怎么搞的差不多都让我吃光了。午休过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

“是呀——”这么回了声后,四月也开始收拾面前的东西。

走出图书馆,外头的寒风立马包围了我。风声比人声还吵,学校静得可怕。操场上打篮球的人很少,大家在这个时间点都缩在宿舍,又或者躲在教室里头,真是一点干劲都没有——用刚才遇见的那个女生的话来说。

往旁边望去,我看见马跃藤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他一贯的微笑很假,但又令人讨厌不起来。

“企鹅。你跟她说上话,开心吗?”我试探地问他。

“满足了。”

他就是这么说了声,便扬起脸,踩上花基走,也不顾脚边的杜鹃花

“不觉得她很成熟?我啊,就是喜欢‘感觉上’比我年龄要大的人。”

“感觉上?”

“当然啦,年龄真的比我要大的话,我也不会喜欢。怎么说呢,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明明才是初中生,胸部却不可思议地比大人还大’。一副幼小的身体里面,装着副沉静而稳重的人格,这不是很有看点吗?”

“不要从变态的视角说话。”

“不过啦,我的愿望是跟全地球的人交朋友,所以呢那怕只是说说话,我也很满足。”

“别这么说,我差点不想成为人了。”

跟马跃藤分开后,我来到教学楼,站在其底下的公告栏前。

校运会将在三天后的下个星期一举行。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没有课,大家都忙着校运会的准备,看来时间不多了。我在学校没有任何任职,因此不需要帮忙;说实话我也帮不上忙。对于来我来说相当于放了半天假。

看了看手机,现在的时间刚过一点半。

“唉,没什么事,回家算了。”从教学楼底抽身离开时,外头的阳光打在我身上的刹那,我下意识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