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怕你上了我？”
我醒来的时候，艾达已经在河边洗头发了。听见我的脚步声，艾达回过头来，双手拢着刚洗完的淡金色长发，带着笑意问我。
咦，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嘻嘻，一副‘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表情。”艾达笑了笑，忽然伸手搭在自己的裙摆上。
“你信不信，”艾达的笑容变得戏谑了起来，慢慢地掀开自己的裙子，
“我掏出来。”
“比你都大。”
我耳根一热，知道自己肯定满脸通红——不仅仅因为眼前这场景太色气，而是因为艾达可能从裙底下掏出来的……
女孩子的裙下，到底有什么？
“不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去把鸡汤炖上！”
——于是，与疑似男孩子的大小姐住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开始了。
***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跟一个女性住在这个我自己住都嫌挤的桥洞里。
但现实就是，现在跟在我身后的这位，确确实实占着我的床睡了一整个晚上。
“喂，你刚才炖的鸡汤是给我的吗？”
“喂，有没有伞啊，太阳好大喔。”
“喂，我们这是在去哪啊？”
艾达有点好奇地四处看着，从后面戳了戳我的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叽叽喳喳地问着。
“你这是一个强行借住在别人家里的客人应该有的态度吗？”我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答道，“去拾荒。”
总算有了一个我可以回答的问题，姑且还是回答一下吧。
“拾荒？”身后传来艾达不解的声音。
这家伙的词汇量……真的是知识分子吗？
“呃。”我转过身去，张了张嘴，有点尴尬，终于还是颓然道，
“捡垃圾。”
她愣了一下，然后——
“噗……哈哈哈！”艾达很张狂的笑了出来，捧着肚子道，“一个捡垃圾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哈哈哈！”
“真是不好意思，要是没有我这个捡垃圾的，你现在可能还在街边饿着呢。”我没好气地说道，转身继续往前走着，“听好了，你要住的话，就得帮着我拾荒。”
“凭什么啊！”
“哦？你的那些书，不想看了？”我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装什么装，反正你的弱点捏在我手上，我怕什么。
“……嘁，欺负人。”艾达鼓起了脸颊，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去，“真是一点度量都没有。”
“拾荒者，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度量。”我忍不住调侃道。
我发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很认真。
——“老，老鼠！”
“别瞎喊啊，”我瞟了一眼吓得躲到一边的艾达，打了个响指，“金毛。”
“喵。”金毛不知从哪里扑出来，肥胖的身子意外敏捷地按住了那只老鼠。
……
喂，作为一只猫，抓老鼠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激情？
“喵。”金毛将死老鼠丢到一边，对我做了一个“你行你上”的表情，然后慢慢地走开了。
“咦？”艾达小心翼翼地从电线杆后面钻出来，确认老鼠已经不见了之后才拍了拍裙子，问道，“那是你养的猫？”
“准确来讲，是我爹养的。”我一边纠正艾达，一边开始翻动这户人家丢弃的杂物堆。
“……喂，好脏啊。”
“废话，垃圾堆不脏哪里脏？”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艾达小姐，过来一起找吧。”
“找……找什么？”艾达慢慢靠近垃圾堆，一脸嫌弃，“这里面能有什么？”
“有你早餐吃的三明治。”我做了个鬼脸。
“什什什什什么？！”艾达脸都绿了，指着垃圾堆道，“你是说，我早上吃的，是，是……”
“骗你的。”我很干脆地说道，继续翻动着垃圾堆。
食物一般不会从垃圾堆里找——我也不是没吃过垃圾堆里的食物，连拉了三天肚子之后就再也没敢动过心思。
“混蛋！”艾达本来已经在路边打算想办法把三明治吐出来了，听到我的话，一脸恼怒地站起身来，“那是哪来的三明治？”
“买的啊。”我理所当然地说道，“拜托，拾荒者也是有收入的。”
的确，卖掉一些捡到的值钱东西，再加上好心的政府和纳税人给的救济金，买点三明治，偶尔吃吃餐馆还是问题不大的。
拾荒者毕竟是个稳定的职业，只要努力工作，还是可以过得很悠闲的。
“那就好，你再敢耍我的话……”艾达恨恨地走回我身边。
“你就？”我笑着回头问道。
“你信不信我掏出来……”艾达的忽然露出一脸邪恶的笑容。
“再也不敢了！”我瞬间一身的冷汗，赶紧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可恶啊，这种一言不合就掀裙子的，真是太难对付了。
说起来，这家伙的性别到底是……
啊，虽然似乎年轻人们有很多有这种特殊癖好，但说我古板也好过时也好，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裙底下有着不可名状的物体，我就是一身的恶寒，几乎忍不住想掉头就跑。
一上午走了几处地方，艾达除了四处闲逛之外完全没有帮上忙。这当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好吧，看在她至少陪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的份上，我还是请她吃点好的吧。
“饿吗？”我将一把断折的银勺子放进布袋里，站起身来问道。
“不饿。”艾达偏过头去，喉咙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还在硬撑。早上就吃了半块三明治，走了这么远的路，这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估计应该早就是又饿又渴又累了吧。
“咕……”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了肚子不满的鸣叫声。
“咦，这是谁家蛤蟆在叫？”我假装往别处看去，“真奇怪啊。”
这种欺负她的好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呢？
再看向艾达时，她眼眶一红，嘴巴微微一张，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艾达小姐，这就带你去吃饭。”我顿时慌了，赶紧掏出纸巾递给她，转身朝着餐馆的方向走去。
真是的，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一哭我就觉得愧疚……尤其是这种确实是我在欺负人的情况下。
“嘻嘻，你是笨蛋吗？”艾达的哭相一下子就不见了，换上一副狡黠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跟在我身后。
……我这个见不得女孩子哭的毛病，看起来会让我上无数的当啊。
***
“这是餐馆？！”艾达瞪大了眼睛，指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拉面店门口破破烂烂的招牌。
小姐，你都饿的路都走不动了，居然还有力气吐槽店面寒酸吗？
“你吃不吃？”我干脆地问道。
“……”艾达看了一眼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恨恨地撩了撩自己鬓角的淡金色头发。
“我吃。”
啧啧，这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气的。
“老李头，两碗猪软骨，加辣子。”我推开破破烂烂的店门，高声吆喝道，“快点，有人要饿出病啦！”
“哟，今天发什么财了，要两碗……咦嘿！！！”我的旧识，店主老李头掀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本来打算调侃我几句，看见坐在板凳上的艾达，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往后退了两步，举着手里的汤勺说不出话来。
我是这家拉面店的常客，老李头自然也是我的旧识了。这家伙胖乎乎的五短身材，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憨厚的笑容，只能说一看就像个厨子。
说起来，“咦嘿”是什么奇怪的惊呼方式啊？
“怎么了？”我故作不解地问道。
嘿，也满足一下我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嘛。
“兄弟，你……”老李头忽然紧张了起来，满额头的大汗凑到我耳边道，“诱拐这种事情，进去了可得很久才出的来啊。”
“谁诱拐了？”我狠狠拍了他油腻腻的脑袋一巴掌，指着咬牙切齿的艾达道，“这家伙自己跑来我家，这能算是诱拐吗？嗯？”
不过，拿棋盘和围棋书引得艾达在我家住下，说不定还真可以算作诱拐？ “嘁，你这家伙怎么走了这种狗屎运。”老李头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往后厨走去，“马上来。”
“来了，猪软骨两碗。”老李头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放在我和艾达面前，搓了搓手心，露出一个厨子式的憨笑。
“吃吧，艾达小姐。”我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在桌上敲了敲，掰开，然后递给艾达。
“这……能吃？”艾达盯着眼前的面，眼里居然有一丝畏惧。
喂，你这样讲我就不开心了啊。
不就是油多了一点，汤浊了一点，肉少了一点，面粗了一点吗？怎么就不能吃了？
“你吃不吃？”我再次拿出了刚才的招数。
哼，反正你饿得要死，也不怕你不吃。
出乎我意料的是，艾达还真的没有吃，双手捏紧了裙摆，脑袋慢慢地垂了下去，眼看又要哭起来了。
“我……我想喝你早上炖的鸡汤嘛……”
又想骗我？嘁，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傻的人吗？都被骗了一次了，这次我难道还会上当吗？
……
算了，她一个富家千金，跑出来受罪，还是不要欺负她了。
“艾达。”我偷偷用筷子夹起几根面前，轻轻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快速地把面塞进她嘴里——她眼里这次似乎真的有亮闪闪的泪水挂在那里，好像随时会流出来了。
没关系，她很快就会……
艾达本来一脸可怜相，两颊忽然慢慢红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然后老老实实的，本来不开心地抿着的小嘴一点一点把面条咽了下去。
嘿嘿，老李头的厨艺，我比他自己更有自信。
“没事，这里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用餐礼仪的，大口吃也没关系。”看着艾达忍着饥饿，还试图像淑女一样小口小口吃，我好心地说道。
艾达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面条，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问道：“什么叫大口吃？”
我一时语塞。
艾达见我不说话，一脸疑惑地转开头去，挡住自己的嘴巴，用自己能做到最快的速度，勉力保持着淑女用餐时的仪态——虽然在我看来笨拙得有些可爱，但她的确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粗鲁的动作。
还真是训练有素的富家淑女啊。
不过……虽然动作和礼仪上很淑女，这家伙的性格又哪里像淑女了？！
心里暗暗好笑，我也戳了戳筷子动起了手。
唉，其实她饿了，我何尝又不饿呢？
***
“好饱啊！”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足地抚摸着自己热乎乎的肚子，幸福地感叹道。
“那个……”对面的艾达把筷子横架在空碗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驳回，吃太饱了会走不动路的。”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胡闹，请你吃拉面就不错了，居然还想再来一碗，这家店可没有开盖有奖的活动啊。
“嘁，我自己买。”艾达哼了一声，扭头道，“老李头，给我再来一碗！”
“是，是的小姐！”老李头从门框后钻出来，结巴着答道，敬了个礼，又缩了回去。
使劲吃，我看你的钱能让你吃几天。
——“咦，大叔？”
正当我对着一脸得意的艾达摆出鬼脸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了拉面店的门。
“小猫！”我欣喜地打了个招呼。
“小猫？你是傻子吗？”艾达回头看了一眼，像看笨蛋一样看着我，“这明明是个少女啊。”
废话，虽然小猫的胸部并不能证明自己是女性，这裸着的一双美腿和超短的热裤，脑后软趴趴地耷拉在背上的单马尾，应该已经很好的表明了性别。
我之所以叫小猫而不是小姐，自然是因为她的名字叫小猫啊！
“你是傻子吗？”小猫叼着棒棒糖慢慢走过来，翻了个白眼，“他叫我小猫，当然是因为我的名字是小猫。”
呃，初次见面就这样吐槽人家，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我也算是习惯了，自从两年前这个自称小猫的少女出现在我隔壁的桥洞下之后，我早就习惯了她总能让人控制不住怒火的臭嘴。
“我……我怎么知道嘛！”艾达涨红了脸，赌气般埋头吃起了面。
“哟，小猫回来了啊。”老李头刚把艾达的第三碗面放在桌上，看到小猫，笑着道，“这次收获如何？”
“就那样吧。”小猫没好气地坐下来，将手上的布袋放到桌上，“中途下了场雨，其它都顺利。”
“欢迎回家。”我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沉甸甸的大布袋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出差了吧？”
因为这个小城市里并不是什么都捡的到，所以拾荒者每年都会有两三次去附近的城市“出差”的活动，而小猫正是刚刚“出差”回来。
“啊，大概。”小猫不客气地将艾达的第三碗面拉到自己面前，从筷子筒里抽出一根筷子，在桌子上潇洒地一敲，没有掰就打开了。
将一次性筷子在桌子上敲一下就打开的神技，我到现在都没学会。
“喂，那是我的！”艾达恼怒地抬起头来，小猫却完全没有抬头理会她。
“所以，这个一脸铜臭气的家伙是哪儿来的？”
小猫完全没有理会艾达的问题，抬起头将面嗦进嘴里，往椅背上一靠，发出一声舒坦的呼声，朝她抬了抬下巴，问道。
在小猫看来，有钱人的脸上都看得出铜臭气的吗？
“呃，是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我有点尴尬，指了指艾达，“昨天硬要住在我这里来的。”
“离家出走？”小猫脸色一沉，“为什么？”
“你问她呗。”我随口将问题抛给了艾达。
“因为围棋。”艾达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坦然道，“我家里不让我下棋，我就跑出来了。”
“哦哦，还真是有梦想的孩子啊！”老李头惊讶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似乎正老老实实地帮家里做工。”
“小孩子任性而已……小猫？”我刚开口想调侃两句，忽然发现旁边的小猫正低着头，拳头紧紧握着摆在桌上，骨节都在发白。
“别开玩笑了！”小猫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桌上，碗筷都被震的跳了起来。
小猫站起身来，目光厌恶地看着艾达，几乎是吼着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然后一甩头，软趴趴的马尾“啪”地打在我脸上，径直走出了门去。
“喂，小猫！”我跟着站起身来，愕然看着小猫的背影，没能叫住她。
什么啊这家伙，聊得好好的，突然就发脾气是要怎样？
“我去看看她……喂，你还吃啊？！”我往外走了两步，回头嘱咐道，然后看到艾达偷偷摸摸地把小猫没吃两口的那碗面拖回自己面前。
“本，本来就是我买的嘛！”艾达哼了一声，提起筷子，“那个怪里怪气的家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该夸奖她胸怀宽广呢？
“小猫！”
我快步跑出店门，左右看了看，正看见小猫正慢悠悠地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喂，你别不说话啊。”我追上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碰上一个不懂事又任性的小女孩而已。”小猫摇了摇头，从嘴里拿出只剩一根棍的棒棒糖，随手丢在一个垃圾堆里，回头认真地看着我，“你打算让她在你这里住多久？”
“多久？这个……”我愣了一下，然后讪讪地道，“还，还没有想好啊……你很不喜欢她吗？”
似乎问了个傻问题，刚才那个样子似乎已经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恶了吧。
“没什么，只是碰巧我十五岁那年也是离家出走的而已。”小猫一脸平静，甩开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前走去，“我先回去了，记得把袋子带回来。”
“嗯。”我怔怔地应了一声，看着小猫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猫是为什么成为流浪汉的——我完全没有关心过那种别人的私事，不过她今天的反应这么大，如果说是因为艾达离家出走的理由而气愤，似乎也勉强说得通，不过……
应该有什么隐情吧？
***
下午的拾荒结束，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夜晚了。
——水鬼？
我看着眼前一脸苍白，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面无表情的少女，虽然她湿透了的全身确实很有诱惑力，我还是赶紧闭上了眼睛。
嗯，一定是打开方式出了问题。
为什么晚上回家的时候，会在门口撞见水鬼少女呢？
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近应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虽然我不是丈二和尚，此时却也摸不着头脑了。
再次睁开眼睛，那少女还是一身湿淋淋地站着，此时我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饭盒样的东西。
奇怪了，还真是水鬼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存在于都市传说里的生物呢。
我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确定地说道：“晚上好，水，水鬼小姐？”
“给。”水鬼小姐的动作与常人无异，声音意外的清脆，双手将手里的饭盒递给了我，“便当。”
如果说便当是少女温柔的外在表现的话，那么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少女的温柔吧？！
只不过看着眼前滴着水的面无表情脸，我却怎么也无法把她跟“温柔”对上座。
见我傻愣愣地接过饭盒，那水鬼小姐毫不留恋地转头往不远处的河水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回去了。
“等一下！”我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而当她真的转过头来，眼中带着疑问看着我时，我却是完全的手足无措了。
稍微想了想，喊住她的原因好像是觉得收了便当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送些什么作为回礼。
不过我应该送什么给水鬼啊？日料店里的凉拌水草吗？！
见我一脸懊恼，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一边伸手理了理湿湿的贴着脸颊的黑发，一边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啊水鬼小姐，老头子说了，滴水之恩当酸奶相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便宜我可不爱占你的。”我脱口而出——真是的，这油嘴滑舌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被讨厌啊。
水鬼小姐黑色的眼睛从她刘海的缝隙中盯着我看了两眼，然后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往我身后看去，忽然眼睛一亮。
说起来，水鬼也会叹气的吗？
我还愣神的时候，水鬼小姐从我身边走了过去，长裙拖在地上滴着水，留下一串深色的路径，然后走到了门口，盯着地上的……
两瓶啤酒？
哦，原来如此，水鬼和酒鬼确实字面上差的不远就是了。
那水鬼小姐盯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那瓶还没打开的青岛——旁边的雪花孤零零地站着，显得有些可怜。
这位水鬼小姐品味倒是不错，青岛确实比雪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暗中称赞了两句，水鬼小姐再次走向河水的时候，我没有继续喊住她了。她右手拿着啤酒，很轻松地往后一倒，用一个标准的仰泳姿势往对岸游去，白皙的面容暴露在水面上方，被篝火照射着显得越发苍白。
然后她到了对岸，提着裙子和啤酒上了岸，从草地走上坡去，从左边消失在我头顶的行人桥上。
今天可能是水鬼们在陆地上的什么聚会活动吧，希望她别浪费了那瓶啤酒……对了，那便当是什么样的？
充满好奇地打开便当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切好的寿司和手卷，粉色的饭盒和寿司上面点缀的淡黄色奶油看起来非常少女。
真是奇怪的家伙，总不可能真的是水鬼吧？
明明味道也和外观一样少女——我咀嚼着口中少女式的，略偏甜的寿司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用久违的新鲜食物将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
“金毛！你是不是想被剃成秃头！”
刚走进家门就看到金毛对着艾达的棋盘翘起了腿，我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人家撒尿而已，你管的也真宽。”小猫躺在室内的吊床上，拿着手里的漫画书，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小猫？”我将一脸郁闷的金毛抱起来丢到外面，“你没回自己家吗？”
小猫的家就在同一座桥下，另一个桥洞里，所以绝对不是在同居，这点我非常之确定。
“嗯哼。”小猫应了一声，抬起腿来，换了个姿势，“那铜臭女呢？”
“比我晚回来一会儿，应该正在烤衣服把。”我看了小猫的腿一眼，赶紧朝屋外的篝火看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必须得说，如果是一双漂亮的美腿的话，就算是二郎腿这样粗俗的姿势，一样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真是辛苦了，出差什么的，”我走到还煮着的鸡汤边，由衷地说道，“你又变黑了。”
然后一本漫画书就啪的一声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你是傻子吗？”小猫一脸不满，说着又敲了我的脑袋一下，“我这叫健康的小麦色。”
这么黑的小麦，不会是芝麻被认错了吧？
“好好好，小麦小麦。”我笑着应和道。
“嘛，那么，晚饭在哪？”小猫放下漫画书，从吊床上跳下来，蹲下身子来对着煮着鸡汤的锅嗅了嗅，很期待地问道。
“明知故问。”我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想吃鸡，看你辛苦特意给你炖的。”
上次和小猫一起去买三明治的时候，她差点一口咬在生的母鸡上面，眼神像饿狼一样发着绿光，傻子才不知道她想吃鸡呢。
怎么说呢，虽然只是两年时间，但用“相依为命”来形容我和小猫之间的关系，似乎算不上过分。所以就算是我这样随便的家伙，在她跋涉了好几天之后，也是会想着让她吃上一顿难得的暖和晚餐的。
“诶？”小猫愣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
“怎么？不开心吗？”我有些不解。
“是……是很开心啦。”小猫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我开始还以为是炖给外面那个大小姐的。”
“怎么可能，”我哑然失笑，“给她地方住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好的待遇。”
鸡汤这种好东西，给刚认识的陌生人也太浪费了一点。
“啊，对了，”小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直了身子，在身上的几个口袋里找了找，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
啊，是吉他的拨片啊，我一直很想要的来着，小猫是特地带给我的吗？
“喏，凑巧捡到的，”小猫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偏过头去，“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会记得我的生日吗？
以及，这个崭新的拨片，真的会有人好狗运到从垃圾堆里面捡到吗？
“喂，回答呢？”小猫见我不说话，心虚地偷偷看向我。
“小猫！”我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她，鼻子有点发酸，“真的谢谢你。”
好久没有这种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感觉了。
“放……放开啦！”小猫身体微微僵硬，嘴上也硬的很，却不用自主地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搂住我的后背。
这只是两只流离失所的可怜虫的互相安慰而已，不要误会了。
“喂。”门口传来了某人不耐烦的声音。
艾达咚咚敲了两下门框，脸色不快地说道：“小夫妻两个，要亲热可以晚上亲热，我们是不是可以吃晚饭了。”
糟糕，看起来有些人是误会了。
“误会误会，”我赶紧放开一脸通红的小猫，举起双手解释道，“这只是……”
“算了，我可没兴趣听无聊的辩护。”艾达冷着脸走进来，冲着炖着的鸡汤抽了抽鼻子，眼神亮了起来，“在外面就闻到了，现在可以吃了？”
“不行。”小猫冷哼一声，走到鸡汤前面，伸起双臂，“你不准喝。”
“凭什么你说了算啊！”艾达鼓起脸颊，毫不让步。
“因为是炖给我喝的。”
小猫扬起头，指着我道，“你自己问他！”
“嗯！”我先是条件反射式的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一脸坚定地看着艾达。
“欺……欺负人！”艾达说着，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嘛，虽然不知道是真的哭还是假的哭，果然还是打个圆场吧。
“唉，小猫，算了吧。”我掀开鸡汤的盖子，“我刚才吃了点便当，还有这么大一锅……喂，小心烫！”
话还没说完，两个本来争锋相对的家伙瞬间战意全无，各自拿起碗和汤勺围到了锅边上。
喂！你们难道不想问问我的便当是哪来的吗？
看着两个各自拿碗盛起鸡汤，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吹的家伙，我叹了口气——好吧，看起来根本就不需要我打圆场啊。
“说起来，艾达小姐，你今后到底打算怎么样？”
等到大家都吃饱了，看起来心情都很愉悦的时候，我才试探性地提出这个逃不过的问题。
我可不想让这个家伙在我家里住上一年半载。
“去棋院上课。”艾达抚摸着肚子，懒洋洋地答道。
“可是，暑假棋院不开学啊。”
真是熟悉的对话啊。
“开学的。”小猫怀里抱着金毛，不知为何忽然插进来一句。
暑假也上学？学生们也太可怜了吧？
“开学的吗？”我转头看向她，疑惑地问道。
“嗯，”小猫无所谓般点了点头，“学生们强烈要求暑假加课，校方只能无奈在暑假也开放了棋院，于是几乎所有学生暑假都不会回家。”
好吧，看起来比起学生，老师才是比较可怜的那一方。
“真的？！”艾达一瞬间兴奋了起来，眼珠子转了几圈，然后兴奋的神色消退，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
“……什么事？”我被盯得脸上发僵，忍不住率先开口。
“狸子，我很认真地跟你讲一件事。”艾达的确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呃，上次她直呼我的名字，用同样认真的眼神说这句话之后，似乎导致了她住在我这里的，于我而言的悲惨结果。
我背脊一阵发寒，战战兢兢地问道：“啊……嗯？”
“我明天要去棋院。”
呼，原来是这种小事。
“……参加入学考试。”
……果然不能听话只听半句啊。
“喂，你的学费……”我刚想开口提学费的问题——
“入学考试，八月底才有。”没等我说完，小猫打断了我，冷冷地对艾达道，“你想要去考试的话，至少得再等两个月。”
诶？她怎么知道的？
“别看我，”在我和艾达惊讶的目光下，小猫很淡定的耸了耸肩膀，“我刚从那个方向上回来，经过棋院的时候正好听到学生们在聊八月份的考试而已。”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小猫的确是刚刚从那个方向上回来的，听到学生们聊考试也很正常。
“不管，反正我明天要去。”艾达意外的平静，眼神坚定地说道，“总有办法的。”
一般来讲，没什么办法的人都比较喜欢说这句，“总有办法的。”
看着艾达这样坚定的眼神，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觉悟，我忽然对她有了一丝敬佩的感觉。
小猫紧紧地盯着艾达看了一阵子，偏过头去很不爽地“嘁”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着脸道：“你爱去便去，告诉我做什么。”
“说得对，不过吧……”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有点困扰的挠了挠头，说道，“如果不帮她在棋院落脚的话，她一直住在我这里，怎么着也不是个事啊。”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我自己也对于“如何把艾达插班进入棋院”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艾达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嘴，盯着脚下的棋盘。
……
我说完之后，三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是根本不想说话，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猫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吧。”小猫抬起头来道，脸上依然是一副极不爽的神情，“明天就帮你一把，想办法把你弄进棋院里，之后可不要再来打扰狸子了。”
奇怪了，小猫有办法把艾达弄进棋院？
“……”艾达有点惊讶地看了小猫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往我的吊床上一躺，翻身背对着我们，竟是直接睡觉去了。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想帮你，”小猫对着艾达盛气凌人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家伙太烦人了，早点把你送走比较好。”
这个教科书般的傲娇句式……我却能切实地感受到，小猫真的很讨厌艾达，这句话也没有任何心口不一的成分在。
“走了。”
见艾达一点反应都没有，小猫往门外走去，背着我挥了挥手，“生日快乐，明天喊我起床。”
“嗯，多谢你了。”我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小猫走出门，跳进水里，往她家的方向游去。
转过身，艾达的脊背微微颤抖着——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椅背上的外衣替她盖上，关上灯，然后自己走出了门去。
我不是很愿意去猜测她是不是在哭——我想，她这种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去安慰她，也不需要。
而更重要的是，我实在不愿意与艾达走的太近了。目前的情况已经足够危险，如果她的父母找到她，我很可能会因为诱拐罪而被抓进去……继续与她接近的话，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于危险了。
***
“啊！！！”
次日早晨，我是被艾达一声惊慌的尖叫声吓醒的。
“怎怎怎么了？！”
我赶紧一个翻身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况。
“水，水鬼啊！”艾达坐在地上，指着门口，一脸僵硬，“外面那个是……”
哦，不是哥斯拉那样的水怪就好。
“啊……水鬼小姐吗？”我打了个哈欠，推开布条，看见一身湿淋淋的水鬼小姐低着头站在门口。
对了，昨天晚上回家看见水鬼的时候，艾达晚回来了一会儿，没跟我一起，也难怪她这么吃惊了。
今天的水鬼小姐一身高中生制服，只是浸透了水后本应该轻快地摆动的裙摆现在紧贴着大腿，上身的衬衫变得半透明。好在本来不能看的地方被她胸前长长的黑发盖住，让我得以正面看着她。
“便当。”水鬼小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便当盒递给我，“给你。”
“啊，哦。”我莫名其妙地接过了便当盒，看着水鬼小姐走到门边拿起昨天没拿走的那瓶雪花，然后像昨天一样身子往水里一倒，用一个仰泳的姿势游到了对面岸上。
水鬼一族倒是不嫌弃啤酒的牌子啊。
“那是什么东西啊？”艾达从门里走出来，战战兢兢地问道。
“有点礼貌，那可是百分百纯正的妹子。”我撇了撇嘴，想了想，改口小声道，“是不是妹子倒不清楚，反正是人类没错。”
“还真是吓到我了。”艾达手放在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气，抬头道，“是你的女友二号？”
“你看我脸长得像后宫漫画男主角吗？”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像，”艾达很认真地凑近了看着我，歪了歪脑袋道，“倒是有点像搞笑漫画男主角。”
“你可以去掉后半段的无聊吐槽。”我瞪了艾达一眼，把便当盒放在地上，转身跳进了河里，回头道，“收拾一下，我去叫小猫。”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我半抬起头，看着眼前棋院闪闪发光的大门口，以及围墙上方的防盗护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
从家里出发，经过行人桥到达河对岸学院聚集的区域，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棋院的大门。
“第一少年棋院。”艾达激动地念出了棋院门口四个熠熠光辉的银色大字，眼睛里似乎放出了光芒，与棋院的招牌交相辉映，“好美的名字！”
恕我直言，这个名字在我看来除了霸气一点以外，简直是不能再平凡，完全没有特色，更不用说“美”这样的形容词了。
“这名字觉得美，你可真够没文化的。”小猫取出口中的棒棒糖，冷冷地挖苦了一下艾达。
说了我想说的……艾达的中文水平似乎真的很有限——自从上次发现她不知道拾荒是什么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她混血儿的身份？
“嘁，你才没文化呢！”艾达涨红了脸，气冲冲地说道。
“所以！”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岔开了话题，“要进去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手续？”小猫看了我一眼，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手续？”
“就是，呃，插班入学申请之类的？”我挠了挠头，试着举了个例子。
“哪有那种东西，”小猫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的把她弄进去，可不是插班……跟我来。”
我和艾达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只得跟着小猫离开了正门，沿着棋院的外墙转了一大圈，来到了棋院的背面。
“喏，就是这里了。”小猫朝着外墙努了努嘴，“这里没有装上防盗电网，从这里爬进去吧。”
这一块的围墙上的确没有电网，因为围墙内部是一个独立的，看起来废弃了的房子，挡住了装设电网的那一块位置。
“嗯。”艾达眼睛一亮，说着便要往墙上爬去。
“喂，等等啊！”我瞪大了眼睛，赶忙阻止了艾达。
小姐，虽然我很能理解你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的兴奋感，但冒昧地问一句——
“你进去以后，打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艾达一脸奇怪地反问道。
“就是，你打算进去干什么呢？”我有点郁闷地解释道，“你就算混进了棋院，还是没有办法正式入学，更不要提跟他们一起上课的事情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进去再说嘛。”艾达毫不在意地甩了甩一头金发，用发绳绑成单马尾，伸手抓住了围墙的栏杆。
“上到房顶，对面有梯子可以下去，现在他们应该在上课，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小猫淡淡地提醒着，仿佛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情。
我禁不住认真看了小猫一点，忽然有点疑惑。
小猫似乎对棋院非常了解的样子……按照她的解释，似乎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听棋院的学生说的。
虽然说这样的确能解释她知道入学考试时间的事，但是总不会连围墙上哪里没有电网，学生上课时间都是凑巧听来的吧？
“我先上去了，你跟上啊。”小猫看着艾达晃晃悠悠地爬上房顶，用力嚼碎了棒棒糖，将纸棍随手一丢，自己也把手搭到了围墙的栏杆上，回头对我道。
“啊，嗯。”我这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随口应了两声，跟在小猫后面爬上了栏杆。
用手攀着栏杆，脚卡在缝隙中一步步往上爬，我们很快到达了木制的房顶上。
小猫的步伐还是很轻快地，一溜烟就到了房子另一边的木梯那边，冲我做了个鬼脸：“我先下去了，那个铜臭女就安顿在这栋房子里吧。”
“喂，等等啊！”我伸出手想再商量一下……无论怎么想，让艾达就这样住在校园里也不是什么妥当的处理办法吧？
小猫沿着梯子下去，把一只手伸到屋檐上方，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消失在房子下方。
“喂！”我一阵心急，伸脚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听见脚下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
糟，糟了！
从房顶上破开来的大洞中掉下去之前，我什么反应也没来得及做，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这样“啪”的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很狼狈地趴在地上。
“痛……诶？！”
我从灰尘中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眼前的是放在房间正中心的桌椅，坐在椅子上的则是，早晨刚刚穿着眼前同一套制服给我送了便当的，水鬼小姐。
不一样的是，早晨因为湿透而紧紧贴着大腿的百褶裙，此时却因为干燥而舒适地搭在大腿上，其造成的糟糕后果就是——
从我趴在地上的微妙角度，刚好能够看到……
女孩子的裙下，到底有什么？
一脸呆滞的我，脑中居然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