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号作战简报室
这间并不大的简报室里站满了神情肃穆的XIII成员，他们身穿庄重凛然的正式礼装，尽可能地集合在这间屋子里。而这房间却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照明，除了那昂贵的玻璃地板————那上面的线条正冒着幽幽的青色光芒，描绘出一片复杂的地形图。
配合着严肃的神情，自下而上的青光让每个人看起来都冷峻了一些。
这沉默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门那边的响动就中断了它————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温格·阿贝尔，此时正调整着有些发紧的领口，并对着屋内的人们露出自然的笑容。这还是他第一次穿XIII实验军团的全套正礼装，黑色的袖口套着表示护理机关的红白两色袖条，以及代表高级魔导护理官的金色双蛇刺绣。这套礼服是他此生穿过最精致的衣物了————光是量身定做的待遇，对于过去贫穷的他而言都是不能想象的。
至少目前看来，算得上是加尔加迪亚风格的俊美。
“辛苦了，护理官。”
德肯坐在人群前，对温格点了点头。
“那么，这样便是全员到齐了。诸位，你们都知道加尔加迪亚即将不再和平，所以我不会再次提醒各位应该做出的觉悟。接下来我们要接收这场战争中的第一条指令。这些魔网信号是完全加密的，所以你们走出这房间以后，绝不能提起任何与这次会议相关的内容。”
说完，德肯点了点头。站在他身边的伊西尔对着地面做出一个手势，稍后便有一小片环形的玻璃地面开始冒出更加强烈的光芒。
“第一号指令来自III‘阿尔比恩’军团兼渊民议长的法鲁钢迪亚将军。”伊西尔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接着继续引导虚像魔法，他闭上眼睛，搜寻着来自范海姆指挥中心的魔网信号。
法鲁钢迪亚，是那个法鲁钢迪亚吗？温格在心中疑惑着，一听到这个名字，很多在场的同伴都有些不解。法鲁钢迪亚在加尔加迪亚帝国军高层中是一个异类，他是发源于阿尔比恩边境地区的少数古代种：渊民中的一个。这个种族有着类似人类的身体，但也有着甲壳类昆虫的特征。在加尔加迪亚征服阿尔比恩时，渊民是最后一个投降的种族，他们在作战方面有着相当特别的思路。只是历经几次战争后发展至今，渊民的人口大量缩减，目前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少数种族，而像法鲁钢迪亚这样一直坐到帝国军将军位置的渊民更是绝无仅有。
同样，被帝国军团的官僚们暗中视为‘外人’的法鲁钢迪亚像这样直接负责出面对XIII这样的‘非人’部队发布命令，也是绝无仅有的。或许是那些无聊的饭桶想要借此同时羞辱XIII与法鲁钢迪亚吗？
毕竟他可能是在大元帅德怀特卸任后最有可能拜领大元帅这一帝国军最高地位的人选，那些缺乏能力的人类将领们，比起加尔加迪亚的战败也许更不想看到这只大虫人做他们的顶头上司。
忽然，在一阵扫过整个会议室的强烈闪光之后，一个威风凛凛的虚像身影出现在了人群面前。所有人齐刷刷地并拢靴根，行出捶胸礼。
这个高大挺拔、浑身布满钢铁般甲壳的身影就是法鲁钢迪亚将军。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穿着全身重甲、连脸庞都被遮蔽的高大人类骑士，但这一切确实是他与生俱来的。
“我是渊民的法鲁钢迪亚，接下来向帝国第XIII实验军团发布征服战争的第一号命令。”
那强壮的身体发出浑厚而简洁的话语，想必确实是个相当可靠的将领吧。
“帝国一阶段作战目标是攻占罗恩公国，以最短时间攻陷罗恩公国首都格拉欧巴欧姆城并建立防御。”
他动了动手指，玻璃地面上的地图马上转变为罗恩公国全境的范围。罗恩公国是德雷加德帝国的一部分，也是艾利迪欧三大陆的中心点，如果加尔加迪亚要继续扩张就必须占领此地。
“各总督军团与骑士团会在帝国之门先行集结。在雅克桑德之丘，艾迪利恩教会圣教骑士团将与帝国军汇合，然后合军攻入罗恩公国……这一阶段的行动代号为“春日荒原”，请诸位谨记。在谈及此次行动时一律使用此代号，以防敌国间谍。”
“之后，贤帝陛下与艾曼纽尔皇子、德怀特元帅率领各大骑士团组成的主力在城外的月下平原列阵，歼灭赶来夺城的德雷加德帝国军。与此同时，有传言称扎伊兰斯的蛮族正组织军队试图染指大陆。虽然贤帝认为他们不成威胁，但我依然建议多加防范。”
“那么，将军阁下。给XIII的任务是？”伊西尔沉着地发问，他似乎没有从渊民将军的话语中听出XIII的戏份。
“科隆号从当前泊地转场到范海姆城补充物资和人员然后待命，XIII军团不参与本次作战。”
法鲁钢迪亚将军同样沉着地说出这项残酷的指令。作为战士如果首战被禁止参加的话，在加尔加迪亚人的荣辱观中，被视为极大的蔑视与侮辱————被下达如此命令的部队，大多是后勤队或者根本没有被指望建立功绩的部队，抑或是帝国所仰仗的最后王牌……
如此极端的定位，XIII究竟被那些老家伙视作哪一个了呢？
八成会是前一个吧，所有XIII的成员们几乎都这样想着。除了演习之外，XIII实验军团已经建立了二百年却没有参加过正式战争，不管从道德还是臆测上来讲，XIII的注魔骑士们给帝国军上层的固定印象都是不入流的。
但他们已经习惯被如此蔑视了。听闻此话之后，温格看向德肯的方向……他只是默默地稍微颔首，让将军无法看到他眼神里流露出的心思————看来帝国军统帅部果然还不知道XIII军团的最终使命，目前敌国有怎样的实力也难以预测，而这则命令可以让XIII军团理所应当地在第一场战役中作壁上观，而不必因为任何未知的突发情况一开战就蒙受重大损失。
以XIII的人员规模，绝对难以接受以鲜血换取教训的结果。
当旁人都认为这场战争可以轻松取胜的时候，却还能保持对状况的冷静分析，艾曼纽尔皇子真的不能小看。
而A队的女孩们则是继续保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
“不过，我个人对于XIII的诸位抱有期望。所以我已向德怀特元帅建言，XIII军团将派出两到三名代表，作为顾问协助魔城骑士团在前线作战。如果注魔骑士能够有惊人表现的话，想必帝国军对XIII也会有所改观的吧。”
德肯的表情并没有任何转变，温格猜测着法鲁钢迪亚的用意……也许这位在祖国被孤立的忠将在XIII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在立法标榜众种族绝对平等的加尔加迪亚，这样的命运也许比起其他地方而言更加的让人感伤。
“所以给予XIII的命令便是，挑选两到三名代表在月下平原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协助帝国军作战。而XIII本部及科隆号则同时启航转场至范海姆城，等候下一步命令。祝你们好运，孩子们。万岁！加尔加迪亚！”
“万岁！加尔加迪亚！！”
影像在作出捶胸礼之后倏然消失，只留下寂静的人群与空荡荡的玻璃地图。
寂静中，只有德肯的皮手套摩挲着下巴的声音分外凸显。
“……想趁早春的气候打一场速攻战吗？这大概也是德怀特元帅的规划……还是那么老辣。”
面对着诸多盯着地板上的地图一知半解的注魔骑士们，伊西尔将手里的教杆有力地向月下平原的位置一甩：
“每一年蓝玉季结束时，就会有稳定的季风从扎伊兰斯大陆的方向吹来。月下平原是一片干旱的地区，当季风吹来的时候，银砂之海的沙尘也会被挟带着袭来。如果时机合适，沙尘就会掩护我军的进攻。背向扎伊兰斯的方向对城墙发起进攻的话，风向也会不利于守军的箭矢。而且，大气妨害魔法在这种气候下也会变得强度倍增。”
看到人群恍然大悟的样子，伊西尔满意地将教杆收起来。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罗恩公国的军制与我们也不同。他们没有骑士团这样的常备军，而是完全依靠征召兵……”
德肯讲话了，他搭在扶手的手掌拍动着扶手上的雕刻，二郎腿缓缓放了下来。
“蓝玉季结束马上就到了月下平原那边的播种季节，在那片荒地上耕作的话，就更要抓紧时令了——”
“如果错过了播种的季节，一整年都要饿肚子……所以那也是罗恩公国的征召军解散进行耕种的季节！”温格下意识地调整着领口的带扣，分析到这里一瞬间明白了德肯所要说的。
“那个时候，就算是突然把征召军再集合起来，也会满脑子是耕种的事情，而无心恋战了吧——一场季风几乎利用了敌人所有的弱点，还强化了我们的气象法术优势……不愧是德怀特元帅。”
人们对此分析频频点头，这些缺乏常识的家伙似乎第一次知道帝国元帅不是从赫尔姆的街上抓个人就能当的。只有德肯知道那个只在睡觉的时候才脱下盔甲的老头子有多厉害——数年前的极东之门演习时，缺人少粮的XIII军团趁夜色利用地形的掩护，趁对方急于鲁莽进攻的时机，一口气从侧面反突破了两支骑士团的封锁，利用小队战斗群的交叉配合将战线向前推进了难以想象的距离，硬是将对方圣教骑士团总指挥的脑袋送到了当时洁妮丝所使用的一代魔弓射程内。
德肯到现在还记得圣教骑士团指挥官克莱蒙司铎脑门上吸着自动吸附式马桶搋子拔不下来时候的热闹场面。
这是本来只被安排做侧翼骚扰的XIII军团所创造的惊人翻盘，因为那场演习本就是一方全是骑士团，另一方全是总督军的市民兵……结局从策划时已经确定了，目的只是给骑士团的纨绔子弟们陪练而已。
那是总督军的正面战线全面被骑士团冲得四分五裂的时候，由德怀特元帅亲自指挥XIII这支当时名不见经传的边缘部队所进行的一次极为有力的打脸行动。
从那时候开始，各个骑士团才开始注重应对小股精英兵力全天候集中突袭的训练。XIII也是从那时开始得到了科隆号与正礼装的荣誉披肩，有些善于吸取教训的骑士团也全部换上了与XIII类似的，隐蔽性更强的暗色制服与铠甲——后来组建的魔城骑士团与苍鸦骑士团便是其中的典型。
如果当时换成德肯指挥的话，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执行命令而已。对于思考如何打开整场作战的局面这一点，一个合格的元帅和一位军团长的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
“具体的转场命令大概会在几天之后正式下达，在那之前都做好出航的准备，解散。”
在伊西尔下令后，人们陆续离开了房间。温格也不例外——只是他在这里呆得久了，甚至都忘记了科隆号归根结底是一艘机动战斗母舰，舒适的内部环境总是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完全无法与四处漂泊的用法相配的错觉。
等到人们都离开了，德肯的脊背才在椅子里放松下来，而伊西尔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倦意，转而从一旁的文件架上又取出了一份卷轴。
“B队的奈确认那名疑似赤龙种已经拜访过我们了。”
“是在小镇的庆祝会吗？”德肯摆了摆手站起来，地面的荧光战区图骤然熄灭。他站到一扇窗前打开挡板，耀眼的阳光毫不客气地灌进了这间昏暗的厅室。
“扬一直在注意着那个可疑的商人，并且已经提交了特征报告。我已经把报告传送到萨格拉达·法米利亚号突击舰那边去了，等到他们从云间图书馆返航的时候会有完整的研究反馈。”
伊西尔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内容也是一如既往地精确。有时候德肯真想让他说的概略一些……但如果这样作出要求的话，不光不会被接受，大概还会被唠叨。
“扬和奈不愧是亲兄弟，在情报这方面永远一丝不苟。”
“可惜XIII的人员一直处在紧缺的状态，扬也只能这样身兼数职……”
“呐……如果那家伙真的是龙，而且我们也迟早要对上龙军的话。”德肯打断了伊西尔，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词可不是军团长该问出来的呀。伊西尔不可思议地看着德肯，却发现他是一脸坏笑。
“哎呀……真是不想跟那种对手打架。要知道上次加尔加迪亚人战胜古龙，还是一千三百年前艾迪里奥干的呢……”
看到德肯装模作样的惊慌失措，伊西尔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主意了。
“看来护理官也要身兼数职了，让他准备好——开始升级所有的魔导具。”
--II--
“看啊，那个自命不凡的女人又来了。”
德雷加德帝国帝都·格洛利亚城，蓝玉季继承皇位庆祝宴会。皇家秘银宫殿的无数廊柱中间，有一对贵妇对着熙熙攘攘的贵人中的某处指指点点。
那是一位拥有一垂淡紫罗兰色秀发的贵族女性。水晶吊灯的光芒照射在她的发丝，波泛出珍珠一般的光晕；黑色的薄面纱让她精巧的五官显得朦胧深远。她此时正从侍者的托盘中取下一杯甜酒，得体从容地与簇拥在她身边的年轻军官们谈笑风生。深色的晚礼长裙让她曲线优美而亭立的身姿在这群高大的男性中间也十分突出。
“你知道她的来头吗？为什么一直那么受欢迎？”
“有传言说她的老公已经死了，但是这样的话她也就没有资格留在上流社交圈里了……而且，她老公的那个家族早在七百年前就绝嗣了，说不定又是某个冒名顶替的投机商人的老婆吧。”
贵妇厌恶地瞟了周围一眼，继续说道：“卢卡斯二世继位之后把所有肯捐大笔金子给皇室的富商都封给了贵族头衔，看看周围，辉煌的秘银宫殿如今简直变得像下层人的集市一样了，真让人不快！”
“你知道那么多呢。”另一个贵妇斜着眼看着她，好像之前针对那位“珍珠之光”泼酸气的同盟在一瞬间出现了裂痕。
“大概因为我的丈夫是帝都的外交官吧。”
她也以斜眼回应，对方只是气哼了一声，收起扇子提起裙摆走开了。
不攻自破。
唤龙使蒂欧柯丝特抽半秒钟往那两人的方向远远瞟了一眼，满意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然而这一笑却弄迷糊了眼前的年轻军官们，蒂欧柯丝特的脸朝向的那位军官顿时心花怒放，以为自己得到了她的青睐，便迈上前半步准备邀请她跳舞——另一边的一位军官以她的身体朝向自己为由也同时发出了邀请。
“先生，我想夫人是邀请了我作为舞伴。”
……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绅士间的争论很快就破碎了，变成了不留情面的口角……渐渐地，军官们分成了以两人为首的派系互相指责起来，大声的争吵此起彼伏。
蒂欧柯丝特只是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巴，微笑着观赏雄性动物所热衷的这种冲突。
余光里，她看到一队红色的宾客也进入了厅堂。
没一会儿，争吵声越来越大的军官们已经准备撸袖子干仗了。但在蒂欧柯丝特的面前，他们还没有粗鲁到随意展示自己的拳头，只是又把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而已。半个宴会厅的人们都静下来望着这边，使他们的噪声变得格外刺耳了。
忽然，噪乱的人群后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是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脸上的声音，神情激动的军官们还没等转眼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拳拳到肉的爆殴之声又响了起来。在最近的一圈有一个忽然被从背后踢折了小腿骨惨叫着倒在地上、然后脑袋又挨了重重一踏之后。蒂欧柯丝特看到那个空缺之处多了一席亮眼的红色风衣——
当所有人看清那人的脸时，顿时这些不可一世的年轻军官便匆忙散开。只有一位怒不可遏的军官吼叫着向那红风衣扑去，只见红风衣侧身一避，抓住他直直袭来的拳臂旋向另一边，然后高举左臂，冲着他被迫伸直的的肘关节砸下了一记凶狠的肘击。整个关节被反方向折碎的可怕声响拌着惨叫声再次充斥了厅堂高高的穹顶——
然而这还没完，红风衣拉起那条已经不成样子的胳膊，举过头顶像跳舞一样驱使他绕着自己转了一圈，然后忽然旋反身体向着正在惯性前冲的他的脸一记凶猛的正拳，鼻梁和颧骨被打碎的声音随着他嘴里恶心的咕嘎声一起溅了出来。挨了这一反旋重拳的他一瞬间上半身向后仰倒，双腿踢向前方——那个军官终于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下了。
红风衣绕着他走了一圈，抬脚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成为趴卧，然后蹲在他身旁并抓起他额前的头发，往大理石地面上狠砸了三四下才作罢。
“大公阁下还是那么健康呢~”
蒂欧柯丝特轻快地说道，面前的红风衣站起身来，踩着军官的身体拍打着自己衣袖上的尘土，对着蒂欧柯丝特微微一笑——露出那一口被磨尖的可怖牙齿。
完美的身高，俊俏的脸庞，标志性的如火一般赤红的长发，令人印象深刻的长风衣……还有那一口仿佛食肉动物般的牙齿，那对本来很秀气的双目却时时体现出睡眠不足般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只赤色的凶猛海兽。
“没想到是蒂欧柯丝特女士引起了这样的骚动呢。”
他开口了，泄出的嗓音却是如假包换的女声——虽然沙哑了一些。
“哎呀，这样的骚动怎么看都是大公阁下这位女士引起的呢。”
看着满到处是血和被揍昏的家伙的现场，红风衣装作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用靴子把蒂欧柯丝特脚前的几粒牙齿踢开，却反倒把血迹抹开了。
他，或者说她——才不会真的在意这个。
“鲁贝尔岛的领主，卡尔涅利亚女大公·卡门，听候您的调遣~”
红风衣报上了一个让全场人都差点小便失禁的名字，行了一个标准的男士礼节，扶起蒂欧柯丝特的右手，亲吻了她的戒指。
卡门注意到人们都往这边看过来了，他还未放下蒂欧柯丝特的手，就转成一副极为冷酷的表情，侧过脸远远对着人们说道：
“今天可是皇帝陛下的继承庆祝宴会，难道你们就一点都不高兴？”
声音不大，却响彻每个人的骨髓。
下一秒，被胁迫着的人们终于回到自己本来在做的事情上去了。
卡门的侍从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军官拖到厨房去了，宫殿的仆人们迅速把现场打扫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想到大公阁下也来到这里了，我们真是……有多久没见了呢。”
卡门探出胳膊，蒂欧柯丝特自然地挽住，两人在殿堂里慢慢地走着，却无人敢往这边看一眼。
“当~然是为了来庆祝皇帝陛下的顺利继位——没想到这些年来，蒂欧柯丝特女士真的一点都没变。”
没想到当年那个把自己的继母和兄长一起绑在大炮上推进大海里的小女孩，如今也变得那么帅气逼人了——蒂欧柯丝特一边返笑一边这样想着。在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的漫长生命里，很少有男性能让她有这样的赏悦，如今出现的这唯一的一位，还是一位有男装癖好的女性。
哎呀……难不成自己其实是喜欢女孩子的哦？
“鲁贝尔岛是美丽的地方，让我难以忘记呀……现在那里还好吗？”
“美极~了。”
卡门在蒂欧柯丝特的身边就像一条温顺的忠犬，连说话也将牙齿藏在了嘴唇里，仿佛之前那桩惨案与她根本无关。
“那些不愿意臣服于你的海盗的人皮被串在渔网上，在北诺克斯港的沙滩上排了好几公里远——大概也只有卡门大公对这番景色感到舒畅了？”
忽然，前面撞上了一群银与黑构成的家伙。刚刚出口吐槽的领头人也是一位女性，只不过这位身上的女性气质只比卡门强了一点而已。她身穿银色的修身外衣，宽大的领口装饰着黑白格纹刺绣。干练的银色短发、长长的耳朵尖与端正的容貌合在一起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
“诺尔兰精灵女王，艾尔莉希娅，很高兴再次见到蒂欧柯丝特女士。”
她淡定地自报家门，蒂欧柯丝特熟练地提起裙角，交叉小步向艾尔莉希娅优雅地屈身行礼。
艾尔莉希娅不像卡门，她可不会因为古怪的个人兴趣而搅乱了这些台面上的仪式。
虽说是再次见到，她们上一次见面也是百年之前了。如果说卡门还可以用些歪门邪道糊弄一下的话，对付艾尔莉希娅就十分烧脑了——她的寿命跟蒂欧柯丝特差不多，执掌诺尔兰王位的时间更是跨越了十几代德雷加德皇帝的阳寿总合。
“那些海盗不是也经常袭扰诺尔兰的海岸嘛，为何女王殿下不知感谢反倒要怪我。”
卡门僵笑着回答道，而艾尔莉希娅只是瞥了她一眼，带着侍卫们转过身准备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皇帝陛下15分钟后想在露台见我们，还有你，蒂欧柯丝特女士。”
通知完，她就大步地离开了，就像一位战场上的女将——她，诺尔兰女王艾尔莉希娅与卡尔涅利亚大公卡门是帝国内人尽皆知的两大强臣，也是永远的死对头。其原因除了鲁贝尔岛与诺尔兰两地长久以来作为近邻的各种冲突之外，也因为各种……总之，举个例子说的话，卡门在朝向诺尔兰的北诺克斯港展示了那些海盗的人皮不假，但那些人皮摆成的字眼却是问候了艾尔莉希娅的全家。
从鲁贝尔海经过卡尔涅利亚公国回到诺尔兰的船只，想看不到那些都难。
更何况你卡门家族这卡尔涅利亚公国的法统本就是鲁贝尔岛海盗王来着……在过去，是诺尔兰海岸最大的祸患。
“不要让皇帝陛下久等。”
蒂欧柯丝特再次挽起卡门的胳膊，催促道：
“你还得花时间解释把帝国军官打扁的事呢。”
--III--
秘银宫殿，大帝露台。
从这片广阔的露台向外望去，可以将整个格洛利亚——德雷加德的心脏的夜景一览无遗。整齐的灯光以秘银宫殿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发散而去，近几年刚刚兴起的蒸汽工坊也没有在晚上停止工作，那些外露在建筑之外的巨大齿轮组和水气管道与随处可见的精美雕塑互相呼应，为城市增添了一种机械式的古典浪漫。
而在露台的中心摆放着一张昂贵的黄金木餐桌，餐桌上铺着干净的素色桌布，并且撒布着花瓣与精巧的烛台。但饮食却并没有宴会厅里那样琳琅满目。只有少量必要的珍贵菜肴和皇家御酒而已。
在这桌子一端坐着的正是德雷加德如今的皇帝·卢卡斯二世。似乎刻意为了与这算不上奢侈的宴席相配，他的服装也非常朴素。
只是在这些服饰之上的那张脸，显然年轻得有些过分。
仔细观察的话，也许与加尔加迪亚的继承人艾曼纽尔皇子岁数相仿，但他的目光显然更加老成。皇帝简洁的黑发打理得很整齐，而那对在人类中罕见的红眼睛正是德雷加德正统皇室的古龙血统的标志。
如果不是亲自经历过卢卡斯二世继位时候的风波，蒂欧柯丝特也会惊讶于这位年轻人是如何在以极端残酷著称的德雷加德继位斗争中赢得胜利的。
要知道，在桌子两侧坐着的卡门和艾尔莉希娅作为各自公国、王国力量的代表，在老皇帝驾崩、新帝尚未继位这段时间里，随时都可以搞死卢卡斯二世扶植自己信任的皇族成员上位，但他们终究没有做到。
“各位大人，你们的到来让我分外安心。”
卢卡斯二世发话了，他的嗓音在蒂欧柯丝特听来有一种让人镇静的魔力。
“这说明德雷加德终究还是一个整体……因为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劫难远远比我们之间的小打小闹要严酷。”
“完全同意。”
桌子另一边，一个身穿绿衣的不和谐的身影举杯嚷道。他不修边幅的形象怎么也无法让人与能够跟皇帝、女王、大公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的人物联想起来。
“这位是银币佣兵团团长洛迪力克，承诺在未来会助帝国一臂之力。”
皇帝介绍着那位歪坐在椅子里的绿衣人，卡门的眼光转向那边，摆出一副臭脸：
“洛迪力克？前艾梅拉尔迪亚联邦总督的那个私生子？”
“叫杂种也许更优雅些，船长阁下。”
洛迪力克朝卡门举了举酒杯，不落下风地回呛完就开始喝起酒来。他早就精熟于跟卡门这类人打交道。果然，卡门并没有因为他对自己不敬而发怒，反倒阴森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也许真的会派上点用场呢。”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艾尔莉希娅女王接话了，语调还是那么镇定：
“一整支艾梅拉尔迪亚联邦的佣兵团为皇帝所用，要价必然不菲。”
皇帝的目光转向艾尔莉希娅，一个老练的执政者总是能一眼看破问题的核心。但如果就这样以为艾尔莉希娅是因为担心帝国财政而说出此话那就太天真了。
“我想，陛下承诺让给诺尔兰的拉吉艾尔金山40年开采权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受到影响。诺尔兰是从海上进攻加尔加迪亚属邦阿尔比恩的桥头堡，陛下的保护对我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拉吉艾尔金山正处在前艾梅拉尔迪亚联邦境内，银币佣兵团为皇帝所用就等于皇帝的势力控制了艾梅拉尔迪亚联邦。那时候就算有约在先，诺尔兰精灵在金矿区的利益独立性也必将受到限制——而看似将自己放在弱势强调诺尔兰的战略位置重要性，则是不能再明确的警告：
如果卢卡斯二世没法保证诺尔兰得到的利益，那么也不是不能把阿尔比恩的加尔加迪亚人放进来，长驱直入到格洛利亚——毕竟在海的那边，住的一样是精灵。
“女王殿下大可放心，诺尔兰是帝国命脉……永远都是。”
“那鲁贝尔岛呢？”
卡门装出酸溜溜的神态问道。
“如果开战，帝国军不会插手卡尔涅利亚公国舰队的行动方针——这也是朕承诺的，就一定会兑现。”
“哈。”
卡门一蹬椅子，把双腿担在桌子上面，抬头望着星空，说道：
“那些尖耳朵老鼠得到的可是沉甸甸的金子，我得到的不过是到处搞事情不会被管而已，说白了还是要自己出力——”
卡门想了一会儿，提出了另一个条件：
“我还要鲁贝尔海通行税的征收权，也是40年……不，80年。”
艾尔莉希娅女王紧盯着卡门，似乎要用眼神将她刺死似的。鲁贝尔海的通航，除了鲁贝尔岛自己的船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诺尔兰的商船。毕竟，作为雪国的诺尔兰，物资方面还是比较依赖于海上贸易的。卡门此举相当于把艾尔莉希娅从皇帝那抢来的金子，再通过皇帝的许可抢到自己手里。
“反正我也活不到80年的，如果之后继位的小崽子打不过艾尔莉希娅，那就作废咯。”
卡门瞥了一眼艾尔莉希娅，人类短命这个致命的弱点在这里反倒变成了耍赖的本钱。
“……无妨。”
艾尔莉希娅冷淡地答道。
这时候若是不后退一步的话，怕是连芝麻都要丢了。
皇帝的目光从艾尔莉希娅身上转移到卡门，点了点头。
“那么，蒂欧柯丝特夫人前往罗恩公国的旅途可还愉快？”
“十分平静的旅途，陛下。”
一直饶有兴味地观赏着人类用金边装饰起来的这番贪婪，蒂欧柯丝特正手握酒杯，一边回答一边试图从皇帝身上找到过去那些皇帝的影子。
“不过，罗恩大公既然不愿意出席这次宴会，或许确实是愚蠢到了家呢。”
蒂欧柯丝特悠悠地评论道：
“领内十分松懈，完全不相信加尔加迪亚会攻过来的样子。也完全没考虑过来求助于陛下，如果开战的话，很快就会沦陷吧。”
“那么我们现在增兵到罗恩公国的话……”
“那样也是守不住的。”
洛迪力克看了半天贵族的表演早已厌烦，插嘴道：
“如果加尔加迪亚选择快攻的话，除非把死人也拉起来填到月下平原，不然德雷加德正面决战是很难战胜加尔加迪亚的。倒不如让出城池，那时候就换成占领罗恩公国的加尔加迪亚军被包围了。扎伊兰斯的那帮家伙，搞不好也要分一杯羹呢。”
确乎表现得像个佣兵领袖的洛迪力克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环视了一圈：“与其蹲在罗恩公国把我们的侧翼暴露给扎伊兰斯，还不如让加尔加迪亚去替我们冒这个险。反正月下平原那个地方……连取水都困难。”
“团长的建议我记下了，不过最终作战方案还要堂·加尔德鲁元帅来定夺。”
卢卡斯二世这不温不火的说话方式似乎让直来直去的洛迪力克感到并不痛快，他耷了耷肩，示意无话可说。
“那么，蒂欧柯丝特夫人？”
“龙——陛下是无法驱使的。”
她知道卢卡斯二世想问什么。
“唤醒的进程还算是顺利，但他们未必会按照陛下的意志作战。似乎，他们已经自己找到对手了呢——不过，守护德雷加德是古龙的血誓。”
她呷了一口红酒，眯起眼睛：
“龙族永不弃誓。”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