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场沙暴让她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在家里了。

她紧紧地伏在胯下那只毛茸茸的动物身上,头顶的那对尖耳朵紧贴头发……在这样的沙暴中,如果不多加注意的话,洗澡的时候会特别麻烦————洛玛尔半兽族少女薇丝托,虽然已经是一位参加过数场战斗的百夫长了,但她还是没有完全习惯这种粗糙的生活。

大风平息,她扬起脑袋去看的时候,见惯大阵势的她还是不禁有些惊讶。

“原来……这片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有这么多人的啊……”

道路的两旁,原本应该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与戈壁上,聚集着多到晃眼的帐篷与兽栏。无数道炊烟直指天空,数不清的旗帜在荒漠的大风中猎猎作响,这样的景色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而在这条临时修建的路上,还有很多人像薇丝托一样千里迢迢而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寻找自己的营帐。

就是这些人将会组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扎伊兰斯大陆巴库湾城外20公里,莱涅斯前线大营,1371年蓝玉季。

这片经由罗格江与世隔绝的大陆,如今已经统一于同一面旗帜之下。

游牧民族皇帝莱涅斯·汗几年前刚刚结束了对大陆南方振帝国的征服,扎伊兰斯已经没有不臣服于他的活人了。现在他正抱着更大的野心,在罗格江边集结一支空前庞大的军队……他那敏锐的鼻子已经嗅到了战争的味道,统一的扎伊兰斯将在未来烧尽世界的战火中分得一杯羹。

这对薇丝托来说也是一个向氏族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拍了拍陆行鸟的脑袋,它看起来也有些累了,但还能走下去。一路上,她观察着路边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在洛玛尔难得一见的飞蜥,这种凶猛的原始兽虽然没有传说中的古龙那么巨大与强力,但在扎伊兰斯也属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一些驯龙师给它们套上铁质的笼头,而专为这些巨兽打造的盔甲正堆在地上,等待着把它们都武装成飞行的战争机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振国人,他们穿着形制奇特的盔甲与又细又长的武士刀。征服战争时薇丝托就见识过这种长刃,不仅轻便而且锋利无比,也许只有精灵的冶金技术能与他们相比吧。

想到这个,她看了看挂在陆行鸟右侧的长枪……

“……哎?”

不见了哎……

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挎包,却发现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装着她的军籍卷轴、她仅剩的两个荞麦饼、以及所有钱币的挎包……如今也只剩一个挎包了。

……

呵呵。

她的耳朵慢慢地竖起了尖儿。

“可恶的……”

“可恶的小偷哇!!!”

--II--

看着这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少女狼吞虎咽的吃着碗里并不美味的蔬菜粥,在屋里不停踱步的记录官心乱如麻。

“这样实在是没法证明你的身份啦,薇丝托小姐!”

“棵窝就式拜服掌啊。”

薇丝托咽下满满一口的粥,又咬下一大块面饼。对记录官的疑问不以为然。

“百夫长及以上都是需要军籍证明的,小姐,现在什么能证明你不是个来大汗的军营里蹭吃蹭喝的流浪汉呢……”

不知何时这只白毛小狐狸就已经拉开胸前的绳结,塌软下去的衣领露出了白皙的右肩,也露出了右肩上的红色印记。

“还是不相信的话找一个百夫长来跟我打一架也行哦。”

虽然这么说着,但薇丝托的嘴巴一点也没有停下那壮丽的用餐势头。

“月狐氏族!?……虽然是很有说服力,不过……”

记录官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还有至少几千人需要登记。

“好吧,薇丝托小姐,现在大汗需要所有战士的帮助。不过……大概只能给你十夫长的军阶。”

“哈?老娘可是有统帅千人的将才呢。”薇丝托金色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记录官,顺便伸出舌头将唇边的菜叶带进嘴里,碗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也是必须得负责的啊……毕竟……”

她抹了抹嘴巴,站起身,系好胸前的衣物。

“嘛,无妨。那就看我带着十人之众立下百人的功绩好了。”

自顾自地离开帐篷,还顺走了一把长枪,这家伙真是今天报到的战士里面最嚣张的一个了。

不过,毕竟是月狐氏族的人……毕竟是那个居住在世上最高山峰上的战斗氏族啊。加入大汗军队的月狐氏族战士最后都成为了将军或者参谋,为何她只是一个百夫长呢?记录官混乱的内心依然没有得到梳理,只能取出兵籍册,坐到桌前……

……毕竟,月狐氏族嘛……

看来工作之前……还要收拾掉摆满桌子的空碗才行……

夜色降临,莱涅斯大营的灯火绵延百里,如果能够从鹰的眼睛俯瞰大地的话,这里一定空前的壮观吧。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费劲去搞篝火。

“那个……队长……我们的营帐应该……”

倚坐在一棵椰枣树下,轻咬着烟嘴的薇丝托注视着那些聚集在水塘边的、胖胖的陆行鸟。这些肥鸡往往把南方民族的马匹赶走,独占水源。这搞的驯马民族的军官们抱怨不断……不过,谁管他们呢。

“那,那个……队长……”

“呒?”

薇丝托转而看着眼前这个弱气的女孩子。她也有一对可爱的耳朵,不过比起薇丝托,她有一头相当漂亮的乌黑长发,只是她本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没有自信,这样的家伙能胜任我的士兵吗?薇丝托思考着。

“你的名字……叫……哗!来着?是吧?”

“是桦啦……桦。”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嘛。”

“啊哈哈哈……”

被叫做哗!的黑长直猫族女孩,似乎跟薇丝托相性很差。

“那个……队长……我们的帐篷应该扎在哪里……午夜到了好冷的……”

薇丝托闭上眼睛享受着下一口烟气,然后吐出一个烟圈……她本想说不需要帐篷那种东西,她在外的时候裹着毯子就能过夜……但一群条件各异的家伙在一起的时候,沙漠的夜晚还是很要命的。

所以她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啊哈哈……队长……那里是……水塘啦……”

她睁开半只眼睛,发现自己指的地方只有一群呆呆的陆行鸟……时不时看自己一眼,然后继续喝水。

“……真是的,和其它小队睡一个帐篷就好咯。”

“可是,那边的……”

“好啦,我去说!真是的,开战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薇丝托站起来,往旁边一座已经搭建好的帐篷走去。

“那边的……”

桦看着薇丝托走到帐篷前,哗啦一声拉开帘子,环视了一圈,又哗啦一声合上,转身走了回来……

“就……就在西边扎营!快去干活!”

桦一边应和着,一边去寻找自己的队友去了……大体上她已经知道了薇丝托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鬼才能在半蜥人的身边睡着。

看着那些新兵卖力地往地里打桩,薇丝托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她向北方望去,在大漠清晰的星夜之下,又长又宽的罗格江反射着银色的月光,隔开了两个世界。不知道扎伊兰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薇丝托想着,她的氏族至今不愿意再接纳她,也许在外面能找到一个新的归宿……

不,不行!身为月狐武士怎么能这么想呢?薇丝托摇了摇头,然而这并不能让她更加自信,耳朵依然没精神地耷拉着。很快,莱涅斯·汗就要率领这支大军越过罗格江,去完成无人完成过的伟业。说不定自己也能够挽回一些……曾经失去的东西吧。

罗格江的那一边就是被称为月下平原的土地,属于德雷加德帝国名下的罗恩公国,莱涅斯·汗认为,围绕这片三大陆交界中心的土地必然会有一场大战,区别只是谁先挑起而已。

现在扎伊兰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相信他们将掠取艾迪利欧,无人能够阻挡。

而薇丝托,只相信自己与手中的长枪。

“毕竟……我是月……”

每次想到这个名字,都会在她心中引起一阵刺痛。她摇了摇头,把烟枪收进兜里。

“毕竟……我是薇丝托嘛。”

--III--

“呸……还以为那个小白猫有带着什么好吃的呢,结果还不是最便宜的荞麦饼嘛。”

闇仲一边抱怨着,一边却把偷来的荞麦饼大口塞进嘴里,粗剌的野菜纤维像钝刀一样割过她的喉咙,让她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家伙是月狐吧。”

白道率领着骑兵队走在营帐之间,他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但现在还不能休息。虽然已经暮色低垂,白道的宽阔的后背也一直挺拔,显得他似乎不知道何为疲惫。

“那些不好惹的家伙可不会轻易下山……快收拾干净!我们一会要见的可是大汗。”

闇仲接过白道扔来的酒囊,毫不客气地把里面仅剩的刺鼻液体全部送下喉咙,然后抚摸着胸膛向他说道:

“难道不应该是扎伊兰斯的皇帝陛下吗,将军老爷?”

“追随过大汗的人都更愿意管他叫大汗……皇帝?那象征着一个伟大家族腐化的开端。”

说着,白道在营帐之海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帐篷前驻马,示意属下可以解散。随即就像一阵旋风一样跳下马来,抖开披风就将手伸向了门帘。

“噢,白道大人。”

闇仲紧随白道进入了营帐,一股让人呼吸瞬间平静下来的熏香气味闯进了她的鼻孔。

“一路风尘,辛苦了,先来吃点东西吧。”

首先发出问候的那名年轻男子有着一头醒目的翠色头发,脸颊与身形都有些瘦削,还披着一件朴实宽大的保暖斗篷,斗篷领部的廉价皮草将男子的脖颈包覆起来。虽然沙漠的夜晚确实寒冷,不过即便是没有羽毛的人类也用不着穿得像在寒冬一样——面前这个身体虚弱而畏寒的青年微笑着,将手伸向炉火旁的坐垫。

在营帐中央坐着的是一位留着八字须的振国男子,虽然看起来也并不强壮,不过比起之前那位,显然多了一些长期运筹帷幄的气质。即便身前站着白道这样一个威圧感满点的半兽族,他也一如既往悠闲地喝着葫芦里的酒,全然不予在乎。

“银砂之海的路途算不得什么,如果大汗下令,白道马上就替你征服整个沙漠。”

白道毫不见外地在翠发男子身边坐下,一边说着大话,一边从火边抓起烧得烫手的羊肉与香蕉大快朵颐起来。

大,大汗?

确认白道这样称呼着的男子是那位病弱的青年无误,这让闇仲心里瞬间毛了起来——进屋的时候这两个人无论哪个都无法跟那个……统一大草原,风速略取振帝国,短短数月内就横扫整个扎伊兰斯荒原的……传说中的莱涅斯·汗的形象联系起来。

在洛玛尔,莱涅斯·汗可是被盛传为一个比熊还强壮,比鹰还敏锐,比狼还残暴的吃人魔鬼。

怎,怎么办,该跪拜吗?

就在这时,莱涅斯·汗的目光移到了闇仲的身上,让紧张万分闇仲全身的羽毛和汗毛一起竖了起来,顿时让她的身影看起来大了好几圈。

“鸦族,拉赞的子民吗?”

莱涅斯·汗一边发问,一手从火边的锡壶里倒出一杯热饮,马奶在木杯里冲击旋转的声音与飘出的香气让舟车劳顿的闇仲顿时攒了满嘴的口水。

“是,是!旧洛玛尔王立军所属……闇,闇仲。”

“虽说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惯,不过似乎精于此道,也许以后会很有用。”白道插嘴了。

莱涅斯·汗向闇仲递出马奶,再次显露出微笑——他稍显瘦削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温和。

“怎么了,鸦族不用吃饭的吗?我可不想让人说大汗的战士在大汗的帐下吃不饱饭呐。”

闇仲连忙接过热气腾腾的马奶,浑身不自在地在莱涅斯·汗身边坐下。她的额角挂着汗珠,目光不住地在炉火和营帐顶部中央的排烟洞之间转来转去……以备身边这个家伙如果真的吃人的话,可以马上飞出去逃走。

这幅紧绷的样子逗得莱涅斯·汗笑了起来,在闇仲的眼里,莱涅斯·汗肯定是看到了一只待宰的鸡,身体绷得更直了。

“没让敌人吓倒,反倒先让自家主公吓倒了吗?”

白道塞着满嘴的酒肉,笑道:“这样的大汗都会把你吓成这样,真不知道还要不要你去刺杀加尔加迪亚那些战争狂皇帝了。”

闇仲听闻,整个身体往上窜了一截——为什么刚来就要干这么重的活啊??

“大汗不会打这种主意的。”

那位八字须的振国人开口了,酒精的长期冲刷让他的嗓音听起来质感十足,就像儒真城街头的二胡声一样:

“对大汗来说,比起胜利,一个真正难缠的对手才是最终追求吧。”

“只有自己在下的棋局只会让人沮丧啊。”

莱涅斯·汗盯着炉火,低声说道。

“不知道这次能打到哪里去呢,真是期待马蹄前的土地。”

白道的回应似乎切中了大汗的期许,他撕下骨头上的最后一块肉,灌下一大口酒之后站了起来:

“那么,觐见完成。该去清点在下的兵马了。”

“这次白道大人指挥千骑队,在西边的营地。”

“哦!千骑!真是让人激动啊!”

白道露出闇仲从未见过的悦颜,就像满足了人生夙愿一般。莱涅斯再次露出温暖的笑脸作为回应,但这次,眼神中多了一些更加坚硬的东西。

“可别带着他们冲到荆棘中去了。”

--IV--

望着被大营的灯火照亮一半的夜空,闇仲一边啃着从大汗营帐里顺出来的珍贵蜂蜜饼干,一边跟在白道身后思索着什么。

“真是出乎意料呢,传说中的莱涅斯·汗竟然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人。”

“大汗说到底是人类,比我们半兽可是平常多了。”白道大步走在前面,回答道。

走到大营边缘时,罗格江两岸的景色扩展在两人面前。那条隔开所谓“文明与荒蛮”的大江实际上是一座狭长的海峡,像闇仲这样的半兽族,一生中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去江的那一边看看。

扎伊兰斯是家,而那边的世界早已不是他们能生存的地方了。

“……扎伊兰斯真的能征服那些地方吗?”

闇仲小心翼翼地问起,毕竟现在的白道是千骑长,这种怀疑自身实力的话可不是能在这种人面前随意说的。

白道停下了脚步,闇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心中暗叫不好的闇仲以为这句话让白道生起气来了——但他只是伸手指向大营的方向,镇定地问道:

“你觉得,我们有多少战士?”

“万人……十万人?”

“六十八万铁骑,四百条飞蜥。而这个时候还有更多军力从银砂之海那边赶来,之后的几天,每天都会有人加入我们。”

说罢,白道又指向那条镶嵌在荒芜大地上的银带:

“过了江,那里是什么地方?”

“罗恩公国……德雷加德?”

“在我们眼里,那里什么都不是。”

白道转过身来面对闇仲,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亮的光芒,那对锐利的眼睛闪烁着钢铁一般的银光。

“我们可能会踏平罗恩公国,打败德雷加德人,然后再打败加尔加迪亚人,甚至一路打到加尔加迪亚帝都去——那些地方,也许像扎伊兰斯一样广阔,但远比扎伊兰斯富饶。我们祖祖辈辈都生存在一片艰苦的大陆上,闇仲。”

他望着罗恩公国的方向,接着说道:

“江那边那些土地也许会成为水草丰美的牧场,猎之不尽猎场,甚至每年能收获两次的农田……那是会让扎伊兰斯的儿女们取之不尽的宝库——但那唯独不是家。家,闇仲,你身后这些人的家在银砂之海的另一边。他们几千年来与风沙和干旱战斗并且顽强地繁衍至今,他们是最勇敢人民的后裔。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也许去了更舒适的地方,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大汗从来没称自己是扎伊兰斯的皇帝,因为他不觉得扎伊兰斯需要一个皇帝。他是我们的领航人,他带领我们从互相争斗变成齐心协力,当他们跨上马背的时候,最向往的是能掠取多少金银财宝吗?不,他们就像船员,航行到大海的尽头才是每个船员的梦想。我们的进军并不是为了最终成为一群新的奴隶主享尽荣华富贵,以此为目标的军势,无一能够踏出扎伊兰斯半步。我们——从大汗到探马,从贵人到奴隶,都史无前例地站在一起组成这样一支大军是为了什么?诚然,我们如果胜利了就会更富有,但那并不是目的。我们想要的,是……”

闇仲忽然踮起脚来按住白道的嘴唇,她的双眼闪烁着前所未见的神采,似乎看到了一些她的灵魂深处期许已久的东西。她的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启:

“大地的尽头。”

在这愿望之下,胜与败将不再重要。

“那么,你愿意助大汗一臂之力吗?证明扎伊兰斯可以做到!”

白道躬下身来平视着闇仲……明亮的月光下,鸦羽分外闪亮。

--V--

蒂欧柯丝特走在昏暗的长廊中,但她的双眼能够看清这里的一切细节。她穿着一套罕见的黑色吊带裙,身上的少数护甲覆盖着金雕龙纹。未着丝履的裸足沉稳地走在这不算平的石制地板上,发出轻巧的啪嗒声。

龙殿,格尔德亚纳,这里的大门已经有几百年没打开过了。

即便如此,这座半埋在山中的远古巨龙宫殿除了落上灰尘之外,连结网的蜘蛛都不曾存在。这是由融化的龙石自然冷却形成的巢穴,是巨龙的领域,不属于任何弱小的生物。

然而,在走进大厅深处时,她发现那些古旧的灯台里正跃动着纯正的赤色龙火,这说明……

“别来无恙,唤龙使。”

一名身材修长的红袍男子站在龙石雕凿成的廊柱之间,蒙住双目的鲜红的缎带在他苍白的脸上十分显眼。

“不愧是游,永远是最早一个起床的呢。”

“那是在下的职责。”

蒂欧柯丝特走到被唤作“游”的男子身边,端详着这位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强大生物——影龙“游”,龙殿乃至整个龙军团实际意义上的大脑所在,拿到人类社会来说的话,维持着整个龙殿门面的他与第一管家相当。

实际上他跟他的两个姐妹几乎包揽了管理这座龙殿一切日常事务的职责,远古巨龙在这方面永远都需要有专人维持。

“今天是龙王苏醒的日子,唤龙使。”

“不然我为什么要来呢?”

游摇了摇头,被蒙住的双目让外人难以在他开口之前看出他想说什么。

“龙王醒不过来了。”

听到这个,蒂欧柯丝特镇定地想了想,似乎龙王无法苏醒这种事在她的生命里并不稀奇。

“那么,真祖的意志肯定已经选择了容器。”

“是的,龙王的灵魂已经选中了两颗休眠中的同胞卵,是黑龙种……我不知道时间是不是来得及。”

“有我在就来得及。”

她把淡紫罗兰色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扎起,直接向着孵化巢的方向走去。游紧随其后,从醒来就悬着的心稍微放平了一些——他知道,如果是这位唤龙使,就一定能做到。

他最怕的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唤龙使在这个时候走进龙殿,人类与龙不同,即便是成为了永恒的唤龙使,记忆和学识也不会继承下来。

而龙的灵魂是有继承性的,形体的灭亡不过是容器的毁灭。所以,古龙不会真正死去。

因为没人能杀死灵魂。

来到孵化巢,被单独放置在一处魔力熔温池里的两颗卵表面流淌着红色的光辉。游的姐妹罗莎莉亚正站在熔温池旁,向唤龙使深深鞠了一躬。

“就是这个……”

蒂欧柯丝特依次抚摸着卵的表面,感受着内部正在不断活化的力量。

“奇怪……龙王只能有一个,但在这两颗蛋里……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在这一世代有很多卵已经……”

游没有说下去,每当他想起龙的力量一直在衰减这个现实时,心中的愁苦就足以堵住他的喉咙。

“你是说这一世代的幼龙已经没有能独力承担龙王力量的可能了吗?”

“那个人类,艾迪里奥死前给了龙后非常深重的打击……她已经没法生下健康的孩子了。”

“都已经一千三百年了……”

蒂欧柯丝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皱起眉头紧盯着龙卵思考着——她大概是唯一一个要处理这种情况的唤龙使,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可循。

但是,自己现在除了按照古法来唤醒龙王,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

如果德雷加德被加尔加迪亚征服,艾迪里奥的信徒一定会按照他的遗言找到这里,然后灭绝整个龙族。

这个险必须得冒。

她闭上双眼,开始引导自己所收集的灵魂裂片来帮助两颗卵突破第一道障壁。

是吗?你的名字是雅米,而另一位是,希卡。

缓缓苏醒的灵魂正在与她交流。

请回到蓝天之下,同族的双翼正在被束缚。

背负起大家的命运吧……

“……啰嗦啊。”

蒂欧柯丝特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回应让她一时断开了魔力……而她面前的两颗卵,看起来已经在微微地摇动。

那是初生的幼龙用角突破卵壳的努力。

游扶住了唤龙使的肩,示意可以停止了……接下来就是一条高贵的龙,用自己骄傲的力量拥抱自己世界的重要一步。

唯独这极具象征性的一步,不容得外物插手……哪怕是龙后都不行。

如果无法突破卵壳而溺死在里面,那也意味着它们没有成为古龙的力量与资格。

游并没有失望,第一枚卵已经出现了裂痕……紧接着一记有力的头槌将半个蛋壳顶碎了。

在半裂开的蛋壳里,一个瘦弱且矮小的身影站在里面。

这就是……真祖选中的?

龙王?

望着那个浑身挂满浓稠保护液体的小身影,一时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游。”

充满稚气的嗓音传出。

“你也呆了吗,游!”

忽然爆发出的一声断喝让游顿时回过神来,他赶忙单膝跪地,低下脑袋。

她伸出瘦瘦的右臂,活动了一下手指:

“拿朕刀来。”

早已将刀备在身侧的游马上双手呈上刀去——那是一柄东方式长刀,刀刃由高度烧凝的黑色龙石构成,刀背有着锯齿一般鲜红的切面。这种形制的长刀,到现在连古董都已经见不到了。

黑刀·古姬。

她果断地抽出刀,对着自己身边的另一枚正在试图突破的卵挥了下去——

顺着切面完美滑落的蛋壳,里面露出一张撞得晕头转向的脸。

!!

这,这可真是从来没见过的干预……

两个都是雌性,只是先出壳的这位显然直接继承了龙祖的意志。

而另一位……

她在呼吸到了第一口外界空气之后,却直接倒在了里面。

游赶忙走上前去将她抱出,可以称为妹妹的这位,看起来似乎比姐姐的肤色更加苍白……但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弱小,唤龙使能感受到她身上聚集着比姐姐雅米更不讲道理的力量。

“有劳你了,唤龙使。”

雅米把刀扔给身边的罗莎莉亚,叉起腰。

虽然还没有刀高,但龙王陛下还是自内而外地散发出威压感……如果不看那发育不良的小女孩般的身体,还有那对倔强地向后延伸去的双角的话,威圧感应该会更强些。

而下一秒,正要离开蛋壳的龙王却发现自己根本跨不出蛋壳。

……

“……来帮朕啦!”

最后,威武的当世龙王陛下被罗莎莉亚用婴儿抱从蛋壳里取了出来。她站在原地,掩饰难为情似的清了清嗓子,说道:

“朕之名为雅米。”

蒂欧柯丝特单膝跪地,正准备宣誓效忠时,背后的门里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伊芙特丽丝,觐见龙王陛下。”

“一直住在青之森的苍龙伊芙特丽丝吗,好久不见。”

行出屈膝礼的伊芙特丽丝,她标志性的刘海向两边分开,露出额头上的龙纹。

“妾身今天代表苍龙的名义。”

实际上,伊芙特丽丝是苍龙与赤龙的混血,但只有她苍龙的身份被认同了。同时具备赤龙之血的她也没有陷入沉睡,而是一直伪装为精灵医者在青之森的精灵村庄里平静地生活着。

而为新的龙王加冕以赋予她全部的权柄,需要四个龙种的认同与誓言。

看来还差一个……

“呀……看来有点迟到了那。”

菲洛索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在这满是被烧灼净化过的空气所充斥的龙殿里,她身上的铜臭味可谓是非常明显。

“被流放的家伙如今自顾自的跑回来了啊。”

雅米眯起眼睛说道,但话语中并无责备。

“那你自己再去找个能帮你加冕的赤龙种来咯。”

她笑着回呛道。

“欢迎回家,赤龙。”

“看来等更多的同胞苏醒还需要时间,不过,事不宜迟,唤龙使。”

游不知用什么方法让一直昏睡着的希卡醒来了,当直面希卡那对眼睛的时候,蒂欧柯丝特才明白了一件事——龙王的意志虽然被雅米继承,但希卡继承了龙王的龙息。

说通俗些,就是龙族天生自带的咒术,而龙王所精通的那些全都被希卡继承了。

也正因为要承担如此强大的力量,刚刚出生魔力不足的希卡才总是显得很不精神。

不过,正如游所说,事不宜迟。

蒂欧柯丝特轻轻扶住雅米那闪耀着龙纹的纤细手腕。那处龙纹随即开始闪烁出更强烈的光芒,在她背后的墙壁上,一对宽阔翅翼的虚影正逐渐神展开。

首先,蒂欧柯丝特亲吻了她的手背:

“以格尔德亚纳之地火的名义,以广阔天空之帝王的名义,以曾臣服于双翼阴影下一切生灵之敬畏的名义……”

蒂欧柯丝特缓缓起身环抱雅米瘦瘦的肩膀,亲吻她的颈侧:

“我问龙群,是否认同此幼龙继承龙王之位?”

“我,黑龙希卡,奉上漆黑之翼毁灭与创造的认同。”

希卡强迫着尚且虚弱的身体来到姐姐身边,单膝跪地。

“我,赤龙菲洛索,奉上赤红之翼炽燃与融合的认同。”

菲洛索摘下额头上的眼镜,额前的发丝再次燃起了龙炎。

“我,苍龙伊芙特丽丝,奉上苍青之翼根基与灵魂的认同。”

伊芙特丽丝撩开裙摆,单膝行礼。

“我,影龙游,奉上幻影之翼魔力与精神的认同。”

雅米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什么沉重之物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双眼中开始游动着绚丽的光彩,宛若灵魂正在燃烧。

“我,第十四代唤龙使蒂欧柯丝特,奉上誓约龙仆之主的认同。愿大地永远庇护你的巢穴,愿轻风永远鼓动你的双翼,愿真祖永远支撑你的意志。愿你永远飞在风暴的前方——万岁!龙女王雅米!”

“万岁!”

她最后亲吻了雅米的额头,至此礼成。

雅米努力站稳自己瘦弱的身体,当加冕仪式完成时,龙祖的意志才是真正进入她身体的时刻。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几千年的记忆在她的眼前快速闪过。

“陛下,请赐予吾等军团新的名号。”

游从罗莎莉亚手里接过黑刀·古姬,向雅米双手递出。

“是……加尔加迪亚的人类,艾迪里奥的后代又要来了吗?”

“是的,陛下。”

“艾迪里奥,人类中的至狂者。吾族永远的敌人……”

雅米拔出一段刀刃,映照出自己闪烁着的双目。

“伤害了龙的信奉者,伤害了我们的母亲,伤害了世上一切的平衡……吾族的先王与德雷加德的人类之主立下了守护的誓约,如今已是守誓之日。”

她回忆起那些祖先被迫为生存而做出的牺牲,刀身上映照出的双目就更加闪亮。

人类统治大陆已有千年之久,但倘若不向他们昭示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龙族乃至一切被残暴的人类所灭绝之种族就若从未存在于这大地之上——

这是来自逝去之音的回响。

“让他们看看天空之统治者的意志。这是来自远古之仇恨的意志,这是来自自然平衡的意志,这是彼世之泪的意志,来自地底深处之愤怒的意志!”

雅米看到自己在刀锋之间的双目已然燃起了始祖之火——

“这是……”

她有力地将刀刃并回鞘中,清脆的磕碰声回响在龙殿高高的穹顶中——龙火的光辉将刀身整个映照成了深厚的赤红——

“绯色的意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