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主线告知的真相,她果然更享受自己发现的侧面。
尽管浪费了快一小时,但她更加适应这种迂回。
不过,看得人会觉得很无聊吧?
正如开始所想,是无比平淡的游戏过程。
不会有波动也不存在尖叫,慢节奏的游戏连自己都觉得无聊——琉珣一直想着凛花所以朝旁边看了看。
「……凛花?」
只见她正抓着抱枕,满脸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一下下偷瞄。
「呼呼,该怎么说呢……」
注意到视线,她又朝琉珣蹭了蹭。明明都坐一起了,还要再拉近距离么。这不是只剩下贴在一起了。琉珣躲避似的往另一侧后仰。
「别乱动嘛。」
听到这声音时被拉住上衣边角。
「……」
没得选择,只能坐好,接着,被凛花双手按着腿用唇靠近耳垂。
「可能很难看出,但我其实不太能玩恐怖的东西。」
姐姐您这能算很难看出来?
很—难—?
「这样啊。」
这人似乎没有自知之明,然而任谁都只能看到一个害怕到想缩住头的女人,不做他想。
那么说她其实是想要玩恐怖游戏却不敢碰啊。
……这与琉珣的猜测相去甚远。
「继续走啦。」
「好……」
「等、等等!不觉得很不妙吗?」
「胶卷还挺充足的。」
「呜哇!!快逃快逃快逃!这是碰到就会死的必杀情节!」
「……你知道的还真多。」
琉珣边说边试图逃离那个场景。反射神经虽然还不错,对游戏的操作却不算熟悉。所以迎来了她们两个人第一次的游戏结束。
看了下时间是十时。
开始时是八时,大概经过两小时。
原本只打算拿来杀时间的,结果意外地还真陷入游戏的魅力中。
为什么呢。但凛花看上去挺开心的所以没问题。
自己也觉得有趣。——有享受到与别人一起玩乐的心情。尽管琉珣没注意到,正因为是凛花,才能做到这一点。
不得不说是至今为止相当罕见的美好夜晚。
而要说唯一的遗憾……
游戏结束。
游戏中的角色以死亡告终。
对此抱有些微的、细微的、熹微的,歉意、悔意、憾意。
尽管知道还能重来,尽管知道可以进入不同的存档,尽管知道是毫无意义的事。
尽管知道『游戏』就是这样的构成。
仍旧如此。
仍旧感到了浓厚的不甘。
仍旧……因亲吻在全身的无力感,而让这份芥蒂奔涌在心中。
想必,它留下的痕迹,要花去数倍的时间弭平吧?
想必那火热只能靠岁月淹没吧?
明明做得到的。
明明。只要手中有剑,明明不会被任何事物阻拦的。只要手中还有剑……
明明不该是如此狼狈不堪的心情。
明明。不会输的。
——『输』。
昏暗的心中,隐隐地浮现出这么一个『输』字。
这就是现存在于此的苍角琉珣吗?
为什么呢。
大概就是在这时——
「总觉得……您在勉强自己。」
纤弱的声音落在耳边,近在咫尺的,属于『凛花伶』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近,她的声音也很远,她的心肯定不在此时此刻的任何地方吧,她的话语肯定无论哪里都没朝向吧,但凛花就在这里。
凛花的眼睛无疑在直视着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
「……没事的。」
琉珣原本想要牵动嘴角做出笑容,结果却只能以苦恼的笑容掩饰。
想着游戏中失败的事。想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想着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被造物的事。想着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的事。
一直、一直。
想着至今为止的一切……全部都是谎言的事。
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才不知道。
说不定,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坚强到能够完全不在意这一切。
很在意失去的记忆才一直提,很在意自己的世界才不断重复,很在意被说是出身的游戏,才对仅仅的游戏如此兴致勃勃。
——苍角琉珣。
说不定是个极致的傲娇啊。
装作冷面的傲娇,装到了连自己都骗过的地步。
因此。
「那才不是……『没事的』的脸。」
才一定。
一定、一定、一定。
一定——很需要这份既不是火热,也与寒冷无缘的温度。
需要这份有距离的温柔。
所以。
「……不用忍着的,疼的时候就说疼就好了。」
才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无比希望着。
一直无比希望,在这个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能有人对自己讲这种话。
肯定也。
「毕竟,您现在就在这里啊。
您就在我的面前,与我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不会容许任何人说您是『谎言』。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赌上此生。」
一生都不会忘记了。
一生,一生都不会忘记这奉身祈求般,捧紧在胸前的手。
不会忘记那双直视过来的瞳孔。
还有……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忘记,仅于此时此刻存在于此,琉珣能大声宣言她此刻存在于此的淡绿发的女人……名为『凛花伶』的女人。
于是——
「……啊啊。」
琉珣缓下柔和的眼睑。
「没有错。我,正活于现世此生,与你一起。」
创造了一个极其、极其淡薄的微笑。
「什么嘛。还说会无聊,结果,这不是露出了有趣的表情嘛。」
而凛花则乏善可陈地眨眼。
「但就到此为止?」
还以为。按照这个走向能看到嚎啕大哭的苍角呢。那样的话,我就能摩擦您的后背并抚摸您的头,毫不厌倦地直到停止哭泣,直到能再次向前。
直到您必须再次成为『苍角琉珣』为止。
对于这么说着的她。
琉珣只能就用那微笑轻轻地说:
「笨—蛋。」
谁会那样丢人啊。
4.
这之后,结果还是花时间将游戏打完了。
借口是凛花提议继续玩,但真正是因为心里不服输的情绪还是知道的。
构成自己的不服输的成分似乎很高,其实又不一定有那么高。通关时的结局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这也足够让琉珣认同的放下手柄。
那是个关于双胞胎姐妹的故事。
不小心导致姐姐的脚伤,一直内疚着的妹妹想要对姐姐说出心里话,但由于卷入灵异的仪式没能开口,最终为了被灵附身的姐姐的愿望而杀了她。
算不上多美好的结局。
明知无法逃离的姐姐甘愿为妹妹牺牲,久远前仪式失败的灵体也因她们的感情,找到了一直不明白的牺牲的意义,两者都接受了命运。
而按照设定,妹妹杀了双胞胎的姐姐,让出生时便分成两份的灵魂重新合在一起。——并且,亲口说出了『对不起』。
解决了危机,心灵得到救赎,仿佛一切事象都回归正轨。
但是,果然说不上美好。
因为知晓即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因为知晓命运,便选择这种方式,接受以这种过激的死成为一体。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对被她剥夺『杀』这一权利的另一方说。
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啊。
『但是,这种故意让对方给自己留下伤,也想永远在一起的感情不也挺浪漫的么?』
想着因为亲手杀死自己,永远不再会被遗忘的强烈思念也是。
第二天吃完早饭的琉珣回忆着这个,零落在耳边的便是绕有困意的慵懒音调。
想要弄清楚这声音来自何处。
蓦一转头,却又嗅到几分咖啡的香味。
适才为琉珣好好做了料理的凛花,此时正向后收着交叉的脚,抿着咖啡。些微漂浮的热气自杯中升起,缓缓蔓延在逐渐温暖的空气中,平添几分安逸。
「啊,您也要吗?」
这时,凛花如此举杯询问,听起来十分随意。
和刚刚的吟叹全没一丝一毫关系。
「不用了。」
现在不想碰苦味。
而且……
「哎哎?您不喜欢喝咖啡吗?那红茶?」
试着问着,凛花身体后仰面向这边,好像认真思考般『嗯嗯』几声。
「不,不会,只是马上出门了。」
没必要特意准备自己那一份,就是这么回事。
亦理所当然。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只见,她一点没经过思考的,想通般地低头抿了咖啡,并望向这边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就好像察觉琉珣的心思,说出那件事。
「说是……要去鸟笼高中来着?为了追查关于至今为止的记忆的事。」
事实上应该是琉珣猜中她的心思。
「所以你悄悄准备的制服,我就不客气地借用了。」
这个女人昨晚翻出来一套制服。恐怕是抱着伪装成高中生潜入的想法,以24岁的身体。不得不说真是个顽固的人。
「这个嘛……看情况是没什么不行啦。」
幸好,从这措辞的方式来看,凛花似乎并不擅长贯彻一己之见来做决定。
倒不如说,这世上能够那样行事的人少之又少。
琉珣也不认为自己擅长。
赌气地贯彻某一种心情或许是常做的,不,或者说是只会这种方式,但那某一种心情的由来,真不好说是由自己决定。
……而要说这贯彻的心情是否曾起到了什么主导作用。
那就更难了。
「我就当你同意地穿它。」
就比如现在,很难讲替她去鸟笼是否正确。
「那么……」
凛花陷入了少见的迟疑。
琉珣已经瞧向她,眼神有意识地放缓,它在说有在听着呢。她却沉默地眨了几下眼,看上去想把咖啡放回原位,又停在空中像仍需要。
直到琉珣丢出提问前,才终于继续下去:
「里面的衣服……也都要借穿吗?」
为什么会在之前的对话中,发展到这么一个捉不着头脑的问题呢?
她的不可思议,总是能超出人的想象。
「不,那就不必了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从这不太能接受的表情来看,凛花大概是将『伪装』的全部当成了一整套。为什么唯独里面不一起换上,她认为这个的残缺导致伪装的不完整。
尽管两人的内衣都是不久前买的一样的。
明明这是她的家,有她的衣物,却还是和琉珣一起买的便利店货。
白色的,布料很宽也很厚。就是这样普通的内衣。凛花却又认为琉珣的,与她准备用来伪装的存在着不同。
……难不成还能是在指尺寸不成。
「好吧,正想说您的身材稍微差点倒也没到不能穿的地步。」
这听上去没什么实质内容的答案,尽管是有话实说,琉珣还是放弃了在意刚刚选择那么直白否定的理由。——明明是一样的内衣,不管哪边都一样才对。
「和高中生比身材也没什么意思吧?」
至少考虑下年龄差,有起码8年的时间可以追上。
何况琉珣自认应该超过了平均线。
「呼呼呼—。赢了一点。」
这小得意有点烦。
「……你只赢了一点这个事可能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口中不由有些不怀好意地溜出提醒的话。
因为既然是她,自然不会在意,所以就连这样的对话都能轻易掌握。察觉到微妙感的琉珣,正巧看到了凛花好像有点苦恼地皱眉思索着什么。
她低下头,盯着咖啡叹息。
「虽然不太想说,不过您可能不适合我的穿衣风格。」
可真是谢谢多虑了。
「没什么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的身形更贴近你,不就适合我了。」
「诶诶,那也很困扰。」
「困扰?」
「尽管想要一样的,果然还是只有风格配对这样更好些。」
「说到底,制服就没什么穿衣风格好说吧?」
换衣服的时候,凛花一直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聊这些无聊的闲话。
正好趁这会儿工夫适应新制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临近夏天的现在,她还把连裤袜、长裙、白衬衣、绀色毛衣、藏蓝色羊角扣大衣组一套的冬装拿出来。琉珣直接把它放在一边穿了夏装。
首先,穿在最里面的是吊带的浅色打底内衣。
穿好主要防止裙腰蹭到皮肤的它,再上面是一件札幌襟衬衫。搭配白底短袖衬衫的是绀色上带有水蓝线的领结,调整好长度后琉珣就扣上了背面的塑料扣。
下面的深灰色格裙要比冬装稍短一些,大概到膝上一点。
「您不打算卷两圈吗?」
她突然的插嘴,让琉珣稍稍迟疑了几秒。
「已经是膝盖以上了没必要。」
对于是否要伪装到如此地步,这个世界的她更有发言权。但最后,还是保持在习惯的边缘好了,晃动了头发并拉好规定的绀色及膝袜。
纹有校徽的它反而是服装检查的重点。
「『可爱』能没必要吗?」
原来她在想这个。
「……那还真没必要。」
又不是特意给谁看,『可爱』,为什么不得不可爱呢……?
「诶诶,怎么会,多浪费啊。」
「什么浪费?」
「苍角亲的可爱啦。」
不知不觉就从您变成了亲。
亲什么的……再说也没有可爱,竟真心这么说,想嘲笑她没有识人之明了。
「……你这个称呼的跳跃度可真不一般。」
「居然没去否认掉可爱啊?」
说着,凛花稍稍将上半身凑了过来,显得格外好奇。
听到这个,琉珣心里不由流过一阵无奈。
明明就是她的说法,结果却反过来为没有被否认掉而感到好奇。果然,去思考她话语中的意义,或许是无意义的。
「为什么我非得否认掉自己的可爱不可呢。」
「也对,为什么呢。」
问你自己啊。
「……虽然是事到如今,但你也该看够了去做别的事了吧?很碍事。」
「苍角亲是稍微有一点点看不够呢。」
「又说是『亲』……你就打算把这称呼用下去了吗?」
比水手服的苍角,制服的苍角亲不适合用您啦。凛花先是喝了一口咖啡,才给出之所以这么改变称呼的理由。
那么,现在是否又要换一个新的称呼呢?
扣好藏蓝色西装马甲的金扣子,琉珣为那溢出的优等生感乱想。
优等生么……话说,她那杯咖啡怎么还没有喝完啊。
「……」
该不会是根本就不喜欢喝吧?
「因为很苦嘛。」
明明是大人发言方式却仍旧相当的孩子气。
但转念一想,这是一个根本无法依据话语来判断想法的人,咽下了这句话。没想到喝不了咖啡的她却是一脸得意。
「总感觉,我们两的对话,还真像普通的女高中生之间的对话啊。」
「尽管按年龄来说,只有一个高中生在……大概。」
说罢琉珣就扯扯裙子朝门口走去。而就在路过凛花她坐着摇摆双脚的沙发那里时,她高高地抬起右脚,一下子巧妙地拦住了琉珣的去路。
「鞋。别忘了带室内鞋。」
她随口这么说。
「为什么?」
虽然想要去理解其中意味,可从没听说过带鞋子的潜入调查。
「嗯,进室内就要换上室内鞋不是么?」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理所当然,琉珣一边学着她的说法,一边在玄关穿上制服鞋时将室内鞋收好。袋子是凛花她跑去找出来的。
——尽管是比较可爱的水滴纹的图案吧。
仍让琉珣有些不着边际地心想,女高中生出门拎着鞋,就觉得很蠢。
特别还是个女高中生(伪)……。
如此这般,直到穿好鞋为止,凛花都蹲在旁边双手托脸等待着,勾好鞋后跟的琉珣不需要回头都知道——她就有如此不假掩饰的存在感。
「还有什么……?」
她在等什么,不断咀嚼着这个。
「一路顺风啊。」
凛花则既没露出仿佛某个电视剧的镜头般的笑,也没任何特别地这么说。仅仅,普通的、随意的、自然的、轻而易举的。
用十分舒服的声音这么说。
一路顺风。
「……啊啊。」
我出门了。
本打算这么回答,做不到所以放弃了。
要是说了『 我出门了』。那么回来的时候,岂不是得在进入家门后招呼『我回来了』了吗。这个话语,总会给琉珣一种久违了的浑身发热的错觉。很害怕。
恐怕很难说出口。
为此,『我出门了』也不想说。
本以为凛花也会像往常一样不怎么在意,没想到她却先抿住了下唇,然后仿佛略有不满地鼓起了脸。
「诶诶诶?苍角亲。难道没有『我出门了』吗?」
或许是称呼的改变让她进入难缠的模式。
总之是不说不行的态度了。
「……我出门了。」
以比想象中,更没那么难以开口的方式应了一声。
从这措辞的方式来看,自己果然也不擅长贯彻一己之见来做决定啊。
说出口之后的声音也没那么干涩。难道说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家才如此轻易吗,难道是因为是她才会如此吗……这种心情,真正是困扰到想要杀人。
然而,这份困扰的阵痛,却又似乎对琉珣正合适。
至少是不讨厌,如此的感情着实矛盾。
搞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至今为止的记忆吧?」
为了能把精力投注到调查中,琉珣靠着夏天特有的暑意将摆动的心绪烧为如此。叹息一番哪有在这大热天拎着鞋的女高中生,离开了凛花的家。
那么,为什么非要替她去潜入不可呢?
清晨出门的女高中生,并未思考过这样真的很无聊、真的没意义的问题。
仅仅、仅仅。已然融入到夏日的光与影之中,
只看向脚下的前方罢了。
5.
「看来,仍旧没有恢复监控啊……」
按照昨天调查好的路线,琉珣离开距离鸟笼高中约15分钟路程的车站。
顺便确认了暗中的人还未重新掌控住交通系统。
还没忘记她们正在被追踪着,追踪者现在却全数见不到踪影,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能继续在家里住几天。
希望在这之间能搞清凛花的过往。
「15分钟的路程吗。」
接下来要怎么做,琉珣认为有必要好好整理下思绪。
虽然在思考前先行动的做法似乎更加熟悉,恰好有空出来的时间,没道理将其浪费在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凛花身上。
『我是来自游戏世界的区区一介角色,与凛花一同于小巷里自失忆中苏醒。』
就以此为起点吧。
追踪者,拥有过去记忆的自己都将琉珣称作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应该是一款小众游戏之中的人物。
从凛花家里找到了游戏,但是她们找不到运行游戏的主机,已知的几款游戏机似乎都与这个『幻刀·魔女X2 黄金版』要求的环境不合。
另外,另一个自己还说,她似乎是为了某个目的而主动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而当达成目标后就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
回到自己的世界么。
比起那个,接下来令人在意的东西就是这个缎带。
『没记错的话,我曾称它为我的剑鞘。』
一条水蓝色的系绳缎带。
看上去和普通的缎带区别不大,但是握住的话会发现有冰凉的触感,而且想要破坏会发现一般的剪刀都剪不断,她知道这是某种柔软的金属制成的。
功能上来说,目前已知的就是能储存情报。
它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留言,在偶然的情况下,汇报给了与凛花在一起的她。
……恐怕这高科技产物还存在其他功能。
「我知道。」
就像知道『刀』一样。
提到刀,就不能轻易忽略它了。
那是一支裹在布袋里,由水蓝色缎带——剑鞘封印住的实刀。
身为杀人的凶器,却实实在在属于高中生年纪的琉珣,并且拥有让琉珣回忆起自己的名字的力量,另一个自己也说想搞清楚需要它。
而更加不可思议地是,琉珣似乎有它无法发挥『杀人』这一功效的印象。
「杀人。」
琉珣的身体本能的对这个字眼有反应。
十分鲜烈的反应。
是因为出身是追求刺激的游戏么,原本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呢?以致于,当时对即将被杀死的凛花放置着不管。
啊啊。凛花伶,那是与她一同出现在失忆现场的烦人女性。
年龄是自称的24岁,脸还算可爱,身材虽然贫瘠但仍比高中生水平强一点。
失忆者,疑似有在做鸟笼高中的化学教师。
琉珣在大夏天拎着鞋的理由。
……想这个女人的话就不好思考了,反正也因为失忆没有情报。
『虽然这么说……』
那家伙身上摸到的纸条仍然很令人在意。
一张小纸条,上面记载着『新叶区龙胆公寓三号楼,一门1307,31545 000』的字样,旁边用红色的圈圈围起『别忘了』三个字。
她们初步通过地址找到凛花家,但是最后的数字代表什么至今一头雾水。
唯一知道的是,大概不是密码或者电话号码之类的东西。
和直觉得出的结论很相似。
在凛花家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密码模式,与琉珣知晓的并不相同。单独的数字很难成为密码。
『接下来。』
非要说还在意的东西也有不少。
比如凛花家找到的病例,那女人一化学老师为什么有学生病例,『赤星爱莲』、『鵤木真雏』、还有『瑚汀仓依千』,这三个人的投药记录又意味什么。
投入药物,这样的文字总会令人与不好的事相关连啊。
总不能那女人是个恶徒吧?
虽然无所谓。
再比如,那些追踪者们的时有时无。
简直就像是指示者,真正对她们有某种企图的那家伙并不能一直存在一样。
类似如此……不得不思考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已经不是那种状况了。
「……为什么。」
只来得及追忆比那些都要更重要的,在她心底存在印象,又出现在凛花的便利贴上的『瑚汀仓依千』的样子——琉珣在病例上看过了这位淡绿色少女的照片。
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吸引到相当一部分学生的目光。
是因为拎着装鞋的包包的原因吗?
琉珣正被好多人偷瞄。
「……」
果然就不该轻信凛花那个女人的谏言。
这根本不是什么潜入了。——心里不断、不断想着凛花的事,琉珣一边捏紧鞋的包,一边思揣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这位学姐!……应、应该是学姐吧?」
结果没过多久,便已在人群的那侧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还算相当清楚可爱的女生。
她被同伴推了出来,但显然也是自己想要那么做,只是有点害羞而不自然地左右摇晃了一下,显得颇为紧张。——那个女生用忸忸怩怩的模样作为武器攻来。
「请、请问是刚转校来的吗?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带路!」
要……要是能来参观一下手艺部就更好了!
她在同伴的视线下补充。
「……」
这位女生的行动,惹得人群一阵热闹。
似乎是被视为了偷跑,『啊!我也想和学姐说话啊』、『真是个美丽的人 』、『好像优等生呢,好可爱』之类的嘈杂,也络绎不绝地让校门前气氛火热。
……看样子并不是鞋子的错。
之后得给凛花道歉……不,也不能说就没关系吧?
就算学生始终会对转校生兴致勃勃,也不是说轻易就能引起这种骚动。其实说这种骚动,除了特定几个孩子,其他人就路过瞄几眼,小声和朋友聊几句的程度。
当然。即便明知如此。
琉珣也想认为这么高调的结果有凛花的错。
并且还很在意——为什么,为什么会被认为是『转校生』呢?
就在她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打算回绝面前的女生时,另外一个人跑了出来。
「琉珣!」
这位将一侧鬓发梳到耳后的淡绿发的女高中生。
这位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却仍然对她露出了小小的笑容的制服少女。
琉珣确实能从自己胸部那无法轻放的、说不出的异样感,还有此时心里怀有的复杂心情,以及残缺不全的印象,知道不会有错……
是的,一定是她。
一见到的瞬间就已经肯定。
判定,确定,认定,
以及肯定。
「瑚汀仓依千。」
如雨幕般清澈而通透地念出口中的这个名字。
那一定属于眼前的她不会有错。
她就是——
——『瑚汀仓依千』。
6.
「琉珣。」
自己的这个名字,基本上还从未在他人的口中听到过。
嗯,也许不太适合说这种话。
——毕竟,琉珣没有至今为止的记忆。『从未』。本来,它是该依靠足够久的过往为基柱,来增强其说服力的说法。任一个才醒来不久的人乱用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仿佛刚毕业的高中生说……
『哎呀呀……人生中从未尝过这么好喝的酒。』
明明至今为止就因法的限制没喝过酒。
然而现在确实是这种心情。
仅仅是如此。仅仅是被叫名字,胸部的哪里就有种新鲜的异样感在催促。
「……」
侧头一看,立刻能找到制造异样的源头。
是位将左侧鬓发,精致地梳到耳后的淡绿发的女子高中生。
她正忙着应付琉珣造成的小骚乱。
琉珣知道这位少女的名字。知道她叫做『瑚汀仓依千』,但虽然知道她叫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更不知道她为何能格外随意地叫自己的名字。
哪怕是凛花,叫起别人来也不曾如此地毫不客气。
虽然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客气,但至少仍是从礼貌的姓氏开始称呼。——即便胡乱给别人用昵称也一样。这么说起来……
……难不成那女人,其实得算进『认真角色』的类型里去?
这发想让琉珣略感冲击。
连连晃头,让人直呼名字的不自在都被胜过了。
「久等了,琉珣?」
仓依千一边打招呼,一边微微上下颤动着她那头快要及肩的短发小跑来。
「瑚汀仓依千。」
然后又一次被她毫不迟疑地喊了下面的名字。
「嗯,从那天起就一直担心你的事,能再见到真是太好了,琉珣。」
看到那纯粹得表里如一的笑脸,恐怕她真和自己构筑过能随意直呼其名的关系。亦或者是,仓依千的现在同琉珣的潜入一样,是别有目的的伪装。
事关与凛花两人的失忆啊。
这一刻的琉珣,难免对眼中所见的『一切』抱有怀疑心。
……那么。
是否有必要对她隐藏失忆的情报呢……?
直接坦白『其实……我没有至今为止的记忆。』未免显得有些单纯。
幕后的主使者未必知道失忆的事。——这样的可能性也存在。万一这边反而提醒对方岂不是作茧自缚。然而,不知道的可能性终究不大。
而且,瑚汀仓依千这个少女。
是敌人吗?抑或者正好相反,是站这一边的人……
也许可以靠她对此事的反应做出判断。
那么不如放开没必要顾虑,开玩笑地试着讲给她?想到这琉珣扯起笑脸,结果还没开口,先是愣住的仓依千,又马上拧著眉头。
「难不成琉珣又失忆了?」
「……?!」
她这么说了之后,便和琉珣面对面站到正前方。眼睛睁那么大是因为担心吧。
太近了。不行。不能这样。
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了,琉珣下意识地倒退几步。
正好避开仓依千想要朝脸颊摸过来的手。
对女孩子会不会有些过分……?
「啊,可能是那个。」
一脸认真的仓依千却像无事发生,或是习惯了一样继续盯大了眼睛。
「那、个?」
是指失忆的情况吗?
「琉珣,好好想想,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比如,琉珣从小就因家族的教育,而与一般人的生存理念产生分歧。中学的时候曾经在喜欢的情感折磨下,伤害了他人致使其住院却毫不在意。
不过同时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感到十分痛苦。
在那个时候,琉珣获得了斩断记忆的力量。
而前不久,听说转校到这城市的琉珣,与某所学校一位剑道部的少女走得很近。那位少女好像和刑事事件有关,并受重伤而住院观察了。
「听上去不觉得很可疑吗?」
仓依千郑重其事地说。
「啊啊……」
今天自天空洒落的阳光没有那么强烈,是茫然的云层铺得太密的关系吧。这反而让人更加难以适应,就连思考得回路都比平时迟钝许多。
琉珣从未想过持有的情报量过密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着手点。
「……所以琉珣一定需要这个,异星的陨石做成的壶的碎片。
将这个作为媒介,可以与住在月亮上的异星神沟通。通过每天虔诚的祈祷,净化我们像琉珣这样被附身的原罪……现在只要五万元哦?」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因为仓依千掏出陨石块的事,使琉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就像是脑内飞速转动的齿轮被硬生生叫停,连整个身体都产生了僵硬感。
「不觉得话题往奇怪的方向走了?」
终于察觉到她才是开玩笑。
「骗你的——。」
可爱地拖长声音,这家伙的脸也不做掩饰地偷笑了。
「呼呼呼,不如说为什么到现在才打断我嘛,一说记忆丧失什么的就很骗人啦。」
「瑚汀仓依千,你……」
「原谅我啦。」
怕被看到脸似的仓依千忽然扭过身去。
「毕竟和琉珣说话,是、是我的话,当然会紧张啊……」
丢出这么个打岔的理由。
「……」
「……」
结果,花掉很多时间只知道了,她似乎对自己抱有不一般的感情。效率的低下让琉珣十分不适,即便不是擅长聊天的人也不得不拾起话题。
「不,刚才是想问为什么都觉得我是转校生。」
本身心里就很在意也不算撒谎。
「啊这个嘛。」
被琉珣这么一问,仓依千先是马上转过身看向琉珣的眼睛。然后,舒缓开眉头『呼呼』地笑了一下回答说:
「因为……琉珣是个美人,脸还很漂亮啊,又帅气,唔……又很可爱。」
总觉得,相当得被夸奖了啊?
「谢谢。」
尽管应该感谢她,然而这和刚才的问题有什么联系么。
琉珣觉得自己没得到答案。
「这种一定会『一见钟情』程度的可爱美人,见过就肯定不会认不出啦。」
鸟笼高中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大学校,在校生基本都有过一两次照面。看到穿着校服又不认识的美人,那自然会认为是新来的转校生了。
「原来如此……」
仓依千的说法确实可以接受。
不过,只有她强调了两遍的『可爱』让琉珣有些不置可否。
要说不好相处的程度,一直自认是最高级别的。
……但今天的琉珣出奇地无心否定。
「还有,你穿得太老实了。」
「老实?」
听她这么说,琉珣抬起一只脚转了转身体,低头环顾了一下这身制服。当然,这样做可说是毫无意义,因为如果能看出不对就不会穿成这样了。
恐怕之所以下意识这么做,是稍有些不甘心吧。
对上来就暴露这件事。
「嗯嗯,昨天才是服装检查的日子,今天开始就没人穿得那么正式了。」
裙子会卷的高点,要换上更能秀腿的短袜,大多数人也不会再穿上那件西装马甲。
「……而且呢,规定的绀色领花大家习惯买更可爱的。」
说到这,仓依千大胆地将上半身凑过来。
这是为了扯起她刚买不久的粉色系的新领花展示给琉珣看一看。
结果对递出胸部的她,
「唔……」
琉珣的眼睫垂下,视线集中到了一点。目光的尾端,不偏不倚明显正好就是仓依千的胸脯那里。明显注意到的仓依千不会害羞,反而还透着些开心的味道。
总之她先下决心地闭上眼,也不知她脑海里都在思考什么。
但肯定不会和琉珣想的一样就是了。
「衣襟,粘上猫毛了。」
没错,如果她能猜到是看她衣襟上的猫毛,仓依千没道理不自己主动掸下去。
所以不论想什么,她想的东西就一定和琉珣不同就是了。
「诶,讨厌……早晨碰它时留下的么。」
只见仓依千羞涩一笑,食指蹭了蹭脸颊地嘿嘿着,立刻不好意思地将猫毛捻起来丢掉。
琉珣的目光跟着飘摇在空气中的这个感叹。
「原来你家有猫啊。」
一有机会了解她的事就想打探下。
「妈妈养了一只三花猫。」
「挺好的。」
「嗯,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让我摸摸下巴,但是肉垫还不行。」
用有些纤弱的声音应答,她说这个的时候握拳到胸前,一边微微晃动拳头和淡绿色的短发,一边遗憾地撅起了嘴唇。
还真有点可爱。
不过塑胶袋晃动的沙沙声,让琉珣更在意起她手中的东西。
没猜错的话这个撞击声应该是药瓶吧。
……投药记录。
不禁联想到和凛花有关的词。
作为鸟笼高中化学教师的凛花却持有几份学生病历,而其中一人正好是仓依千。
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藏着什么信息。
加上时机正好,琉珣当然不准备放弃掉这个难得的线索。
「那是老师给你开的药吗?」
表面不动声色地问。
「诶老师……?不是啊,为什么琉珣会这么想?」
说着,仓依千还举起塑料袋盯来盯去,俨然一副捉不到头脑的呆呆样子。
「不,因为是在学校。」
搞错了么。
「就算是学校……」
「你,没受保健老师之类的人照顾过么。」
「这个嘛……我想想……顶多,运动会时处理下摔伤的膝盖?」
「也对,确实是这样呢。」
「说得很懂一样,琉珣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虽然不至于说到失败的地步,但果然不得不说自己并不擅长套话调查这种事。搭话的手段实在太僵了。继续下去实在没有不彻底暴露的自信。
「说起来……」
事到如今,琉珣只得早早地切入正题。
「……叫做『凛花 伶』的人,是这所学校的一个化学教师吧?」
「化、学?抱歉,我不太熟悉老师的事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诶诶?难道说是琉珣认识的人?什么样的人?可爱吗?」
尽管先为没帮上忙道歉。
仓依千接着却格外好奇地睁大眼睛,甚至一下子就抓住了琉珣的手腕。
被人给抓住了手腕。
意识到这件事,琉珣大脑深处不由涌起一阵刺痛。
喉咙干涸,能明显感觉到心跳的加速。——果然,这具身体本能地在拒绝着任何人的接触。至今为止,似乎也只有凛花能轻易迈过那个绝对的距离。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会被抓住呢?
凭一介普通女高中生的身体,没道理做到这一点。
那么,一定是因为听到让自己恍惚,以致于连一介普通女高中生的接近都放过,就是在意到这地步的话了吧。
是凛花早上缠着叨叨的『可爱』这件事呢?
还是被问及与凛花伶的关系。
……关系。
这真是个复杂的词语。
只是回想,内心便有几分感慨,也似乎有几分踟蹰。
琉珣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用合适的词汇,描述出自己与凛花伶的关系性。
凛花伶是自己的『什么』。
这个定义,迟迟纠结在矛盾的胸部,就像卡住的鱼骨头,这种感觉,真的是极为难以形容。
……而最难以形容的,
却是琉珣『并不会去讨厌这矛盾』的理由。
「……」
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但是,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搞不清的自己的心情,搞不清的自己的思绪。——自己不懂的无数个自己都交织在一起,搅得琉珣疲于应对。
——『如果刀还在手中就好了。』
莫名地,突兀地,本能地心中升起这么个念头。
为什么只要有刀就好了呢。
『刀』代表什么,『刀』能够做到什么,『刀』能整理这一刻纷乱的心情吗?
升高的体温烧得连这些必须的思考都化作了一闪即逝的走马灯。
「没事吧?」
连仓依千担忧的问询,也只能『大概』地回应。
喉咙溢出了这样有些发涩的声音。
心灵被磨砺地无比澄澈的琉珣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鬼使神差的、意识清晰的、一时冲动的、理所当然的,一下子就锋利地握住仓依千的手腕。
就如同握紧了刀。
仅仅一瞬,真的就只是仅仅一瞬。
仅仅一个刹那间,就因为注意到捏痛她而放开了罢了。
即便如此——
与预备铃响起,不得不约好之后再聊,赶着去上课的淡绿发的女高中生一同。
记忆,陌生而熟悉的记忆。有凛花存在的记忆,也与琉珣的感情一起,有若暴雨天的海浪那个样子,一波一波止不住地朝心还存在的方向……
——激烈地流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