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可以形容这里的样子。

贫瘠且落后。

行过大聚落的街道——如果没有半颗砖石甚至都不够平整的干泥地也算街道的话,亚尔林只看见了为数不多的行人。民居是和锈镜泽同风格的木质建筑,但养护状况和布局差得不止一星半点。一个双眼凹陷的家伙堂而皇之地在两栋房屋间的空地里蹲起了大号,更别提空气中似乎随时飘散着的莫名腥臭味了。

整个聚落的氛围滞重得让人心生不悦,唯一不变的欢声笑语来自孩子们。不论是多么阴暗的角落,孩童们总能找到乐子,但追逐小鸟蝴蝶和追逐苍蝇赖狗的乐趣显然不是一回事。

本以为住户数是锈镜泽将近两倍的大聚落应该会更繁忙、热闹、混乱,但当那个腐朽又污渍斑斑的木制大门映入眼帘时,亚尔林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里有着一般人提到“边境聚落”时会想起的一切负面元素。而且这里有着一个名字极其普通,名号也极其普通的管理者。

他们叫他长老。

“如何?神侍阁下?跟这里比起来,是不是觉得他们,锈镜,美若天堂?”

长老从窗前回头,灰败的头发让他双眼的光芒显得更加晦暗。

我应该见过他。从踏入长老的房间起,亚尔林心中就不停回旋着这个念头。我有印象,红袍的暮年男子。我见过他,而且就是最近。

“呵呵呵,很难以置信,不是么?相隔不过快马疾驰的距离,居然能有蛮族和文明人一样的差别?”

长老的笑容和他的眼神一样晦暗,而喑哑低沉的口音也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这灰败音容让亚尔林总算想起了自己为何觉得眼熟。

没错,在总督门前排队的访客。也许是昨天?他也在那里。独自一人。还揉烂了助手的文件。

“是的,您见过我,而我也见过您,神侍阁下。是的,在那个自封总督的家族的办公室。对么?”

亚尔林努力隐藏着自己内心的惊讶。

“您不用紧张。这不是什么魔法。如果您活到我这么大岁数还得被迫面对各种棘手的问题,比如怎么养活这里的大群无赖或者怎么跟狐狸打交道,相信我,您也会磨练出这么一双眼睛。能看懂别人的心,而大多数人,很不幸的包括您,他们的心就长在脸上呢。”

长老慢慢走到亚尔林对面,然后缓缓坐下。他走路时背挺得很直,即便坐下后背也没碰到椅背。

“失礼了。我刚刚才认出来您。”

“没关系,我料想您会来的,来到我们的家园。为了能够...嗯,该怎么形容?没错,为了能够‘完美’地处理魔物,您一定会注意到旁边那个虽然大,但不怎么起眼的聚落。虽然您来得比我料想的迟了不少。”

“我很...抱歉。我忽视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所以......”

亚尔林老老实实地低头承认,自己确实来得很迟。在和‘泽姥’的意志沟通前应该走访一下这里的,毕竟魔物的威胁近在咫尺,难保不会影响到这里的人们。

“我代表我的家园接受您的道歉,但不是因为您现在心里以为的那些原因。不,您不用解释,我说过了这双眼睛能看到人心,即使有些小偏差也绝不会看错。现在,让我们先谈谈其它问题。第一,您打算怎么处理魔物?”

“我......我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就在这两天,我会诱它出来然后解决掉,用我的剑,圣所教廷的剑。”

音容灰败的长老携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不像露西亚总督那样明快直白如跳动的火,长老让亚尔林想到了夜色下的湖,水波如镜但深不见底。并且这深不见底让亚尔林不由自主地坦白着自己的计划。

“嗯......术士的手,佣兵的枪,教廷的剑。抗争魔物的标志性符号不是么?很好。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您的剑最好尽快出鞘,那个怪物应该又要饿了,您不想有第二个牺牲者吧?嗯?”

“不,这是当然的。不过,您是怎么......?”

“怎么知道它饿了?呵呵呵......如我所料,那个女人没有告诉您,而您也没问。”

“那是......什么意思?”

不由自主地握住拳头,亚尔林发现自己居然在微微发抖。

“您检查过遗体了对吧?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是的,就在第一天。”

“那您知道,他是哪儿的人么?”

年轻的神职者浑身一震。

“呵呵呵,没错。他不是那个‘仙境’的居民,他是我们这里的无赖,不是比喻,就是字面意思的无赖。不过这个无赖腿脚麻利,人也没有坏到骨子里,所以我让他当了联络人,负责把属于我们聚落的信件和包裹从锈镜泽的驿站拿回来。”

长老顿了顿,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地喝了一口。

“至于为什么需要联络人从别的聚落收信呢?如您所见,这个贫穷的聚落连自己的驿站都没有。是的,我们的驿站已经停建两年了。此期间一直协议租用他们的。当然,得付费。而且价格一点不比亚瓦城的低。”

“所以......您才是第一个被通知去查看遗体的人?”

面对亚尔林的提问,长老缓缓摇了摇头。

“不,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是,这个无赖有老婆。以前有支行商队在瘴气地里出了意外,他拼死救出来了一个女工。可怜的女人,吸了太多的泷烟,救出来不久便成了哑巴。这无赖照顾了她一段时间,于是当行商队离开时她留了下来,甚至还给他生了个女儿。”

“......”

“那天,他定期去了锈镜取信,不过晚上没回来。这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毕竟我们酒馆酿的东西喝起来像猫尿,而锈镜对外热销的产品之一就是淡酒。留下了来喝个伶仃大醉很正常,而且在那里喝醉了也不会打老婆。但是第二天中午他还是没回来。这就有些不正常了。就像我说的,这个无赖至少没有烂到骨子里,自从他当了联络员后,还从来没有在送信时迟到过。一次都没有。所以他老婆乘着渔工的板车去了锈镜,到傍晚又被板车送了回来。整个人已经哭晕了过去,鱼油、眼泪和鼻涕沾了满脸。”

短暂的静默,长老揉了揉鼻梁接着说道:

“隔天,我差人照料他的老婆,然后带着他女儿一起去了锈镜泽。勇敢的小姑娘,才八岁。没哭没闹,只是非要跟着我,于是我带上了她。那个女人,或者说‘总督’,很爽快地让我看了命案现场。然后便命人收敛了遗体,并跟亚瓦的圣堂发出了凶案报告和除魔委托。再接下来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不知为何亚尔林觉得喉头发紧,他想问问那个小女孩但开口却成了其他问题:

“我知道...死者一击毙命,遗体被吃了将近一半。”

“是的。可怜的蠢货。据亚瓦的卫兵检查说应该死在半夜。如果那天他选择回来抱老婆而不是喝酒,或许就不会变成那副样子了吧。可怜的蠢货...”

犹豫再三,亚尔林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请问,他的遗孀......?”

“很好,至少还活着。至于小姑娘,我说了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儿,现在家里全靠她呢。而且她妈妈毕竟是大城市行商的女工,就算是哑巴,至少长得比这里的歪瓜裂枣好得多,再过不久就会有庄稼汉抢着照顾她们了吧。要是好奇,回程路上可以瞧瞧那些小孩子。穿着米色连衣裙的丫头就是。”

年轻的神职者默默点头,长出一口气后问道:

“所以,您是根据那个遗体的状况推断的?推断那个魔物饿了?”

“没错,吃了一半身体。这么大的食量,说明那个魔物至少给自己造了个堪比恐熊的身躯吧。”

听完老者的叙述,亚尔林再次颇为惊讶的瞪大眼睛。他说的和自己的推断相差无几。

“您...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呵,很惊讶么?不,您想错了神侍阁下,我可不是什么退役的佣兵或者术士,更不可能是教廷的神官。我是难民,是的,是被当年‘泥冠之乱’的战火从村庄里像狗一样被撵出来的难民。为什么我会懂得魔物的一些知识?很简单啊神侍阁下,”长老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因为看得够多啊。”

灰败的眼神没变,但那惨然的微笑让沉默的年轻神职者本能地想要逃避接下来长老接下来说的话。任何话。

“我猜猜,那个女人,‘总督’给您展示的是什么故事?想必一定很热血沸腾吧?嗯?一群可怜的难民,飘零迁徙到边境,拼上血泪性命建设自己的聚落,自己的‘家’。而且,泽姥保佑,他们有个英明的领导者,我们得承认,领导人确实厉害。他带领着这群乌合之众战天斗地,把这个悲凉的沼泽地变成了乐土,对吧?然后呢,这群可敬的开拓者们没有放弃进步,他们继续积极发展,十年,或者五年?也许他们的乐土能变成边境的大城镇呢!可惜这片天地亏待了他们。这片生命力薄弱的自然环境不能承载他们蓬勃的、激情的、像珍珠般闪光的梦想,因为魔物来了。”

亚尔林的双手渐渐握紧,他不清楚为何掌心沁出了点点汗珠。

我在紧张什么?

“魔物,没错,自然之敌。这魔鬼可不管什么梦想,当然,它也不知道正是这些积极进取的梦想给了它撕开‘泽姥’防护的机会。怎么办呢?幸运的是,我们有专家。魔物的克星,他们可以对付这个魔鬼。不过,泽地边境很早就和术士的庄园断了联系,而对魔佣兵又太贵,别忘了梦想是很费钱的,所以花费低廉又品德高尚的教廷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长老摊开双手,像马戏团的报幕员一样指向沉默的年轻神职者。

“于是,我们的卫士来到了这里。而且多么幸运,他同样年轻、热情、仁慈。非常非常适合成为那个热血沸腾的故事的一员。只要首领,‘总督’,能感动他,能让他同情那片乐土上的梦想,站在他们的一方,放弃教廷的主张,不节制。为什么要节制呢?发展难道不是为了帮助这里的人民吗?嗯?即使会增加魔物的威胁又怎样?不能让那个可怜的、力量不足的‘泽姥’再想想办法么?”

长老将身躯微微前倾,灰败的气势仿佛倾倒般压向沉默的年轻神职者。

惨然的微笑没变,他缓缓开口:

“您说,我猜对了么?神侍阁下?”

沉默。

沉默的年轻神职者握紧了双拳。

“啊哈,”灰败的老者注意到了亚尔林轻微颤动的双手,他晦暗的双眼眨了一下,随即发出一成不变的喑哑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哈......沉默?哈哈哈哈”

“......”

“呵呵呵......所以,我连结局都猜对了么?嗯?您已经被她说服了对不对?您已经决定支持他们的乐土了对不对?哈哈哈。我想想,您已经尝试过和‘泽姥’接触了吧?让我假设下,您甚至,呵呵呵,甚至给她说还有其他方法,对不对?您告诉她您有方法可以让锈镜泽保持发展,同时又不会再引发魔物的风险?”

快走。亚尔林的脑中有个声音大喊道。

逃走。

离开这里。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听了。

不要再揭穿了。

不要再暴露了。

“呵呵呵,您还是不说话?我感受到了您的惶恐,不,不用感受,还记得我说的么?您的心就在脸上呢,年轻的神侍阁下。年轻、热情、仁慈,很容易就被煽动起来作出违背戒律的事。不过有一点我猜错了。”

亚尔林轻轻抬头,但视线依然低垂。

“您其实没有真正的被说服...对吧?您没有反驳我,没有用她的梦想跟我据理力争,没有恼羞成怒,是的,您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因为您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些顾虑,您知道自己透露的东西是‘不正确’的事。您——”

灰眼微微一睁。

“——在害怕。”

“刺啦”一声,亚尔林本能地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推了一小步。

“这个被透露的、可以帮助乐土建立同时又回避掉魔物入侵的方法是什么呢?很可惜,我不是教廷的祭司,不懂具体的手段,但其中道理不难想到。既然人类和魔物都不能退让,那就只能让‘泽姥’让步了,哪怕用一些强硬的手段。对吧?”

“......!”

“哼哼,不管您给她、他们提供的方法是什么,看起来目前并没有完成。‘泽姥’并不蠢,她应该没让您达到原本的目的吧?不仅如此,‘泽姥’还透露出了一些小小的、对‘总督’他们不重要但却让神侍阁下震惊的细节——我们。大聚落。”

嘴角微撇,灰败的老者重新坐直身躯恢复了正常的淡漠表情。

“接下来,年轻的神侍阁下,我要说的,是个一点都不热血沸腾的故事,是丑陋的真相。”

“......”

“而且我要提醒您,您可以拒绝这个真相。您可以选择起身,出门坐上您的马回到她那边,回到那边完成您给她的承诺,解决魔物,然后成为‘乐土’的英雄。”

是错觉么?长老的声音似乎不再带有深邃的气势,虽然一样的喑哑低沉,但听起来就如普通的垂暮老者。

“或者,如果您不想放过您心底的不安,还打算像个真正的教廷使者一样解决这桩闹剧,您就必须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长老的话让年轻的神职者抬起了双眼。

这是要我自己选么?

这是要我自己承担么?

选择......这就是‘泽姥’想告诉我的么?

凌乱的想法在亚尔林脑中来回飘散。年轻的神职者微微张口,‘是’和‘否’在喉间彼此撕扯。

辉煌神众啊...我该怎么做?

祭司长会怎么做?

真正的教廷使者......会怎么做?

长老双眼空放,似乎看着动摇的亚尔林,又似乎看着他身后的窗户,以及窗户外的整个聚落。

真正的教廷使者。这几个词从思绪的惊涛骇浪中浮现而出。

我是......圣所的卫士。我是烛火的侍者。

圣所庇佑。辉煌神众啊,请赐给我智慧。

神职者睁开双眼。亚尔林·芬特格朗德慢慢松开自己的拳头,然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晦暗双眼,他轻声说道:

“请...告诉我。您所说的真相。”

 ——————

......乱军焚毁村庄时,北境刚刚入冬。我们抛下一切拼命逃了出来。那时的米迪亚河虽然还没结冰,但已经冷得彻骨。大伙疯了一样涉水向对岸跑,我们知道对岸的情况也不见得更好,没粮食、没村落也没保护,但河这岸呢?有乱军的火把和刀枪。我们没有选择。

我记不得最初的情景了。好几周,甚至几个月?大伙在低矮荒草里前行,偶尔能找到黑刺李充饥,找不到时就吃石楠花。没人敢生火,因为害怕轻骑兵循着烟找上来。等跑到天上再也看不到见黑色的烟尘时,我们已经没了四分之一的人。

不过很快地我们就遇上了其他的难民队伍,稀稀拉拉遍布边境之地,还记得我说的么?我们像狗一样被撵出来。但是那还不是最糟的。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更令人绝望。不,不是乱军。泥冠的追兵没有赶上我们,但是......

......魔物赶上了。

第一个被吃掉的是补锅匠的老婆。她告诉我灌木丛里兴许能找到吃的,于是她便去了。等我回头找她时...那个...怪物...刚刚撕下她的左手。一整条。没有人尖叫,或许有吧,但尖叫的人会迅速被其它怪物抓住。于是大家都学会了在狂奔时闭嘴。您能想象吗神侍阁下?在北边境的荒草原,一群形容狼狈的人双手捂着嘴向前疯跑。对,这个景象至今还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然后啊,神侍阁下。我就在那段日子里学会了怎么推断魔物的食量。

一个不高不矮庄稼汉能让恐熊那么大的魔物饱上半天,够我们跑出好几公里地。瘦弱的女人要糟糕些,只能拖住魔物几个小时。老弱病残更没戏,除了内脏它们根本不吃其他部分。如果是孕妇,呵呵呵,泽姥保佑,那就是我们撞大运了。至少可以平安逃跑一整晚。

剩下的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或许有时能梦见吧。总之,剩下的人一起在沼泽地里寻到了落脚处。也就是这里。我们就这么开始建起了大聚落——镜泽聚落。怎么?很吃惊么?这名字是我取的。因为深处的水塘平滑如镜。又过了段日子,他们便来了,讽刺的是追杀他们的是正规军。因为他们的男人、儿子、父亲、兄弟加入或者帮助过乱军,现在叛乱平息,塞勒斯国王当然要清算。为什么不回去?呵呵呵,神侍阁下,您让我们回去?再过一次荒草原?再闯一次北境的边疆?再抛弃一次.....家?这种愚蠢的问题,请不要再问第二遍。

总之,有很多我的人建议我不要收留他们。为什么要对当年的仇雠那么仁慈呢?但是啊,神侍阁下,那段日子我的噩梦来得特别频繁,我总会想起在荒草原里狂奔的日子。那不是人过的生活。所以我接纳了他们,把镜泽的一小部分划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做噩梦。

不过我定下了条件,和他们的首领,‘总督’定下的条件。留下可以,但是要谨遵教廷的教诲,节制发展,节制对这片天地的索取,这里的自然生命力比不上‘旧家园’的中心,‘泽姥’没有太多余裕抵御魔物。而我们,镜泽的所有人,永远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那些渎神的怪物。永远。

他们答应了。他们留了下来。他们自称锈泽聚落。是的,我把水塘和好地段留给了自己人,不要试图批判我,您和他们都没这个资格。很好,我看得出来您还没蠢到那个地步。总之,他们干得不错,很快就把聚落做得有声有色。可惜,不久后‘老总督’便累倒在了办公桌上。我可以理解,既要养活这么多人,又不能触及自然底线,殚精竭虑地设计规划,有多少个脑子都不够用。我记得他的葬礼很风光,收到了两个聚落共同的祈祷。

接着,他的女儿继任。小总督就这么诞生了。

——————

   “.........再接着?呵呵呵,再接着。那个女人就开始构建她的乐土了啊。”

    长老似乎对亚尔林呆若木鸡的反应很满意,他默默沏了一杯新的茶水然后轻轻推到年轻的神职者面前。

“神侍阁下,您觉得为什么如今我们大聚落会和他们有那么大的差距?嗯?没错,作为首领我确实不及他们的知识与见解,但是距离如此近我总是能模仿吧?为什么我们安于现状,甚至‘自甘堕落’呢?是的,是的。我们没有选择,因为我们是在‘泽姥’照拂下的一个整体!如果大聚落也加速开拓,您觉得‘泽姥’还能在魔物入侵的威胁下坚持多久?我们,是锈镜泽的缓冲啊,这里的贫穷与落后是为了保住他们生存的牺牲啊!”

“怎么......会是这样...”

太多的隐情与信息涌入内心,亚尔林觉得一阵阵眩晕。

“是的,这就是丑陋的真相。我试过警告他们,我也试过向北边镜的大贵族指出他们违背了条约,可惜,我的声音和控诉连亚瓦城的公务室都传达不到。因为疏通关系需要足够的钱,而我们除了贫穷一无所有,甚至连聚落的名字都被他们拿去了。有谁会听一个上个时代的糟老头的陈词滥调?魔物?交给手、剑、枪不就好了。”

听完了一切,一种由内而生的无力感攥住了亚尔林的心脏。他将面容深深埋进双手里,试图控制住略微颤抖的呼吸。

“神侍阁下。您知道您该为什么事而道歉了么?”长老喑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们不想永远变成他们富裕生长下的阴影。锈镜的聚落也不该成为‘泽姥’牺牲自己的理由。”

亚尔林盯着自己袖子上的烛焰花纹看了很久。

“但是,”他终于开口道“我不能放下他们不管啊,就算魔物是他们的激进开拓放出来的,我也必须消灭它,并且设法让这里的人不在以后的日子里为此提心吊胆。这是,这是圣所教廷的职责,是我的......职责。”

这次换长老陷入了沉默。

“神侍阁下,”半晌后他开口说“这是您第一次真正独立处理魔物事件,是不是?”

“您是...什么意思?”

“不,我相信您肯定与魔物的委托打过很多交道,这点从气势上就能看出来。但我想说的是,这应该是您真正第一次在处理事件时需要自己做决定吧?甚至这是您头一次到边境地区?”长老默默地站起身来。

“您曾经的雇主都有过谁?都市的市长?采邑的领主?富裕的商团?甚至是一方贵族?是的,一直以来您都是为这些有着完全的计划和主张的人服务,不用产生价值判断,不用作出伦理选择,您是教廷的剑,您也只是教廷的剑。对么?了解委托,祛除魔物,然后您的工作就结束了。”长老迈步向后,再次轻轻走到窗边,一如亚尔林刚刚踏入房间里一样。

“但是神侍阁下,请容我提醒您,这次的委托不一样。这次您身在事件之中。您不止是一柄剑,您需要作出判断以及选择。根据我的,以及她的故事,作出您自己的行动。不然...”晦暗的视线投向窗外有些熏红的云层。要到黄昏了。

“...您可能会被迫采取别人希望的行动。”

“您的意思是?”

“给自己一个判断的底线吧。救更多的人?还是保住最大的成果?或者维持局面哪怕牺牲‘泽姥’?”

年轻的神职者依然困惑。

“我不懂您的意思,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所有人都好的决策,”他保持着背对“是很难存在的,可惜这次也不例外。您要听听我提供的解决方案么?”

还不等亚尔林回答,长老的声音就继续传来。

“......放任魔物去锈镜,不救他们。”

    “什...?您在开玩笑么?!”亚尔林本能地怒吼而出。

“呵呵呵,开玩笑?好好想想吧神侍阁下。是谁好心收留了他们?又是谁打破了定下的协定?是谁多年的隐忍让他们有了如今的成果?嗯?规矩是他们自己打破的,魔物是他们自己引来的,如果这不叫天意叫什么?再进一步,如果他们的聚落被破坏,那‘泽姥’就能获得喘息,这个时候您再收拾掉魔物,不仅保住了大聚落更多的性命,而且会让安全的局面更长久。不是么?”

“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方式去比较结果?那些善良无辜的人怎么办?”

“呵呵呵,在泽地,善良无辜的东西只会变成猎物。收起您的愤怒好好想想吧,神侍阁下。别忘了,同样的选择对面的人也可以做。”

“......!”一股恶寒慢慢笼罩亚尔林全身。

“好好想想吧。不要等时局逼您行动。这毕竟是您作为教廷使者第一次作出的选择,”长老顿了顿,然后幽幽地说完了后半句。

“我衷心希望,您的选择不会变成您日后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