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但脑袋仍在嗡嗡作响。
自从我清醒以后不知过了有多长时间,从一开始我的大脑便遭受到相当于脑震荡五级般的冲击,但是我偏偏处于一种能意识到的状态下,并对此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现在才缓过来。
不过也直到现在才明白我是个被水包围着的男人。
背部,甚至还可能包括衣服、床单,被汗水打湿得一塌糊涂。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脸上,脖子上,锁骨上,也四处冒着凉意。
嗯,这样一来,我自称是被水包围着的男人也没什么问题吧?
哈、哈哈……
总而言之这些玩笑话先放到一边去,关于为什么会在睡醒以后发现自己流着冷汗含着泪的原因也不想去深究。
至少,眼下的事态足以让我将那些放到一旁。
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还活着啊。
并且我还醒了过来,尚且有余力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灰白色天花板,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花纹还是年久失修产生裂痕的斑驳痕迹盘踞其上,但奇怪的,这些许的斑驳痕迹不仅不会破坏天花板的朴素美感——如果有的话——反而令我感到稍稍有些放松了下来。
……唔,这下想无视掉背后湿漉漉的恶心触感都没办法了。而且这感觉让人越是在意它,越是想忽略它,它就越是侵蚀人的思想。
我决定尽快摆脱这种恶心的触感。
我用僵硬而迟钝的手臂撑起上身,这样一来从背后传来的感官刺激便能稍微缓解一些了。
上身凉飕飕的,或许是因为出了一身冷汗的关系——其实我是想要这么推卸责任到讨厌的事物上的,但是常识告诉我,这纯粹是因为我光着膀子还把被子掀开了的缘故。
虽然不想正视事实,不过我依旧不得不承认:我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糟糕的事态。
不仅身体状况糟糕得要命,并且理解到自己被迫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里,这会令我这种除了本应死却没有死以外从常人的角度看不出什么异常的人类产生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视幻听幻触啊不最后一个应该是没有的。
……真是该死。
什么神啊恶魔啊如此愚弄我的人全都下地狱去好了!
啊、那个、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并不打算去死就是了。
不过现在这个状况同样是NG。
……
说真的,我是很不想去理会的。
不过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独自思考独自装傻然后再独自吐槽的话题了。
但是,我相信任谁都不会想要忍受一大群苍蝇在你的耳边嗡嗡地扇动着翅膀吧?
所以我想表达的是这房间的隔音措施做得实在是有够烂的。
所以说木制的门口就是……
「吱——」
正当我这么想时,门被推开了。
嗯,做得很好。更吵了。
我将稍微有些冒火的心情藏在心底,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高高扎起金色马尾辫,一身无袖白色连衣裙,腰间束着一条已经脏了的白布遮住了腰带,有着优美褶皱的裙子下摆堪堪过膝,模样显得十分干练的少女。
「你醒啦?」
「嗯。」
不开口还好,一发出声音喉咙就如同被火烧着一样作痛,我的眉头紧紧挤在了一起。
「要不要喝些水?喏。」
少女从桌上拿起水壶,倒进一个很大的木杯里,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不好意思谢绝,而且我现在确实很需要水,喉咙已经干得无法忍受了。
我接过少女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清凉的水流顺着喉咙淌下,流进了胃里,一股凉意从头到脚洗刷了全身,嗓子也好了很多。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看来你还需要休息一下?」
少女走到床边的书桌前——是说我居然现在才注意到床的旁边居然有摆着一张这么大的桌子——拉出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四只脚的椅子令我稍稍得到了慰藉。但椅背和椅子腿却是呈优美的弧线状,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没事……呃嗯、我这……我怎么在这里?」
我这具本来应该已经要归于火烬尘埃之中的身体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话我差点就说漏了,幸好临时改了口。
「你突然倒在了我家的马槽里,差点变成饲料了。」
呜哇,马要吃人啦,真可怕。
少女随口应着,拿过我手上的空杯子,倒了半杯水,同样是一口饮尽,伸手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水迹。
「把你带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在发高烧,我爸还直说要是再好不起来就把你丢到森林里自生自灭呢。」
「啊哈、哈哈……那个,请问一下,我发烧了多久?」
「已经快两天了。」
「是、是吗……」
也就是说,我在昏迷中还生了一场大病。怪不得总感觉浑身肌无力。
我还真是惨。
不仅在有生之年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还要在又一次活过来之后——虽然身为运用理性思考的现实主义者的我很不想承认这种超自然的现象,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本应死去的——之后承受着远离了我所熟悉的生活环境以及身体不适而加剧的不安感。
怎么想怎么惨。
「哈啊…………」
「看你也不是喝醉了酒的样子。你是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
我可以很肯定地这么说出口。我在醒来之前所拥有的最后的记忆只到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再睁开眼就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了,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你的信息。万分抱歉。我是说真的。
啊,当然,如果你问的是我住在哪里,这我倒是明白,但想来你也是毫不知悉的吧?毕竟从衣着服饰上看来,我们之间的常识应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第十九区。」
……不过姑且还是让我尝试一下吧。
不出我所料,少女皱起了眉头。
「没听说过啊。」
我说的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川青。」
「川青?没有姓吧?」
「姓青。」
真是多余的问题,一般人怎么会没有姓。
听到了我的回答,那女孩显得更加困惑,低着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
「……算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没有去处吧?」
女孩抬起眼睛直视着我。
「没有。」
「那你身上有钱吗?」
呃……我衣服都没了你在说什么呢?
话说回来,我不会一直是完全解放状态吧?下身有被子压着所以我不清楚,但是一旦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我就会在意得不得了啊!
总之我还是老实地摇头回应。
「啊,对哦,你的衣服……」
少女的脸一红。
呃,这个反应,难道说我的衣服是被她脱下的?可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早就被人看光光?
可总感觉我亏了耶?
「喂,小子。你的衣服是我帮你脱下的,少在那胡思乱想了。」
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留着细密胡茬的大叔,同样是与少女类似的一件无袖白色连衣裙——或许这里的人都这么穿,不过大叔穿起来却也毫无违和感——下摆及膝,胸襟上沾满了油污,隐约能看到在衣服下从肩膀到胸口处的纹身,腰间用一条牛皮带束着衣服。
呿,这回是真的亏大了。
那什么,总之先让我穿上衣服好不好?
「这小子看起来还算有些小钱啊,是附近哪一家的孩子吗?还是哪家工匠的学徒?」
「捡回来的。」
拜托不要那么直白,请稍微顾及一下我的面子,还有这是不打算让我穿上衣服的情况吗?
「哦?果然只是看起来有钱而已啊。」
虽然是大实话,不过真的很伤人心耶。
「爸。」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没门,绝对没门!这次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行!」
「爸!人家的病才刚好,现在又要赶出去,这——」
「他生的病,关我什么事?妮娜,楼上的房间可不多,让他住,那客人怎么办?」
「让他住我这里就好了。」
「妮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他?一个男人?住你的房间?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怎么办?你蠢啊!」
「爸!」
「不行不行,没什么好说的。这次绝对不可能!最多让他在草仓里躺一晚,明天马上给我滚!」
大叔说完以后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走出门外,把门重重关上。被大叔叫做妮娜的女孩不满地看着大叔出门的背影。
父女俩吵架了,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麻烦他们两人。虽然我也理解大叔害怕自己女儿被别的男人勾走的情况发生,不过他的语气这么凶还是让我有些受伤啊。
「那个……我住在外面也没问题的。」
「外面?这么晚了你能去哪?还拖着一副大病初愈的身子?」
外面不会有公园之类的地方吗?住在公园的长椅上应该是可以的吧。虽然这么想着,但实在是说不出口。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完全不能抱着任何期望啊。
同时也就是表明,我可能连流浪汉也当不成了。
「喏。」
突然眼前一黑。我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
我把脸上的东西扯下一看:白布。
准确的说,应该是……衣服?
我抬起头,眼前是撅着嘴,独自生着闷气,看向我的眼神中含着遗憾,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女妮娜。
「我和你的体型差不多,这衣服你先穿着好了。」
……诶?
「之后我会带你去马厩旁的草仓里,所以现在先把衣服穿上。」
…………啊不,这是你的衣服吧?再怎么说,男款和女款总该有些差异的吧?
「啪。」
………………门,关上了。
————咦?
话说回来,我的衣服怎么了?
◆
清晨,我走在街道上,呼吸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新鲜的空气。
「果然……就如同置身于电影之中一样呢。」
虽然从昨天刚醒过来开始就稍微有些这样的感觉了,不过实际感受过以后才明白,这里对我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方正的建筑物群,以及身上缠着的白布。
……嗯,没错,就是布。
白色的方形长布向外弯折四分之一,布料的边缘从背后绕过胸前重合在一起,披挂在右肩上用一颗绿宝石般的纽扣固定住,胸口的开襟让锁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布料在腰间用腰带系住,被压在腰带下形成了过膝延至小腿中段的裙子样式,与上身的衣服一起,几处轻柔的布料自然下垂,形成了优美的褶皱。
最初看到这衣服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没有内裤的存在,幸好妮娜小姐之后把一件四角短裤拿了给我。所以只是穿上衣服后感觉像没有内裤的存在一样。
不过除了四角内裤以外,我还不会穿戴这里的衣物,所以……啊,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重点是,我现在所站在其上的这街道,周围的建筑群以及我身上白布包裹而成的衣物。它们全都指向一个结论。
我不愿意朝那方面去想,真的很不愿意去想。
但自从我一大早悄悄离开了酒馆——也就是妮娜小姐的家——之后,沿途所看到的景色无一不在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大脑,明白无误地使一个或许是事实的想法使劲钻入我的意识中:
——这里,或许是异世界。
至少在时间轴上是对不上号的。不然怎么都没办法解释我现在亲眼所见的景象。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会说人话的熊猫。
真的是第一次。
事实上,我在街道上漫步,更多的原因是为了了解这里的事情。在酒馆无论是对那个大叔,或者是妮娜小姐,在不同的原因上都有些难以开口,但在街上的话,就可以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人们的生活状况了。
但是,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乎了我的想象,导致我差点在街道上失去意识。
熊猫、狗、猫、兔子、蜥蜴、蛇、牛等等,不论是变温的还是恒温的,总之这街上,并不全是人类。还有,类似于人的各种动物:兽人。
哈啊……这下麻烦大了。
难道异世界中出现兽人是标配吗?还是说我被带到了某个地下科研设施?可是肉店的豹人老板「啪」地一个响指,指尖就喷出了水流是怎么回事?是新的名为魔术的骗人手法吗?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来进行各种准备吧?精神上和肉体上的。
不过真是来到了异世界的话我很吃亏啊。精神上和肉体上的。
「陈,你这黑面包有些贵了吧,前天还是两块铜板三个面包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一块铜板一个面包了?」
「最近的小麦粉粉涨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得吃就不错喽。」
「可你这、一个实在是吃不饱啊。四个!三块板儿四个好吧?」
「行了吧你!今天刚好是公会那里贴白条的日子,随便去撕一张下来,都够你吃三天了。」
「可这些天来白条的难度蹭蹭地往上飞,搞砸了还要扣钱。你说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我放慢一些脚步,看着路旁的饭铺前讨价还价着的两人……应该不能说是人,那个正在翻着煎饼的是一只会说话的熊猫;在他面前陪着笑脸的或许是一个人,但脸上、胳膊上露出的浓密毛发怎么都像是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就连一米九的酒馆大叔都要长得比他顺眼许多。
我觉得我受到了文化冲击……或许视觉冲击的成分更大一些?
还真是古老的商品贸易行为啊。
在街道上走着,几乎见不到制式装备的守卫。街上的人们——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如此用词了——有不少都随身携带着武器,他们在迎面遇上了头带花环,花环上还插着一只彩色鸟羽的白衣人时,大都会微笑相对。
我可以擅自理解为这是治安良好的证明吗?虽然这一路走来确实没有看到诸如盗窃一类的违法行为。
这里应该是商店街一类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上有流浪艺人在表演,以及一些人类在带着家人孩子闲逛。
不过广场上几乎没有什么摆设,没有长椅,只有几块石凳。还好我昨晚上没有死要面子跑出来。
我从广场旁边走过,随着携带武器的人群走向了一栋在周边最高两层的房子中显得异常高大的建筑物。
总算是挤到了那栋建筑的附近,大门是敞开着的。从门外就能看到大厅里立着许多块告示板一样的东西,但是比以前看过的居委会告示板要大上许多倍。告示板上贴着许多纸张,上面记录有一些文字,不仅这个距离也难以看清,而且我也一个单字都看不懂。不过能看到人们大都站在各个告示板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还有人撕下一张告示板上的草纸,看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白条』了,
撕下来以后,把它拿到大厅中央的大型环状接待处那里登记之后,完成上面记录着的要求似乎就能拿到『工资』,或者说酬金。
我不打算太靠近那里,先不说那些纸张上的任务我能不能完成,光是要读懂文字对我来说都是一大难题了。
说起来,异世界的识字率意外的高啊?
为了维持生计,我需要找一个就算是我也能做到的工作,毕竟不是很想回酒馆去见妮娜小姐和那个大叔。抱歉了,等赚了钱就会还你们人情的,现在就先让我稍微拖欠一会吧。
我在心底向两人默默道歉,然后开始思考起今后的去路。
找工作是肯定的,但这里应该不是一个找工作的好地方。至少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正好,刚刚听到的消息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在这个世界里,刀剑和魔法都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存在。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几乎人人都会一些剑术或法术。这在我浅薄的奇幻小说阅历中是难以想象的场景,在许多奇幻小说中,魔法都被描述成只有贵族才允许学习。
虽然我打消了寻找一份轻松的工作的念头,但想来人们使用的魔法应该会有某种限制,假设消耗的是精神力或体力的话,那么在比较辛苦的工作中,这种名为魔法的超自然能力应该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才对。
这样一来的可选择性就不多了。
最好的是先找到一份钟点工。首要任务是要填饱我已经数日滴油未进的肚子,当然,就算填不饱,稍微有些补给也是件好事嘛。
抱着这样可以算得上是有些积极的期盼,在离开了『公会』以后,我往回走向商店街——在约莫二十分钟后我才发现周围的一大片区域似乎都算得上是商店街的一部分,所以这里或许应该叫做商业区?虽然称呼并不重要。
我在这片商店街,更正,是商业广场上拜访了十几家店铺,但大多数的店家都拒绝了我的请求,只有广场出口旁的餐馆老板由于遇到了罕见的用餐高峰期,人手不足,临时雇佣我工作了几个小时,我也因此获得了在这里赚到的第一桶金:两枚铜币。
两枚铜板在我的手里来回翻转着,形状意外地还算得上圆润,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是从铸币工厂里流水线上下来的产物。铜币的一面上印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如果那是文字的话——一面上印着一只头顶王冠的象头,象牙很大。
这些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如果是按照早上经过的饭铺那一枚铜币一个面包的价格,省一省撑个两三天总是没问题的,看上去那面包还是蛮大的,不过在味道上我就不敢抱些什么特别的期盼了,只求能下咽就好。
再之后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听餐馆老板说,那样的就餐人数是相当罕见的,就平常的时间而言,即使到了饭点,店里的人手也是绰绰有余,还能忙里偷闲地聊聊天。我做得并不比餐馆里的其他员工来得好,在某些时候还需要其他店员的指点帮助。对老板而言,长期雇佣一个我并不划算。
老板为人善良,说话并不直白,但我仍听出了老板想要表达的意思,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到自己不被他人需要的事实。
临时的工作总是不靠谱的,不仅无法成为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而且因为收入是由雇主来决定的,由于没有契约协议,很容易就会被一些吝啬的雇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克扣工资。
所以找到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件相当紧迫的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向老板询问了一下镇子外的状况。
小镇周围的这一片地区都是平原,靠近小镇的一段距离算是缓冲区,镇子的出入口每天仅有记录进出的文官看守,一般的魔物与野兽在闯入大门之前就会被过路的佣兵与旅人驱逐或是就地格杀,这也是小镇相对和平的保证。在外围的一段地域,则几乎是一些低级魔物的地盘,虽然威胁不大,但也不是一般平民能对付得了的。小镇的附近有一片森林,十分辽阔,但森林的外围几乎没有什么威胁,只有一些野兽盘踞,厉害一些的魔物在森林的更深处,而弱小的魔物不知为何也不喜欢呆在这附近。
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不如到那森林里去住吧?顺便还能打些野味来填填肚子?
……这还真是个让人笑不起来的冷笑话。
一想到我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可能性无法否定,我的脊背就一阵凉意涌上。
「好,别想那么多了。去找工作吧!」
我抖抖肩,想要驱逐着看不见的寒意,再次鼓起干劲向商业广场进发。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我的这份热情便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熄了个透彻。
虽然求职活动失败了,但由于我始终无法释然在内心角落里的那一个想法,所以在每一次求职未果后都和那里的老板或者员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些消息,其中也有关于小镇旁那片森林的情况,从他们口中得到的信息都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的证明了餐馆老板并没有说谎。
事实上,镇上的药材店也经常雇佣公会的一些冒险者去森林里采摘药草,得到的报酬固然不高,难以吸引冒险者“撕白条”,但它胜在危险性极低,对我来说不失为一个在找到稳定工作前的一个过渡阶段。
嘛,今天已经被人家拒绝了,之后再去药材店面试一次吧。
我试着以玩笑话来安慰自己。在求职生涯遭到多次碰壁以后,我也开始心灰意冷了。
临时旅馆的房价是一夜两枚铜币,也就是说,如果我要睡在镇里的话,我就必须得面临空腹的可怕下场,肚子里没有些油水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可是什么活都干不成的。
◆
这么看来我真的要在森林里住一夜了?
呵、呵呵,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很恐怖的耶。
小镇设有宵禁,大概在入夜后一两个小时左右,就不许任何人在街上游荡了,而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也不允许人员进出小镇。所以,如果我到时候要为了自己现在的这个决定后悔的话,必须要保证自己能在月亮升起前回到镇上才行。
略微踌躇了一会,我还是决定去森林。在出发之前,我没忘记去找饭铺的姓陈的熊猫老板买了两块面包。
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我在前往森林的路上就啃掉了半个面包,虽然很硬,但吞下肚后感觉分量意外的足,味道也差不了多少。
远望过去,除了树,还是树,十分单调。走近了以后才发现植物的种类相当多,基本上都是我没见过的。
站在森林的入口处,我咽了口唾沫。森林很黑,仅有的几缕光线也十分昏暗,我的内心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但我已经站在了这片森林的面前。
这下子就不得不去了吧?如果有人要问我原因的话,我想这个时候我会给出马洛里先生一样的回答:「因为森林就在那儿。」
嘛,借玩笑话调整心情的行为也就到此为之了吧,接下来才是好戏上场。
我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片名为森林的神秘结界里。
不出所料,走进森林的内部后,比在森林入口前看到的要明亮一些。可能是在森林外的明暗对比比较明显的原因,虽然方便了行动,但这样一来也意味着,天色一旦开始转暗,我很有可能反应不过来。
啊啊,也就是说,后悔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吧?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
我在说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好了要来这里借宿一夜的吗?
对了,要和青木原先生打个招呼是吧?青木原先生,今夜就拜托你了。鞠躬。
在不知道夜晚的森林会有多危险的情况下要与青木原先生共度一个晚上,虽然是会有些害怕,不过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抱歉,其实我怕得不行。
所以呢,要做好十二万分的准备才行吧?否则会死的哦。虽然我不是来自杀的。
听说日间的森林相对平和,但也偶尔会有野兽出没,更别提夜晚了。夜晚可是孕育未知的摇篮啊。无论如何,至少要准备好一些防身的用具与其他的。
脚步踏在干枯的树枝上,折断了它脆弱的身体,伸出手拨开拦路的巨大叶片,我将套在身上的单薄衣物用力拉紧·,虽然我自知起不到什么保护的作用,不过总会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我仔细的观察着映入眼帘的每一种生物。不是我自夸,虽然我平时也会忘东忘西的,但只要我专心去记住某件事,或是某物体,我的记忆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倍,有时候只是看过一眼,两三个星期内都无法从脑中去除那鲜明的记忆。什么植物的叶子或茎干上长着尖刺,什么植物看起来难以招惹,我都在心底暗暗地将它们记住,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光靠两块……啊,现在是一块加半块的面包,无法在这样的森林里生存下去啊。而且,我看中森林也是因为森林里有可以直接吃还不用花钱的果实,有时候采得多了还可以拿到镇上去卖。
用这样的方法来维持生计,并且积蓄财产,才能还了妮娜小姐和酒馆大叔的人情……嘛,这也说不定就是了。
这个时候就要向青木原先生乞求祝福了吧?拜托你,青木原先生,让我能赚到钱吧。
要独自生活,保持乐观可是很重要的哦。
啊,不过我还需要一把武器。
在森林中,没有一把防身用的器具总是让人难以安心。
我四下观察,寻找能代替拳头的东西,那要足够坚硬、足够锋利才能满足我的要求。
石头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可以把一块石头的一段削尖,它能作为一把匕首使用。这样一来面对殃及性命的威胁时,我也不至于在确认无法逃离之后就乖乖地束手就擒。
事不宜迟,我很快找到了一块适合用来打磨的石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为它敲出了一段还算能用的锋刃。
我拿着这把整体约有十八公分的石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感觉还不错。
拿着它,我就成为石器时代的人了!
……不不,没那么简单吧?
至少我是没有自信能够敲出像克罗马农人做出来一样帅气的石器啦。
嘿!
石刀在树身上划出了一条五公分长的伤痕,虽然不深,不过应该足够锋利了。
「沙沙、沙沙……」
起风了。
我想要看看现在太阳所在的位置,但道不出名字的树木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隐约感到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下来。
或许快入夜了吧?月亮也该升起来了。看不到天空的我只能猜测现在大概的时间。
但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许多啊。
我需要一个能住下来的地方,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效仿那个澳大利亚的小哥徒手在空地上魔法似地搭起一栋木屋。并且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一直呆在这样的森林里,哪怕是酒馆放草料的地方都比这片森林要和善许多。
在林间行进的时候我有在树上留下标记:多亏了我的新朋友手制石刀。除此之外,我也尽量选择直线方向前进,这样能让我更快的找到返回的路线。
……不过在夜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手触摸,标记根本起不到作用。
真是失策。
幸好我在进森林以前有好好观察,在森林的不远处有一座光秃秃的山脉不自然地横穿过这片森林,只要一直朝前走的话,应该不会偏差许多方向。
可是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它的影子,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当时是不是看到了海市蜃楼。
但是这附近没有海,也不会起雾。应该吧。
我在内心权衡了一秒钟,比起稍微花些时间找一个现成的山洞,还是在野外沉沉睡去时遭到不知名的毒虫野兽的袭击更令人感到害怕。
「沙沙、沙沙……」
我扯起胸襟,风变大了,天变凉了,光线也变得昏暗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围的树木显然变得有些张牙舞爪,我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着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似乎有某种可怕的怪物在等待着我精神松懈的那一刻亮出它的獠牙。
这些都是错觉。我努力地安慰自己。
或许应该感谢这样的气氛,我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比预料中更快到达了那座平地拔起的大山跟前。
真的是平地拔起。
森林的尽头有几米长的小片空地,在那之后就是突兀而起的山脉,这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
可是这座山脉就这么横在这里的话,不就是封掉了森林更深处的进处吗?没人能给我答案,而且我也不希望知道。
山上有许多洞。
虽然眼下事情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是让我挺高兴的啦,但眼前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也是没有办法嘛。我只好这么告诫自己。
我选择了一个稍高一些的洞穴爬了进去,它能让我避开某些野兽,也足够宽大。洞高似乎有三米,宽有两米多一些,看不到尽头,或许在深处还有许许多多的分支。
直觉告诉我,这洞穴不是自然生成的,或许是某种生物的住所。为了安全,我不是很想深入内部,但也不能太接近入口处。
在洞穴里走过一段距离,我回头朝后看。由于天色已暗,已经几乎分不清哪边是入口,哪边才是洞穴的深处。
◆
就在这里好了。
我找了一个稍微平坦些的地方躺下。
不过好冷。
想要找到一些能盖住身子的东西,但是没有找到,洞穴相当空旷,而且由于入夜了,能见度相当差,我只能勉强数清手指。我蜷缩起身体,想要保存一些热量。可还是很冷。
这身衣服不保暖啊,有机会一定要向发明这种衣服的人好好抱怨一下。
「嗒……………………」
我的脚踢到了一块石头。
这山洞里很空旷,一点小小的声音就能在洞里回荡很久很久。
唔、肚子好饿。好想吃东西。可是我怕食物的味道会引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明白,可还是好饿。
又饿又冷。
这就是饥寒交迫吧?我还真是惨。
擅自死去,又擅自复活。在这里遇到了或许愿意帮助这样狼狈的我的女孩,可又擅自逃离。连我都觉得这人超难搞的。
像我这样自说自话的、像我这样的……
真是的,大家一定都很困扰吧?要照顾我这样的家伙,不论是妈妈、姐姐、店长,还是帮助了我的妮娜小姐。
一定心情糟透了吧?
像这样没用的家伙,赶快去死一死就好了。一定有这样想过吧?
啊啊、让大家感到困扰了还真是对不起。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
差点忘了,这不就是『来世』吗?第二次的人生。
二次人生的一开始就是如此窘迫不堪啊。这还真是令人笑不出来的情况。
「嗒……………………」
我想要换个姿势躺,但伸出的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石头吗?
我伸手摸上去。是我之前做出来的石刀。
……如果是现在的话。
不不、我想些什么呢!
好不容易才又一次活过来了,还想着要去死什么的。这样不行的啦。
这样不是又一次践踏了他人的好意吗?虽然不知道『命运』这东西是否能算得上是人类,或者说是生命。不过如果是姐姐的话,在这个时候一定会是这么说的吧?
「……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之类、的、吧?」
不是『的吧』,应该是一定会这么说的才对。
毕竟是那个超自我中心的强权主义者。
即使是那个嘴上总在抱怨着我的姐姐,也没有放弃我啊。
那我怎么能放弃自己呢?
只要活着总会遇上好事的。
呵呵,该怎么说呢?这样的思考还真是乐观积极向上呢。还真不像我。
嘛,偶尔这样也不坏。
只不过,还是好冷。
身上也是,脸上也是。
下次一定要向妮娜小姐要回我的卫衣。
◆
睁开眼,眼前是灰黑色的石头。
昨晚就穿着这身衣服睡了下来,没着凉还真是个奇迹。
不过我并不想再尝试一次冷彻心扉的夜晚,看来得到森林里去找些能够保暖的东西了。
基于以上缘由,我很快地起身,清晨的空气透过衣服打在身子上,一阵寒意由外向内,再经内而外的来回游走。
真的好冷。赶快活动身体吧。
为了驱逐寒冷,我出了山洞,在林前的空地上做起了有氧运动。
真棒啊,有氧运动。身子暖和起来了。
我在空地边缘找到了一根树枝,插在空地中央。这是之前从一本书里学到的方法,据说是可以知道时间的流逝。
说起来为什么林间会有这片空地,总感觉很奇怪。不过它对我现在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影响,倒不如说给了我一个活动身体的好地方,既能活动身体,还能晒到太阳。
这挺好的。
我回到洞里,把半个面包塞下肚,将石刀插在腰带上,整理好身上的衣物。接下来要去森林里了。
为了日后的生活,首先至少要了解一下这里有些什么动植物,以及哪些动植物会成为威胁。毕竟是猎人用来狩猎的森林,想来应该会有不少能够成为食物的生物。
还有就是水源。
虽然在紧急的情况下也能用其他的水来代替,但一般人是不会想要喝『特别的水』吧?
更何况昨天几乎滴水未进,现在已经快难以忍耐了。
接下来我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但是要探索森林的话总不能一条直线的向前走。我想要像昨天一样在树上做些标记,可我在空地前的树木上发现,许多树的树干上都有着动物留下来的痕迹,也许是野兽的利爪,也许是飞鸟的尖喙。
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这么说来,昨天刻的印记都毫无用处。
万幸的是,我几乎是沿着直线走来的,那么沿着直线应该也能回到镇上。有机会的话还是能找到一份工作最好,在森林里不知有什么样的危险潜伏着。
不过,这下就有些麻烦了啊,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啊,有了。
我照着记忆里勉强回想起的方法,来到树前,扯下树藤试了试坚韧度,将树藤上的表皮刮去,将一条条树藤首尾相连打上绳结,做成一条长度约三百米的绳子。
回过神来,时间已经悄悄流逝了不少,地上的影子明显有了转动。
事不宜迟,再晚就没时间了。
我把绳子的一端捆在树上,另一端系在手腕上。完成准备后,开始向森林进发。
在森林中难以判断时间的流逝,凭感觉也只能猜测大概经过了十分钟,这是我在森林里找到的的第一只体长超过十厘米的动物经过的时间。
它长得很怪异,与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都有很大的差异。
它的体型类似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成年雄狮,前足脚掌很宽大,但只有三趾,趾尖很钝,可以抓握,看样子树木上的其中一种抓痕就是它的杰作,后足短小而有力,能支撑着它短暂站立起来;它的头上长有一只类似鹿角的器官,分出很多杈角,很大,盖住了一半的身子;脖子和前足上长有许多毛发,而尾巴粗短,没有毛发附着;它的嘴巴突出,像鳄鱼一样,能张开很大,牙齿虽然不大,也不锋利,但是密密麻麻的样子让看的人感到浑身不舒服。
它看起来是一种草食动物,但我绝不会怀疑它的咬合力,那一定能将我轻易粉碎。
不过,要比逃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比它慢的就是了。毕竟抱树怪的体积那么大,一定跑得很慢。
我看着它慢悠悠地四处觅食,并在心里牢牢记下它吃下的食物:
除了吃一种树上宽而小的叶子以外,它还吃上面长有斑纹的绿色浆果,但同样是一颗树上长的果实,那些没有斑纹的果实它绝对不碰。
它进食的时候,会站立起来,抱上一棵树,然后伸长了脖子去咬那些果实和树叶,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抱树怪。抱树怪的眼睛虽然不大,但能很清楚地分辨哪些果实是它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从来不会咬错。
我跟着抱树怪,在路上也摘了一些它吃的果实和树叶,绿色浆果的外壳很硬,我打算带回洞穴之后再看看,但我试着嚼了嚼一片树叶,虽然有丝丝苦涩,但是没有一般植物那种难以咀嚼的口感。起初我还以为抱树怪是嚼碎这些叶子,利用叶子中坚韧的纤维来帮助消化,现在看起来,或许是抱树怪的主食也说不定。
我的藤绳很快就到了尽头,虽然有些惋惜,但我该返回了。
我把系在手腕的藤绳解开,绑在一棵结绿色浆果的小树上,拽了拽,稳稳当当,这才沿着藤绳一路走回了洞穴前的空地。
孤零零地伫立在草地上的树枝的影子已经偏离了许多,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接下来还要继续制作更长的藤绳,于是我扯了许多藤蔓带进山洞里。现在的光线很热,我不想一边顶着太阳一边做藤绳。除了藤蔓之外,我还取了几片足有我一人宽大的阔叶,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用来御寒。不过效果如何就不敢说了。
在森林里行走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到了洞里才明白这里有多凉快。
将藤蔓往旁边一丢,我拿过一片宽大的树叶,把跟着抱树怪得到的收获放在上面。
「首先是浆果……」
我轻轻敲打它的外壳,质感很硬,这有些麻烦。在用石刀连续敲了几下,外皮裂开了一条缝,稍稍用力就能把它掰成两瓣。坚硬的果壳被破开以后,里面是一整个的白色柔软果肉,用手指稍一用力按住果肉,会有白色的汁液流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我尝了一点汁液,很甜,还有些酸酸的,浓郁的香气在嘴里聚而不散。于是我很快就吃掉了它的果肉,留下一颗褐色的球形种子。
无法确定种子是否可食用,还是将它留下的好。
我不知道这种果实吃多了会如何,但姑且还是效仿抱树怪的吃法,浆果与树叶一起吃下。
两个绿果和六片绿叶就能填饱肚子,这还真是令人意外,浆果的水分也很充足,至少让我感觉没有那么渴了。
味道很棒啊。
再去摘一些吧。至于藤绳什么的,之后再做也可以。
基于为了获取日后生活所需的食物,我沿着之前走过的路找到那棵长得很像玉树的结绿色浆果的植物旁,摘下数颗绿果以及大量的绿叶。
我嚼着一片绿叶,刚吃时觉得略带苦味,不过习惯了这味道其实还挺不错的。我把从空地前的林子里带来的阔叶摊开在地上,将绿果与叶子放进去,包起固定好,用藤绳绕着叶子边缘打好绳结。多出的两颗绿果和一些叶子则是放到了挂在腰间的小包里。
我扛着树叶做的袋子沿原路返回。
「咕…………」
什么声音?
就在快要接近山洞时,我突然察觉到了,洞里有着什么东西在那。
我不禁在山洞前放缓了脚步,将手中的包袱丢到一旁,抽出了腰间的石刀,蹑手蹑脚地靠近洞穴——我住了一夜的『家』。
「吼………………」
这会儿听得真切。但却是我最讨厌遇上的状况。
因为这就意味着,我占据了某种野兽的地盘,并且使用它度过了一夜。
随着这声包含怒意的低吼,在洞穴无尽的幽暗深处,四点红星闪烁,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起伏律动,很快越过了影子的边界。
果然是野兽。并且是肉食性的。
而野兽探出了头。
那野兽与其说是像狐狗,不如说更近乎狼豹,它的头上有大块鳞片一块块连接着,呈线状覆盖脊背的中部,一直延伸到尾巴的尖端,脚掌是裸露着的,没有毛,一眼就能看出肤质的坚韧。它的身上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味。
它裂开嘴龇着牙,淡绿色的体液从嘴角淌下,四只通红的眼睛紧紧瞪着我,丝毫不肯放松。我与它对视着,而它从洞口轻松地一跃而下,四只爪子拍在空地上,一阵薄薄的沙尘扬起,被搅乱的气流带向远方。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这家伙很危险,我突然没有由来地感到,自己绝对逃不掉它的追猎。
我十分确信,只要我一转头,它就会毫不犹豫地猛扑上来。
逃不掉的。它想要杀了我。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想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我弯下腰,双腿弯曲,压低下盘,做好能够随时冲刺或是逃跑的准备。
眼前的凶兽呲着嘴,尖锐的牙齿向外突出,四颗最尖锐的犬牙上洗不掉的血迹已经发黑。它弓着背,口中发出「咕咕」的威胁声,跺着脚步缓缓向我逼近。我不敢转身,也不敢离它太近,被逼迫着一步一步地向后退,与凶兽保持着距离。
「咕吼!」
来了!
我迅速抬起右手,把石刀对准凶兽,右脚用力踩住脚下硬实的土地,朝左边一蹬。它的爪子与我手中紧紧握着的石刀碰在了一起,擦出一阵火花。我的袖子也被它锋利的爪子抓到, 破开了一道口子。
它的力气与瘦小的体型不符,超出了我想象的巨大,仅仅是撞到一下爪子,从石刀上传来的力量就破坏了我的重心,重重地推开了我的身体。眼见无法站稳,我只好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翻起身来,再次用石刀对着凶兽。
摔到地上摩擦了一段距离的左臂微微发麻,我不敢想象,如果直接被那样的力道扑倒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凶兽在一扑未果后,甩了甩脑袋,转过身再次与我对峙起来。
神经绷紧,呼吸加促,加快肾上腺素的分泌,心脏如泵一样,不断猛烈跳动,像是要崩坏一样,将血液输送到全身。我不打算死在这里,所以只能绷紧自己的每一根神经,将意识集中在对抗眼前的凶兽上。
「咕呜呜呜……」
它准备要发起下一次进攻了。它全身的毛发倒竖起来,在空中跳动着,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我把身体压得更低,以减少它所能瞄准攻击的面积,并且将石刀伸出到自己手臂能伸长的极限。当手掌进入了视野,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抓住石刀的手已经苍白到快要渗出血来了。
凶兽怒吼着再次扑了上来。
「吼————」
听到这个声音,我低头俯身,重重一跺脚踏在地面上,身体向前伸展到极限,迅速向前突进,右手往上抬高过头顶,想要从凶兽的身下穿过。
「砰!」
一声闷响。
我感到背部好像被铁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心脏被胸腔压迫,想要进行一次猛烈地跳动,但却没有足够的余裕,好像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全部逆流而上。我使尽全力将手中石刀向外边一甩,却只感到喉咙一甜。
不能倒下!
身子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我迅速地跳起来,摆出防备的姿势,死死地盯着已经转过身了的凶兽。却突然感到眼前一花,双腿发软,快要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我将右腿向外一跺,重重地踏在地上,这才勉强保持住了站立的姿势。
唔……
眼前开始模糊了,嘴角和口腔里满是腥味,可能是刚刚被那个家伙踩了一脚的缘故。地上有点点血迹,也许是我刚刚吐出来的,也许是割破了它的肚子滴落下来的。我
不知道。我的大脑已经不允许进行如此复杂的运算了,它仅有的一点点计算量全部都要用在判断如何才能与眼前的凶兽搏斗,并在死斗中最后活下来。
它可能有些害怕了,发出的叫声比刚才要凶得多,也无力得多。它是在虚张声势。但它如果能找到一个机会,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狠狠撕碎。
我依然不敢,也无法放松警惕。
必须杀了它!
这场死斗,只能有一个赢家!
「吼啊啊…………」
似乎有第二只野兽的低吼声在我的耳畔响起,眼前的凶兽在听到这声音后明显有些畏缩,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步,但它察觉到自己后退时,反而有些恼羞成怒地又前进了好几步。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它的第三次攻击,但我知道,如果我撑不过它的第三次攻击,死掉的人就会是我。
而我不想死。
所以它必须死!
它的两只爪子向前乱抓,但却拖着一只后腿,就连上前扑咬的威慑动作也很无力。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向前扑上去,用石刀打掉它的一边爪子,左手狠狠地锤在它的天灵盖上,它惨叫一声,痛苦地向旁边倒去,我趁着它露出身侧的这个瞬间,向上猛地跳起,将石刀插向它的脖子。
凶兽脖子上的皮肤很是坚韧,刺破这层毛皮之后,可能没有多少力道剩下来,脖子里的肌肉组织阻止了石刀的侵入,有力地鼓动着的动脉血管更是想要将刺进组织内的异物进一步排出。我不会让它活下来的。左手再次握紧右手,我借着惯性在空中转身,借身体的重量所带来的额外的力量让石刀在它的脖子里旋转。石刀好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肌肉组织被石刀搅断,能感觉到又一条动脉被切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打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近距离的野兽的哀嚎在身下响起,生命凋零之时所发出的悲痛而令听者沉重的最后回响震撼着我的耳膜。
身体横着重重地摔在地上,太阳穴似乎被铁锤击中,脑子里满是嗡嗡地轰鸣声。
四肢的感觉好像又一次地离我远去。
不、不能就这么昏过去!
我在几乎昏迷前,用力一咬舌尖,喷出的鲜血将我的意识重新唤回这个世界,看着野兽抽搐着的脊背我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好疼疼疼……
虽然很疼,但正是这样剧烈的疼痛才使我能够勉强保持住意识,在这片被一人一兽的鲜血所染红的大地上站起身来。
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一刻也不想。
但是要回去镇子里的话,我需要钱。可我没有钱。
……不,说到钱,这里不就有吗?
我的目光移向了一动不动的野兽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