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这次是真的……”

 仅存一个模糊轮廓的少女直视着刘易,嘴唇微微翕动,流淌出那冰冷的声音里却有说不出的悲伤与不舍。这是男人第一次在她的声音中听出如此之多的感情。虽然负面占压倒性的多但不难体会出那种坚强与决绝,甚至是温柔——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等等……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刘易努力活动着不存在的手,希望能抓住正在消散的人……理所当然的,肉体乃至“存在”都处于再构成阶段的他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哪怕用手掌去触碰到那个已经淡去的友人。

 “还是老样子,婆婆妈妈的性格再不想办法改正的话可是很辛苦的哟!”

 “你这家伙,难道说你打算……”

 回应颤抖声音的是笑容,第一次的她对刘易展现笑颜,在那仿佛万古寒冰的脸上微笑如此动人,又如此悲伤。

 “这些难道,不,果然是你的‘存在’吗?乱来也要有个限度!喂!知道没有!”洁白的光点正包裹着刘易的身体,每个人都应该熟知的感觉回归意识之中。无论是树干内部的温暖或是能量流过身体表层的奇妙触感……

 但他从未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的无力!

 “不能说是存在哦,大概是更为本源一些的东西吧……”

 “结果不都一样,这么做了你就真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声嘶力竭的呐喊确实地传达到了,连带着里面所包含的不舍一起——刘易是这么认为的。

 显然,并没有挽回任何东西……

 依据是少女摇着头的这个动作与说出的话语。 

“嗯嗯,还存在的哟!至少在你的记忆里。而且这是兑现诺言唯一的方法了。”

 “……”

 失语,不,应该阐述为语言在这一刻如此单薄而导致他选择了闭口不言。已成定局的事显然不能挽回,刘易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静静看着她,直到彻底消失的那个瞬间到来并将她铭刻在脑海深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

 “呐,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这家伙为什么对我这种人付出那么多。连我自己也有自己不可能对你的付出有任何回应,这样的自觉。”

“价值不取决于你,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罢了,怎样,很单纯的想法吧!”

 “倒是符合你这家伙的性格。”

 刘易苦笑,虽然自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不过半年,但在几乎不间断的战斗中互相之间在已经完全熟识。他很清楚她的想法,或许她真的只是一如既往依照喜好做事,这和自己记忆中那个自由自在的少女没多大出入。

 “但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答案。”他的眼神有些严肃,用上了几乎可以理解为质问的口气:“为什么能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并不存在驱使你这么做的价值亦不觉得自己拥有比你的‘存在’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自己死了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被什么人所救赎呢?完全作为一个小丑,人偶生活在世界上到底能有多少的“重量”,又能给其他人带去什么?归根结底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欺瞒,借此继续没有任何意义的活着,仅此而已……

 终于到最后连与那个人的约定都背叛了的他,这样一无是处的欺诈之辈随着身体老化而自然消亡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他如此质问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心情,自己的一切。

 咬紧牙关握住拳头身子几乎颤抖起来,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的话,我不可能……原谅我自己啊!”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寻求答案的原因竟然只是单纯的希望自我宽恕?那颤抖的声线所表达出的是极为自私的想法具现成的言语,那种作呕的感觉瞬间让他眼底有些发红。

 别开玩笑了!到这种地步还妄图得到宽恕?

 尽管心底在嘶吼口中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厚重呼吸声,就连完整的语言对现在的他都有些困难。

 “如果真的需要那种东西的话,那么就请你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吧……”

 柔和的嗓音让男人的身子几乎痉挛,他颤抖着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对自己不抱任何期望的疑问 

“怎么……怎么可能啊,我……哪有那种资格……”

 “你当然有,比任何人都有那份资格!一直以来陪伴我,让我能有这么多会议的,不正是你么?”她顿了顿继续温柔的语调:“你知道吗?我已经见到了很多,不论是大海,山脉,森林,星空,已经看过那么多东西的我还会有什么不满呢?还有,作为让我了解到这一切的你如果说出这种话我会很困扰的,所以,请务必带着这些记忆一直活下去……”

 “……”

 心中的话最终只不过是欲言又止的沙哑声音,他能感受到这番话中的沉重,也能理解这份感情。所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对着已经模糊的人影微微点头。

 “果然还是你懂我,那么最后的聊天就到这里。说实话看你这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声音里些微的颤抖告诉刘易,眼前的少女心中并没有她故意装出的那么平静。

 环绕着刘易身体的,代表生命的翠绿色光芒同样充满了树干内部,为了完全成为“崭新的存在”所需的代价就是这棵树木。这是以某个独特存在作为基石,“原初生命”之一的树木为燃料完成的,将几乎所有法则变得支离破碎的壮举。

 明明是堪称“伟业”的壮举,那份成功后本该充斥心间的喜悦却被如汪洋般的悲伤与后悔淹没。

 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造成眼前状况的无疑正是自己。既然如此,那么一切的安慰与离别之语都只是虚伪而已,那么做的话简直就像在欺骗她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只有注视着少女轮廓渐渐消散……

 “这段日子我很开心呢,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与诀别时非常非常相衬的话,明明和刚才任何一句没有哪怕些许的区别,但她消失的那一刻刘易的悲鸣依然响彻整个树干内部。

 可干涩的眼眶却让几乎与咆哮想等同的嘶吼如此单薄而无力……

 ……

 雨没有停下。

 倒映在自己瞳孔里的光景毫无疑问是认识的。那铭刻在记忆最深处的房间,铺天盖地的暴雨,破败灰暗的城市以及黯淡的光线无一不是如此。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梦见那些列入“绝对不愿回想记忆top3”的那个片段吧。

 靠着自粉刷后一次也没有经过使用,冰冷的墙面,刘易这么想。

 约莫三分钟前被突如其来夹杂着水汽的寒风惊醒。花费大约一分钟掌握现状,在看到那破损的落地窗及墙壁,听到暴雨砸在建筑物上发出的嘈杂声音的那个瞬间。刘易很清楚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本已经早就忘却的,眼泪滑落带来的触感却是那么鲜明。固体占百分之一多一点的水滴汇聚成一行划下,沿着白的不健康的皮肤落在胸前的衣服上晕开沾湿一片。

 说到流泪,上一次的刘易不过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鬼。时隔两段人生相加起来前后二十多年的时光。就算没有自觉,再一次的,他于废墟之中抽泣。如同将人贯穿的悲伤夹杂着发现某种可能性后的喜悦一同充满了他原本空荡荡的内心。

 她依然在某处存在着……

 称之为奇迹也不为过的现象发生在自己眼前,连存在本身都完全消散的人引发的,再一次违背一切常理与规则的奇迹。

 数分钟前,睁开酸涩的双眼,尽管模糊的视线还未习惯光线,但在昏沉的头脑因为高楼层带来的低温清醒的同时,他看见的是记忆中的光景。那一瞬间他才有了回到这座城市的实感。

 怀里传来柔软又有些微沉重的触感,少女的馨香就算在充满霉味与灰尘的屋子里依旧萦绕鼻尖,娇小的少女头枕着刘易的胸口发出代表熟睡中的鼾声。在这个姿势下,胸口柔软的某物让刘易多少有些尴尬,想挪动的身体又有些担心吵醒她,不得已下只能继续维持着僵硬的姿势。

 除去安稳的睡颜和嘴角让人在意的晶莹外,刘易注意到她的头发——原本绑在左侧的侧马尾不知何时散开披在身后,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接近刘易记忆中的“她”。

 一切在心中连贯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昏迷中来到这里,为什么屋子会如此熟悉。这一切都能被那散开洁白发丝妥善的解释。

 简直就像记忆中的人亲切地对他微笑并说出“我回来了”那样……

 泪水大概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流淌的。

 “欢迎回来,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是个什么状态就是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想说“你回来了”。

 一个人存在于世界的痕迹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东西,更何况留下痕迹的时间与现在绝对相隔不远。凭借这点他有了坚信只要继续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自信……如此单调乏味又没有根据的言论却意外的让人信服。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嘶哑的声音带着疑惑脱口而出,他后脑紧贴着墙壁,视线里天空依旧灰暗,和其他日子的区别仅仅在于雨幕让城市有些朦胧。

 所见的光景充满着寂静与意料之外的空旷……与刘易原本的世界别无二致,但就算如此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认出两者之间的差异。

 但却无法言说,感觉上的东西有时确实不能成为有组织的语言……

 ……

 “……嗯?为什么在哭呢?哥哥?”

 轻柔的声音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怀中的少女醒来,正满脸疑惑的看着刘易。

 刚睡醒的少女意外的可爱,睡眼惺忪的她就好像慵懒的猫咪惹人怜爱。修长的睫毛下鲜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易的哭脸,可以看出显而易见的关心之情。

 “……”

 果然我哭了吗?先不论被叫做“哥哥”这样危险的称呼,刘易优先确认自己“哭了”这一说法的真伪。

 抬手抚摸自己的侧脸,传来的潮湿让刘易确认了自己确实流泪了。心里多少也接受了自己正在哭泣这样令他惊奇的事实。就算心里能够理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么一个情况下露出这副狼狈的样子。

 为什么会哭呢?我难道是个这么脆弱的人吗?

 刘易不禁往这方面去想,他很清楚就算再一次遇到“她”自己也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是在分别的那一刻就决定好的事。

 在“她”消失的瞬间自己并没有哭泣,虽然喊出了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悲鸣但眼眶却干涩的让人绝望。哪怕是想要哭泣的冲动也不曾在那个瞬间出现,纵然心里有多么的悲伤其中却没有混杂着能让人哭泣的情绪。

 泪水直到最后也没有流淌而下……

 为什么自己会哭泣呢?心里明明没有比那时更大的悲伤,却依然流下了眼泪。

 无法理解的感情,不能诉说与某人的欣喜……

 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感受着成片雪花般洁白柔顺的发丝覆盖自己的手掌,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环绕着刘易。

 ……

 “等……”

 她轻声惊呼,也许是刘易力道有些过分,少女身子紧绷起来,脸红红的显然没有认清现状。被突如其来举动吓蒙了的少女艰难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的脸。

 总是挂着轻浮笑容的脸上流淌而下的泪水被昏暗光线照亮发出稍亮于面部的晶莹。

 他在哭!

 认清这一事实后冲击性的惊讶以最直观的反应——颤抖的身体与睁大的眼睛同时出现。

 那个能胡说八道绝不一本正经,单看眼神就知道人已经烂透了的男人此刻正在哭泣。尽管他紧咬牙关强迫不让自己发出难听的哭声,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出。

 那是他脸上出现的,少见的毫不做作的表情。至少从见面开始他就从未脱下自己虚构的“面具”……

 这个人能保护自己……

 突然回想起的记忆——在铺满碎屑的长街上,看着向着黑骑士发起冲击的男人让她没来由的确信,这个人能够保护自己。

 原本自己的宿命是注定的死亡,尽管有些悲伤,自己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命运。但他却以极为蛮横的手段否决了自己已经接受的人生。

 很过分的事可自己却完全没有哪怕一点生气。

 也许自己叫他“哥哥”仅仅只是因为他能给自己带来些许的安全感吧!对亲情没什么概念的少女甚至“哥哥”这个称谓也是由于实在想不到对同龄人亲切称呼即兴发挥的缘故。说白了连兄妹之间该做什么她也仅仅拥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认可他,认可作为能像兄长一样保护自己的人。

 “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没有悲伤的事……”

 “……别问我啊!”

 他有些苦涩的笑着。

 “意义不明的发言呢!”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在交流中明显更加意义不明的发言,或许是男人想要掩饰波动极大的内心做出的蠢笨举动——就好像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原本是普通人会认为对方在敷衍自己而感到不爽的情况,但知道实情的少女除了感叹他意外低下的社交技巧外相当平静。

 “喂,对‘舍弃同伴’的定义你怎么想?”他冷不防的开口。

 话题转换之快着实让人有点跟不上思路,不过姑且这句话还是清晰的讲述了他的疑问。 

“那个,能不能先松手,我快喘不上气了……”

 维持被紧紧抱住的姿势非常辛苦,双手活动不开的情况下身体重心全压在胸口一刻不断传来微妙的感觉。

 “至于这么说吗?大惊小怪的!”

 这发言超级恶劣啊,对于被抱着的少女来说。

 “真是轻松的思维方式呢,这样的说法可并不讨喜哟!”

 “哦?既然那么不满那我也勉为其难给你抱一下好了。”

 恢复平日吊儿郎当性格的男人得意洋洋的松开手后再次双臂张开,这样的他莫名的给人一种死小鬼的感觉。

 “哼哼,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发出“嘿哟~”的声音后少女将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双臂环绕着少年的脖子全身的重量全面的压了上去。

 “等……等等,你这是……”

 不出所料的颤抖声音让她超有成就感,同时更加用力抱住男人。

 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身子猛地僵住,平日的从容早已踪影全无,满头冒汗脸色发红的模样让少女忍俊不禁。对于目睹眼前人类那急速变化的表情与神态这件事她并不讨厌。

 “胸……胸部……压住了!!”

 他发出这样含糊不清的叫声,手慌脚乱想要推开少女……

 ……

 呀啊啊啊啊!

 手中传来柔软的触感,在推力的作用下是如此的鲜明,刘易觉得自己单身=年龄的生活正发出全力的尖叫。

 原本就有些搞不清现状的他更加慌张,想要推开抱住自己的少女的动作却因为两人身体贴在一起而触碰到了少女胸前的某个区域。

 不管是之前的十五年或是更早的时间,刘易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接触过女性的胸部,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恋爱过怎么可能接触过……

 如果在某人心中有个“最应付不来突发事项排行榜”的话这毫无疑问是能进入前三。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冷汗流下浑身颤抖,理智正在不断被名为惊慌的火焰灼烧,张开嘴只能吐出意义不明的沙哑声音。

 “怎么样,舒服么哥哥?”

 为了回应在自己耳边吐出温热气息用妖艳声音挑逗自己的少女,刘易发出了从见面以来最大音量的咆哮……

 “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嘻嘻,男人不都好着一口吗?难道哥哥……”

 “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你所想的事毫无疑问!绝对!不可能存在!”

 多少能猜出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刘易用无可奈何的表情严正抗议。他觉得眼前少女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正在慢慢的崩溃……

 “我还以为哥哥是受欢迎那一型的……”

 “怎么可能!‘爆炸吧现充们!’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人生格言之一,哟!”

 受欢迎什么的……我?怎么可能!那么麻烦的事谁会去做啊!为了强调想表达的意思他还特意在断句上加重了语气。

 很不以为意的说着腐烂程度相当了不得的话,他自己也知道以刘易这个人的社交技能,朋友什么的他绝对有自信用一只手数过来。

 “我越来越觉得哥哥超~可怜的,难道是错觉吗?”

 错觉个鬼,还有凭什么我要被相同状况的人说啊!再说疑问句是什么意思,这么残酷的问题要我来……

 “哥哥,现在好些了吗?”

 突如其来的温柔话语让刘易心中所想与即将到嘴边的反驳之语顿时消匿无踪。他能察觉到少女这么做的意义仅仅在于希望他不再悲伤。事实上悲伤早已不复存在,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对少女关心而感到的温暖。

 和她在一起真的很轻松,不用戴上自己精心装饰出来的面具以最原本的自我与某个人交谈所得到的安心感刘易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很中意。一直以来就如同回应周围人们的期待似的,刘易一直在可以扮演着他们所希望的角色,他坚信着以这样的手段能够将自己的过去完全的掩埋起来。

 说真的除了少数人外能了解他性格的人真没几个……

 虽然方法有些刺激但收效应该还算不错吧!

 这么想着做出了总结,僵硬的身体也放松开来,刘易感怀良多的叹了口气继续开口:“先放开我再说话成不,就算是我也有些尴尬了……”

 他的视线移向自己的双手,此刻少女的胸部还处于被刘易按着的状态,两人的姿势相当的微妙。

 “切,无聊,果然哥哥作为男人……”

“都说那绝对不可能了!”

 与依旧嘴不饶人的言辞相比,少女倒是老老实实放开自己的双手,得到“解放”的刘易一边抱怨一边使劲挪开身子。

 在离少女起码一米处重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贴墙坐下,一度忽略的,雨中的城市再次映入眼帘。

 经过半日没有丝毫停歇的雨水仿若天空的哭喊一般落在死寂的城市中,天上的乌云不论怎么下雨依旧厚实。雨中的城市呈现一种灰暗的色调,没有丝毫灯光的照明,虽然还是白天但整座城市就如同陷入了暮色之中。

 在这个地方我居然会感到“安心”的氛围,该死!真是讽刺!

 身子还很虚弱,之前战斗的途中自己迫不得已用出了最上级“术”之一“域”的关系,眼睛到现在还时不时会变得一片模糊。虽然身体依然是锻炼过的体质但无论是能量的总和或是精神的“量”都太少了。仍然有些脆弱的眼部甚至很难承受住能量的流动。

 强迫自己展开远超现阶段的术式显然不是安全度够高的举动,不过本来“仙术”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接受过“锻”的身体在使用的那一刻就会四散崩碎,他能用出来已经很幸运了。

 托这个的福刘易现在仅仅是挪动身体就已经竭尽全力,刚才没能推开少女很大一部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另外,不过在展开“域”的时间里他发现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东西……也就是黑骑士作为人类的“死亡”。

 “喂!你知道‘愤怒’是种怎样的感情吗?”

 他偏头问一旁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少女,莫名其妙的话题似乎再一次成功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又或者是她从刚才一直在等待这句话。

 “怎么,难道你发现那个黑骑士的能力啦?”

 显然她知道的并不比刘易少,从光谈到“愤怒”二字就能联想到黑骑士这一点看,少女显然清楚“Dark knight”这种怪物的构成。

 “算是吧,刚才不就说了吗?那个黑骑士的能力意外的会很单纯。”

 “‘暴怒’那个类型的说实在都挺单纯的。”

 果然知道的好清楚!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愤怒是什么?怎么,难道你那~么无知的吗?”

 刘易用嘲讽的语气挑衅,刚才被少女弄的手足无措的洋相,一定要找回场子!怎么能认同被一个小丫头骑在头上!

 “啊啊……有时候哥哥意外的像个小孩呢!不过中了这种低级激将的我好像没立场这么说。”

 长叹一声,少女此刻的样子就好像对孩子无可奈何的老妈那样,看着刘易的眼神简直不能再过分一些。从毫无兴趣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总感觉再这么说下去会从根本上被人看扁,虽然不怎么在意但想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刘易也就没了继续说明的兴致。

 “咳咳,只要有点常识的人看了这个大概都会懂吧!”

 用咳嗽声掩盖尴尬的气氛,他将残破的布片被扔到少女跟前,黑色的血迹散发着令人不快的臭味。

 “嗯…………”

 捡起布片少女仔细端详着,眉头皱起的样子和刚才不同显得严肃认真。

 一时间刘易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话题缓解气氛,毕竟身为同伴的某人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

 少女严肃的样子更像刘易记忆中的那个“她”了……没来由的这个想法自心中浮现以密集但不刺耳的雨声作为背景他不由得这么想到。

 眼神认真地少女头发没有绑成侧马尾,披在脑后的洁白发丝在昏暗的房间中给人一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错觉。白瓷器一般的肌肤拥有的是一种病态另类的美,让她就好像一个活着的洋娃娃那样精致。黑色的哥特系洋装既不失端庄优雅又能体现出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俏皮可爱,极为特殊的黑色布料与白皙的脖颈处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红色的瞳孔更突出了黑色服饰的魅力。

 “啊!果然意外的单纯呐,不得不说你观察还挺仔细……喂,你在看什么!”

 看到少女眉头一挑,想通了什么后露出相当天真无邪的得意笑颜。明明几分钟前才嘲笑刘易像小孩子的她此刻的笑容完全符合自己的话。

 “没什么,哈哈!话说小朋友发现了什么……”

 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不经意发出的声音依然让少女满脸怒容。

 “都是你的错,是这种无厘头的问题让我太过投入了的关系啦!”

 “好好好,先放下你的手,大小姐有话好说!”

 看见少女抬起手想要将那块沾满血迹的布片摁在自己脸上,刘易急忙阻止。那种臭气熏天的东西……要知道脸可不像是衣服那样可以更换!

 不过话说回来,真难想象能在“她”那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呐!如同炸毛的猫科动物那样,显然她虽然平时会说一些没心没肺的话,但内心

毕竟还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女生。类似于被自己的话说中这种羞耻度极高的事她想必忍受不了吧!而且还是以被旁人看穿作为前提。

 “那么你想到什么了,看你样子大概了解了吧!方法什么的……”

 看着她放下抬起的手,刘易用最快的速度转移话题。如果不这么做眼前受伤的猛兽一定会搞出什么麻烦的事来。

 而另一边似乎余怒未消的少女用锐利的视线扫过刘易后将手中的布片再次展开,上面乌黑的血迹在疑似白衬衫残片的布匹上异常醒目。

“这是你切断他右手的时候顺来的吧。”

 “当时就想难得有这个机会不这么做有些可惜。”

 “亏你想得到,换成我绝对不会尝试这种恶心的方法!光是那恶心的液体溅在我衣服上就已经三天吃不下饭了呢。”

 “哈哈,我就当你在夸我好了……”

 谁会想到从死人身上扯下衣服碎片啊!

 把沾血的布片扔给少女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域”的能力。以看破骑士正体为前提,找点什么来掩盖自己“域”的存在变得意外的轻松。就以当下来说眼前来路不明的少女确实的理解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

 “哼哼,那么在佩服我强大行动力的同时说说你的想法吧!”

 “不用摆出一张臭脸我也会说的啦!”

 撇嘴摆出不耐烦的样子,将布片平整的摊开,双手前伸交叠在一起,掌心中出现了黑色的光粒。

 “游荡的灵魂,孜然一身的旅人,请于此处停留,现出真实……”

 用着相当夸张的“Fast mantra”(高速咏唱),少女将逐渐转化为纹章的光芒投入布片之中,鲜亮的紫色从血迹上亮起。

 “这样应该会更好说明一些吧!果然做一个‘法师’要比头脑简单的‘剑士’轻松得多呐!”

 向觉醒者中占百分之七十的担当前卫死亡率奇高的剑士们道歉,立刻!

 不过刘易也知道,虽然说出来的话很不中听,少女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被以某种手段活化后的能量闪烁着光芒意外的清晰。

 “果然……在侵蚀着呢,看来我的想法果然没毛病。”

 被点亮的部分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目了然,被染成紫色的能量很明显的在将黑色血迹染成同色,这种情况刘易再熟悉不过了……

 通过将能量与自身血液融合,同化以此达到优异的能量流动回路,早就经历过一次的事没有理由会看错。眼前布片上的血迹毫无疑问正处于那个阶段,和他唯一的区别仅限于侵蚀的自主性。

 从边缘处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一丝一毫循序渐进的速度来看,和血液同化并不是出于某种意识而是来自于能量本身的特质。但就算如此乌黑血迹依然被紫色的光芒稳步侵蚀着,就面积来看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半有余。

 果然是因为血液没有活性阻碍了进程吗?不,更根本的问题在于为什么这种能量能够和区区丧尸的血液融合……

 既然将能量融合于血液是为了提高流动效率与强化肉体,那为什么要花费这个时间来侵蚀不再流动的丧尸血液呢?一潭死水根本不可能让能量化为有益于身体的形态……

 直觉告诉刘易这是他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非常关键的一点。

 他只简单推测出黑骑士的“死亡”过程却没有意识到那个怪物可能并不是纯粹的“Dark knight”,自然不能用普通的常识去理解。

 “好奇怪,就算完全占据了丧尸的身体提高的也只是战斗的技巧而已,本质上的东西不可能改变。”

 少女也在思考着,所想的事大致和刘易一样。

 “能有什么帮助,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习惯性用拇指的指节抵住下巴,刘易陷入思考的时候一般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不过作为能量,这东西的活性真是……”

 几乎同时,两人一并僵住,压抑到近乎凝滞的空气充满房间,布片散发的幽幽紫光在这样的氛围下分外诡异。在那一瞬间二人同时想到了非常关键的地方,他们需要时间来理清即将明了的思路。

 “如果反过来思考的话……”

 被改变的如果是怀着仇恨逝世的家伙变成的丧尸……知道那家伙死状的刘易很清楚它拥有足以称为“大罪”的愤怒,也就是说成为“Dark knight”的必要因素之一从开始就是存在的。

 亡灵生物与丧尸之间最根本的差别在于自我意识的出现,但还有非常容易忽视的一点——亡灵生物的身体构造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生物独有的活性。这也是为什么亡灵生物能拥有各种各样近似于人类觉醒能力的原因。

 如果那种黑色能量与丧尸血液的融合并不是为了提高流动效率的话,一切也就可以说通了。

 高度活性的能量将血液侵蚀,以能量为主导在丧尸已经完全坏死的体内构成一个虚假的循环,可以做到在某种意义上保持着“活性”。虽然大部分情况下这种例子绝对不会成立,但如果那诡异的能量拥有活性的话则另当别论。

 不是提升效率,而是简单粗暴的推动循环……

 综上所叙,当血液完全被能量侵蚀的同时,也就意味着黑骑士成为了与真正的亡灵生物拥有相同构造的存在……就算是伪物但从力量上来说丝毫不差!

 “哥哥,看来得抓紧时间了,如果让他完成的话……”

 “就什么都完了,现在遇到真正的黑骑士就直接躺下等死好了。”

 “你说出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有什么隐藏的王牌吗?”

 “当然,解决他的方法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刘易站起身,走到窗边低头,雨中的城市里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魂般在空旷的街上游荡,他将骑枪拖在身后缓步走着。从不断摆动的头部可以看出那个怪物正在寻找着什么。

 “知道归知道,难道你有办法将他的身体瞬间切割为七块吗?就如同他死时那样。用‘切’的。”

 “看来不需要我再说明一次了,真好!”

 刘易轻松的笑笑。

 黑骑士,不,那个人类的死亡非常的简单,同样非常的凄惨。

 他在这个破灭的世界中死亡的死因并不是与怪物战斗,亦不是为了保护什么,连为了自己而死他都无法做到。过去那个男人的死亡真的单纯到极点却同时让人愤怒到极点……

 作为“同类”,也就是人类的“食物”而死正是那个人的命运,既然如此那产生如足以成为“大罪”的怒火也不难接受了。

 那具破破烂烂的尸体上缺少了几样东西可以证明这一点——四肢,几乎整个腹部再然后是头颅……

 之所以刘易切断腰部时没有丝毫血液喷出是因为那里是完整的肉体,血液在侵蚀的同时被能量紧紧地被封在体内。而切断手足时血液流出的原因在于,骑士的四肢是由能量构成的,虚假的躯体。

 不同于体表缠绕能量防止腐烂的腹部,生成了崭新肢体的能量并没有封锁的构造,所以切断肢体时身体中的血液会流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想要再一次杀死黑骑士唯一的方法也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将能量完全从作为载体的丧尸身上剥离,随后用杀死普通丧尸的方法摧毁其心脏。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将那个怪物完全还原为它作为人类死亡时的形态,也就是切去所有能量构成的部件。

 不这样的话哪怕用大范围魔法将其轰杀到原子状态依旧不能做到“消灭”。

 “怎么样,想出作战计划了么?”

 少女站在刘易身边,鲜红的瞳孔凝视着黑骑士,脸上有着刘易捉摸不透的表情。这么问着的她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低落,让他不免有些在意。

 “在这里不行,要去城市边缘。充满‘气息’的城市中恢复速度太快了。”

 “可是就算能拖延复原的时间那也无济于事,一秒不到你能做什么?”

 如她所说,就算在冥界气息不太充裕的城郊地区,复原的时间也不会有明显的延长。但对于刘易来说,一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安啦,那么多时间很充裕了,只要等我一天就能释放超厉害的必杀技一口气解决它了!”

 眯着眼睛,目送骑士消失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街道远方。在雨中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间隔变得异常遥远,明明距离不过数百米却好像隔着世界。孤寂的气息随着风夹杂着雨雾打在刘易的衣服上,刺骨的寒冷让他打着哆嗦退回屋内。

 “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叫陈菲儿,你呢?”自认为相当可靠地发言被华丽的无视i,少女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似的询问刘易的名字。

 “刘易。”

 在交谈中他和少女是那么的自然,轻松,以致于仿佛熟识多年的友人那样只是说着“你”这样的称呼就能将对话很好地进行下去。

 刘易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未知道过眼前少女的名字。顿时笑意涌上心头,为了不让那么明显的感情浮现在脸上他选择了用最简短的回应方式。

 真的很可笑,相处半年多他和“她”竟然一直是以你我相称……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有哪怕丝毫的陌生感!

 仿佛他的心情投射到空中,远方天边亮起白光,震耳欲聋的雷声传遍城市带起在大楼间窜动的回音。刘易嘴动了动,眼神黯淡的说着什么。轰鸣的雷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只能看到如同失去全部光芒与神采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

 什么狗屎一样的命运!

 他说出的这句话理所当然的,没有传达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