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天远中学，是另一种的热闹。
站在山坡之下，栖息在同一棵树上的，是一大群妖怪鸟『入内雀*1』。它们正摆动头颅，用黑而亮的小豆眼睛，到处张望散落远近各处的人群。
......既然目前不是它们的繁殖季节，那我就不驱赶这些雀儿了。
可是，为什么向晴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直到自己和她汇合之后，跟随晴姑娘在校园内到处游荡，我依然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这跟她之前提到的办法有关？
自己的思绪千回万转，向晴她倒却怡然自得：「天远中学的校规，是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至少一项课外活动。而且个人在社团中获得的成绩和表现，也会一并计算入校本评核之内。」
「等一下晴姑娘，抱歉打断你了。」我怯懦地半举右手，「可是什么是『课外活动』？」
刚才午饭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想要问她了。
这位美丽的黑发少女，用手指碰一碰下颌思考，然后露出微笑对我说道：「大概就是校方补贴学生参加活动的费用，用来鼓励他们发展某些兴趣。比如说唱歌，运动，跳舞，或者下棋之类的。」
竟然会有此等好事？想当年在私垫里，每天不是抬头读圣贤书，就是低头写八股文，学堂生活闷胜抽筋，一个个童子恨不得赶快下课之而后快。
「那顺带一问，你知道蒲望东有──」
「听说他从未参加过任何的社团活动呢？」
......意料之内的标准答案。
不过仔细一想，假如这位少年会参加社团，那大概也只会是什么「暴力社」，「流氓组」之类普通人敬谢不敏的组织。
「好的晴姑娘，我现在理解了......可是这又跟学生会有什么关系吗？」
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向晴她才凑近我说：「下个月就是每半年一次的社团汇报。」
啥？
「在举行汇报的时间里，学生会的成员都会拜访校内所有的课外活动组织。」
「......这样说，曹会长也在其中？」
向晴点了点头。
这不失为一个见面的好方法。那怕她再讨厌蒲望东，也不会置职责于不顾吧？
「那！现在报名的话还来得及参加吗？」不拘是哪一个社团，只要自己能够混进去滥竽充数──
可没想到的是，向晴她竟然脸露难色。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她说。
自己愈听愈糊涂了。这下午的晴姑娘，怎么觉得比平常更故弄玄虚了？
「难道是有什么申请的限制吗？」
「这倒还在其次。」向晴虚拢拳头，手托香腮。「其实......现在快到中考的季节，很多社团都不再招收新人。」
这时机选得有些不妙啊？
「晴姑娘，当真一个也没有吗？！」
倘若要等到下一个半年出现，恐怕黄花菜也要凉了。
或许是向晴不想把话讲绝，于是她鼓励我说：「听说还有一些社团未曾满员，要不我们先去那些地方试试看？」
眼下也只好听向晴她说，去瞎碰一下运气。
路途上闲聊的时候，她对我说，受欢迎的社团例如「管弦乐部」、「排球社」、「长跑队」，因为表演露面的机会多，挣取学分容易，所以一开学没多久就满员了，而且它们亦不欢迎没有相关才艺的新人入社。
与之相反，「美术部」、「天文小组」、「象棋学会」这些冷门的学部，社员人数比较少，为了维持经营，其所设置的入社条件，相对之下会较为宽松。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那晴姑娘，我们第一个要去的是......？」
「『家政小组』。」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某一间大教室的门前。向晴把手放在握把上。
「这是我参加的社团。虽然男性人数比较少，但大家的性格很随和的，蛮容易相处，我想你大概会喜欢这种环境。」
......诶？难道向晴早已打探出教室里发生的事？
「而且关于你，我之前有跟社长提过，所以放心好了。」
「只是有一个小测试要先完成......？」
向晴看起来不太放心似的。
「是什么的测试啊？」难道这很困难的吗？
她微笑不答，却推开了门。
人尚未步入内室，鼻子已经捕捉到熟悉的烘焙焦香。
这里的布置，我在向晴家里，以及『蛇骨婆』的酒吧中曾经见过。等等，家政小组的社团办公室是在厨房内！？
「这一间是家政教室，你们男生应该很少机会来这里上课吧？」
「因为女同学上烹饪课的时候，我们男生都去摆弄木头了。」
想不到「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习惯，竟然会残留在学科分配之上。天远中学的男女平等标准，我实在搞不懂誒！
「你来了？向晴。」一个扎高马尾辫的爽朗少女放下手上的物事走向我们。在站定之后，她上下打量我好一番。
「这就是你提及的男生？长得挺不错吗！」
真的个口直心快得令人尴尬的人！
「社，社长──！」被她这样用手肘轻轻推撞，向晴的脸蛋也变得很红。
这位女社长叉腰哈哈大笑，然后才对我们说：「好了不闹了，那现在开始吧！入社测试。」
题目是蛋炒饭。
这是个好开始。以前在老家，烙张饼，炒个饭，完全难不到自己吗！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是，从自己的手碰上灶头的那一刻开始，我的败局早已注定好了。
离开家政课室的时候，自己羞愧得想要找根绳子悬梁上吊。
「抱歉向晴......」
「是我辜负你的好意......！」
当日项羽乌江自刎的心情，我现在明白得透彻。测试中途竟然会出了这种事情，日后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向晴。
「我想社长她不会介意这种事的。而且瓦斯炉突然失灵喷火，也只是一场意外......」
「那电动打蛋器呢？那场爆炸，可不能用『意外』就能够解释过去吧？」
这下子连向晴也被我难住，哑口无言。
「这副身体铁定是受了诅咒，不然为何一碰上电子产品，就一定会出现问题？」
蒲望东啊蒲望东，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这还是人类吗！？
「希望刚才的糟糕表现，不会累及姑娘你......」这是我目前最担心的事。
「你放心，我和社长一向关系不错，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把我赶出去的。」
「那就好。」
只是刚才目睹社长和其他成员突然冻结的笑容，我看这次申请是要泡汤定了。
唉──
「你别灰心吗，还有其他社团呢？」
「晴姑娘......多谢你还在这种时候安慰我。」
可是，
「但愿之后能有如此顺利就好......」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准确得可怕。
下一个目标是『合唱团』，听说是很容易蒙混内进的地方。几乎所有入学的新生都会先在「合唱团」留一两年，然后再到其他社团处发展。
但是，在团长叫我开口试音后的一分钟，他立即就掩起双耳把自己叫停。
「大爷当我求你了！你的歌声太特别，我们『合唱团』高攀不起，还是请你另找地方收留吧！我们还指望要在下次的校际歌唱比赛里拿出成绩，好向学生会申请增加预算呢！」
真抱歉咧我五音不全！每年在妖怪地下街举办的歌艺比赛，我蒲松龄都是敬陪末座的份！呜呜呜，被勾起了伤心事了──
「没关系的，下一个我们就去『现代诗社』吧？」
「这个好！与诗歌有关的事，我是绝对不会输的！」
然而，当对方瞧清楚在下的样子，直接祭出了「蒲望东同学的申请，我们没有胆子接纳」这件终极法宝。
......真的是欲哭无泪。
于是乎，连向晴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了。
咱们两个就这样到访一个个社办，然后遭遇一次次的瞬间拒绝：若非是入社测试不及格，就是对方社团不敢收留。
我深深地怀疑，蒲望东这个人，该不会是把全校的师生都挨个儿开罪遍吧？
走廊外的『入内雀』频频发出冷笑，我看连你们也在取笑我是吧！瞧瞧我之后要不要把你们一个个抓住拔光羽毛，串烧了来吃！
「这是最后一个社团了。」
第二活动室的门上，用金色的铁勾挂上一面用彩色的毛绒线勾织制成的漂亮牌子。
我读出牌面上的字。
「『编织......小组』？」
站在身旁的向晴说：「我听说这个社团的成员只有数个人，对新人蛮算友好的，即使不会针黹的人，她们都无任欢迎。」
我这个男人做女红真的适合吗？......无论如何，先敲门再说。
「请问有人吗？」
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房内。
「奇怪了？难道回家去了？」
「她们的活动时间应该没有这样早结束才是......？」
自己正要伸出手，准备再敲一次，活动室的门却忽然向后打开一条窄缝。
──这股气息是......？
定神一望，门后窜出一个蓝发的少女，她仅仅露出半身，半眯起的双眼正怀疑地看望我们。
「你好！请问你们『编织小组』还愿意招收新人吗？」
少女把半张脸都藏在木板门后，突然飞快地伸出纤指，指向牌子底下的某处。而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粉红色的指甲很长，而且异常的尖。
「你看看这儿──『不招收......男性』？」
待向晴念完之后，少女把手指收回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看来又失败了呢......」
竟然有只招待女生的社团。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种情况似乎又很合理......可是这里是三百年后啊。
我混乱了。
而且有一点，令自己颇为在意......
「怎么了？」
「不，」回头见到那些飞翔天空的『入内雀』，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刚才那股妖气应该是出自它们身上的吧？
会有妖怪伪装成人类在这间学校读书？这怎可能呢？
「我在想，自己要加入社团，恐怕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了。」要想在汇报中见到学生会会长，好像已经变成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的。」
我立即惊觉而起：「是什么方法！？晴姑娘，请你告诉我吧！」
只要能够见上一面，那怕是一丝的可能性我也会尝试。
向晴笑着，把我带到另一处所在。
这个时候，窗外的天空早已变成火烧一般的灯红色。自己隔着窗帘往里一望，课室内好像坐了一个人。
「真慢啊，蒲望东同学。」
这个下作又慵懒的身影......！
「陈老师！」
她面前放着一大堆的功课簿，似乎已经在这间房等待已久。
「辛苦你咯，向晴。」
我的目光瞬间转向这个女生。
「晴姑娘你......」
然后，又把手指向办公桌旁的她：
「和陈老师......？」
向晴突然合上双掌，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蒲松龄！我不是要故意隐瞒你的，只是──」
「只是我怕你这个固执的书呆子不愿意乖乖就范，所以才叫向同学带你游完花园后再来找我。」
......我蒲松龄今日栽倒在两个小女人手上，是在下认输。但若然这件事流传出去，还不怕被其他妖怪小姐姐笑到脸绿。
「啊〜本来以为你只是人缘差，吃几场闭门羹就完了，没想到会这么惨啊！」
还要落井下石！欺负纯情少男心好玩吗！你这个跟踪狂老师！
大概是向晴担心我真的会动怒，于是急忙解释说：「其实我所指的另一个方法，就是自己申请开办一个社团。」
「这样的话，你一开始跟我说清楚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以你的性格，会希望尝试其他的可能性吧？」
唔......的确，假设晴姑娘先提出的是这一个，以我一贯的左性子，自然也会想知道有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
「与其『装酷拒绝建社申请后加入其他社团失败然后回来低声下气地求我』，不如『先被其他社团拒绝后再来低声下气地求我』。」
「为什么在老师的假设里，我都是要低声下气地求你啊！」这个虐待狂老师！
向晴苦笑了一会，然后接着说：「而且申请建社也不是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那为何──
「但是，在递交申请表后，学生会会长需要接见申请人，来决定审批成不成立。」
「所以我......可以亲自见到曹会长？」
向晴回覆我一个肯定的笑容。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你们走出去后私下再说，老师我还要批改作业呢！给我赶快填了它。」她扬起手中的薄纸，不耐烦地说。
我把申请表格接过去，社团负责老师一栏早已被写上「陈娇娇」三只字。
「哦──」我懂了，原来如此。
「怕不是陈老师你被学校催逼得紧，但又不想负责繁重的学部业务，所以才找上我这个无人问津，人见人怕的问题学生，开办一个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敢加入的空闲社团吧？」
管一个总比管一群轻松。我看破老師的司马昭之心了。
娇娇老师的脸上泛起可疑的暗红：「多事！叫你写就快写！今日之内交不出来，蒲望东你就别指望可以回家去了。」
好好好，我写就是，正好自己此刻也需要它。
「但是，社团的名字应该用什么呢？......」除了妖怪和舞文弄墨，自己还真想不出有什么长处可提。
向晴接过我手握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妖怪研究社。
「不如就用这个？」
四目相投的一刻，自己的内心一角好像要她被捂热。
偏在这个气氛正好的时候，陈老师把头探入我们中间──还带上一身庸俗的的脂粉气。
「既然决定了，就赶快填上你们两个的名字吧！下班之前我还要把它投递去学生会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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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星悄悄的在暗兰色天空中现身，自己一直与向晴商讨建社的细节，不知不觉原来已经来到晚上。
我和她大概是今日里最迟离开校园的学生。
长时间坐在椅上，筋骨也酸软了。自己赶忙伸一伸懒腰。
啊~~~呜~~~
「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啊，晴姑娘。」
「抱歉。」她突然停下脚步，「蒲松龄你......是否还在生气？」
向姑娘的表情，是真的在担心。
「噗，逗你玩而己。真的生气的话，还会跟你聊这么久吗？」单纯的女孩子。「倒不如说，我很感激姑娘你为我所做的事。」
只是不知道，是谁先想出用这个一石二鸟的方法──单纯以这恶趣味去考虑的话，大概会是老师她。
在听见我的话后，向晴才放心下来，眉头也不再皱起了。
「但家政小组的事，是真的吗？还是也属于计划的一部分──」
「是真的！」向晴握起拳头，大声说道：「我原本希望你也可以加入那个社团！......」
她过份认真的回答，反而令我的脸热起来。为了不被向晴她发现，自己只好转身不去瞧她。
「天色黑透了，我送姑娘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了，蒲松龄你不是还要去酒吧帮忙吗？」
「但是要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啊。」纵然据说H市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但放任妙龄少女独自在路上行走，这不是孔孟君子应当有的作风：「才这点儿时间，『蛇骨婆』她是不会和我计较的，安心吧！」
我知道温柔的她是没办法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至少在自己离开她前，我有义务保护好这个女生。
再说，要是向晴姑娘有什么闪失，我相信她家的护短大哥，会第一时间提起开山刀斩人。
「那──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作为补偿，」她突然把半张脸蛋，隐藏在手提书包之后，「明天早上......你要来我家吃早餐吗？」
在路灯的柔和光芒之下，向晴的脸粉嫩得有如初熟的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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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自己是糊里糊涂地答应，然后混混噩噩的回到地下街，还在破旧的木楼梯上错开了脚踝，从二楼直滚到地下，惹出客栈店长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好不容易才重新爬上顶楼，五官却被毛茸茸的东西一下子覆盖住。
「呜呜──」
「......是『针定』？」
我把这只软绵绵的狐妖从头上取下来，它眨一眨无辜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很暗，乱跑乱撞的话会很容易受伤的哦？」
奇怪的是小狐狸一反常态，「呜呜」地在我耳边叫个不停。
「你是肚饿了吗？」我把这温暖的小东西一把抱起。「哇塞『针定』你又重了，最近太贪嘴了吧！」
『针定』快速甩动头部，反而叫得更凶了。
「好好稍等一下，待我先放下书包，然后再带你去找吃的？」
我看自己是犯了女命，注定一辈子都要为女性(包括妖怪)奔波劳碌。
「怪了，『针定』你平常可不会叫得这么厉害，难道是闹肚子了？」一会儿经过医馆的时候，去买几帖药吧？
──等一下，我记得上次它叫得如此反常的时候......
毫无戒心地打开了门，一阵剑风向我横扫而过。
「来者何人？」一道精神满满的声音正色说道。
她身穿黄衫黄裙，手持数十斤重的方天画戟，正中央的刃尖，正好抵在我鼻头前方半寸。
『针定』不再叫了，反而跳到自家脚后瑟缩起来。
「阿衡......姑娘？」
不听狐狸言，吃亏在眼前。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巧的是，她跟我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问出同一道问题。
*1入内雀：日本妖怪，交配后会把鸟蛋下在人的毛孔内，鶵鸟以宿主的内脏为食，直至羽翼长成后才会啄破皮肤离开。据说嗜食禽鸟的人，最容易被入内雀寄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