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的义体是我们之前商量给你的义体么？”
“不是。”
因为失败所带来的失望感让内心坍塌一空，宋鸿昕坐在出租车内拥挤的角落，面无表情。
时间是那场比赛结束的时候。
作为替补者而和并不熟知的队友处于同一处密闭空间里。
决定性的定局，场地设备突然断电，所谓断电的时间点恰好发生在宋鸿昕的队伍开始显露出成型战术的时间。
在跳闸至重启的这一段时间内，当场参赛者的所有人中，似乎只有宋鸿昕一个人表现的很慌张。
时间不容许他再向队友逐一分析每个细节，宋鸿昕只是觉得他可以确信赛场刚才的断闸事件很不正常。
在电源重启，主持人宣布重新开始对局的时候，他才想到要建议队伍中其他三个人更换一些义体的配置，因为队伍整体的配置布局已经被暴露，下面的一场比赛可能对己方非常不利。
但是所有人都将他否决了。
那些令人绝望的自大与漠视，其逐步发酵的后果便是选拔赛最后一个关卡的惨败。
宋鸿昕，他。
从那之后，便憎恨这样的人。
直播画面的最后一幕，最后存辉的替补者举着手中的武器，疯狂甩向对手，在荧幕上出尽了丑态。
他们队伍的理解大概就是这个样的。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物装配，而不用我们的？！”
“我用了，除了一个面部配装我全用了。”
对方甩来的话语尽含嘲讽与挖苦的意味，但是这在看来就是早在意料之中的情况，替补来历的他未免会让人起疑，赢的局面自己要被人剥削，输的话。
则要成为所有人发泄的出入口。
心有不甘，接受了来自队伍后排治疗师也是视察力最佳治疗担当玩家的批评。
医院病床前，被替换的单元对前来归还游戏数据的宋鸿昕说出了这样的话：
“拿走吧，它是你的，不是我的，你知道你们为什么失败么？”
“为什么？”
“从我认识你开始，到你为了我做替补成员的这时间，一直都在执行一个错误。”
“你到底有没有为了你本身去打那场比赛？”
“哈啊。”
宋鸿昕惊醒的一瞬间以为会吸进令人清醒的凉气，但是直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帘已经被阳光刷成了代表燥热的金黄色，房间里的气温也渐渐的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更多到来的是心中的噪意，庆幸于自己真的没有还处在以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以及……
他今天要去帮他和苍泽越自主报名第二次竞赛的地区选拔赛来着。
梦中的困倦迷迷糊糊的流进全身细胞中，宋鸿昕起床之后扶着房间内粗糙的前面，扭进客厅，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然后才穿好T恤。
朦胧的眼神牵引着视点于茶几上方游移着，宋鸿昕看到了那枚黑色的U盘……
颜色不算突出，但那造型看起来总能使人觉得离谱。
它躺在少年倾斜的视觉中，与倒映在茶几玻璃表面的镜像相互结合，本身的不端正，瞬间令宋鸿昕想到了恼人的蛾子。
那种和夏天的燥意联系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宅中的东西。
况且宋鸿昕一想到那个像是水晶矿粒一样的造型，还有和它所相关的一系列事情，他就想……
宋鸿昕终究还是没按捺住。
他刻意翻看了一下那个U盘的外部结构，宋鸿昕还真的发现这个U盘的外壳不像他想的是那般通体都是黑塑料壳的样子。
在这不规则多面体的某一个平面上，明显可以在光照的反射观察下发现他拥有和其他方面不同的材质。
那个地方似乎呈现出了和其他平面不同的“黑色”，隐约地能观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用来让指示灯光线通过的地方。
在打开空调以抵抗更多的燥热前，他先将那个U盘抓了起来，然后把它扔在了阳台上，才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时间从下午一点飘忽到临近三点，宋鸿昕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铺上。
头上戴着头盔。
然后摘下来了。
他从床上跳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先前被他扔在阳台上的U盘。
捏着他，从厨房碗橱有水池排水管的那个隔间找出一张砂纸。
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用左手的砂纸和右手的U盘合成【在茶几上摩擦的U盘】！
开始磨。
然后又捏着那个U盘，在盖上马桶盖卫生间里来回摔。
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手臂甚至有些胀麻之后才停了下来。
那枚还残留着些许由摩擦带来高热的U盘最后被弹到了卫生间的墙角。
宋鸿昕站在它对面的墙角附近，盯着那枚U盘。
等着它自己长腿……什么的。
时间过去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宋鸿昕站在那枚U盘的对面刷牙。
然后去别的地方倒掉刷牙杯里的脏水。
又开始摔。
被捏在少年手中的U盘终于在最后一次摔打中发出了全新的动静。
U盘上保护原本接口的盖帽被摔摔打打，居住在其中的东西好像突然受不了了，那个U盘突然在一阵振动后自己在一面弹出了黑色的颗粒状凸起，整个U盘在一次大振动后翻了个身，那些新“生长”出来的东西便贴近了瓷砖表面，整个U盘便像歌无害的儿童玩具一般在卫生间的地面上乱窜，最后在宋鸿昕的注视下卡进了地漏周边的陷槽中。
“噗。”
宋鸿昕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然后还是把它抓了起来，固定到某个USB接口里。
然后戴上头盔，连入游戏……然后……然后他就后悔了。
睁开眼睛时，自身的人物个体并没有处在那个被潺潺流水声环绕的小木屋中。
他的手搭放在某个披甲木偶的肩膀上，设定为正常人类的身体，视觉中被燃料焰光所笼盖的手臂显现出略微饱满的肌肉纹理。
深陷在暗光中的魔铠，穿戴在肩甲的部分有着为了浮夸的视觉效果而打造的鳞片。
一个用皮带和铜板组成的简单面罩难过地垂在木偶的身体上，位于面颊处的接触材料被塑形成内置螺纹的形状，仿佛还有其他残缺部分。
身处洞穴之中，当放眼望向洞口的时候，玻璃油灯中的焰心突然被一种不知来历的微风撼动，弄的四周岩壁也连带斑驳。
洞口外的世界便是人造的粗劣青山绿水，虚拟世界中的奇石之原。
一个虚无的人形堵在那处刺眼的，在宋鸿昕的眼中显的圆圆的洞口。
他抬起一只手臂挡住些许向着自己面庞之上漫射而来的微光，抵抗着那种刺眼的视觉效果，抗拒的表情仿佛在发自内心地告诉自己真的看错了什么。
一个银发精灵，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神秘的气息，松弛的拳头不依不舍地靠在洞墙上。
不。
拳头？
那真是拳头。
不，那是，那太像是刚刚松开的拳头了。
等等……
少年在接近她的途中，更加适应光源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些本来不该发生在这个游戏中的细节。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精灵了。
逆光之下的双腿乍看一下跟缩水了一般，其实负责支撑地面的那部分已经不见了，某个能被称为耳朵的感官也在若隐若现，肢体的末端，已经全部都化为能用“烟尘”形容的东西。
“幽灵？”
宋鸿昕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没有对这个貌似是居住在U盘里的神秘玩家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后果，从她锤墙那会到现在，整个角色所显现出来的情绪都不太对。
宋鸿昕慢慢走近洞口，身上只有复古的简单布衣，双手是空的，连他刚开始带来这里的火把也没了。
嘴角慢慢地就开始显现出一股邪笑，当然他还是挺怕这个幽灵形状的玩家变成厉鬼什么的来搞他的。
毕竟该做的都做了，当下就先嘲笑一般吧。
“哦？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了？生病了？”
宋鸿昕就这么凑上前去，萦绕虚拟女性的银灰色烟雾没有一点沾到宋鸿昕身上，反而是有意识一般远远地避开了他。
她半虚浮的身体缓缓的绕过凑近的少年，用一种十分厌恶的表情看着她，似乎有做吞咽空气的动作，但是终究还是如外面的那个优盘一般，习惯性地什么也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就是这样盯着他。
少年曾经接触到使用过这种幽灵义体的玩家……当然是在某场比赛上，名为幽灵化的义体技能据说既稀少又难以控制，在人物生命值归零后还能在死亡地点附近继续释放一些技能之类的……
宋鸿昕带着嘲意的眼神就这么变得好奇了起来，刺入那些消解的颗粒，再扫过精灵的面庞。
“等等……”
宋鸿昕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人物建模；她的瞳孔一直保持在最放大的状态。
少年的样貌突然变得些许正经起来，表情显现出的难过昭示了某种负罪感的出现。
“你为什么不说话，而且，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的底牌什么的全没有，感觉很绝望，只能这个样瞪着你了。”
女生这样回答他，看来那种异样的瞳孔设计只是为了加深其作为“幽灵”的亡灵概念而已，并不是预示某种缺失的途径。
“啊这样啊，你吓我一跳……”
宋鸿昕深吸一口气，垂腰起身间，微妙的表情被铺陈上了阳光，紧接着扬腿就要走出洞口，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但是这万事不关己的样貌最终还是消失在一声呼唤中。
“喂——”
精灵女的呼声从藏宝洞穴的深处传了出来，声音配合洞穴的回音听起来颇有种幽的感觉。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诶？”
“你那种自顾自角色扮演一般的腔调是故意烦我的么？怎么了！”
理解到自己并不能用冷漠的样子暂时吸引嘲讽住对方，也不能用更直接的方法暴力限制，根本不想让“幽灵”发现山洞存在的宋鸿昕猛的扭转身子，冲着洞穴深处的那个玩家烦躁地大吼着。
“我才发现是我那天的入侵地选错了啊~”
她这才拖着身后的烟尘从灭灯的里面飘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笑容，发现宋鸿昕还在盯着她，便只是从更高处回以同样的注视。
宋鸿昕似乎是觉得那种眼神还是有点渗人，转身时候还发出了小型猎兽一般的鼻息，踢开一枚石子，准备找回山间那个木头做的地方坐下，和身后这块被折磨许久的U盘聊聊。
然而对方还是一股仿似天真无邪的样子，还是不理解到底有什么东西发生在了她身上，只是盯着宋鸿昕，继续辐射出那种侵略性极强的刺探性情愫。
宋鸿昕大概已经能确定这一定不是个人类玩家了。
少年和身后漂浮的虚灵，在四周长满藤树的绳桥上缓慢行走着。
彼此相连的绳股间，只栓连起孤零零的一串木板，少年的双手握住两旁带刺的麻绳，每踏上一块新木板就要用一次偏转重心的踮脚测试一下这块木板是否还结实耐用。
看得出来，这链接洞穴和另一座山峰之间的绳桥，不是为了让人光明正大的通过而修建的。
“你不是跟我提起了那个竞赛么？”
少年说着话，将足尖摁压在他身前的一块木板上，来测试这块看起来不太好的木板的质量，距离这板子的不远处是一个已经被拆卸的空缺，那早已经跌入桥下的山谷……也是最早提醒宋鸿昕该翻新桥板的那块木板。
“所以说你没有去报名？”
“啧。”
固定绳索的木桩就在眼前，宋鸿昕索性就用双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轻而易举地跳了过去。
山间的阵风吹过，落地之后又做出了一副勉为其难平衡身体的模样，梳开虚拟义体飘至额前的长发，看向跟随在其身后，随着绳桥一起摇晃的幽灵。
她也做出了相似梳理头发的动作，露出一种无所谓了的表情看向即将要说些什么的少年。
“事情到了现在，你不否认你自己跟那块U盘相关吧。”
幽灵虚浮的小偷抓紧迈了几步，在下一次阵风到来之前踩在了平稳的岩地上。
“在你的眼中那只是一块U盘那样简单化？。”
幽灵如此说着，脸上一闪而过的某种担忧的神色被宋鸿昕捕捉到了，在她看来自己还是在卖关子，但是在宋鸿昕这边，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对她对自己都很重要的信息。
随风而动的烟雾形成缥缈的裙摆，透过从树荫间弥漫着水汽的阳光，幽灵顺着一条黏土小路走进了林间，卖关子的行为终究还是彻底了些。
尽管宋鸿昕在那时候对于她这种态度还是挺有提防心理的，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揭对方的短。
然而在迈步跟上那位奇怪女性的身影前，宋鸿昕还是先提高了嗓门。
“很多企业都有不同的游戏空间，方便他们在虚拟世界中继续进行着他们的商业活动。”
劳作的时候才会穿的草鞋压过被阳光洒满了的铺路石，宋鸿昕追赶着幽灵的步伐，一副对现状了然于胸的样子。
“但是……大家都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个人游戏空间贡献出来的。”
宋鸿昕跳到铺石小径的外围，短跑几步后又越过不矮的灌木丛跳到了幽灵的前面，配合一块稍有凹陷的青石完美地稳定住了身体，简直就像头娴熟的青年鹿。
少年面对一脸淡漠的幽灵，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
“所以！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些特别的买卖出现了~”
伸出的食指在阳明与阴影的交界处，配合着语气缓缓打转。
少年于彼端现出一股幽森的表情来，那个样子，是心里在打大算盘的模样。
“游戏空间只会伴随着一个新大脑的连接而诞生，如果这个大脑再也不上线了，那很快就有秃鹫过来将那些脑子所构想的美好东西啄食一空了，这东西就像我对你的不信任一般，这个游戏内部的程序也从不允许一个玩家将他世界的所有经营权转交给下一任玩家。那么！”
“咚隆！”
倒行于青石板上的少年突然重重的踩在身后的一块铺路石上，整齐的断痕绽放在整个石背表面。
“就像这样，只要我没有把权限给你，你是不可能像我这样在非入侵模式下更改有关于我这个世界的东西的。”
“嗯哼。”
幽灵应声而止，只是默许了少年所讲的大道理。
“先问一下，昨日的入侵行业家，你有记住过你的名字么？”
宋鸿昕此时以较为夸张的姿态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来，在幽灵看来简直就是权力拥有者特有的炫耀姿态。
当然，少年现在在各种意义上都对她自身拥有优势，不过……
她也没觉得这个小男孩目前能对自己造成多大不可逆的利害损失就是了。
所以言神颇悦，各种方面都是默许。
“名字么？零玖柒。”
就这么说出了对方想知道的“名字。”
“啊你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宋鸿昕的双腕勾在了后脑勺上，似乎是一股头疼的样子，嘴中嘀嘀咕咕地再说一些正常人不会去听其中联系的话语。
“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第一你掌握我的个人经历的，第二你还试图把我的轨迹和那帮混混联系在一起，这种行为太有一个正常人类脑袋的行事味道了，我还以为那些被强制延续生命的伺服器通行证“活体标本”都是永远浸泡在充满医学激素的营养液里呢，但是想想哦——”
“一个正常的中国人一般不会起零九七这种名字的吧？”
宋鸿昕还是故作着那种环抱住脑袋的样子，转身顺着原来路途的方向重新迈开双腿。
“你还在跟着我么？”
走出不近不远的路途后，宋鸿昕再度开口，这次却连头也没回。
“在。”
零玖柒也依然跟随着他，没有其他事情可干，目前也只是单方面地保持着
听到这种肯定的问答以及发现对方还是那种极为镇静的跟随模样之后，宋鸿昕放下那对助他故作逍遥的臂膀。
“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担任过数据管理之类的，所以才会知道我的个人消息……那个U盘应该是你与外界对接的唯一手段什么的；另外啊在这里说一句，我需要帮你一直充电么？”
“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只要晒晒太阳就好了，不需要什么充电器之类的特别照顾。”
不知不觉足间已经如履平地，脚跟不在挤满走山间斜坡时特有的压迫感，再绕一个弯，那个建立在飞瀑之上的木屋就可以被看到。
宋鸿昕还是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零玖柒。
“我还以为我会受到否决什么的。”
幽灵女子程序化的听觉已经可以听到那种瀑布特有的声音，保有一部分触觉的通透肌肤也似乎已经可以嗅闻到弥漫在空间中的特殊水汽。
“看来你不是用与那帮混混建立什么合同才逃出你原来的地方的，不知名的世界主。”
零玖柒依旧不说话，记忆中的自己也通常在这时候才开始具备一些程式的行事风格。
是不是有些高冷过头了？
宋鸿昕的的嘴角偏斜，整个人被斜梳刘海所修饰的面庞显露出一种仿佛得逞的笑容。
“既然我们都是同一种深陷在深坑里的东西，就这么建立起合作交流吧，我保证你可以获得稳定的电源，也可以操纵我去干一些你想达到的事情，但是我，也只要在这第二届比赛中得到较好的成绩就行。”
“那就随你咯，小毛孩。”
零玖柒微微笑了一下，内心其实已经洋溢着一种喜悦。
处于背阴面阴影中的默契，甘愿摆出被利用者姿态的宋鸿昕这才恢复到之前略微羞答的样子，开始用带着尴尬的步调迈向之后的青石板。
朦胧之中回想起来，自己在最近耗尽保护电量的时候都在那个优盘之中接收到了什么。
那个曾救赎自己的女孩被严厉到令她恶心的言辞指责着。
慌忙之中她听见一连串塑料外壳与尼龙织物摩擦的声音。
随后，她似乎被丢在某种弹性制品的表面。
于此同时，一串声音暗暗回响在思维中。
“我会回来救她，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