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上海最快的高铁是4小时48分，如果坐飞机的话，只需要2个小时就足够了。
明天天气的状况，室外温度的变化，还有被新命名的星星名字......
诸如此类，我来到这里后，每天都在用手机查询一些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信息。
“新型的宇宙飞船构造非常特殊，只有万中挑一的适应者可以在飞船高速度的穿梭中仍能保持身体机能的平衡......所以将寻星者与宇航员这样的概念混淆在一起是十足的无稽之谈，在座的各位能够成为寻星者的候补员，与其说是努力和学习的成果，倒不如说是生而自有之的天赋和本能......”
中年男人略带沙哑和没有起伏的声音让我的眼皮难以自觉地抬起。
新来的管理人是个很散漫的教授，或许是更专注于学术的关系，他更加在意上课时的教学质量，对我们的训练强度则关注得很少，这使得我相较上个月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但我们之中却很少有人会因此感到开心，十九号宇宙基地的大门一如既往地对外封闭，每天能够了解外界信息的方式仍然只有限制流量的便携手机。除此之外，航天中心根本没有训练设备之外的其他娱乐设施，多余的空闲时间只会让本就贫乏的流量消耗得更快罢了。
通体白色的各种高端设备和隔离白墙，作为完全模拟宇宙飞船环境的这里，首要复制的就是太空环境中的“无聊”。
单单就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是非常成功的。
除了将流量花在一直在追的连载漫画上外，我每天都在用浏览器看一些很没营养的内容。
但像我一样每日颓靡的人还是非常少数的，像管理员说的那样，我这样的人也能被挑选成为“寻星者”，这件事本身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教授说过，我们之后要去探索的星系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所以理所当然的，会遭遇到什么理解之外的危险也并不奇怪。像是未曾探索到的神秘宇宙人，还有一些引力星群或者黑洞之类的东西......
同期的很多人会在休息时间也选择去模拟驾驶室训练，一方面是被告知过每期考核成绩优秀的成员可以给家人留下一笔巨额的奖金；另一方面，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大几率地提升在宇宙中生存的机会。
但我对“宇宙”这个词毫无概念，直到被通知要被送往这里接受寻星者的训练时，它对我而言，仍然就是一片单手就可以在视野中握住的星空。
“陈长河。”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到。”
“到中餐时间了，赶紧去集合。”
管理人漫不经心地冲着我的座位喊了一句。
我总是因为玩手机而忘记集合时间，管理人已经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了，相信在最后的结业评价中肯定会因此而尽情地扣我一笔分吧。但在确认了不管成绩多差也不会被开除的这件事后，这些评核标准和分数对我而言也早就已经失去意义。
来到队伍的末端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领取完毕了营养液。
同提前隔绝了与外界的接触一样，为了完全模拟宇宙生活的环境，我们从进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被强迫喝这种无色无味的黏稠液体，以便胃部可以尽快地适应这种食物。
营养液的味道不算难喝，但绝对让人喜欢不起来，尤其是每天都以此为三餐的话。
我将领到的营养液偷偷从身后递给我的室友，我们一直在暗地里进行这种违规的交易。正如我不喜欢喝营养液一样，也同样会有人因为等量分配的营养液满足不了身体需求而苦恼。
当然，所谓的交易肯定不是无偿的。与之相对的，我每个月都通过这种途径获得比别人多一倍的流量卡。
“我说，你每天都只喝两餐的营养液，真的没有关系吗？”
室友一边将刚接到的营养液封口打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因为训练的时候总在尽可能地偷懒，所以可能体能的消耗一直都不怎么大吧。”
“欸！真羡慕你呢，我可是每天都饿得筋疲力尽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羡慕我的偷懒本领还是在讽刺我的行径，反正这个时候，只要假装毫不作觉就总归是不差的方法。
——“长河你啊，总是图着自己方便，而不愿意去多考虑别人的想法一些，这样你是没办法交到新朋友的哦。”
脑海中回想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明明是并不相隔太久的记忆，或许是此刻突然觉得太过应景和戳中心扉的缘故，竟然有些出人意料的怀念。
“啊......没想到下一期的寻星者候补员这么快就来了，明明感觉我们也还只是刚刚才适应这里呢。”
“下一期的......？”
“欸？你没看到么，就在那里哦。”
我顺着室友指着的方向看向航天中心的二楼，在那里的白色长廊上，并排地站着三列穿着统一白色隔离服的小孩。
因为是背对着我们的关系，所以这边也无从确认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正在被他们那一期的管理人训话的样子。单单从身高和体型来看的话，好像大部分都还是小学在读的孩子吧。
“全部都是那么小的孩子吗？”
“是啊，毕竟寻星者的特质是有明显的年龄隔层的，所以适应者的年龄段也都非常接近。”
就在我无聊地看着那边训练时，余光察觉到一束视线正透过二楼的隔离玻璃落到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视线相交，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个孩子瞳孔中的光点和瞳仁的聚焦。
毫无疑问，他是在看我。
那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孩，利落整齐的乌黑短发，白皙的皮肤，还有标准精致的五官面孔。但或许是一切都显得太过标准的缘故，这张简单干净的长相反而让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感。
我尴尬地冲他招了招手，但并未得到任何回应。那个孩子的视线迅速地从我身上移开，然后将头转了回去。
说起来，他的瞳孔中本身就看不见任何好奇或者在意的色彩，完全只是因为巧合地在人群中扫到了我一眼吧。
“你刚刚在冲谁招手？”
“没什么，只是想要那样子晃一下而已。”
“说起来啊......那么小的小孩子，居然只接受了不到一周的训练期就要正式出航了，管理层那帮人可真是胡来呢。”
“一周不到的训练......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我一脸困惑的表情，室友先是露出”不会吧，你一定是在演戏吧？”的表情，在确认了我确实不是在装糊涂了后，才一脸无奈地解释给我听：
“我说你啊，真的是除了玩手机以外，一点也没有在意这里发生的事情呢。”
“这点我倒是承认的。”
“咱们的出航时间，上周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就在下周的周一呀，和二楼的那些候补员一起......”
“下周的周一......欸？等等。”
我忙从口袋中翻出了自己的手机，在那张打开的熟悉设定界面上，正显示着我很久不去留意过的日期信息——10月21日 星期六。
“就在后天啊......”
“现在才吃惊也太晚了吧，长河你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出航日期已经确定下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用垂头丧气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并不为过，因为我自觉自己现在肯定是一副非常落魄的样子。倒不是对于“马上要出航”这件事情感到有多么震惊，毕竟对原本就已经预定好的事情感到震惊本身就很奇怪。
但人总有规避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倾向吧，像刻意地不去在意那方面的信息，尝试着用其他方式来忘掉那件事情的存在本身。或许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都在干着这样不会改变结果本质的蠢事也说不定。
“我会好好反省的。”
室友与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一点是，他是一个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这从他跟谁都可以表现得非常健谈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在察觉到我低落情绪的几秒钟内，他就应该在思考怎么将话题往着另外不错的一边转换了。如果换做是我的话，肯定除了默不作声外，就没有其他的本事了。
“说起来，明天的假期你打算怎么过呀。”
“假期......啊，对了，明天是周日了呢。我的话，应该会和往常一样吧。”
“和往常一样，是指躺在休息室里玩手机吗？欸——你果然不知道啊？”
我一点也不对我俩的信息差距产生过怀疑，于是坦诚地摇了摇头，等待室友的下一步说明。
“毕竟是出航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嘛，肯定是会有不一样的制度。”
“不一样的制度......这是什么意思。”
“呐，这可是我从管理员那里套来的内部消息哦......听说在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我们每人都可以领到一张额度很大的银行卡，在明天白天一天的时间内，这张银行卡的所有金额都可以随意支配。当然，具体的额度还是要看训练时的评分来衡估啦。”
“欸？你怎么不说话啦......嘛，虽然不敢担保是多么夸张的数值啦，但好歹是政府给的福利，肯定不会太吝啬就是了......”
“不，你之前说是在明天白天的时间内任意使用......所以意思是，我们明天可以离开这里对吧？”我按捺住自己复杂的心情，谨慎地向室友又确认了一次。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在这里根本就没办法进行任何金钱消费啊。”
“啊......不好意思，稍微等等。”
无视着室友惊奇的表情，我慌张地打开了手机里的浏览器页面。
“你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手机呢。”
虽然我并不打算否认室友所说的话，但此时我所做的事，确实和我平日里胡乱翻览那些无趣的网页时有所不同。
那是我已经再熟悉不过的网站面板，蓝白色格调的售票页面，从北京到上海的次日行程查询，我用手指熟练地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操作着......
机票已经售罄了，那高铁票的话......
“喂，长河你突然之间怎么了，你这样子真的很可怕誒，不要吓唬我噢！”
如果将过去几个月的训练比作将我关在一只鸟笼中的话，那么现在的我，或许正像一只面对着突然敞开的笼门，不知该如何展开双翼的囚鸟。
心心念念的天空，那一朵记忆中的云朵的去向，却在重获自由之后，变得突然陌生和令人害怕。
如此形容这只囚鸟的心情，应该最为适合不过。
高铁票的座位还有余量，如果现在就下订单的话，只要在晚上拿到银行卡后立刻进行付款，就一定可以订到明天往返海上和北京的车票。
但是拇指停靠在浅橙色的预定按键上几毫米的位置，却宛若时间静止般地停住了。
一些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絮语，突然在耳边浪潮般地扰人回响着。
【长河，今天是我来到大学的第一天。抱歉，因为考试的时候走神了，所以没能达到专业播音学校的及格线。
但是但是哦，这所学校的播音社听说也非常厉害呢。也有许多非常厉害的前辈从我们学校的播音社毕业后，都成为了很了不起的播音主持人哦！
所以你千万不许对我说一些会让人泄气的话，这样的话，即使是长河你我也会生气哦。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播音主持人，然后让你好好地刮目相看！】
【长河，我成功地进入播音社了！前辈们在面试时都夸奖我非常的有资质，学校的生活也已经开始慢慢地进入正轨了，我现在可是令你意想不到的认真哦！不仅有好好地去上课，连社团活动和作业也都有在好好地兼顾。
如果长河你放松下来的话，或许现在比学习用功什么的，我也不会输给你了。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好好地嘲笑你是个“笨蛋”！】
【呐，长河......你并没有换手机号码吧，为什么不愿意回复我的短信呢......嘛，今天就和你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今天食堂里的抽奖活动我获得了大奖哦，整整十张的餐厅免费卷呢！果然幸运之神总是会眷顾努力的人呢！
和往常一样吧，我们之间的意外收获必须要五五分成。所以如果你能来我的学校玩的话，我一定会请你去吃饭的，嘛......虽然食堂的伙食并不怎么好吃就是了。不过长河你也从不挑食对吧？所以也一定没关系的。】
【你还在为我暑假没有联络你的事情而生气吗？但是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你连自己的志愿都不愿意告诉我，明明早点告诉我的话......
呐，我今天被人表白了哦。虽然在之前高中时就是经常有的事情啦，但是毕竟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一次呢......我有像你说的，好好地、真诚地回应了别人的心情呢。
我之前呢，其实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稍微骗了你呢......高中收到的情书并没有十四封那么多啦，但是但是，四封什么的姑且还是有的。所以不能说是完全的欺骗，只能......只能说是合理的修饰啦，修饰！】
【长河你一直有在读我的短信吧......我可是调查过的哦，航天训练中心是允许携带个人手机的。
我有时候会这样想呢......因为我从小就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吧，所以其实你早就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很讨厌我了也说不定。因为我是个迟钝鬼嘛，所以肯定到现在也还完全没有察觉这样子的事情......
呐，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才不回我短信的吧，像你那时候不愿意告诉我你被选为了“寻星者”一样......】
手机里的信息记录一直截止到9月24日，她单方面的短信发送行为停止在了一个月之前，所以这也意味着我们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完全没有联系了。
当然这只是我这里单方面的感觉罢了，作为从未得到过我回复信息的千草那边，我应该已经是个失联近半年的家伙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在完全切断了联系之后还会有多久的时效呢？它的具体根据又是凭借于什么东西......在此之前的相处时间，还是两人间的经历回忆，亦或许单纯是与个人之间的记性好坏程度有关？
很少碰到这类的烦心事了，自从来到航天中心之后尽过着一些不需要动脑经的日子，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要为某事烦恼”这样子的情况了。我有些焦躁地挠着自己不怎么打理的头发，想要尝试把早上睡觉翘起的竖毛给压下去一些，但好像尽是无用功。
手机镜面中映着的面脸孔看起来有点陌生。
直到此时，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邋遢的胡子，没有打理的碎乱头发，因为作息不好而冒出的几颗青春痘。因为每天都比别人少喝一袋营养液的缘故，身体好像也比高中时候要瘦一点。
虽然这些可能在他人眼里再平常不过的细节变化，却令当时的我不禁怀疑，自己还是不是那个名叫千草的少女记忆当中的长河。
“我，问你一件事啊。”
“呼——你终于回我话了，你刚才突然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是快吓死我了。”室友晃着我的肩膀，表情浮夸地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那个......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免费理发室，是在第几号舱室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