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与兽嚎成为了黑暗天空下唯一的音色,张未名与顾淼却躺在各自房间的床上大眼瞪小眼。
明明是休息的时间,两人却迟迟未能睡着,以张未名对顾淼的认识,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心态好到此时此刻硬睡至鼾声如雷的人,但其实当事人也正处在仰望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后续的行动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另一个不成原因的原因,就是隔壁房间的吵闹声。
直至第二天的太阳抬头也只剩下了屈指可数的时间,可齐途与岳昭安的争论却一直没有停下。
“我不同意,这种高度需要经验和心态的工作,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交给你这个新人,必须由我来担当接触的工作。”齐途回答得仍然斩钉截铁。
但看着岳昭安抗议的眼神,齐途分明的了解,眼前的年轻人跟一般的新手绝对不一样。
“您是不信任我吗?”
“当然不是。”
岳昭安的身上确实充满了种种可疑的因素,且不说那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一袋子常人根本不应用有的超古代遗物,光是当事人的履历以及完全不像是新人的心理素质就足够让任何成熟的执行官对岳昭安这个可疑的集合体产生相当程度的提防。
可即便如此,齐途淡然的回答却并不是场面话,他信任岳昭安。
要说原因,其实也简单,因为陌陆信任他,那么绝对信任陌陆的齐途便不需要再操多余的心,那样反而会影响大脑的办事效率。
但令齐途拒绝岳昭安的原因,却另有其他。
“那您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带着一丝讽刺的哂笑声,岳昭安继续追问道“拜托,难道我比隔壁屋睡觉的冤大头差吗?”
隔壁的张未名与顾淼互相对了对眼神,各持一副“冤大头是在说这个家伙吗”的表情,对岳昭安的讽刺囊括了两人这个事实完全没有什么自觉。
“你不要拿顾淼那个走其他流派的当成你的参考,至于张未名......”可就像是踩雷了似的,齐途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你和他差在哪里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岳昭安全身抽搐了起来,当齐途窥视他与张未名的短暂交手时,就能明显的感受到两人身上那互补的特性。
互补自然是因为互有缺憾,而岳昭安的缺憾,当事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于张未名而言,他的训练绝对达到了执行官教院时下的最高水平,甚至让齐途几乎确认,陌陆肯定是做了许多私下里的工作,哪怕是不会使用生物炎,但若是突破了那层说难也不难的窗户纸,再辅以经验与历练,张未名的上限将会变得难以预计。
而岳昭安完全的相反,借助灵活多变的古代技艺配合控制得当的生物炎,通过以变制胜的方法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寻找针孔般的突破口,这乍看之下仿佛完全不符合新人的作战方式,常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很佩服,但作为专业人士的齐途却能瞬间看破,那完全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弱点而做出的必要妥协。
而偏偏那弱点,对于执行官的行业来说,显得太过致命了。
“从这短暂的接触中,我能理解你肯定不是那种懈怠的人,但具体原因是什么,就和你那满身的疑团一样,我既不打算深究,也不在乎。”齐途如是说道,对于岳昭安谜一样的履历,完全不符合新人的作战方式,还有那出现的正是时候的包裹究竟从何而来,齐途看在眼里,但就如之前所说,他并不打算追究。
“但事实是,岳昭安,你的身体素质以及硬性条件太差了。”
“我当然知道!”岳昭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抗议与与不满所占的比重明显的增加了“但和对手接触又不是要打架,我能胜任!”
“不打架?”齐途轻哼了一声“计划上不打架又不代表计划实施的时候不会有变数!”
“万一谈崩了,负责接触的人几乎就要完全靠自己了,你的话,能顺利脱身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那个连身体素质绝对过关的帕里都被无法打赢的,你我都不知道是谁的敌人,你能打赢吗?你能在他面前存活吗?你能在他面前继续活着还保证尽可能的减少他们对于倪珐以及其他人质的威胁吗?”
“那你能?!”几乎是将愤怒与不满摊牌,岳昭安甚至省略了敬称。
但齐途依然保持着冷静,哪怕话语说得很刻薄。
“在我们四个人里,毫无疑问,我最有这个能力。”
“那失败了呢?”岳昭安仍然不打算放弃“失败了的话,情景就是我们四个中最关键的那个顶梁柱直接崩塌,任务还怎么继续?”
“任务怎么继续?你考虑的是任务怎么继续吗?明明就算是我,想的也是该如何撤退。”齐途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但想起来岳昭安包裹里的物什,冥冥之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却又无法确认。
齐途的反问像是一瓶冷却剂,令多多少少有些过热的岳昭安稍微冷静了下来,迫于无奈,他只能再退一步。
“至少,让我同行吧,我辅助也行。”
在齐途还在把握那思绪中转瞬即逝的想法时,岳昭安提出了最后的要求,或者说请求。
“你一个人接触肯定有些地方施展不开,但如果是两个人配合,不但成功率能提高,还能够互相帮助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不是吗?”
这是一个十分中肯,十分实际的说法,但不知为何,齐途却皱起了眉头。没有把握住那思绪中转瞬即逝的细线令他有些踌躇,可此时此刻,拒绝岳昭安最后提案的理由却实在是想不出来。
“如果行动出现了问题,我保证撒腿就跑,不会管你,尽全力保障自己的存活。”看着犹豫的齐途,岳昭安不情不愿的给出了最后的妥协“我尽可能保证,任务的全程,队伍里都有一个能够指挥的人坐镇。”
“你能发誓吗......你发誓,如果出了问题,你一定保证自己的存活,哪怕是撒腿就跑弃队友于不顾,甚至是卖了队友,也一定得执行。”不得不承认岳昭安的眼力与理解能力,这次终于轮到齐途被挤到了胡同里。
这正是他的症结所在,若是让岳昭安去,即便本人绝对足够优秀,但是岳昭安的身体状况令他不足以应对理论上最差的情况,而若是自己去,齐途至少对自己战斗的能力有充足的自信。
这样的话,假若是失败,自己能够凭借个人能力杀出一条血路,如果情况更加糟糕,自己没有回来,岳昭安的存在还能够支撑起一条后路。
利弊的天平在齐途心中有一丝尚未解明的疑惑之时开始左右的摇摆,一面是微弱的增加些许成功的概率,一面是稳妥的为团队保留一条失败的后路。
冥思着,苦想着,利弊权衡着,直到岳昭安的发誓作为一只蚂蚁爬到摇摆天平的前侧,破坏了它动态的平衡之时。
齐途勉强地点了点头,终于还是同意了岳昭安一退再退的提案。
而他脑中那根虚无缥缈般难以握住的思绪,却也在此时悄无声息的飘走了。
第11章 口非心是的友人 06
黝黑空间内的滴水声已经轻鸣过万次有余,虽然这些滴水声几乎完全以固定的时间为间隔,以颇有节奏的滴答声持续进行着报时,但蜷缩在一角的倪珐根本不可能判断出自己在这阴冷潮湿的环境之中等待了多久。
对她而言,她已经连自己在等待着什么都难以确定了。
是像帕里先生那样被残忍杀害,还是根本不太可能发生的奇迹?
而如果发生了奇迹,前来拯救自己的人又会是谁呢?
倪珐的脑中闪过了张未名的身影,可是很快,她又强行将那影响粗鲁的擦拭了干净。
并非是青春少女因为心上人而害羞的表现,而是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消极的思绪占据了倪珐大部分精神空间。
如果张未名来了的话,他又会不会像帕里先生那样......
牢洞内的一具头骨仿佛刹然之间动了起来,一对空洞的双眼紧紧注视着心情难以平复的倪珐。而它的样貌正在与回忆中的未名一点点的重合。
倪珐猛地甩了甩脑袋,慌慌张张的将这般不吉利的胡思乱想赶出自己的脑袋。
就在因为缺少打理已经沾染了灰尘与污渍的秀发也随之飞扬的时候,倪珐巨大的动作然引起了同一间室内‘狱友’的注意力。
“你是叫......倪珐小姐吧......请问你没事吧?”一位白头发的姑娘颤颤巍巍走了过来,与倪珐一样,憔悴与狼狈也挂在她的精细面庞上,但不同的是,她的双手一直被一对沉重的镣铐紧锁着,而这样的镣铐几乎佩戴在所有被俘的战斗人员身上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原本应当是被保养的纤细且白嫩的手腕已经产生了大面积的淤青。
“啊......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吗?”倪珐慌忙的道歉起来。
“没,我是想向你道歉......”而那位姑娘轻轻摇了摇头,白色的短发随之轻轻摇曳起来“都怪我们没有保护好调查团,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终究不是直接面对危险的职业,一些调查团的研究员蜷缩在了角落微微嘀咕了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下,仅仅是将那些刺耳的消极言论以嘀咕的方式宣泄已经完全是一个高素质的体现方式了。
“这可不能赖你们哟。”正当倪珐想不出怎么安慰白发的执行官时,这个漆黑空间里走出了另一位女性。
“我们调查团本身根据教院以及相关部门的报告,就没有在护卫上把预算提高,这样的话,护卫换谁来,都没法抵御这样规模的偷袭的。”
“副团长......”
“反倒是你们,我很对不住。”被称作副团长的女性目视着倪珐与白发的执行官,相比于倪珐这段时间没有打理,这位则是平时就对自己的仪容仪表缺少相当程度的关注,再犹豫此时此刻的恶劣环境,她的头发是在场所有女性中最杂乱的,可是同样作为这间房间里最具资历的社会人,她的目光也是全员里最冷静的。
相对而言。
“倪珐小姑娘明明是出来实习,你们这些年轻的执行官也仅仅是过来图个毕业,结果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从年长者的角度来说,我这里也是面子挂不住呀。”
“副团长......我们还有可能获救吗?”白发的执行官问道,可她那怯生生的动作完全可以表明,执行官教院的栽培让她能够大致预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且,能回答她的也不一定是眼前的年长女性,那些分布在牢洞之中的白骨,恐怕也在以无声的姿态回答着白发执行官的疑问。
而副团长迈着消沉的步伐走到了牢洞的门前,隔着铁窗外的微弱光线,倪珐与白发的执行官能够分明看到这位年长女性眼中的两份担忧,一个自然是对包括自己在内,倪珐以及调查团和执行官团队全部成员的安危,而另一份担忧,则是带着无比的深情。
她关切的目光正望着铁窗外的另一间牢洞,那里押的调查团于执行官团队各自的总负责人,包括团长以及在帕里牺牲的当下,作为团队里唯一有经验而顶替他的二号人物。
而那两位,早已在暴风雨的拷问和刑罚之下丧失了几乎所有的体力与生命力,此时此刻,那两具风摇残烛般的身体已经仅仅是与彼岸隔着一座宽敞奈何桥的状态,说走就能走过去。
哪怕是眼里有着冷静,可是担忧与恐惧在她的心理也并没有打任何的折扣,作为剩余的负责人,这位年长女性正尝试着驱赶那些萦绕在心头的负面感情,并思索究竟有没有任何的方法来拖延一下时间,为这些年轻人们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生路,哪怕那样会让自己的生命更早的迎来终究也无妨。
毕竟,若是什么都不做,对方绝对会将这里在座的所有人全部灭口。
理所应当似的,这么思考的人也不止这位副团长一个。
当齐途被接到藏匿在边境大山中的某个洞前,与负责交接的贝利希接触的时候,他拄着一杆产满了绷带而且显得臃肿的‘拐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将岳昭安带来的决定。
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人,肱二头肌几乎紧紧撑着他衣袖,即便是与自己相比,对方都要高出一头之多。而当他注意到别在贝利希腰间的那柄颇有年轮的光子剑柄时,他几乎可以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属于岳昭安最难以对付的类型。
人高马大,身体素质强悍,而且肯定有相当程度的训练,甚至可能是执行官出身。
“这位主顾的身形真是令人敬畏呀。”齐途不慌不忙的说,实则是向着手边藏在一个旅行箱里的岳昭安传达他所判断的信息。
‘眼前的敌人人高马大,不是你适合对付的类型,不要擅自交手’
“哼,齐衡先生身上的家伙事还真是齐全呢。”贝利希轻笑着叫着齐途的假名,目视齐途手上的那个旅行箱,他非常清楚,以那个行李箱的大小能够刚好装下一个人。
然而齐途并没有慌张,淡然的打开了行李箱,露出里面包括一把黑色拔刀的诸多杂物。这些杂物在贝利希以及其余的人面前施展了一个精细的障眼法,借助着山上的林荫以及洞口的光照的缺陷,它们将行李箱内置的隔间巧妙的隐藏了起来。
但为了施展这个机关,自然是要付出的代价,在更为局促的隔间里,岳昭安的身体已经被挤压的几乎开始淤血。可以远超于一个新人该有的意志力,这位年轻的执行官几乎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保持着待机的状态。
当然,这样的状态也是经不住仔细检查的,明白这点的齐途当即决定快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于是,他一面自然的合上了旅行箱,并顺理成章的掏出那柄用来充作筹码的铁棒。
按理说,齐途本想只拿照片过来的,他认为,让对方不知道真物的所在,或许能够成为一个退路。
从结果上来看,这个想法也是在与岳昭安商讨后被否决了,当事人对于自己的物什几乎不怎么珍惜,直言让齐途拿着真货去接触,并声称关键时刻这个东西可能能救命,哪怕真的白送给对方都没有关系。
也正是这个铁棒被拿出的瞬间,以贝利希为主的所有人就正如齐途所料,将所有原本专注于那个行李箱的注意力转到了齐途手中的铁棒上。
藏匿在箱子中的岳昭安自然而然的逃过了一劫。
不过这才对,这才正常。
因为齐途手上的物件就是这么金贵的一个东西,他金贵到世人甚至都无法确认其真实的存在,金贵到让齐途不明白为什么当事人的岳昭安将这个看做瘟神粪土,哪怕是白给了对方也无所谓。
因为这根乍看之下粗狂的铁棒......
可是传说之中......在遥远的可以以这颗星球、这个世界的生命史为单位的时日以前,在那个末日即将摧毁一方文明的时候,一个饱尝世间炎凉却依旧正直善良的男人,用以反抗命运的器物。
那段无法确认存在的历史,在今天以童话的称谓流传于世间。
那段不知是否真实的传奇,如今仍以一段令人向往的佳话传颂于往来的人群。
那匹在文明的尽头依然不忘初心的孤狼,虽然漫长的时间早已让他的画像变得模糊,让他的来历显得虚无且缥缈,让他的名字变得无证可考。
可他的称谓,仍然记载在货真价实的文本之上。
无论是当事人还是不闻其详的后人,都对那个男人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有一个不变的称呼。
守寻真挚的孤狼。
那是众人对他的称谓,而那柄支持着他反抗命运的器物,正在齐途的手上以尘封的姿态轻挑着命运的钟表。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