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5月8日中午
帝国格林郊外
艾利克斯与总团长正紧张地等待着。
既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援军。
也是等待前几天离去的少年归来。
他说过只需要三天不到就可以回来，可是第三天的太阳已从树林远方升起许久，少年却还没有归来。
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亦或者他没能带回那个‘士兵’？
总团长一边思考着，一边转头看向脸色阴郁的艾利克斯。
他是可以理解对方的。
他们都不傻，当然都知道那帝国最后的大队意味着什么。
那个杀害过自己学生、屠戮了艾利克斯部队的存在......如果有选择的话，总团长绝对不会想要向那个存在求援。这既是原则，也是一种仇恨。
可是在爱德华的信誓旦旦下，在格林面临毁灭的威胁下，总团长终究只能发出长叹，不再开口反对。
他不可能对那个存在毫无憎恨，但一想到那次亨本上对方曾经出现的感情。他又不由产生了一些动摇——在这方面，坚决地憎恨着那家伙的艾利克斯要硬气得多。
真是......总团长正愁闷地胡思乱想着，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方靠近过来。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
背负一具沉重棺材。
他逆着光。
身上的血色纹路在风中散发狰狞亮光。
那个存在是邪恶的。
那个存在的恶毒的。
但那个存在直面着格林，脸上不带一丝阴霾。
他是迷失已久的孤狼，终究回到了故乡。
即便早已被磨灭存在，也作为恶魔死去过。
但只是走到格林门口，看到那重新恢复繁荣的城市时，男人就不由露出了复杂的笑容来。
总团长看着那张熟悉的浪子的脸庞，再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只能虎作一句悲叹。他深深闭上双眼，放弃了阻止对方的行为。而他旁边的艾利克斯也在此刻狠狠抓紧手杖，眼神几乎要把那人浑身刺穿，可对方却无视着他的恶意与两人擦身而过，笔直走向了格林城。
“等一下。”
总团长猛然睁开眼，喊停了那背行棺木的魔狼。对方疑惑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总团长情绪复杂的目光。
“跟我来吧。”
总团长沉声开口道，随即带着咬牙切齿的艾利克斯从男人身边掠过，率先进入了格林城。
他在走出十数米后，才发现身边的艾利克斯居然还紧紧跟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艾利克斯，你大可不必跟来的。我只是不希望格林被毁才豪赌一把......”
“我必须跟着你，总团长。”艾利克斯说道：“唯有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不是毫无意义的。拜托了，我没法说服国防总部为你保护什么，但至少让我跟着你吧。”
“谢谢......”
总团长鼻尖一红，连忙转过头。但他声音却颤抖着，出卖了这个高傲战士的动摇。
“真的非常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艾利克斯轻笑一句，却没有把后面的话语说出口。两人不知何时步伐已相当默契，拄着拐并排行走的动作都有些统一，带着男人进入了格林城。
男人在他们后面紧跟着，一进到他这梦中也想回归的家园时，那双眼都几乎能放出光来。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些行动诡异的居民，以及空气中过于密集的......接近病毒扩散的细胞。
他突然有所感应，抬头朝春城胜利女神门的方向望去——那里仍是蓝天一片，可男人却能感受到那云中潜藏的无尽黑暗。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到这里他仍有些莫名的悲伤。
在好不容易回归的故乡中，他终究还是像上次来的一样。
不......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这一次他不会什么都做不到了。
三个男人平和地前进着，简直就像逛街那般——等他们差不多穿过了半个格林后，终于抵达了总团长的目的点。
刚能看到那地点的门口，男人就眯了眯眼——这里正是每个帝国人、每个国防军战士都不会认错的地方。
这是他们的英灵殿，亦是他们这些人梦寐以求的去处。
“荣军公墓？”
随着两人停下脚步，男人疑惑地看向那被称为总团长的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你的名字是叫芬里尔，没错吗？”
总团长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朝他发问。男人静静看着他，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站在旁边的艾利克斯刚想开口，却被总团长拦了下来。
男人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了。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道。“但他们都叫我芬里尔，我的记忆里，也是这样。”
“是嘛，我查到的也是芬里尔。”总团长一边说着，一边又迈步走向公墓的某个方向。艾利克斯连忙追了过去，男人也在犹豫片刻后跟上对方。总团长严肃地走过公墓之间，带着两人来到边缘的一片没有墓碑的墓地区。
“这里曾经是一些死徒士兵的墓地，不过如你们所见，他们的墓穴已经遭到了毁坏。不过有的也只是损坏了墓碑，里面的遗体还是在的，我们有份名单可以对照每个墓的主人，比如......”
他指了指在最角落的一块墓说道：
“你说你叫芬里尔，可是实际上，当我根据爱德华提供的资料去核对时，却发现这公墓里已经埋葬了一个叫做芬里尔的人。”
总团长的话语让男人瞬间愣在了原地，他怔怔看向总团长所指的墓穴，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对方想让自己知道的是什么。
“我查过了名单，并没有两个重名的芬里尔，获得褒奖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这里面的芬里尔是个普通士兵，由父母抚养长大，而非是神父养大的孤儿。不过，他确实是在1943年死去的芬里尔。”
总团长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转到男人脸上。他旁边的艾利克斯也在这时明白了什么，看向男人的目光瞬间复杂起来。
“你的记忆并不是你的，甚至可能是由多个人拼凑而成的虚假记忆。”
在男人颤抖的眼神中，总团长揭露了那份‘残酷’的事实。
“芬里尔是个别人的名字，而他正沉睡在这里面，几乎所有的报道里都没有过他的名字，他只是个平凡无比的士兵。而你呢？传奇士兵，你的那些记忆到底来自于谁？能够确认是一个人的吗？你......”
总团长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他看向眼神动摇着，身体也开始发颤的男人，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对怪物的怜悯。
“我想那大概是为了避免你被过去牵绊住吧，所以制造你的那些人肯定没打算给你记忆，更以虚假的名字来称呼你。”
“可我还是有了记忆......”
男人苦笑着，眼神复杂地看向那芬里尔的墓地。他记得一清二楚，自己的这些记忆是被少女挖掘出来的。她那时只是为了取乐，却一点点让自己的记忆完整起来。
现在想想......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身上有无数人的骨骼，更有各种诡异的细胞。
根据那个科学家所说，这具身体的脑袋更早就已经死亡。
那么少女挖掘出的记忆，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她挖掘的是哪一组DNA的沉睡回忆。
或者说，她到底......挖掘了多少人的记忆？
那个‘芬里尔中尉’的往事是被拼凑出来的吗？
那个‘芬里尔中尉’的过去是少女的恶作剧吗？
男人不知道。
可是某种难言的，止不住的笑意却从心底疯狂涌起。
只是一想到自己仗着这份回忆不停跟少女争吵，疯狂认为自己是芬里尔，还因为想要回来帝国而跟她产生裂缝，他就真的很想笑。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啊？
他苦涩地张着嘴望向天空，始终没能留下泪水。
他紧紧握住拳头，身上的细胞都因为按捺不住的心情躁动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再会有这种心情的波动了，可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悲哀的男人扭过头去看向总团长，那双虚无的眼犹如怨灵般空洞。
但总团长却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一点退却的意思也没有。
“我想知道，像你这样的怪物的悲伤到底是从哪来的。在亨本市里，明明是你杀害了我的学生跟那些战士们，可是你却声嘶力竭的，那样的感情......也是出自于你那无人的记忆吗？”
男人张了张嘴，脸上泛起了一丝苦恼。
“我不知道。”他略带呜咽地说道：“我不知道......”
“是嘛，你不知道啊。”
总团长静静看着他，突然失望地扭过身去。
“那么......”
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抓了过来，在艾利克斯与总团长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突然握住了总团长的手腕。
总团长持拐挡住旁边的艾利克斯，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有些颓废的男人。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什么......”男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执着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某个小孩在临走之前，还向我拼命地解释你拥有记忆与感情，说你拥有人格，应当被更公平地看待。”
总团长怜悯地看着他，沉声说出了积压在心头的话语。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只相信事实。可似乎事实跟他所说的不一样呢。”
“我......”
男人眼神颤了颤，他看着总团长那怜悯的眼神，总觉得似曾相识——在沙漠里，那个企图跟自己一起爆炸死去的治安官，还有山姆，不也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吗？
“不是的......”
男人一手捂上发疼不已的脑袋，声音却比刚刚来得坚定。
“我拥有自己的记忆......”
他说道。
“这一年来的旅行......”
他的声音越发坚定，终究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男人放开自己不再疼痛的大脑，目光坚毅地看向了总团长。
“这些罪与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些我的心情。是只有我才有的。站在这里是我想的，不是记忆里的我。做这些事，也是我想的。那些记忆确实影响了我，可是......我还是我。我没有被命令，是自己选择了。”
“哼。”总团长不屑地发出简短气声，眼神却浮现了某种欣慰的光彩。“只是试一试而已。看来作为小狗，你总算拥有了一点决心。”
“谢谢......谢谢你。”
意识到总团长的用心，男人深深躬下腰去——也是直到这一刻的，他才无比真切理解到了自己的心情。
“如果感到背负着罪孽，就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总团长冷冷说着，转身避开了他的礼仪离去。艾利克斯眼神复杂地看向男人，紧握的拳头也不由松开些许。
“先出手追捕你这样的怪物，或许我们也有错吧。”他看着深深低下头去的男人，话语中已没那么浓厚的憎恨。“但是杀死治安官，以及那些无辜人的罪孽，我永远都会想找你清算到底。”
男人静静听着，全然接受了他们的话语。他既没有反驳，亦没有对此感到生气。
相反的，他反而觉得自己激动无比。
而另一边，率先走远的总团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看向还在弯腰的男人，突然出声道：“不过，我也拿到了死徒的一些研究情报。你，你想知道自己的真正名字吗？你现在所拥有的身体，如果知道名字的话，你说不定能寻到自己真正的记忆。”
“不。不用了。”
男人直起身来笑了笑，突然从胸口里掏出那枚一直跟随着他的十字勋章，他看也不看就随手抛入土地之中，用脚盖上沙土，才转头朝总团长说道：
“不管身体过去是谁，现在的我就是芬里尔。”
“拖行棺木的芬里尔。”
想起当初在海上与那位死徒科学家的对话，如今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不，现在应该说是芬里尔了。他站在阳光之下，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那是比起之前时更加纯粹的觉悟，连总团长与艾利克斯两个老兵都不由发自内心这么赞叹。
他真正地做好准备了。
而下一瞬的，空中便迅速掠过巨大音爆，而引起此现象的目标却是谁也没能及时捕捉到。
就在总团长两人被音爆轰得站不稳时，空中又猛然射下了一梭子弹——当然并不是对着他们两个而去的。
被视为目标的芬里尔从身体中弹出咆哮者42挡在身前，却因此失去看清对方身影的机会。
紧接着，某只掠向地面的飞鸟沉重落地，而芬里尔拆散并回收那把咆哮者42，凭靠听力以右手盲刺向那落地的对象——漆黑的手刀切中了那个袭击的敌人，瞬间火花四溅。
芬里尔露出一丝愕然的神色，才发现自己刺中的竟然是一只机械臂。它突然从中分开，一把裹住芬里尔的右臂吞入——芬里尔下意识散发黑雾细胞想吞噬那只手臂，却没想到对方更早一步从臂内喷发绿色烟雾来。
芬里尔的黑雾细胞无声被绿烟吞噬殆尽，瞬间就被啃噬掉了一只手臂的细胞量！
“去死吧。”
就在芬里尔意识到不对、想要抽身离开时，对方却是合起了那机械臂，狠狠抓住了芬里尔只剩枪骨的右臂，它猛然爆发出惊人的怪力，瞬间就把芬里尔的右臂一折两段！
芬里尔瞬息间失去右臂，才忙一脚踹在对方胸口上强行把他踢飞出去。
也在这一瞬间，他跟那个穿着一身丛林迷彩服的敌人对上了眼。对方看上去是个久经战场的老兵，紧皱着眉，通红的双眼满溢杀意。可在杀意之外，芬里尔却隐约察觉到他对自己莫名的仇恨心。
为什么？
如果只是战斗的话，他确实没有遇上过对自己抱有这么强烈憎恨的对手。
他不明白。
自己在什么时候曾经杀害过他珍惜的人吗？
芬里尔与那人同时落地，纷纷一个单手后空翻调整好了身体平衡。芬里尔把左手刺入自己胸前，强行从皮下拔出了一把獠牙霰弹枪。而对方那正常的左手上也正拿着把A16步枪，显然刚刚就是用它从空中攻击。
不过这种武器并不能让芬里尔动容。
真正可以对他造成威胁的......
芬里尔看向对方那由诡异金属打造的机械右臂，顿时就感觉手臂有些难受了。他从衣下爆出一蓬黑雾，在空气中凝聚成了自己的右手。
对方冷冷看着他，随手丢掉了自己扯下来的枪骨。一阵绿色的烟雾随他动作在机械臂间缠绕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比利？”
旁边的艾利克斯突然出声，吸引过了其他人的目光，但他却只是怔怔盯着那摆弄机械臂的男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比利·罗杰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