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的一角,身穿囚服的罪人们奋起反抗,顶着末日般的天空往牢笼的出口奔跑。
银发的少女紧追不舍,穿过高空冲我直逼过来。
黑猫挥起玉手在四下撑起数道黑雾,空间连成螺旋状的隧道。但此举她不得不松开我与林遇。我身体稍有不稳,搭住林遇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从高处望下的风景令人目眩。
我咬紧上下打架的牙齿,鼓足勇气松开触碰林遇的手,身躯左右颠簸了数次,终于平稳地飞行在了空中。
欣喜的心情只是刚刚冒出苗头——
【苏火火~我一直很期待你比我先学会飞行,带着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就好,不过现在,只好由我来做你的翅膀了呢。】
——忽然,似是来自许久以前的话语,忽然穿越时间在我耳畔边响起,我怔怔的抹去了嘴角那点牵起的弧度。
与此同时,那双碧蓝如海的眼眸已经追上我们,声音带着令人怀念的温度击碎所有的幻想。
「呐呐~苏偌烊,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不喜欢叛逆期的孩子,更不喜欢太不老实的孩子,你这样做让你的创造主心里很不是滋味喔!我承认你的种种行为确实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但如果一味地破坏我的计划,我就不得不忍痛把你处理掉了呢。」
「虽是说着这样的话,但你心里已经想杀死我千百遍了吧?」
我咬牙切齿地字字几乎都作停顿,避开如等离子炮一般发射的雷电,窜进黑猫事先准备的黑雾。
可是,将要穿行出来的瞬间,脖颈却冷不防地被黑雾外的一只手狠狠掐紧,我的身躯顿然拉扯出来,与那双眼睛对视。
「你说这天下的父母都恨铁不成钢,常常打骂孩子恨不得把他们打回娘胎重造,作为造物主的我当然也对我的造物有同样的情感呀。」
黑猫与林遇作势冲过来,但被我用视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苏偌烊❤之前那些话都是气话呢,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哦。」
「别侮辱『父母』这个词,我可不觉得你哪一点像望子成龙的父母啊……」
我近乎本能地抓住千颜冰凉的手,努力地夺回自己的呼吸。
「听不明白吗?如果你过火的超出我的操控范围——比方说,连你的梦境都要把我拒之门外,那你就是毋容置疑、是处于叛逆期亟待矫正的孩子,你不应该对我为你安排的命运有任何的抗拒。」
「……抱歉,看来我是说错了一点,你与这世上某些父母不是没有相似之处——比方说,连孩子的意志都想肆意左右。」
「愚蠢至极的孩子,真是没有办法交流下去了呢。」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她加重几分力道提起我的脖颈,「虽说我不喜欢这种单细胞的做法,但若是必须分出胜负,明白敌我之间致命的差距才肯作罢,我就应你所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让你充分理解自己的愚昧,我会让你亲身体会到你的创造主是绝对无法忤逆的存在。换言之今天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可能让你如意。你大可以把自己的无能为力归于命运,当作教训。毕竟所谓命运,就是我的意志呢。」
千颜侧目睥睨了一眼底下的罪人,展开了五指贴到嘴边,嘲弄似的等待我的反应。
「你这家伙,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啊……就算没有全知全能、运筹帷幄的神,我想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人登上神座。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为何毁灭,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因为世界疯狂到任由你这种人来支配,所以它自我消亡也要把你推下神坛!」
「你还没资格趾高气昂的评价我的事。」
话音刚落,千颜忽然抬起手掌,掌心凌驾于我之上,素白的指尖凝聚起足以动荡天地的能量,刹那间形成远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落雷,电流蠢蠢欲动发出轰鸣,随着她挥向我头顶的手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千颜的动作冷不防地停顿了下来。
我茫然间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女眨着清澈如镜的眼瞳,忽而闪过流星般异样的色彩。
「千……颜?」
一瞬间我抽紧了双肩,情不自禁地念出这个怀念的名字。少女蹙紧的双眉间掠过一丝哀伤,抿起的嘴角欲言又止,仿佛诉说着我不明所以的悔意,但下一秒,她以我难以捕捉的速度抬手推向我的胸口,那股熟悉的怪力顿然带着我飞向身后的黑雾。
我迎着胸前的那股力道,朝着面前的千颜拼命的伸出手,但黑雾布上视野化作一片漆黑,等到光芒再次进入视觉的时候,只觉得后背贴上一阵柔软的触感,而不远方向的千颜停滞在原地望着我,对望只过瞬间,她眼中又被造物主那抹陌生的神采替代。
心间吹过空落落的风,我迟一步地回过神,只见是黑猫接住了我的身体,担心地凝视着我。
「谢谢你,真的是……帮了大忙呢。」
我忽然认真地对黑猫道谢,一动不动的回望她的眼睛,惹得黑猫脸上一阵潮红,她连忙错开视线,旁边的林遇这次倒是识趣地点了点头,表示与我相同的谢意。
「不是……你们谢我什么?因为从恶灵手上救了你们一命?没有我你们一样能闯过这关啊,只是多费一点工夫而已……刚刚接住你也是任谁都能做到的事,只是刚好是我站在这里而已……」
黑猫语无伦次了起来,语气虽义正言辞,但两只眼睛迷糊成不断旋转的圆圈。
我不禁笑了起来。
以前从来没有发现黑猫慌乱起来会有这样可爱。因为她过去从来不会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我想,现在偶尔害羞,偶尔会苦恼的黑猫,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如果再像那样半梦半醒,我们这次的行动迟早会连同越狱的计划全盘皆输。」
现在为止,我与林遇单单是骗过造物主的眼睛,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但我们却半梦半醒仿若离成功只一步之遥。
——大错特错,现在才是开始。
「『向过去的自己宣战』,从某种层面说也是我自己面临的问题。为了不公平的刑罚而战,而不是为了逃避罪责而反——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共鸣,跃跃欲试吧。」
——这次不是赎罪,而是和曾经犯下错的自己作对。
卑劣的罪人们,现在开始要与造物主挑战。
「全员听令,这场胜利的条件有二。」
话语通过「一人千面」,仅是瞬间就传至包括林遇、黑猫在内的所有罪人。
「其一:带领罪不至此的罪人回到现实。
「只要保持相对清醒的意识跨越星海酒馆的门,理论上就能来到荣谭街的桃源Dreamland.。即使没能保持相对清醒,意识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受到冲击而模糊,结果就是在核心研究协会的实验室醒来。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都能回到现实,只是分开两拨人马:来到桃源的罪犯负责袭击核心研究协会进行营救,正常醒来的罪犯则在实验室内部发动冲击,两方配合夹击全员脱逃。
「其二:侵入造物主的内心带回世界的真相。
「三月以后世界将会毁灭,为此我们必须知道末日来临的要因以及阻止其发生的条件。唯独能够做到这点的人只有林遇,但完成这件事需要时间。因此我们要以星海酒馆为据点,尽量为林遇争取时间。
「以上。」
在这瞬间即逝的宣告之后,气氛仿佛寂静一秒,但仅是一秒,不讲理的世界爆发出如雷贯耳的呼应。罪人们气势磅礴地举起右拳呐喊,踏着说不上整齐一致却仿佛融为一体的步伐,错过历届12任梦之狂人的雕塑,目的地的距离霎时间就像近在咫尺。
「世界毁灭?整蛊了我半辈子的世界居然说毁灭就要毁灭了?」
「简直是无妄之灾!我们生活的现实真的越来越疯狂了——不过,因为这样才有与它抗争到底的意义吧!」
明明相比之前没有多少进展,仅是我们的内心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但现在这种胜利在望——人类的感知真是暧昧不清啊。
「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了……」黑猫垂下脑袋苦笑着,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照做,「又是一场看似无懈可击的豪赌呢。」
「看似无懈可击吗,确实是如此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之时,广场上前进的人群就有了推推搡搡的倾向,有人站不稳差点跌落下去,被旁边的人挽住手臂撑住,但那人自己其实都在与那股异常的重力较劲。
与此同时,行进在天空中的我们受到上方气流强烈的打压,差些从高空坠落到了底下去,但又是被黑雾救下。
「理论上或许是无懈可击,但碰上造物主这样几乎不可战胜的存在……」黑猫说到这里,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况且,她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要与我们较劲,不可能放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吧。」
「……把怒火迁怒到这些罪犯身上了吗?」林遇皱起眉。
「不,她不会把所有人留在这里……」我猛然间摸索到名为「突破口」的路径,迎着极其压迫的重力抬起视线,「如果是那位造物主,她必定要用绝望覆以希望,从而让我彻底放弃。换言之,她大概会故意放走少数人,为了留给我们渺茫的希望。」
——欲抑先扬,这是造物主书写的命运惯用的手法,是我已经充分体验过的感受。
但现在,是时候把这当做我们这边的优势了。
为此——我即使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空想时钟」带来的负担,但这种时候如果再不使用,那夏音慈把它交付给我就没有了意义。或许单凭现在的「空想时钟」还不足够,那就和「一人千面」这张牌联合起来打出去。
【没有人是在时间静止的世界成长的,世界没有为你的成长而暂时停止变化的道理。】
我握紧酸痛的拳,与林遇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接着两人同时望向黑猫。
可行吗?我不知道。可梦境是认知的世界——要是不借题发挥大闹一场,就等于白白浪费了我们的想象力不是吗?
黑猫面对我们胶着的视线,不作声地垂下眼帘。面对造物主的存在任谁都难免会有恐惧,她附在胸口起伏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最后,她还是眨着灵动的双眸,冲我送上一个充满信赖感的颔首。
仅是瞬间,两道黑雾分别出现在我们的身后。我与林遇同时分开视线,顺势滑入其中,进入异常联结的空间。
根据我第二个猜测,造物主独独的禁忌是无法干涉人类的「心灵世界」,就像查尔特不能支配他梦境里的住民的意志,我梦境中那座紫罗兰之城的孩子都拥有自由的意志,与之类比,造物主没有能力改变我们的意志。
千颜那时说,「我们还能行走,还能伸到窗外触碰遥远的彼海,还能跳下这趟列车」,我想就是这样的含义吧。
所以造物主无法闯入我极度封闭的梦境世界。方才在黑雾之外拦住我,也是因为她不能干涉黑猫造出的黑雾内的空间。
【你说,之于这趟游走于现实的列车,清明梦又是为何存在呢?】
「当然是为了诠释我们仅有的自由啊——」
我溜进空间扭曲的黑雾,再次握住胸前熠熠生辉的指针。
在内心深处祈祷,在思维彼岸生花。炙热无比的温度冲击眼眶,胸前霎时间撑开一面金色的古钟。
「嘀——嗒——」
钟摆左右晃动,提醒着我永前流逝的时间。我紧握住掌心的指针,迎着不停升温的灼热,顺时针推动时间的齿轮。
——3点20分。身体冲出黑雾的刹那又被下一道黑雾吞噬,落雷几乎是擦肩而过。
虽然不能在黑雾停留过久,但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立刻侧手将镰刀扔出黑雾,刀身席卷之处顿然画出以我能力所限最大数量的黑雾。林遇借此冲进黑雾,转到离造物主较近的位置,在她的落雷袭击罪人们的瞬间撑开了障壁。
掩护成功的林遇不敢逗留,翻身就进入黑雾,却不料千颜忽然全速追到林遇背后,手掌化作刀刃穿进黑雾稀疏的位置,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拽出了上半身,一记手刀伴随雷击落下——
在这燃眉之际——或许受到了「空想时钟」的影响,萧路路冷不防地从黑猫身上分裂了出来,仰起手掌的瞬间——漆黑的雾气凭空出现把林遇卷进其中,千颜的手刀落在软绵绵的黑雾上,落雷穿入黑雾立刻疏散。此外,近乎全场的黑雾都浓郁了数倍。
「路路……」
黑猫语气里露骨的担心着萧路路,毕竟她理应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能否接受现在的事态谁也说不清楚,但是——
「我都明白啦,一起上吧!」
——萧路路却扬起笑容,黑猫只迟疑了一瞬,也回以笑容,转身把经造物主吸引聚集过来的恶灵交给路路,随后挣脱重力的控制轻盈地跃空,纵起四周的藤条扔向数米远的千颜生长,藤条一路疯长出花苞遮住千颜的视线,却被对方瞬间用蛮力破开。
林遇见状探出黑雾,把障壁转到千颜的侧面,藤条经由弹射绕回到千颜身边缠绕住她的手臂。
「……雕虫小技。」
千颜轻而易举地拖着藤条拉开距离,挣脱束缚抬起手臂,掌心之间连接起肉眼可见的光柱,闪烁着异光朝黑猫扔去。但背后的障壁瞬间破开碎屑擦过她的肩膀,爆发的光柱瞬间反射给千颜本身,造成绳索般的闪电束缚她的全身。
黑猫与林遇立刻趁此机会往下潜行与其拉开距离,几乎是瞬间以后千颜一握起拳,所有的闪电全部以光速聚集到她的身上,她的眸中闪过雷电般的光焰,刹那间就全部被她吸收为己用。但她转开身时,天空因萧路路已经平添出数十道浓稠的黑雾。
我与林遇往来不绝的穿梭在高空之中,不容千颜有任何干涉进来的机会。千颜的视线追着我们的身影游离两回,忽然移开了目光,排开玉手令落雷脱云而出,追上自己的动作,随她的指向径直落向八号时钟之上。
「她这是在做什么……?」
困惑之际,震耳欲聋的怒吼突然令林遇猛然回过身,将视线探出黑雾之外。只见一只赤身环绕着火焰的怪物踩在八号时钟的表盘上仰首咆哮,荡在空中呼啸而过,身形庞大到几乎撑满我们的视野。
「是『吞噬者』……!」
林遇的神情显得十分复杂,仿佛是想起令他不快的回忆,紧缩眉头沉下了视线。
怪物途径的空气,连同不见其形的墙壁,全部卷入熊熊的烈火之中。
「苏偌烊,这匹『吞噬者』交给你处理行吗……?」
「……可以吧。」
仿佛看出我的疑问,林遇拍了拍我的肩膀,抿起嘴叹出一口气。
「『吞噬者』是流连在梦境中,已死之人的意志结合体。江城……还有很多我认识的人一定就在其中,想到这里我无法对昔日的同伴下手。对不起在这种时候还要抱有私心……但如果抛弃这些生而为人的感情,就觉得自己相比过去的我没有任何长进。」
尊重已逝之人的这份意志,我想,就是我们身为人类难能可贵的知性吧。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
如果抛弃我们作为「我们」独有的本性,那由此取得的胜利,绝不是真正的胜利。
指针的形迹于掌心滚烫了起来,时间的齿轮再次加速。
——6点20分。我将手伸向黑雾之外,顿然感知到我的镰刀传来轻微的震动,突然飞向天空划过「吞噬者」的下空,铺开一道莹白色的幕墙。
「万象复制」。
刹那间,幕墙的彼方冒出与「吞噬者」完全一致的复制品,抵挡住真正的「吞噬者」逼近下去的步伐,两方即刻陷入胶着,怪物嘴中垂涎的口水滴落到地面,如燃油般的烈焰,瞬间形成熔化的洞变得焦黑,人们因而抱头逃窜开来。
「林遇,能麻烦你维持荧幕的存在吗?」我望向林遇,放平语气追问道,「由我动手,你来维持后续的攻势,算不上你亲手杀死的同伴吧?即使这样,也会加深你的罪孽吗?」
林遇的目光停滞间彷徨,但罪人们就连这一秒都在死亡的恐惧中动摇,恶灵拦住他们的前路,背后是烈焰的暴雨,但他们仍然等待着我们让士气再度鼓舞起来——勇气每分每秒都在流逝。
「倒也是……!反正我已经罪大恶极,何必再怕加深罪孽!」
话音刚落,「一人千面」的光焰映出他的瞳面,顿然朝我的眼睛飞逝而来,夺走薛学儿的面具。莹白色的幕墙动摇半刻,又经由林遇撑开的手掌稳固下来,镜墙复制出的赝品誓死与吞噬者的本体缠斗在一起。
而我,又一度握住胸前的指针。这次掌心感受到的温度不再是灼热,而是每度在病房里、那阵来自手心冰凉的触感。
——7点40分,紫罗兰色的光焰冰冻我的眼眶,让耳边重响起那半年时间、病床旁医用点滴与机械运作的噪音。
「如果是老哥你的话,一定能够拯救我的。」
似曾听过的话语冲破病房的噪音,冰结的温度揪住我的心中。我猛地睁开双眼,朝着底下的罪犯们拼命地呐喊道——
「罪不至此的人啊,呐喊吧!为了夺回我们的自由而战斗吧!麻木不醒的人啊,苏醒吧!为了抗争我们的命运而战斗吧!反叛的人啊,为了弥补你们的罪行而战斗吧!请赎罪吧,战斗吧!向着自由的方向即使付出生命也奔跑吧!」
不曾预料自己有朝一日会鼓足如此的勇气,喊出自己曾几何时觉得羞耻无比的话语。可如今,心中汹涌的热血却盖过脸颊的潮红,赤红色的光焰脱出眼眸的瞬间如翅膀般张开光翼,带着难以置信的可行度覆盖底下所有的罪人,高喊着回以我士气。
不再是指令,而是罪人们决意的宣誓。就像当初对漆黑骑士的那道指令造成的影响——「魔王指令」非但没有对我造成半点反噬,反而是击中我们内心深处的愿望,与信念交织变成无比庞大的精神力量,冲着恐怖的恶灵迈出坚定的步伐。
适时铺下的障壁将地面上的罪人们与天空隔开,挡开滴落的烈焰,挡开万千劈下的落雷。
我高高地托起手掌,与千颜压下数倍的重力抵抗。两份截然相反的支配胶着不休,对罪人而言便是形成抵消的效果。
步伐恢复轻盈,落下的瞬间却带着沉稳的重量——罪人们与撕咬血肉的怪物纠缠到一起,霎时间呐喊声冲破喷涌而起的鲜血,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破恶灵的重围,终于闯入世界边缘的星海。
凭空落下的墙壁将恶灵阻挡在外,魔爪撕扯着看不见的墙壁,眼睁睁看着猎物逃出生天。
而映入罪人眼帘的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繁星。
沉入海底的思念时而卷到海面上,时而又随着星潮褪去。
无数的星点是死去的人,但不如天空中那些闪烁的星光是向我们求救。他们只是互相推搡着形成来来去去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推向岸边,仿佛只想确认途径的行人有没有自己生前认识的人。是则留在岸边多望一会,不是则随潮而去,仅此而已。
人们忍不住驻足眺望,但只是一瞬之后,轰鸣的雷电就落向思念之海,扑起的浪潮袭击岸边,毁灭了这来之不易的风景。黑云聚集在岸边,霎时间引起持续数十秒的狂轰乱炸,随即往海边的人扫射了过去,直追奔跑的人影。
我见状忙是寻找距离海边较近的黑雾,一边握紧手中的指针,一边准备穿行过去支援他们。
「她的内心有破绽!就是现在——」
林遇急促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冷不防的响起,忽然引去我的注意。我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茫然间望向岸边硝烟中的人影,陷入片刻的犹豫。
——请相信自己的猜测吧。
造物主绝对会欲抑先扬,放走少数的罪犯,换言之,首批闯过去的人马有很大把握会被故意放行。
相比起来,千颜的破绽才是来之不易,罪犯那边就请相信黑猫和萧路路吧。
相信林遇的「一人千面」。
相信我的「空想时钟」——
【请在最后的最后,相信你自己所相信的。】
——11点整。
钟摆冲击耳畔,响彻天际。
两位背对背的少女转为面朝彼此的方向,贴着彼此的手掌如疾风般推远,荡起紫色的长发,掌心的黑雾急速扩散化作两道互相面对的黑雾。下一秒——黑雾中冒出的身影如相异的磁极相互吸引,视线顺着眼中的光焰即刻交叠。
我与林遇向着对方抬起掌心,赤红色的光焰直击对方的眼眸,随之挤进到脑髓深处搅动。
「一人千面——」
——话音刚落,两份重合的支配能力同时释放,将两人所有的感知都卷入共感的漩涡之中,由此形成的余波犹如雷电般直击天空中的千颜,闯入她的意识深处。我仿若半只脚踏入她的闺房,思绪断断续续间如梦似幻。
「超大型恶灵在你们的身后,请注意避闪。」
忽然,从未听过的陌生女声近在耳边响起,我却是顺着脑袋里那份不知是谁的记忆念出了白土芽衣的名字。
「咳咳——请注意避闪哦。」
我茫然间回神,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形成如雷贯耳的轰鸣。顿然明白方才的女声来自「绝对观测」,我猛地反手拖着空气举过头顶,仿佛拉起一道不见其形的卷帘门。
「林遇,借用一下黑骑士的面具。」
墙壁顿然凭空而起,挡开我们背后由成百上千只恶灵聚集而成的「超大型恶灵」,它如同飓风般撞击着面前的墙壁,时不时散开几颗黑点——实则是组成超大型的几只恶灵。
「这副反客为主的架势,你真是毫不客气啊!」
林遇冲上前擦过我的肩膀去,将紧握于手的甩棍狠狠冲前扔出去,墙壁碎裂的瞬间破开数道恶灵的重影,一举冲入超大型恶灵的体内,两拨恶灵相互啃咬撕扯对方的身体,霎时间从内部引起了溃散。
超大型恶灵变作逐渐稀疏的恶灵群,被他们背后的烈焰卷入热浪,刹那间灼烧殆尽,火焰的怪物怒喊着冲入我们的视野。
长柄镰刀仿佛察觉到危险,斩过吞噬者的身躯极速飞回我手里,在它体内瞬间放下十几道障壁,将熊熊烈火格挡出单独的不同区域,卷起气旋减弱火势。林遇接受敲起响指,障壁即刻变作莹白色的幕墙,映出的气旋迅速吹灭半数以上的火势。
「喂——这世上绝没有无所不能之人,你们也绝不是一无所能!」
林遇朝前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嗤出温热的呼吸。他勾起嘴角,仿佛鼓足莫大的勇气般开口。
「你配得上这个位置,绝对是我心目中最棒的首领……啊,虽然要排在威廉老哥后面。」
话音刚落,林遇挥了挥手,幕墙便嵌着渐渐熄灭的「吞噬者」把它带到星海之上抛下去,几乎是落至水面的瞬间化作极其夺目的星光,光芒转而又温润下来,安静地沉入水底。
没有恶灵,没有悲鸣与怒吼的梦境夹缝,再次归于相对的寂静之中。我怀着异样的心情转而望向岸边,黑猫姐妹纵起黑雾与藤蔓交织,环绕着淡雾的藤条穿破云层,极力挡开劈下的落雷,罪人们趁机络绎不绝地破开星海酒馆的大门,闯入其中。
就在这样的瞬间,思绪终于不堪一击。我的视野转入漆黑与纯白的间隙,被林遇的「一人千面」拖进千颜漏出一条门缝的人格宫殿。我与林遇站在宫殿的门外,互相交换眼神,便一鼓作气溜进房间。
视线所视之物,刹那间被炫目的光芒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