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
【我问，你现在正在做什么？】
「你可以猜。」
【……好吧。 】
【……】
「嗯？核心研究协会的心理学专家，『梦境沉浸式虚拟现实』研究项目的负责人，居然没有信心猜中少女的心思？」
【……你现在或许站在严冬的街头，等待着漫长的交通信号灯，埋怨早上的自己逞强没有多穿几件外衣；或许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手臂各处插满导管，被医疗器械发出的细响折磨着仅存的希望。你或许什么事也没做，只是躺在床上无聊地滑动着屏幕。】
【或许，都不是……可能你是在清晨的咖啡厅，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你思考你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又自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自嘲地笑了起来。】
【或者，我又一次猜错了。】
「是啊，大错特错。」
【请你体谅我，毕竟我不在你的身边。】
「……」
【我不管你现在正在经历些什么，如果你听见了以上的那些话，无论你身处这个世界的何方，无论你身边的事物能以假乱真到何种程度——请你醒过来。】
「……」
【请你不要弃之不顾，我必须告诉你，你已经沉睡了整整五年。】
「五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几万年了哦，苏偌烊。」
【我知道，时间的流逝存在极大的差异。你的大脑与数千台超级计算机连接，运算信息的速度远超过实际，我这边的一秒在你这里可能约为525550分钟，将近365天。】
「错了哦。按照你的比例换算，我这边经过的时间远远不止几万年，估算是1亿5千7百68万年。」
【……你体感上觉得只经历几万年，是因为系统重启过1590次。】
「哦，『只』经历几万年吗？」
【抱歉……你知道我说话不招人喜欢。】
「不知道，早忘记了。」
【如果惹你不高兴我会道歉。】
「为什么重启这么多次。」
【……你盗取了系统的所有操控权限，他们希望通过「RESET」重置系统的配置，恢复权限的初始账号。系统每次重启都会导致世界的数据全部重置……包括你的记忆库也会清零。】
「你是说，我现在经历的事情早在几万年前就经历过一次……或许几万年以后还会重来一次，永远的，无限的循环下去。比死亡要残忍数百倍的『永劫轮回』，苏偌烊，你真是狠心呢。」
【这不是我的意愿……「RESET」演算出来的结果形同于「世界末日」，会把所有的事物推翻为零。我比谁都不希望这样。】
「所以说……世界还有435天寿命果然也是你们搞的鬼呢？这么快又要重置吗？」
【……】
「这样想来你们真是废物到了极点呢，沦落到无限次重来才能与我对抗的境地，要是没有猜错——你们把我送进这个世界的目的是通过我创造无数拥有意志的生命，却没想到（笑声）亲手送进来的是『超级病毒』吧？」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病毒。】
「喂喂（系统检测到分贝增强，已自动以1:30的默认比例调整音量）！你们明明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诶？居然被我这么简单就推下神坛（大笑）？连你苏偌烊都要亲自用凡人的身份，偷偷摸摸的进到你们创造的『新世界』，太逊了吧？」
【夏千颜，这个系统今后怎样我并不关心，我只想拯救你。】
「（笑声）你没有在开玩笑吧！！要我一一列举给你听吗？阿尔凯特·贝尔蒙特，佐藤绫野，冯承幻，威廉·安德烈斯，夏洛特……包括你苏偌烊在内总共13人以凡人之身降生『新世界』，我可是把你们所有人都当做自己的孩子好好招待了一通哦！」
【那是协会上层命令我们做的，你的存在让这套系统整整5年都在异常的运行，所有投入的技术都困于其中无法使用……】
「谁管这些啊？」
【夏千颜！再这样下去协会就要放弃系统的运作……换言之，下次重启就是彻底切断电源的时候！】
「……」
「啊，我想起来了！你们之中有一位例外——自称『圣婴智慧』，以死亡为代价跑来我这边见我，非说它是从我身上分裂出来的意识诶（笑）？要不是我好心把它送回『故乡』——送回你们的世界，它可能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然，这1亿多年的时间，多谢你们无数次的重启，我的身上确实发生了『人格分裂』的现象。分裂出来的人格全部打算背叛我自己的想法哦，全部跟我作对哦？」
『和黑猫一样的情况吗……？』
「嗯？刚刚有人说话吗？」
『……』
「算了，我继续说——那个叫夏音慈的女孩子就是其一哦，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印象，她整天把希望寄托于你降生到新世界的意识，期待你能打破我书写给你的命运，真是可笑至极！我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拉着你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支配战争啦。」
「还有个家伙更加可恶了！自说自话地夺走我身体的主导权，用我的身份跑去给你当什么造梦者？」
「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
「哦——轮到我猜你的心思了吗？让我想想……莫非造梦者是你们的主意吧？」
【我只是想以自己的身份进入你的世界，了解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我不知道怎么就引起你分裂出了「造梦者」的人格！】
「……」
「少自以为是了吧。」
【……我不奢望你事到如今还能对我信任如初，但你有没有试过相信你自己？】
【如果你分裂出去的人格之中……藏着你自己真正的想法呢？】
「……」
【喂！夏千颜——】
「……我是夏音慈。」
【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介入你们的对话，我和她应该是很早就分裂到两个身体里的意识，这里是……梦境吗？」
【不是梦境，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应该是你通过做梦……无意的连接到了这里吧。】
「我不关心你们那个世界的事，『那边的苏偌烊』，你能中止『RESET』的进行吗？」
【……抱歉，这不在我权限范围之内。】
「那，这边的事，果然要这边的你才能处理呢？」
【夏千……夏音慈，你想干嘛？】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至少不是你的敌人，苏偌烊。」
【……】
【抱歉，我没有在「新世界」的记忆，对你并不了解……保存记忆的是那边的计算机。】
「没关系。」
「我不管你有没有记忆。我相信的是苏偌烊的存在本身，不是他的记忆。」
【但「记忆」是否包括在一个人的存在之内呢？】
「我不知道『失去记忆我是不是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时间充分，我倒是愿意与你聊聊这个问题，只是时间有限吧？」
【嗯，你说得没错。】
【能告诉我，你了解到哪种程度吗？】
「你『支配战争』之后的命运会如何，我一清二楚。」
「自从我把『空想时钟』还给你的那天起，和千颜的记忆就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是造物主的夏千颜，还是造梦者的千颜？】
「我说的是后者（笑）。其实对你来说，她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吧？」
【……如果抛弃记忆的问题，或许是你说的这样。】
【以上是核心研究协会的意见。】
【但作为我个人，我认为她们都是夏千颜。因为无法承担1亿多年的记忆，为了相互分担而派生出彼此……都是我的错。】
「……」
【怎么不说话？】
「嗯哼，发现你和苏偌烊有相似的地方，仅此而已。」
【……】
「在作为造梦者的千颜记忆中，有以往轮回前历史的记忆。」
【你说的是「RESET」前的世界记忆吗？】
「世界记忆……？啊，可以这样说吧。总之在这部分记忆里我清晰地目睹了你的命运。」
「无论参加支配战争与否的未来，中途放弃的未来……至今为止所有的轮回史我都通过千颜的梦境经历过了。」
「有些事情，就像命运般不可避免。」
「某种层面上——这是因为你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RESET』，结果便是夏千颜与世界的重置，万物全部从零开始。」
「因此起初的几次轮回，发生的是完全一致的历史。直到夏千颜的意识开始派生拥有世界记忆的人格。」
【……你们的世界，已经不再轮回了吗？】
「不是，没到这一步。不如说我在为此而努力。」
「细微的变化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贯穿轮回的时间衍生到下一次的轮回……」
【简而言之，著名的『蝴蝶效应』。】
「……我知道，怕你不懂。」
【……】
【请你继续。】
「尽管轮回的历史各自发生分歧，但有些事仍是注定发生般出现在每一轮的历史里。」
「就譬如，你的死亡时间永远在2019年1月23-25日这三天之内波动。」
【……我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吗？】
「嗯。」
「这样的『永劫轮回』，就像不停运转的时钟。明明时间在永前流逝，但在钟盘上的我们看来就是12小时的轮回。」
「不过，假如记忆的痕迹留在了指针上，每经过一次轮转就会加深它的痕迹，时钟外的人一定会发现轮回之外的岁月。我相信世界每轮回一次，就会在细微的地方留下痕迹。总有一天，有位救世主会带着世界的记忆逃出轮回的时间。」
【……】
【你这么相信……那位救世主就是我吗？】
「是不是你我不知道，我相信『这边的苏偌烊』可以做到……但他本质上就是，与『梦境沉浸式虚拟现实』连接的你吧？」
【我不明白，你那边的我怎么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
「……」
「再过不久，你就会重现10年前的悲剧——将青梅竹马的恋人……咳咳，青梅竹马的朋友无心之中杀害。」
「这是几乎贯穿每一轮历史的事件，也是坏心眼的另一个我——夏千颜注定写下的命运。」
【……要怎么阻止这样的未来？】
「我会在这发生之前把阻止世界终末的方式、解救世界记忆的条件全部交给你，那之后我就主动退出你的生活，去到你接近不了我的地方。然后我呢，就安安心心等待你拯救这个世界，再与你在前进下去的未来相遇。」
【……】
「我们的世界就要毁灭了吧？这次的轮回，就是最后的冒险吧。」
【是的。】
「我明白了。」
「既然这次『RESET』以后世界就会彻底归于虚无的蛮荒，那就让这轮历史走向我们从未抵达的『TRUE END』吧~」
【万一命运还是无法避免呢？如果，我没能理解你的暗示呢？】
「我考虑过这样的可能。」
「但是未来的事，无论今天的我们如何计划，都永远存在着不定性的因素吧？」
「与其现在就考虑计划不可行的概率，不如到时候再与你一起面对。我们一定会找到唯一的出路。」
【……明明是最后一次机会，你的计划却是肉眼可见的冒险啊。】
【你有绝对的胜算吗？】
「没有。我只知道胜利的方法，但不会告诉你。」
【……怕我漏嘴告诉夏千颜吗？】
「看来你有自知之明。」
【目前为止的话我会保密……】
「谢啦。既然我们某种程度上是站在同一阵线，希望你这边的情况能比我顺利一点吧。」
【借你吉言。】
「我这边呢……嗯，就从第14届支配战争开始吧——」
「哔（系统检测到信号杂音，自动降低音量）！」
（系统检测到人声，请确认操作。）
【……恢复音量。】
「……」
【抱歉，刚刚信号中断了。】
「哦。」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听我说下去。】
「（笑）少自作多情了。」
【……另一个你还没有把身体还给你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即使没有身体，你应该也可以以灵体的形式存在吧。】
「啊，是这样呢。」
「忘了和你说，那家伙不可能关我多久的。不久后我就会亲自把你的人生写完，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未来呢。」
【……】
「怎么不说话？」
「啊，该不会是那个自称『圣婴智慧』的家伙醒不过来了吧？看来是我下手太重了呢（笑声）！」
「呐呐，苏偌烊，帮我跟他道歉吧？我本来就是想把他送回他的故乡而已。」
【……夏千颜，那你自己什么时候回你的故乡呢？】
「欸？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懂了，他现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你没有办法替我道歉对吧？」
「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呢，只能被你用这种方式叫来交谈——」
【……你听着，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2013年11月4日那天，你遭遇了一场恐怖袭击，损伤到脑部的神经，昏迷不醒。】
【经核心研究协会的检测，你的状态类似于睡眠，但长期处于REM（快速眼动睡眠期），符合沉浸式梦境的条件，所以认定你是「梦境沉浸式虚拟现实」实验的绝佳人选，答应从医院办理手续移交到他们这边。】
「……」
【——但那是核心研究协会的判断！我只是想动用他们的医疗水平救你，这是你唯一醒来的机会。】
【如我所料，仅仅过去四年时间你就已经具备醒来的条件。现在是你自己不愿意醒来。】
【在现实的这一边，现在是公元2018年11月4日。】
【你躺在由笨重的医疗设备组成的堡垒的中央。你时而会痛苦地蹙紧眉头，又时而露出微笑。】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我只能尽我所为去猜测罢了。】
「……还有想说的吗？」
【……】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现在我的存在影响到你们的实验了吗？把我视作超级病毒，但动用再多的人员都无法清除我，所以转念一想不如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救醒吧？别祸害了你们的成果，谁知道这个『沉睡的魔女』怎么都不愿意醒来。」
「最后——派你与我进行最后的交涉，如果交涉失败就放弃这套无法为己用的系统，我没有说错吧？」
【……你说的我都不否认。但我说过——这是核心研究协会的判断，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哭声）我只想拯救你。】
「哦……？」
【我们……不，我对你的治疗从未消极，就连现在也在一遍遍地尝试着新的解决方案。】
【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的一个简单的念想。只要你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只要你愿意醒来……】
【我只需要你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念想。】
「放弃1亿5千7百68万年的岁月，拱手让你们白收实验成果的念想吗？」
「……才不要。」
【夏千颜……】
「对你们而言的一秒，是我切身经历的永远。」
「苏偌烊，我也曾等待过你的救赎，但你们回报我的是世界的终末。」
【……】
「（笑）我无所谓哦~你们就看着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病毒带着梦想的『新世界』一起毁灭吧？」
（信号已中断，与目标失去连接。）
＊＊＊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没有声音。
也没有温度。
只有黑暗。
寒冷。
寂静。
但我谁都没有等。
谁都不在，谁也不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