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凌晨的十一点,昏暗的楼道里,抱着兔子玩偶的少女脑袋侧靠在墙边,乌黑的长发自然地垂落在玩偶的折耳上。几缕青丝耷拉在她的睫毛上,随着双眉一紧的动作,少女忽然睁开双眼往后一仰,右手本能似的揉起了左手的手肘。
夏音慈的神情看起来仿佛刚刚经历了异常的痛楚,但她仍然贴着墙面勉强地站了起来,往对面迈开不稳的步伐。
楼道的灯因她的动作而亮起。夏音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小手,右手则放在下方轻轻地托住发麻的左手。
「咚……咚咚咚。」
房门的另一边传来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响声。夏音慈本能地双手附在胸口,怯怯地后退了一步,随即门就被略带情绪地拉了开来。
应门的是一位金发女性,面容看起来绝不超过三十岁。
在女性询问什么之前,夏音慈先一步鼓足勇气抛出了她很在意的疑问。
「那个..苏……苏火火在不在家里?」
一直等在门口的夏音慈不是在等家人。夏音慈的父母常年都不在家,也无法到家。只有早晨的时候有一位女佣会准备好她的一日三餐,以及处理好房间的卫生,其他时候她绝看不见别人。所以她不可能是在等她的家人。
如果不是在意苏偌烊,夏音慈绝对不会这么晚还呆在门口等着。
夏音慈从苏偌烊把自己送出他的梦境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听女佣说,苏偌烊的父亲一早就带着苏偌烊去了哪里,之后苏偌烊也没有回家过。
她没有别的事情想做,也在意苏偌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所以夏音慈一直坐在门口,直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平常夏音慈也总是宁愿在门口呆着也不进屋,也是因为她总待在门口,才会和苏偌烊认识了。
「这么晚了你找他干什么?」
金发女性的语气显得过分的不友好。尽管她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但还是带着质问的语气,仿佛对方做错了什么。夏音慈不由得因对方的态度而顿然失去了继续吻下去的勇气。
「我..我有些担心他..那个..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苏偌烊..」
「他会这样和你有关系吗?」
夏音慈油然愣怔住了。起初她认为对方是告诉自己苏偌烊发生什么都和她没关系,而她随后才意识到对方那是想从自己口中知道什么的语气。
「金发姐姐..『这样』是指什么?」
「和你有关系的吧?」
金发女性没有应答她的意思,往前迈出了几步不断逼近她。
这让夏音慈不断地后退,最终后背狠狠地撞开了她自己家的家门边。
「你和苏偌烊平常在一起玩的时候,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单纯地像别的孩子那样玩吗?」
「我不能说..苏火火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的..」
夏音慈小声地嘟囔道。声音小到金发女性根本没有听清,不过这仿佛也只是她自己对自己的自言自语。
「还是说..你带他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金发女性的视线仿佛能刺穿夏音慈一般定定地扎在她的双眼上,夏音慈的双眸也不自觉地放大,女性仿佛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她凑到了握紧小手开始颤抖的夏音慈身边,双眼微微地眯起透露出了危险的光。
「希望你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说罢,金发女性也不再刁难夏音慈,转身走进了家门,顾也不顾地关上了房门。
楼道里的灯缓缓暗去。夏音慈回过神来,双手不安地附在胸前,犹豫而又惧怕的看向苏偌烊家的家门。
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没有勇气这么做。
房门的另一边。金发女性揉弄着头发坐回到了沙发上,附近传来房门吱呀拉开的声音,只见穿着睡衣的苏绘凛双眼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用十分在意的眼神注视着金发女性。
「妈..刚才是谁敲的门?」
「没什么。」
金发女性没有打算细说的意思,而是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她与苏国凯都曾是核心研究协会的成员,而她过去还比苏国凯更深入一步,为他们做了许多无法明面上言说的事情。所以她清楚他们的做派,苏偌烊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与核心研究协会有关系。就连小孩也不能轻视。
她无法排除夏音慈和他们有什么关联的可能性,更何况她从来没有见过夏音慈的家人,就凭这一点她就觉得夏音慈足够可疑。
「是....夏音慈吗?」
苏绘凛的提问让金发女性停下了揉弄头发的动作。她抬眼看了苏绘凛一眼。
「和你也有关系吗?」
「什么意思?」
苏绘凛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非但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问起了自己,她不由得相当困惑地打量着面前自己的母亲。
「夏音慈有没有故意把你拉到什么危险的事情里?」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金发女性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不由得垂了垂眼帘,虽然从苏绘凛的回答她听不出夏音慈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她倒是由衷觉得或许是教了苏绘凛体术才让她免受一些威胁。
尽管训练很辛苦,但这也是为了不让苏绘凛像她的父亲那样、没有招架之力而结束了生命。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加入这种协会了。」
她苦笑着轻声抱怨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事。」金发女性深呼了一口气,摇了摇脑袋,挤出了勉强的微笑,「你早点睡吧。不用担心苏偌烊的,他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谁..谁会担心那小子啊?」
苏绘凛气呼呼地反驳了一句。看到母亲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她不禁莫名的不悦,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门,以「嘭」的关门声当做抗议似的。
不过回到房间之后苏绘凛不由得怔在了原地。被她这样一转话题,自己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那应该是小音来了吧..」
苏绘凛看了一眼房门,想到开门出去可能还会被母亲这样戏弄,她最后还是没有打开房门。
电视里正播放着最近在孩子之间流行的动画,腰间飞旋着军刀之环的主人公此刻恰好对敌人说出了他标志性的台词。——「承认吧。被我击败就是你的宿命。」
「明明是个大人了,还总是这么爱开玩笑..就跟动画里的主人公一样,一点也不成熟。」
她一边气鼓了脸颊,一边坐到了床沿上。苏绘凛知道母亲疑心很重,说不定就连夏音慈这种年纪的孩子也会怀疑,如果刚才真的是夏音慈来敲门,她可不能确定母亲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算了..以防万一、明天还是去找一下小音吧..」
想到这里仿佛得出了答案,苏绘凛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迟迟没有到来的困意也终于在视野里布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她这才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下,核心研究协会的病房仍旧是纯白的一片光芒。
苏国凯皱紧眉头站在距离苏偌烊的病床数米远的地方,此时一位穿着护士服装的女性走近了苏偌烊,温柔地牵起了他的手,将针头娴熟地扎进苏偌烊的上臂,神色平常得仿佛是在照顾一位常来的病人。苏国凯不禁愈发相信、苏偌烊每次与母亲见面都是在这个病房里,做着千奇百怪的实验。
越这样想,他就越是不明白会长为什么会对「给亲生儿子做人体实验」这件事冷漠到这种地步,也就越是憎恨这个曾与自己缔结婚约的女性。
病房的门轻盈地拉开,会长一边哼着欢快的曲调,一边走进了病房来到了苏偌烊的身边。
「给我等等、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救他?」
会长浅浅地勾起了嘴角,冲苏国凯歪了歪脑袋。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放心啦,再说了如果苏偌烊出了什么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拿有没有好处来衡量自己儿子的安危的人说出的话,根本不值得信任吧?」
笑意顿然从会长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禁不住背后发寒的冰冷。
「好。」毫无起伏地作出单字的回应之后,她从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方形的触控板,在上面快速地敲打了几下之后,影像自苏国凯的右边墙壁浮现了出来。
「小的时候我就对梦境很感兴趣了,那时候就常常会产生『梦境与现实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联』、『梦境又是什么,另一个平行的世界吗』这样的疑问。所以直到现在我也在研究梦境这个与现实不甚相同的异世界。」
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光点,随即黑色的背景渐渐被大城市的街景替代,却蒙上模糊的滤镜。
「我在这里努力了很久,才终于得出了结论:梦境才不是什么平行世界……更不是人脑单方面的产物。」
「梦境——就是现实。」
会长晃悠着食指,将手挪到了一边,清脆地打出了一枚响指。画面上朦胧的滤镜顿然消失,呈现在苏国凯眼前的是习以为常的街景,只是街道上弥漫着一道道奇异的光束与发光的点斑。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梦中见到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为什么做梦的时候会来到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甚至有的时候,我们有幸在现实中真真切切地来到以前梦中曾经见过的陌生地方?那是因为,我们确实在梦中去过这些现实生活中从未去过地方,在那里见到了现实生活中没有见过的人。」
画面开始四分五裂,碎片化的场景浮现出一张张被蒙上眼睛的人脸,正作出千奇百怪的神情。
「我们见到的人可能是现实中的人,也有可能是别的、正在做梦的人。」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过做梦的人?」
再次以响指作为讯号,屏幕上的画面被黑暗替代,随即出现了一道黑暗之中的门,另一端正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世界门』。这是一些清明梦者总是挂在嘴边的名词。据说每个做梦者都有这样的世界门,通过它就能来到别人的梦境。之所以见不到做梦的人,是因为现实、以及每个人的梦境,都被一道『屏障』分割在不同的维度。」
画面中又呈现出了人群的照片。密密麻麻的人海伴随着嘈杂的人声音效令苏国凯的后脑勺有一股滋啦滋啦的仿佛触电似的异常感受。
「我们所有人、不管是做梦的人还是醒着的人,我们在同一个世界,而『世界门』将同一个世界分为了『不同的几个世界』,包括平行的现实世界在内,这就是所谓的『世界层』。」
「『世界层』..是吗..」
「梦境世界不只有一个,现实世界也是如此,世界门不但是各个世界之间的屏障,也是联结世界的中介,所以通过它能够前往其他的世界。我不知道做梦的人是不是以脑电波的现实游荡在其他世界层里,但我知道在睡梦中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清明梦者是将现实与梦境联系的最紧密的人群。除了这些特异人群以外,世界层也有特异点。」
显示屏上最终出现的是核心研究协会、以及荣谭街的情景。苏国凯不由得心头一紧。
「据我们调查发现,这条荣谭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任何现实世界层都存在的地方。自发现这件事以后,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是为什么。最后你猜发生了什么?我从苏偌烊的身上找到了问题的突破点!」
苏国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情绪愈发激烈的女性。
「核心研究协会有许多清明梦的实验者,可只有苏偌烊是不同的。撇去个人能力的特异以外,最重要的是——他睡着之后去往的梦境世界,是一大群自称『支配者』的清明梦者集聚的场所。」
「他们称之为——『梦境夹缝』。」
会长走近病房右侧墙壁的屏幕,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墙壁,画面上随即就浮现出了一副绘画。
画上描绘着充满着巨大时钟的奇异世界。
「我们没有监测梦境的设备,最近才在着手研究,所以无法通过看到做梦者睡着以后经历的画面。只有在他们醒后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用这种方法进行调查。」
「是苏偌烊告诉了你这个叫做『梦境夹缝』的世界吗?」
苏国凯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上前了一步,语气加重地冲着会长问道。
「是啊..苏偌烊真是一个好孩子,所以我才更希望他不会出什么事呢?不过..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在做什么吗?哎呀呀,看来比起你,他还是更信任我这位你口中不称职的母亲呢?」
会长的语气仿佛刻意地挑衅着苏国凯,她轻盈地翘起了嘴角,食指戏谑地在唇前晃动着,接着又温吞地开口——
「话说回来,正因为存在着任何梦境世界层都共有的『梦境夹缝』,这种空间上的共振影响到了现实世界的世界层。而世界本身只有一个,所以位置相同的荣谭街成为了任何现实世界层都会存在的场所。」
「这样的话桃源酒馆的异常..也和梦境的世界层有关系吗..」苏国凯仿若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声,那是他曾在核心研究协会的时候需要处理的任务。
「我们核心研究协会当初决定在这里选址,不正是奇妙的命运吗?」
「少来这种『命中注定是我研究梦境的奥秘』的言论了!说到底,你到底想用什么办法唤醒苏偌烊?」
「还不明白吗?」会长忽然不悦地反问了苏国凯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冷。她轻盈地回过了身,背后的屏幕这时忽然被关闭,变回了原本的墙壁,「既然做梦者是类似『灵魂』、换个词来说——是以类似『电波』的存在出现在梦境世界层里的话,那么,只要将苏偌烊的脑电波,或者说是思维,拉回到现实的世界层,就能唤醒他了。」
说话间方才的护士走到了苏偌烊的身旁,将疑似耳机的装置戴在了苏偌烊的脑袋上。苏国凯这才注意到病床旁边略显笨重的复古机器,正实时监视着苏偌烊不断变化的身体状况,并将它转化成各项不断波动的数值。
会长见苏国凯盯着屏幕仍在思考什么,索性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走到了苏偌烊的病床边,在那台复古装置旁边的一台计算机面前停下、快速地操作起了键盘。
「给我等等!这种方法....会有危险的吧?」
「嘛,就算我否认说没有,你也肯定不会相信的吧?」会长看也没看苏国凯一眼,视线在键盘与屏幕之间不断地游移,「——失明、暂时性神经瘫痪、精神障碍、梦游症…任何不确定的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以戏弄般的口气细语道,「不过如果发生了这些事情,苏偌烊也不再是完美的试验品了呢。我期待他能够好好地表现」
「喂!这不就等于……等于把苏偌烊当做你的实验品吗?」
会长没有急于回答苏国凯什么,她知道即使他带着怒意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一定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却是对他来说肯定不愿意冒这种风险,但他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如果苏偌烊一直留在梦境的世界层里,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喔?你也明白的吧,核心研究协会的前学者。这种事拖得越久,风险就越是大呢。」
病房里的氛围沉默得令人压抑。苏国凯死死地盯着同样也回望着自己的女性,心情焦躁而又无望。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即便风险确实很大,但这种事情只有交给核心研究协会处理才可能有转机。
「你、最好祈祷苏偌烊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能把你的威胁当做妥协吗?」
会长的面容上重新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苏国凯曾几何时也被这样温柔的笑容所吸引,但现在的他却觉得她的笑容如此地令人不安、就连她嘴角的弧度也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苏国凯快速转开了目光。脑海里回旋着方才会长所说的一切,带着这样动摇的心情,他望向了病床上蹙着双眉、仿佛在边缘的世界企图挣扎的苏偌烊身上。
……
一大清早。苏绘凛就洗漱好走出了卫生间。客厅里的母亲正倚在沙发上小睡,苏绘凛轻手轻脚地拿起一旁的大衣,将它披在了母亲的身上,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家门口,举止轻缓地关上了门。
这时电梯的门「叮」的一声拉了开来,一位围着兜裙的女性注意到了苏绘凛,下电梯的脚步顿了顿。
「小凛,怎么今天这么早起来了?」
「啊..这么嘛..」
苏绘凛揉了揉尚未打理好的金发。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女性,正是照顾夏音慈起居的女佣。
「我找夏音慈有点事情。」
听到夏音慈这个名字,女佣的神色不知为何一变,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担忧。她隔了几秒才点了点脑袋,来到了夏音慈的家门口,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边又看了苏绘凛一眼。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我早上过来得时候,她竟然睡在门口。把她抱进去之后我才出去买的早餐。」
女佣的话让苏绘凛更加坚信昨天敲门的人是夏音慈了。怎么想都觉得对于苏偌烊的事情,夏音慈至少是知情的。
「她在卧室里。」
「好的..谢谢。」
苏绘凛颔首向女佣示意,转身走进了夏音慈的卧室。夏音慈不安分地翻来覆去,紧闭着双眼,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苏绘凛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夏音慈的肩膀。
不知为何夏音慈醒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看见是苏绘凛脸上的神情着才稍有好转。
苏绘凛询问起来,夏音慈也只是回答说刚才做了可怕的梦,让她不要担心。见到夏音慈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苏绘凛难免也怀疑对于苏偌烊深陷梦境之中,无法醒来的这件事,夏音慈至少是知内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