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画廊回荡着高扬的爵士乐,数不尽数的朦胧的画幅挂在暗红色的墙边,画幅的边框漆黑如墨。方才还驻足在无人问津的街道,转眼又来到了毫无过渡地以红与黑作为主色调的奇怪艺术馆。
梦境的世界总是自由到不论逻辑,可做梦的人们总是相信梦中的情景即是现实,只有进入清明梦的做梦者们、还有从睡梦中醒来的做梦者们,才会意识到梦境有多么不合逻辑,与现实又有多大的隔阂。
「虽说目标是夺回我的造梦宫殿,可是具体怎么做?」
刚才还在街道上的时候,我这样问过老先生。
「回忆你的造梦宫殿是什么样子的,然后用你的想象力到那里去。」
我确实照老先生说的尝试了,结果却来到了这个古怪的地方。这让我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虑。
将视线聚焦于其中的一幅画,目光驻留在画上许久,画幅上的绘画这才变得清晰不再朦胧。画上俯首的妇女温柔地注视着怀中含着母乳的婴儿,在她身后正发生着战乱,炮火将她的发丝染上了火焰的颜色。
如果把今天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她会作出怎样的评价呢?
除了夏音慈之外,母亲是唯一知道支配战争事情的,我每次和她见面的时候都会和她提起,她也愿意听我说。
不像别的大人,总是以为我只是像别的孩子那样,把自己当做了电视里的动画英雄。
说到动画,最近的动画节目中,倒是有一位腰间附近总是飞旋着军刀的角色。
「是巧合吗?」
画廊像是无穷无尽似的,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反而是不知不觉之间,画廊上的油画统统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听母亲说,梦境是会随着做梦者自身认知的提升,而愈发接近现实的。
果然,我的梦境也在努力地让我相信,这里就是现实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的梦境被其他人夺走了呢?
正当我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空气异动的呼啸,我立刻朝身侧伸出了右手,从空中抓起了完好的镰刀侧过身劈开了直冲我胸口刺来的军刀。
「哟,你这是打算重振旗鼓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足下略微用足力道,蹬起身飞速闪到了对方的面前。
他快速地竖起食指一转,两三把军刀从不同方向朝着我刺过来,我伸出空余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其中一把军刀,剑锋相对弹开了另外两把军刀,随即左手朝前一伸,勾起的镰刀绕到了他的身后。
「嘁..」
军刀客咬紧了牙关,而我毫不犹豫地瞄准他的胸口打算刺进去,可镰刀却坚实地撞在了飞旋的军刀上。我再三尝试加重力气,但仍然动不了他,最终我还是退后一步暂时收回了镰刀。
「该说你可怜吗?都不敢使用你的支配能力了是吗。」
他的脸上牵起了虚伪的笑意,伸出的手掌有力地指向了我的方向。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冒出十几把军刀,齐刷刷地对准了我的方向,紧接着以军刀客撇起的嘴角作为号令,霎时间统统往我这飞来。
「承认吧。我遇见过的每个敌人都是同样的结局,被我打败就是你们的宿命。」
他的话令我一时间萌生了奇怪的心情。周围画廊的景色加深了心中的猜测,我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军刀客,挥起的军刀劈开正面飞来的军刀,然而剩下的军刀从不同的方向通通扎进了我的身躯。
我顺应着沉重的军刀,无力地跪倒了下来。军刀客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军刀指向了我的鼻尖。
「承认吗?」他的视线锁定于我的双眸,「承认这是你的宿命吗?」
在听到这句台词的一瞬间,我确认了我的猜忌。
「哈..我还以为我和夏音慈是支配者里年纪最小的了。原来这里也不全是大人啊。」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军刀客眼中的笑意顿然替代为了疑虑。
「你什么意思?」
「林遇和我说过,支配者在梦境夹缝会变成自己期望的模样。所以,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很怀疑了——为什么你支配者的形象,是最近孩子们流行的动画里的主人公呢?」
我一边碎碎念般的对他说着,一边将扎进自己身躯里的军刀一把一把地拔了出来,伤口快速地愈合完好。军刀客不由得往后退后了几步,也不知是因为见到我毫发无伤而惊愕,还是因为我的话而逃避。
「我可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你想说只是巧合吗?说出跟动画里一模一样的台词、和主人公同样将数不清的军刀飞旋在腰间、甚至出现在这种地方——没记错的话,动画的最后一集那位主人公就是在这里跟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的吧?」
「不是..」
「难道你想说这些如同复制的『相似』,都是巧合吗?」
「……」
大人们不会喜欢最近才放映的孩子们的动画,如果是几十年前的动画还好说。即使有这样的大人,他们也不可能将最近动画里的主人公,当做自己期望变成的模样。因为这个我才开始怀疑他和我处于相似的年纪。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才故意接下了他的军刀,伺机等待他说出主人公决胜时的台词。
身躯上已经没有预留的军刀,受到刚才战斗牵连的油画与军刀通通散落在了画廊的地毯上。我重新拾起镰刀,朝着军刀客一点一点的逼近。他放缩的瞳孔流露出被揭穿的恼怒,仿佛他真实的年纪是他绝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
「给我去死......」
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手心中忽然浮现出军刀的形状,朝着我的腹部狠狠地刺了过来。不过在这发生之前,我劈下的镰刀将重力拉到了足以让他手中的军刀重到举不起来的程度——「咣当」。
刚才故意中招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知晓他真实的年龄,也是为了证明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嗯?我记得你最开始说我不敢使用支配能力是嘛?」
手中的镰刀抵在红色的地毯上,异变的重力愈发得加重力道,军刀客不由得因此渐渐地承受不住,终于跪倒在了地上,但他仍然不愿服输地朝我伸出了手。
在他的手掌之间不断地浮出军刀,只是他永远握不住它,又一把军刀落在了地上与其他军刀碰撞传来声响。
「呐,你知道动画最后的结局吗?」
「军刀之王在亚当的画廊上战胜了最后的敌人,为漆黑的世界带回了光明。」
我忍不住笑了笑,对他左右摇了摇脑袋。
「你说的是在电视上放的结局,这不是真正的结局。」
「……」
「网络上放过完整的结局。军刀之王确实战胜了最终的敌人,但自己也其实身负重伤。他带回来的光明被国王和他的大臣们贪婪地独吞。在王宫外的地方,仍然是漆黑的一片。人们终于称呼军刀之王为——独裁者的走狗。」
「你..你乱编的。军刀之王是永远不可能输的……」
「醒过来以后你自己去查吧。还有,你可不是主角喔,因为这里..是我的梦境。」
我没有再与他争辩的意思,劈下的镰刀带着加重到最大限度的重力,砸向他的胸口。他迅速塑出数十把军刀挡在自己的胸口,但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向下撕扯的重力,军刀的防御被轻易地破除,镰刀刺进他的胸口涌出鲜血。
我轻轻地松开了镰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老先生伸出食指画了圆圈,军刀客的身下就出现了巨大的圆环,他瞬间通过圆环坠落了下去,画廊里已变为了一片狼藉。
「你做了什么?」
「如果让他在这里死去的话,不久之后他会在原地醒过来。你不是想把他赶出你的世界吗?」
「为什么不早些这么做?」我不禁蹙了蹙双眉,不免觉得老先生有些恶趣味。
「老朽的世门无法让活着的人通行,至于为何如此,是你这样希望的喔,你打从心底希望闯入你的世界的人无法活着离开呢。更何况、如果可以直接送他出去的话,也未免太不有趣了不是吗?」
「是吗?我从来没这么希望过。」
「不管如何,你潜层的意识确实是这样期待的。」
话音刚落,老先生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我的面前。还来不及找到他躲到了哪里,周围的光芒也愈发的耀眼,我不由得伸出手遮住了双眼,但那光芒仍然像能够穿过手臂与眼皮而袭来似的。
不知不觉,耳边演奏起火车驰过轨道的声响,时而也传来鸣笛的和声。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正对的窗外是一片被夕阳映成紫罗兰色的大海,美得不像现实中的景色。
列车破破旧旧的,却让人有种莫名的舒适感,除了我以外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望向背后经波浪起伏的海绵,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没有任何阻拦,手可以直接伸到窗外,海风轻柔地拂来。
没有阻拦的玻璃窗,列车上也没有关闭的车门,即使从列车上跳下去也不会有人阻止,这一切仿佛都在诠释着最原始的自由。正因如此才令人心空空荡荡的,自由到无所适从。
「原来。你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恐惧着美好的事物。」
当我屈膝跪坐在椅子上,列车另一侧的座椅边忽然传来了清冷的女声。
悦耳而又如冰一般清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我不由得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惊得连忙转过了身,视线恰好与少女直视着我的目光交碰在了一起。
「难道不是吗。」
冰冷的声音和冻结人心的深邃瞳孔,她的美貌瞬间就能夺人心魄。
少女的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与她银白色的长发相得益彰。卫衣上时钟的纹路毫无章法地出现在各处。她的脑袋微微昂着,总有种居高临下的高傲。
「你是..之前和我说话的..」
冰冷的海风忽而地加剧。少女的兜帽经风吹落搭在了肩上。顺直的银发随风摇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眉眼略微牵出了一丝笑意。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让冻结住心脏的冰块融化掉了一半。
我失神地看着少女,列车行驶的速度逐渐地减缓,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紫罗兰之海也仿佛将会迎来尽头。
终于,列车彻底静止了下来,少女也随之不知去向。
「终点站、天空之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