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耶尔其实并没有在袖手旁观,他只是唏嘘不已,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学生的危险处境。

自己终于和多年未见的挚友再度重逢,过去有关于他一鳞半爪的消息,只能通过信鸽或者使魔的传书才能偶尔获得。

这次的见面让皇女的专属教师终于明白,原来岁月真的是把无情的杀猪刀,将好友劈砍得面目全非,昔日英俊挺拔的俊朗少年,变成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刀疤脸。

唯一不变的,是那红发赤瞳底下包藏的热烈灵魂。

过去为朋友和爱人燃烧,现在只为复仇。

长达十多年和游牧民的残酷战斗,让一名热情洋溢的魔法使从此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专注杀戮的战争机器。

红发男人无谋的冲撞,虽然收效甚微,但足以让未经世事的皇女惊恐得魂飞魄散。

魔法使施法的关键,就是集中精神力。

动摇中的皇女就连维持奥术护罩都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使用奥术飞弹反击。

红发男人一声虎啸,对着护罩冲拳直击。

皇女的尖叫声中,护罩如玻璃般彻底粉碎。

西尔维娅不得不直面露骨的杀意。

红发男人并未走近她,而是转过脸去,向她的老师投去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的意思是谢谢。

就算时隔了那么久,莱耶尔依然能心照不宣地明白挚友表情的含义。

他阴沉着脸,不置一词。

红发男人走到皇女的跟前,她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自己敬爱的老师终于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老师,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吧。

人生的最后时刻,孤立无助的西尔维娅如此想着。

这四年来的日子,我很幸福,就算是虚假的,我也很幸福。

谢谢。

眼角流下了泪水,心也在滴血。

她终于明白老师给她的故事意义何在了。

但是红发的男人没有动手。

皇女睁开双眼时,红发男人正一脸惊讶地看着阻隔在中间的奥术壁障。

这种魔法术式因为过于复杂,所以她未曾系统学过。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刚才那声“对不起”,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发男人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变形,他从腰间去取下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形似镰刀的曲身长刀,刀身脏污不堪,显然是他从沙场上取回的蛮族战利品。

眩目的奥术光辉如流星般扑面而来,壁障在白光闪动之间,化作虚无。

将奥术力量附着在兵器上战斗的人,西尔维娅所知道的,只有早已销声匿迹的魔剑士。

老师并没有就此作罢,他箭步冲来,挡在自己面前,抬起手掌。

掌中迅速生成了一个小型魔法阵,无数奥术飞弹接连射出,与空气摩擦,发出了尖利的呼啸声。

红发男人无所畏惧,娴熟的战斗技巧帮助他躲过了大部分的飞弹攻击,剩下的也一一用长刀解决。

“对不起,这个女孩是我的学生。”

莱耶尔叹着气说道。

“魔法使有义务照料并保护好自己的学生,万死不辞。这你应该明白的吧,哈特尔。”

名为哈特尔的男人面目愈发狰狞可怖。

“这种无聊的师生游戏你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你难道忘记了卡利斯强加给我们的耻辱吗?”

原来那人是会说话的啊。

皇女如此想着,她一度以为对方不过是以个痴迷战斗的哑巴。

“但和她无关。”

专属教师摇了摇头。

“魔道即为人道,坚持不了自己生而为人的正义,也就无法坚守伟大的魔道。这就是我们作为魔法使,必须遵循的第一守则。”

哈特尔挥动着武器,嘶声力竭的咆哮着。

“刀剑胜于雄辩!你既然当了叛徒,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只是要坚守魔法使的守则而已,魔道庇佑,我绝不会输。”

莱耶尔从历经长途跋涉的靴子里抽出短剑。

昔日挚友,终于反目成仇。

其实莱耶尔并不觉得眼前的男人是个凶暴恶徒,相反他觉得哈特尔很可怜。

刚刚成为学徒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孩子。

但经过日夜不绝的刻苦努力,哈特尔奋起直追,终于成为了能与天才少年莱耶尔比肩的佼佼者。

两人成为了不分上下的好对手、情深意重的好伙伴。

成为魔法使的天赋方面,莱耶尔无出其右,所以哈特尔另选他途,成为了一名魔剑士。

魔剑士,对于灰飞烟灭的圣堂骑士团而言,就是会魔法的骑士。对于荡然无存的魔法议会而言,其实就是近战魔法使。

会近战的魔法使,听着就令人生畏。

成为魔剑士,一点都不比成为魔法使简单。

孔武有力的骑士团尚且培养不了几个,魔法议会更是寥寥无几。

毕竟埋首书卷的魔法使,体力都不怎么好。

但哈特尔还是成为了议会历史上的第一位魔剑士,单论剑技,无人能与之匹敌。

就算被称为天才的莱耶尔,也毫不例外。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专属教师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寒夜,漫长而又难熬。

他以短剑撑地,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烂成布条,萎靡垂下,遮住了他浑身遍布的伤口。

哈特尔本来就精通剑术,加上那把蛮族战刃,简直如虎添翼。

这大概是他能在炼狱般的战场中幸存下来的理由。

“没想到你我一较高下的那一天就这么来了。”

哈特尔狞笑着起手一刀,将莱耶尔手中的短剑打飞,失去重心的专属教师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但他仍然倔强地以手支地。

“这次是我准备不够,下次再比。”

莱耶尔的笑容很勉强。

“虽然我们不再是朋友,但我并不想杀你,你滚吧,那个金发留下。”

哈特尔话语冰冷,毫无怜悯之情,西尔维娅听了,如同坠入冰窟之中,瑟瑟发抖。

“好。”

莱耶尔的回答非常干脆,他一个呼哨,那匹杂色的花马嘶鸣奔来。

专属教师飞身上马,抬手就召唤出了一个魔法阵,发散着耀眼的光芒。

“闪光术!”

西尔维娅失声大叫,闭上了双眼。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蓝色眸子里映照的,是自己老师心急火燎的神色。

原来在释放闪光术的刹那,老师将自己抱上了马,窜入了一片幽深的丛林之中。

气急败坏的哈特尔骑着另外一匹马急掠而来,那是皇女的坐骑,脚力强劲,不是莱耶尔那匹花马所能比拟的。

飞驰而过的树枝划破的她的衣服,划伤了她的肌肤,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越来越近。

反常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充斥西尔维娅的身心。

学习魔法是为了死去的母亲,最初的时候,的确如此。

但现在就是一句谎言,母亲温柔的倩影早就被自己老师那副懒散的模样取而代之,成为她不可多得的珍藏。

老师的怀里,真的非常温暖,一如童年时的摇篮。

尽管纠结了许久,感觉时日无多的皇女还是决定,与自己内心坦诚相对。

自己对于老师,恐怕并不满足于师生之情。

当她忘却的现实的恐惧,在专属教师怀中做着华美绮梦之时,狂乱不绝的马蹄声戛然而止。

西尔维娅惊恐地看着后方,火红色的头发近在眼前。

莱耶尔的笑容却是笃定得意。

“死到临头,你还在笑。”

挥舞着战刃的哈特尔毫不掩饰自己怒涛般的杀意。

“笨蛋。”

莱耶尔大笑起来。

“你也不想想,这么荒凉的丘陵里,怎么可能有森林呢。”

西尔维娅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消失无踪,密林也遁于无形。

原来这片密林,是自己老师使用的幻术,和制造自己母亲幻象的术式如出一辙。

用彩釉涂着皇家徽记的盔甲包围了他们。

皇女知道这些人是谁。

一名近卫军将她从莱耶尔手中夺下,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冰凉的盔甲质感让她感到非常不适,更加留恋老师温暖的怀抱。

哈特尔拼死反抗,杀死了几名近卫军士兵,但是猝不及防的长枪从刁钻的角度刺伤了他的臂膀,不得不束手就擒。

指挥官随即一声令下,银甲白衣的军士如同遇上礁石的海浪一般,迅速向两边分开。

走进来的人对于莱耶尔和西尔维娅并不陌生。

帝国皇帝卡利斯五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