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臭老爸走的那天,娜娜全家都不在,他们要“回国”给老家的一位长者祝寿。

是的,娜娜家并不是我所在的完全主权国“海克尔(Haeckel)”的本土居民,他们家是从我国的一个附属自治国“海克尔旁系民族自治国”迁居过来的。那个旁系民族自治国是由数个少数民族合在一起的辽阔土地,其中还划分着好些自治州呢,也就是所谓的“自治中的自治”了。

娜娜家似乎是一个古老的大家族的一个小分支(照片上尽是些有着水蓝色头发和眼睛的人!),这次是必须回去给本家的一个谁谁谁过生日总之。

“洛洛,对不起哦!明明你爸爸过两天就要走了,我还不能陪着你!抱歉哦!不要寂寞哦!”临走的时候,娜娜这样子对我说,眼神真是温柔啊。

“谁、谁会寂寞啊,笨蛋!”我嘛,年少嘛,不好意思地傲娇着。

但是真的相当寂寞啊!

真是巧了,当时,那笨蛋蠢狼也不在呢!而且同样是不在这个国家里!似乎是“反犬旁公司”远在东方的总部那里有点什么事,夏狼,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作为……呃,作为公司未来的老板继承候补之一,作为“狼”这一称号的传承者,总之必须回去东方一趟。

“哎!真是OO了!你知道么,洛亚,那帮老头子啊,每个都OO,然后OOO,非得你跨海越洋回去给他们OOO!总之你先一个人呆着吧,这是我机车钥匙,想玩就玩吧。拜了你。”临走的时候,夏狼对我表示他的“慷慨”。

“玩、玩你妹啊!我们才十二岁啊喂!”我才懒得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驾照呢。

于是我就一个人了!

寂寞么?寂寞啊!怎么可能不寂寞呢!

家真大。还是上下两个大。

厨房、卫生间、玄关,半个人影都没有;客厅、卧室、楼梯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二楼……黑漆漆的像条食道,天呐,我真的曾今睡在那片黑暗中么!

我跑到了臭老爸的卧室,比我的小卧室要肥出一圈,乱七八糟的,临走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和我差不多的木板床,两套非常讲究的功放音响设备,一个大书柜,不过上面有一大半放的是形形色色的唱片。

我在上面随手翻翻,呜哇~有、有好多半裸的女孩子……最后找出的是一张很奇怪的没标题的唱片,唯一能算是名字的,只有显示乐队专辑序列号的一个“IV”,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就将那一台啤酒色的功放捣鼓了半天,终于放出声音来了。

后来知道那张专辑是《Led Zeppelin IV》。第一首出来的是《Black  Dog(沮丧黑犬)》,并且第一句就将我完全征服了!

至于歌词意思什么的,咳!当然也是后来知道的啦!当时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听哦!

我一下子翻到原先属于老爸的床上,学着他,双手环在后脑勺当枕头,二郎腿翘着,还一颠一颠的。那时十二岁的我,要是有人从俯视的角度看我的话,大概会笑出声吧!

这臭老头干嘛要出门呢?不知道,也无所谓知道啦!他把原先藏在床底下的狙击枪带走了,莫非要去参加战争?

……那他不会因为技术生疏了这种可笑的理由,给我们弗兰德斯家族抹黑吧!哼!嘛……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二,但当时才十二嘛,就是应该二的年纪啦。

咦,话说,他不会给我带个妈妈回来吧!

我身下的这张床,按老爸的话说,是个“坟场”呢!有一回,老爸喝了酒,也是这个样子赖在床上,来了一句:“喂!儿子!晓得么?有个大作家写道, ‘单身汉的床,无疑就是坟场’!哈哈哈!”

当时我以为自己就要有妈妈了,但事实上老爸还蛮洁身自好的,几年来进过家门的女性也就十个出头……咳,都没留下过啦。

1994年的那天傍晚,我就这么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作乐。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有泪水,也完全预料不到,时年十二岁的我,过不了多久也要带一个女性回家啦!原来男人带女性回家往往是出于多种理由的……

音响中忽然冒出一首跟之前的曲子风格迥异的旋律来。

那是我至今也最喜欢的一首歌曲,《Stairway  To  Heaven(天堂的阶梯)》。

那不是在唱歌,那是在向你倾诉。

虽然当时十二岁的我完完全全听不懂,但是,我知道,再这么听下去的话,我就只能一边趴在床上流眼泪,一边单曲循环了!

“And my spirit is crying for leaving(我的心灵在为离去而哭泣).”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天呐,就是这样。

但是我没有在悲伤寂寞中赖着不走,否则我怎么会结交到新的朋友?

我那天注定要遇见安东尼娅的。

我从床上翻身下来,但是居然不敢也不忍心,去将那功放机关上!我就这么,居然有些失魂落魄地跑出了房间,关上房门,随即又跑出了空无一人的家。

脚步不止,如同雨点。

直到我遇见一个穿着丧服的小女孩。

她的悲痛与肃穆,乃是垂直于她幼小的心灵的,如同泪痕。

如果我不去拉住她,她就会去死。

当时,我看见她已经死亡一半的面容,我一下就精准地知晓了她的未来,竟然如同占卜师一般。我看见她的脚步,立刻就知道了,她正要去寻死而不可能是别的。

什么!她,一个这样的小女孩,她这副样子走在街上,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吗!这个世界难道是冰冷的吗!

她分明是一把行走的冰冷的刀。

嗯……即使现在回忆起安东尼娅当时的样子,也会让我一阵心寒。但是,当时大概确实只有我,应该说,只有那一天那一时刻从屋子里逃跑出来的我,能够发现这个小女孩,以及她必然要去寻死的未来吧!

旁人有旁人的繁忙以及他们各自的乐趣,他们的脚步有他们的目的地,所以,即使路过眼角余光中的那个人影,分明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而是一把十二岁的刀,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但当时我的脚步一样漫无目的。

如果娜娜或者夏狼,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正陪伴着我的话,事情就会不一样了,我也会,我也只能,像一介旁人那样,从她身边路过,放任她去寻死。

每每这样回想,我都是一阵心悸后怕。

我冲上前去,拾起她的小手。天呐!那时的触感我终身不忘!那是从地上捡起一条人皮抹布的感觉。

安东尼娅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的鼻子、眼皮、耳朵,看着我的一大群脸部器官,眼神如同在迷宫中一样茫然,我知道,当时我在她眼中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辨认的目标,而只是一个人形的什么东西。

我本能地给了她一巴掌。我是为了打醒她么?不,我……只是因为,我在她脸上看见一个丑陋的恶魔。

我对准那个恶魔挥动手掌。那个恶魔名叫绝望,它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吸食人心,将人变成一具沉痛的空壳,变成行尸走肉

我喘息着惊恐的粗气,看见那个不可见的恶魔,它被我的突袭赶到半空,但是仍未离去,仍未离开它捕获的猎物。

我现在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小女孩属于人类的面容。

脏兮兮的红发下面包裹着一张流泪的小脸,嗯,她哭出来了,这是好事,人就是因为憋着眼泪才会想要寻死。

但是当时十二岁的我,其实无比得害怕,无比得想要将那只小手扔开,自顾自逃跑离开!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恶魔也看见我了

它咧开鲜红的嘴对我笑。

跑!你应该逃跑!你不就是这样逃出自己的家的么?接着跑啊!

放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孩找个僻静之处死掉么?!

你又不认识她!天天有人死!她顶多在报纸上占一个小拐角!

但我看见她了!我义不容辞!

可是绝望会传染!

可我是个男子汉!

如果说,我洛亚 . 弗兰德斯活了这么小十六年,有什么真心值得自己为自己自豪一下的地方的话,那么一定就是这个了。

她一路都在哭,我将她带回了家,一路上不曾松手。

她说她叫安东尼娅 . 克伦威尔(Antonia Cromwell)。

她说她还有个哥哥,叫安东尼,但是他死了。

她说她的家人都不让她看看哥哥的遗体,所以她觉得大家是不是在骗她。

她说她于是就偷偷跑进了一个叫“停尸间”的地方。

她说她看见哥哥居然裂成两半。她好害怕,将其中一半碰掉在地上。

她说她偷偷跑了出来,觉得世界是假的。觉得人是可笑的。

她说她要去哥哥那里。

她说她要去哥哥的怀抱里。

她说哥哥那里一定很温柔,没有世界也没有人。

她说自己这身黑黑的衣服是别人叫她穿的,她不喜欢,觉得好丑,回头哥哥看见了一定会笑话她的。

“休息一下。”蒂娜打断我的陈述。“休息一下。”

嗯,每次回忆这件事情,都会让我自己……嗯,果然,眼角有点眼泪。

“你这家伙,真是的,为什么不当个演说家呢!”蒂娜单手扶着额头,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已经深深地冷了。

“哈哈,只是因为都是忘不掉的真事,所以才……嘛,总之这就是我遇见安东尼娅的经过。”我喝一口水。

“唔……所以……安东尼娅是为了,悼念亡兄才化身成安东尼的?”蒂娜皱着眉头问我最关键的事情。

我知道蒂娜在纠结什么,因为我也曾今纠结于此。

“如果安东尼娅是在进行悼念,放心吧,我会再给她一巴掌的。”我直接了当说出结论,“我可不会放任她如此沉沦。”

“哦?那究竟是为什么……”蒂娜又开始好奇起来,看来休息得差不多了。

“嗯,是这样……”

我帮这个小女孩洗澡。

她唯一的动作就是偶尔的抽泣,我主要也就是冲掉她身上的灰尘,古怪的味道,还有来路不明的泥土。

不知为什么,绝望的人就像磁铁一样吸引这些东西,仿佛他们刚刚从棺材里出来似的。

最后,像是搓抹布一样狠狠洗她的头发,足足加了两次香波,就差没拿钢齿耙来刷它了。

这才把她打理成她原本的样子。

我长出一口气,颇为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当然没再给她穿丧服,根本就不应该在孩子不懂生死的时候强迫他们穿丧服。但是家里又没有女孩子的衣服,没办法,因为是在一楼进行洗浴的,我于是就近从老爸的卧室里拿了件大大的白衬衫给她穿上。

咳,我当时哪里懂什么性感不性感啊!只不过觉得脏老爸只有这么一件衣服还算干净罢了,再说安东尼娅胸部还不是平平的。

她穿着,也就不需要裤子了,衣摆直达小腿肚,跟蒂娜那件风衣似的,唯一的区别是,衬衫袖子当然也很长,一直将她的细嫩胳膊完全遮没了,她也不卷。

红红的头发现在可漂亮啦!又顺又亮。精致的小脸也是晶莹剔透,恶魔?我把它赶到屋子外了!

年少的优点就是,虽然对恶魔的抵抗力差一些,但是从来不会有什么恶魔真的就赶不走。

我让她在蒂娜之前睡的那张沙发上坐一坐,自己去把浴室稍微整理一下。

我回来的时候,什么!她不见了!才两分钟啊!

莫非是屋外的恶魔又将她俘虏了么!

我惊慌失措,一边高喊她的名字,一边想到外面去寻找她的踪迹,然而,我很快就发现,大门并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事实上,它是反锁的,是我进门后的本能反应嘛!

那么安东尼娅还在屋子里!可她在哪?干嘛躲起来呢??

嗯,临走时没关的功放音箱此时依旧没有关,而且之前因为忙着照顾安东尼娅洗澡所以没注意,其实在拿衬衫的时候,我已经将爸爸卧室的门打开了,此刻音乐正在家中流淌,那张只有八只曲子的《Led Zeppelin IV》,不知已经循环了多少遍了。

此刻的背景音乐是《When  The  Levee  Breaks(当大坝决堤之时)》。

If it keeps on raining levee's going to break.

(如果雨水再不停,大坝就要决堤。)

When the levee breaks have no place to stay.

(当大坝决堤,我将无家可归无处可栖。)

Mean old levee taught me to weep and moan.

(糟老头般的大坝,指导了我哀悼和哭泣。)

那家伙,不会是躲起来哭了吧!

我仿佛是家里来了只可怜的流浪猫,开始四处寻找,家里不大但是结构复杂呀,厨房?没有,连碗橱和灶台柜子都打开来检查了;客厅?一目了然啥也没有但是等等……嗯,沙发底下果然也没有;老爸的卧室?不行,没发现。

我甚至又回到浴室检查一遍,但是果然不在那里。

那么只能在楼上了。

我从幽暗的楼梯间向上望去,前不久,我还将它比喻为“食道”呢。

我咽一口口水,不大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自己家,而且是自己以前卧室所在的地方。

顶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

我没有放过这一丝线索,已经知道安东尼娅躲在哪里了,我于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进入黑暗,来到楼上,凭借着一股少年的没来由的“英雄气概”,我也不开灯,就这么任由黑暗将我包裹,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小小的储藏室门前。

已经是晚上了,冷水般的月光倒在我的脚底,我仿佛伫立水面的人鱼。

门对面传来沙哑的说话声: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也想知道你的。”

“我名叫洛亚,姓弗兰德斯。海克尔完全主权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弓箭手。”我永远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细心、冷静地说这么多出来。

隔了半响,里面再次传来声音,这次,似乎在开口前润了润嗓子,多少有些潮湿了:

“你是我的朋友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是你的朋友。”我盯着门板,充满信心地说,“我今天,呵呵,心情不好,冲出家门,看到另一个心情不好的女孩子,于是就决定和她做朋友。”

对面立刻传来一个干脆的声音。

“但你不是我哥哥。”

“我也没要做你哥哥。我是新人。”

“你不晓得我是谁,也不晓得我哥哥为什么死……”

“那种事情,是做了朋友之后才一步一步来的吧。”

“你凭什么信任我!我又凭什么信任你这个怪人!”

“ ‘坏蛋不会寻死’,我爸曾今这样告诉我呢!至于我值不值得信任什么的,那种麻烦事你自己看着办好啦。”

“…………!”

“喂!你好扭捏啊!你开门啦,这样子说话好奇怪哦!”

“走开!走开!不要进来!”

“走开什么的……这里是我家哎!”

“你诱拐!!还在浴室里强O我!”

“哎?你说强什么??”

“我、我说你非礼!”

“哎?就是我爸说的那个什么 ‘袭胸’?胡说什么,你胸很平啊?”

“………………!!!我、我、我是男孩子,当然没有胸!”

“哎哎?又在胡说了,你下面没有小OO啊!”

“啊啊啊啊!变态!蟑螂!狗O!走开啦!!”

“所以说,这里是我家哎!话说你家在哪里?现在晚上了,要不要留下过夜?我帮你打电话给家里好啦。”

“…………不用电话,反正没人会在意。”

“哎?是这样么?嘛,总之你出来啊!晚上这里面会很凉啊。”

“……洛亚。”

“嗯?肯出来了么?”

“你有很多朋友吧。”

“哎?算上你的话三个。”

“切!原来也是个废啊!”

“你你你!怎么说话呢?!我可是……”

“我要和你们一起。”

“什么啊,扭捏到最后不还是想交朋友嘛!一开始就直说啊!当然可以,他们虽然一个是社交恐惧型的,一个是大笨蛋,不过……”

“安东尼哥哥是唯一待我温柔的人。”

“………… ”

“哥哥不在了。你也很温柔,但你不是哥哥。你是洛亚,你是我的……”

“朋友。”

“你要怎么向你的朋友们介绍我呢?”

“哎?就说你是我偶遇的女孩子……”

“我是男孩。”

“嘛!都说过了你没有小OO啦!”

“不是那个意思。我和哥哥有过约定,如果哥哥他…不幸 ‘失败’了,他的名字将由我来继承,他的梦想也就是我的梦想,他的愿望也就是我的愿望。我叫安东尼。我是个男孩子。”

“即、即使没有小OO?”

“……!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啊!!”

然后,这之后,我就先自己老爸一步,带女孩子回家过夜了,哈哈,而且还就在他走掉后的当天。

对了,在安东尼将门锁打开后,我因为用力过猛,还跌进去了,结果,五平米不到的黑暗空间里塞进两个人,虽然都是孩子,但还是挤,再加上我手忙脚乱间将门给一脚踢关上了,于是连一点月光都没了。

我的身下,安东尼娅的嘴中,一股股二氧化碳的温热气流喷洒在我的脖颈上,痒痒的,很湿润。我看不太清,但凭借手感,我一定是压在她胸前的“平板”上了,虽然很可怜得没什么肉,但是有一个按钮似的凸起……

啊咧?我都已经做好被她吼、被她塞几拳的思想准备了,可为什么她动也不动呢?都有些“乖顺”了啊?

“那个?对不起哦,不小心冲进来。”我试着抱歉。

“哎~都、都是男孩子,有、有什么可抱歉的啊?”和她的言辞不一致,她极其压抑着自己身子的颤抖和心中的动摇。而且,因为眼镜适应了黑暗,我看见她嘴角是强笑着的,眼睛是紧闭的。

“嗨!合着是这么回事啊!好好好,男孩就男孩,不过啊,安东尼,做男孩的话,会白白浪费掉许许多多只给女孩子的温柔哦?”我无奈地笑着。

身下的安东尼大声叫了起来:“不要把我当成女孩子温柔对待!恶心!讨厌!我不要!”

……于是自那以后,安东尼就变成我“糖和鞭子”政策的目标之一啦!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没有说给蒂娜听。

蒂娜半眯着眼睛,用一种看流氓的眼睛看着我!!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说完故事的我,惊讶地大叫。

“不,没什么,咳。”蒂娜十分“努力”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只、只是有一点儿担心自己将来的人身安全。嗯……楼上那个小房间看来不能接近。”

哦!她居然煞有介事地这样说!当时我和安东尼娅那些事,顶多只能算是两小无猜吧!

“总之就是这样一回事啦!以后不要再揭穿她喽?老师。”我强行进行总结。

“……不过到头来,你也并不知道安东尼所谓的 ‘梦想’和 ‘愿望’是什么吧?”蒂娜轻轻地搅动银白的叉子,毫不介意地将餐盘中剩下的一点面条聚拢到一起,插住,送到嘴里。

对了,不浪费粮食似乎是东方人最崇尚的美德之一,就连夏狼那家伙吃饭也不剩下一粒米来着。于是我一边也开始收拾起自己餐盘中的剩余物,一边回答说:

“是不知道。安东尼对此讳莫如深,旁人一概无从追问呢。我曾今很在意,会不会是哥哥强加给她一个遗愿,硬要妹妹帮自己完成……”

“看来不是喽?”蒂娜吃完了,彻底放下叉子。

“嗯,不是的,我旁敲侧击问过她,她还谢谢我的关心呢,她严肃地说,那条 ‘道路’,是她和哥哥共同的梦想,只不过当时自己还太小,不能帮上哥哥的忙。”

“……但是她哥哥……那么惨,这应该不是什么安全的道路喽。”蒂娜没有用疑问句,也是当然的。

哥哥君是“失败”了的,于是哥哥君就“裂成两半”了。

……《裂成两半的子爵》……哈哈。哼。真是的。太不安全了啊。但是,无论我说什么,安东尼娅都是一概听不进去的。她乃是坚定的,而且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去坚定的,所以,做朋友的除了从旁守护以外还能怎样呢。

安东尼娅即使裂成两半也还是我的朋友,但我当然希望她完好无损。

“只知道一点,就是,这条道路十有八九和魔术相关。”

安东尼说,自己的道路上不会有什么前辈。如果我在这里向蒂娜吐露她那成为施魔者的梦想,大概是违背安东尼的意志的吧?不过哪怕一点帮助也好,我可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好友裂成两半。

“嗯,是啊,能让自己裂开的梦想,对人生来说当然是魔术啊。”蒂娜手托腮帮,忽然颇为浪漫地说道。

“……喂,喂喂!醒醒啊,我不是在做比喻哎!安东尼她想进入天球神学院哦。”我起身一边收拾双方的餐盘,一边若无其事又有点试探性地说,“也就是你的母校啦。”

然而蒂娜轻柔地将一根指头点在我想要收盘子的手背上。

“这点事情老师自己来就好啦,房东大人。”她轻轻笑着,将自己的餐盘从我手下抽走,起身向厨房走去。

嗯,看来我帮安东尼“找后门”“找捷径”的行为失败喽。我倒也不怪蒂娜,毕竟神学院里神秘的事情太多了。她再如何天才爆表,也只是一个应届毕业生而已,别谈什么在学院行政层说上话了,哪怕是考核方面的指导估计也是相当困难的。

神学院虽说对外开放,但是,具体教学模式、教职员人数、学生信息等等详细参数外人们一概不知。毕竟它是有着一定军事性质的存在,其考核入学的考试内容也是保密性质的。

为了对考核内容进行保密,每个入学的新生都是要参与保密协定的,然而据说,这项所谓的“协定”并不是签个字就行的,而是一种终身拘束性魔术式,令你无法表达出应该保密的内容。

什么意思呢,其实我们还真领教过的。中学时候,学校曾经组织过一次前往天球神学院的参观活动,我们一进门就领教了那种拘束魔法的力量。

高大的钢铁对开门上,用烫金的花体字刻写着以下内容:

“remove a te os pravum et detrahentia labia sint procul a te.”(Vulgate,The Proverbs,Chapter 4 . 24)

是引自拉丁语圣经之《箴言》第4章第24分节的内容,它的含义,当时老师向我们解释:“让一切肮脏的话语离开你的唇吻。”

知道我们跨过这道门之后发生了什么?说来简单,我们无法“骂人”。这个“骂人”包括了一切对他人的人身攻击,包括了一切故意无脑说出来的猥亵词语。这道门的后面,有着绝对的肃穆和洁净,仅仅就凭借刻在大门上的一句经文咒语。

当时,有口癖的夏狼中招了,后来我问他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

“天呐,我觉得那个词语在肚子里变成了一块石头,我无论如何搬不起来它,但如果我决定不说了,它又立刻会自行消失。”

很有可能,在应当保密的考核内容上,神学院也对学生们施加了必要的用词管制吧。

我甚至觉得蒂娜的背影有一些落寞和遗憾。

而这时候,蒂娜忽然转过身来对我冒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洛亚,我国的那座首都神学院里,有大约百分之三的成员并非人类。”

哎??什么鬼?这算是在用词上打某种擦边球么??

“什么鬼啊?”太费解了,我情不自禁问出了声。

蒂娜却没有理会我的追问,哼着小曲,将自己的发圈一下子拉了开来。

哗啦啦!蒂娜的头发如同喷火的瀑布!加上她还左右甩甩脑袋,那厚厚的帘幕立刻向两旁壮观地披散开来,她的身躯与自己的长发相比竟然如此娇小可爱,随即就被身后的幕布包裹了进去。

“我要去洗澡了,不~要~上楼来哦~”蒂娜向我调皮地笑笑。

我知道今天到此为止了,于是向她举了举自己的餐盘,表示自己留在一楼洗碗……啊,洗完了也不会贸然上去的啦。

蒂娜轻快地小跑上楼,因为体型被头发反衬的太小了,显得她简直是个半大小幼女似的!那浓密的头发随着她的运动轨迹而在半空中飘扬起来,像是水母一样,充满灵性。

结果到了楼梯道的尽头,她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了另一句费解的话语:

“洛亚!知道吗?真正的自己,从~来不会出现在镜子里哦。”

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里。

而我,则知道,自己这漫长的高中第一天,它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