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吧。”
她开口说道。
“若是洛城真的出事，我随你一同便是。”
……
“嗯……”
我重新站好，看向相隔一段距离的少年。他像是坚守着礼法一般背对我们，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少有、却非常有趣的家伙。
“那个……客人该如何称呼？”
我走过去轻轻触碰他的肩膀并询问，而他愣了一下，转身回答。
“叫我伊明理就好。”
长睫微垂，他的表情像是对现状感到沮丧。估计是不喜欢一切听从陌生人安排吧……我以前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
“那么伊明理，你的单子我接了。”
“啊……”
“衣服的样式也是交由我处理，至于制作时间……大概要花三天吧？”
我稍微思考后说出了合适的时间，而伊明理点点头表示同意。
“嗯……”
“这段时间的食宿将全部安排在本店，可以接受吧？”
“可以……哈？”
他楞了一下，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
“因为这是规矩，我希望你能服从。”
我快速回答道，试图用眼神说服他——
“不不不不我绝对不要服从！你的眼神好恐怖！”
然而他的慌乱和抵抗却让我感到惊讶。
……我的眼神恐怖？
“真是无礼啊……我的眼神哪里恐怖了……”
“里面全是肮脏下流的感觉！”
“不过我这次就不追究了，现在先让我帮你量量尺寸……麻烦把衣服脱掉，那会影响测量。”
“不要——”
“不要也得脱，你师父说了一切听我安排。”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拿起桌上的软尺向他走去。他慌慌张张地想要拔剑，然后又觉不对，转而向顾晴萱求救。
“顾姐救我！你家的狗要发情了！”
顾姐是怎么回事？狗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究竟聊了些什么？
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只有这次的话原谅也无妨。只是眼前伊明理那端正的五官若是因为屈辱而扭曲——不对，若是因为情欲而痴迷——不对，若是因为玷污而哭喊——不对！
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只是单纯地想量尺寸而已！
伊明理因为不能反抗的恐惧而抱住自己的身体，蓝灰布衣因此修饰出他纤细的身材——他本就略显娇小，此刻一看竟像是小女生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番——不对！
我都说了我只是单纯地想量尺寸！
如此纯粹的想法怎么可能会被无聊的欲望所污染！
……
“让哥哥量量你下面的尺寸吧~~~”
“咿！——”
“李子安，别玩了。”
顾晴萱开口说道，而在那同时，我的身前自腹部到四肢，各处都传来了纤细而坚硬的触感。无需确认便知道自己已被大量的细线阻拦。这些细线和用于感知的不同，感知用的线轻扯即断，而这种限制用的细线相对而言较为坚韧。这次我的脖子没有被勒住，或许是因为顾晴萱选择了手下留情——以前我准备为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量尺寸的时候，竟然被她用细线缠住脖子甩了出去，导致后来相当一段时间里，我的声音都变得异常低沉嘶哑。
往事不提也罢。
“我没打算玩啊……总不能让你这女孩子人家替他量身吧？”
我装作无奈地想要回头，这才发现这次不是被勒脖子，而是我的头部被限制住了。
……之前完全没感觉到脸上细线的存在。
“我看不见，自然无法为谁量身。所以此事还是要你来做。”
顾晴萱淡然说道，而我只得询问。
“那该如何？”
“和上次一样。”
“……好吧。”
我有些失落地重新向伊明理走去。身前的细线逐层解开却又留着最后的底线，如果我动作太大的话就会触碰到它——顾晴萱说过，这是她为了保护客户周全而研发的新招式，但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在这裁缝店内会有怎样的危险。
“把剑放下，然后双手横举起来。”
我走到了伊明理的面前，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害怕，一双明眸警惕地盯着我。而我酸溜溜地说道。
“我倒是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啦……反正你顾姐姐在这，她会保护好你的。”
“……”
他听言，终于慢慢地收起警戒，把背在身后的长剑放到墙边并横举双手——中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来也是触碰到了限制用的细线。为了防范突然的攻击，顾晴萱在限制我的同时似乎也会限制在场的其他人。
我走到伊明理的身后，谨慎地用软尺测量完各处的数据。然后回到桌前，用本子将数据记下。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开口说道。
“虽然很强硬，但根据规矩，你必须在我这里留宿——接下来我会为你准备好客房，并带你去看看店后各处。”
“……”
“还请务必接受，就当是听从你师父的话。”
“好吧……”
他看了看顾晴萱，然后重新有些沮丧地答应道。而我点了点头，然后向他邀请道。
“跟我来吧。”
“嗯……”
伊明理背起长剑，跟随我穿过布帘，走到了店后厨房和餐厅结合的空间，然后借角落的楼梯上到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是浴室。而在那之后的三间房间，由外到里分别属于我、顾晴萱，还有将要入住的伊明理。
我带着他走进了最里的房间。距离上次接这种单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所以房间里面漂浮着陈旧的木头味。
“这间房间随便你使用。早晨的洗漱是在厨房，而方便之处……在后院的角落可以看见一间小屋，那就是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为了通风而打开了窗户，然后从箱子里取出叠好的被单枕头，把床铺铺好。
“没有了。”
“你的换洗衣物有准备好吗？”
“师父有叫我带上……那个，报酬的问题——”
“事后再结算。”
我回答道，而伊明理看起来有些不能接受。事后结账的方式在其他生意上都没有出现过，顶多就是有些相似的赊账、定金。
但在这行，事后结账是一种传统，或者说是责任的标志。
“我们会尽力保证还有‘事后’”——事后结账表达的就是这种含义。
沉重，而又理所当然。
“那么就这样……早点睡吧，晚安。”
我确认伊明理没有其他疑问后就离开了房间，而回到楼下的时候，顾晴萱还坐在台前。
“感觉如何？”
冷淡的声音响起，我愣了一下，然后往前走将店门用木板关上。
“什么如何？”
“他和那时的你很像。”
“……我觉得不像。”我思考了一会才开口“我比他要帅那么些许。”
“我不是说这个。”
而顾晴萱否定了我的玩笑。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说性格……还有遭遇。”
“还是不像，我以前也不是一身正气的人——如果说我身上真的有和‘正’有关的地方，那就是因为我喜欢大腿被画满‘正’字的可爱女生。当然，如果是可爱的男生的话 那就更好了。”
我笑着说道，无所谓的模样似乎让顾晴萱感到无奈。她不再说话，起身准备回房，而我吹熄桌上的油灯后跟上去，搀扶着顾晴萱一齐上楼。楼梯上的我们小心翼翼，而顾晴萱的银色长发在昏暗中微微摇晃，映照着她那人偶般精美的脸蛋——这曾是帝皇舍去万千繁华、想要以此换取的纯粹唯美。
然而繁华易舍……子民难弃。
为了卫国御夷，即使是心爱的女生也只能送上战场。
作为最后的防御兵器，安置在青云国的山林之中。
那层叠交织的细线，曾经是苍茫游军的噩梦。
而那双在杀戮逐渐熄灭、最终毁于敌袭的红眸，或许……仍然会出现在圣上的梦中。
噩梦。
御夷八年、战后八年。
都是从未结束的噩梦。
圣上……这扩张的国土、延绵的边疆。
双皇执政、青云正统与苍茫蛮夷的融合……
你真的……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我在心底发问，却更像是对自己的审问。我们到了二楼的房间，顾晴萱无言地走了进去。
“晚安。”
她冷淡地说道，准备关上房门。我却忽然抓住门缘。
“顾晴萱……”
“嗯？”
“你参战的时候……只有十岁吧……”
“准确来说是十岁又九月，怎么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眼里依旧色彩黯淡。我一时惘然，然后才回过神开口。
“你觉得如何？”
……
“战争能结束就好。”顾晴萱冷淡地回答道“只是……在双方兵尽粮绝之时才选择和谈——”
我松开抓住门缘的手，房门缓缓关上。
“——有点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