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夜,银发的女人坐在窗边呼吸着清凉的夜风,手里摇晃着浑浊的葡萄酒,月光不时地照应在她的头发上,仿佛照映成一条银河。突然,女人身旁传来略显痛苦的呻吟,她要紧不慢地扭过头去,看着床上躺着的干瘦的老人,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女人轻声问道。
老人似乎神智尚未清醒,他努力地爬起身子摇晃着脑袋,终于看清楚他眼前这位银发女子的样貌,“卡佳,虽然你想我死,但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可没人让你夜游到这。”叶卡捷琳娜,也就是被昵称作卡佳的女子说道,“教会可是禁止夜游。别忘了那句老话‘夜里莫探头,魔鬼把命留’。”
“教会还禁止酗酒。”老头望着叶卡捷琳娜脚边散落的酒瓶说道,“他们什么都禁止,这和做银行一样,我们向他们出借信仰和生命,他们还要反过来要求我们,这么愚蠢的借贷人,要是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借给他。”
“我可没请你来这里做金融讲座,罗德里高。”女子厌恶地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卡佳。”老头有些悲伤地说道,“我没能照顾好你和你的母亲,甚至连你母亲的最后一眼都没看到。甚至现在,我都没办法把你接到北鲁米耶的宅邸里去,只能把你安排在这种老鼠窝。”
“我——”女子想要反驳,但老头却打断了他,“但你要知道,卡佳,这就是命运,是罗德里高家族的命运。”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虔诚了,是不是明天你还要去教会补上一笔欠他们的捐款?”叶卡捷琳娜嘲笑道。
“这不关正教的是,应该说罗德里高本身就是偏离正教的家族。”
“够了,你要讲多久?我可没时间听你讲完一本家书。”女子正发着恼骚,这让老人有些生气的吼道,“安静卡佳!听我说完。”
或许从未见过这个老人会如此暴躁,让叶卡捷琳娜吓到了,她安静了下来。不过老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火,安抚道,“毕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女子不言,暗示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罗德里高的祖先不是福德西亚人,而是流浪在大陆上的巫师,相传罗德里高最擅长的是将剧毒的猛蛇关在一个罐子里,让这些毒物相互厮杀,最终取出活下来的那条毒性最强的毒蛇。而那条毒蛇,无论它是什么品种,从毒罐里活过来的话就会变成满身银白刻着就算碰到就会让肉溃烂的魔力回路。这也就是罗德里高银蛇的来源。”
“这和你所说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的那些金子是炼金的巫术变出来的?”
“别说蠢话了,卡佳,就算有魔力这种玄幻的东西存在,炼金这种超脱常识的事情只有骗子口里才有。”不过罗德里高话锋一转,“我所说的命运是,罗德里高的人不仅仅用这种办法养蛇,甚至用于他们的子孙。”
“什么意思?”叶卡捷琳娜问道。
“你应该懂得,看看你,再看看我,还有你的姐姐雅克琳娜。”说着罗德里高颤巍巍地伸出他的手,虽然他的手背有些发紫,静脉也黑得像是泥潭一般,但自手臂起身体的皮肤却白的吓人,叶卡捷琳娜也一样。“看看我们的身体,白的就像是从毒罐里活过来的银蛇,罗德里高的人高人一等,他们永远不会败给他人,只会被自己所吞噬。”
说完,老人站起身来,他从床边走向窗边的叶卡捷琳娜,一步一步,就像是地狱里伸来了一只手将想要将他拖进去,让他步履蹒跚,眼看老头踩到了房间翘起的地板处,身体失去了平衡,叶卡捷琳娜赶忙过去搀扶。
“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看来你还没有被罗德里高家的命运蛊毒过深,我的孩子。”老人颤抖的手伸了过来抚摸着叶卡捷琳娜的面颊,“拿着这个。”
说着,老头收回手拿出一个银制的徽章,上面画着头尾相连的银蛇。“这是罗德里高家的家徽。”
“不应该是两头蛇纠缠在一根手杖上的模样么。这是私生子特有的仿制品么。”女子苦笑着说道。
“不是,这才是正品,双蛇杖只是银行的纹章,衔尾蛇的徽章,这就是罗德里高最后的宿命,贪婪让我们强大,狠毒,而最后甚至让我们吞食了自己。”
“你是什么意思,罗德里高,这一番话还有这个银牌。”叶卡捷琳娜有些不解。虽然这个名义上的亲生父亲给了她基本的生活,但对她却就像那些悲剧里面演的私生子一样,无情而冷酷,而今冷血的毒蛇也懂得流出热泪,这让叶卡捷琳娜感到不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罗德里高突然说道,“我从年轻开始,觉得罗德里高的命运是高尚的,到了中年有了你甚至觉得你罗德里高的血液不够纯正。但如今家族的荼毒感染了这里的罗德里高的所有人,只有你尚且有救。”
“临终的父爱,这还真是迟到地有些晚。”
“不管你怎么说吧。”老人苦笑着,“拿着那个家徽,那东西对你有用。我得走了,下次你再叫出罗德里高这个名字的时候,对的人就可能不是我,而是你的姐姐。不过,记住,她是个疯子,不要和她死斗,我只祈求你能够逃脱罗德里高的命运。”说完老人默默地拿起房门口的帽子,打开了们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而到了天明,叶卡捷琳娜就得到消息,罗德里高死了自家的门前,死因是器官衰竭。不过,这才是老罗德里高所说的命运的开端。
“叶卡捷琳娜女士,叶卡捷琳娜女士。”轻微地叶卡捷琳娜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刚刚自己陷入了沉睡,还稍微回忆了一下几天前的过去。
“人到了吗?”叶卡捷琳娜问道,顺便她补充道,“还有,叫我卡佳就行,律师先生。”
“还没。”被称为律师的男子穿着棕色的厚西装,带着土黄的圆顶帽,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就跟鲁米耶北区居住着的那些下级办公员一某一样,他们虽然身处北区但实际上却在为南区工作,他们或许自命比南方人高等,但却也不为真正的贵族和富商们所认同。“不过,叶卡——卡佳,至少不能让对方来时看到我们在打盹。”
“是吗?你们要的人是哪里的舞台剧导演还是贵族礼仪教师?”
“都不是。”从叶卡捷琳娜身边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是一个温和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紧凑的连衣裙看起来行动方便,但是布料材质和绣花也彰显了其殷实的背景,“但他是一个军人,或者说曾经是。”
“那倒好了。”叶卡捷琳娜突然笑了起来“革命党,律师,银行家继承人。外加一个军人,这是要去参加三级会议么?”
“福德西亚人不正该如此么。”被叶卡捷琳娜称作革命党的女人说道,“我们是迪威玛努斯大陆的中指,掌管着统一与和谐,但如今我们的王在正分裂我们的祖国。”不过还没等女子多话,叶卡捷琳娜就补充道,“难道是我这副穷人模样很容易让你们这些大人物产生演讲欲吗?莉莉丝小姐?”
“神也说过,常心怀光明方能在黑夜中前行。”莉莉丝这么说着,这让叶卡捷琳娜又回嘴到,“看吧,不仅仅是演讲欲,信仰欲也被我激发出来了。”
被逗乐的莉莉丝轻轻捂嘴笑着,她的言行像是贵族的小姐一般,但这般高贵的存在又怎会在南鲁米耶出现?而恢复正常的莉莉丝清咳两声,用于刚刚柔和强调所不一样的刚毅声音说道,“口号和信仰是空想主义者们的玩物,我是一个现实的人,正因如此我前来帮助您拿回罗德里高的遗产。”
“反正你也是盯着罗德里高家的这份遗产。”叶卡捷琳娜有些不屑地看着莉莉丝,“不过没关系,这件事情结束我也准备离开鲁米耶到南方去,只要有够我活下去的费用,其他的都交给你们也无所谓。”
“虽然您这么说,我也不否认自己有所求,但是。”莉莉丝眯着眼微笑着说,“我们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贪婪,我们只是希望您如果能够控制罗德里高的一些银行能够解除对小商人放款的一些限制,毕竟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先让我们帮您坐稳罗德里高这把高椅。”
而莉莉丝的话音刚落,门猛地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让在座的三人都为之一震。一个男孩冲了进来,律师连忙站起身来。
“来了吗?”律师期待地问道。
“来了,师傅,但是!”男孩慌慌张张地说道。
“既然来了。你这么慌张干什么,先说清楚我可不会再为你又突然发现的‘世纪美酒’买账的。”律师有些不来气地说道。
“可不是酒了,师傅!您是不知道这家酒馆的烤肉又多香!”不过说到一半,男孩才想起来正经事,“也不是烤肉!您说的那男人进来之后很快又进来一群人,说是要搜查帝国残党!”
“什么?!”律师惊恐地吼道。
“卡佳小姐,别这么看我,我们鸢尾花沙龙是共和派阻止,无论帝国还是王国都不允许存在。”似乎觉察到旁边异样的视线,莉莉丝提前说道。不过国王的那些秘密警察也不会不乐于把一个共和派压到断头台。
“难道是那个男人引过来的?”律师提出自己的看法。
“怎么可能,你是说国王的那些秘密警察们长了狗鼻子么,况且也没人会相信他是帝国残党,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莉莉丝补充道。
“那是怎么回事?小子,有听出这些人是谁的人了吗?”律师思考着向自己的徒弟问道。男孩思索了一会回到道,“听酒馆老板的话,似乎是罗德里高的佣人。”
“老头的佣人。”听到这话叶卡捷琳娜也站了起来,“他们来这里搜查帝国残党?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吗?”
不过律师很快回答她说,“现在他们可不是你父亲的人,而是你姐姐的。她可是出了名的毒蛇。”说着律师从口袋里掏出手枪说道,“他们这次大概是挂羊头卖狗肉,目的应该是卡佳你,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说着莉莉丝也站了起来,她也从裙子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小左轮,跟着律师。不过还没等两人走出门楼下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
“看来不只是帝国残党,南鲁米耶简直是罪犯横行。”叶卡捷琳娜看着眼前两人手里的手枪,还有楼下传来的鬼哭狼嚎声不禁说道。
“只能说毒蛇挑错了时机。”律师似乎知晓楼下发生的事情,他苦笑地说道,“还有蹩脚的借口,她可能没想到整个福德西亚最让人头痛的帝国派今晚会出现在这里,搜查帝国残党,不如说把这些羔羊送到狮子口里。”
“我得提醒你,律师先生,现在他只是个退伍军人。”莉莉丝补充道。
不过律师却不以为然地说,“他可从来没认为自己退役过。”
“你们说的是谁。”叶卡捷琳娜不解地问道,革命派的领袖和鲁米耶知名的律师如今谈虎色变,这让她对眼前这两个人提到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我也下去看看。”
“卡佳小姐,我们可没法保护您。”律师提醒道,“所以至少把这小子挡在前面,可以当作肉盾。”律师不顾自己徒弟的抗议,和福德西亚形同虚设的劳工法和儿童法,将男孩扔了过去。十一二岁的男孩,虽然比起成年男性还足够矮小却也足以让娇弱的女子藏身,叶卡捷琳娜也恭敬不如从命地跟在男孩后面,五人一起朝着楼下走去。
眼见要走到楼下的时候,律师拦住了他们,楼梯口似乎有人影站在那里,不过很快枪声四期,所有的身影都朝着一楼当中汇聚,随之而来地,不是子弹当中炸裂的魔石产生的爆炸声,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哭嚎。
“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此一无所知的叶卡捷琳娜惊呼道,虽然南鲁米耶的暴力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她能感觉得到,此时楼下的某个存在,早已脱离的街头斗殴的范畴,散发出只有战争才有的寒冷。律师和莉莉丝举着枪掩护着身后的孩子和女人下了楼,但很快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银发的男子穿梭在四五个持枪的人群当中,他脚底闪着绿色的光芒和钢铁冰冷的色调,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义肢的形状,但男人的行动却矫捷地像一只鹿,而他手持着银白的棍棒一旦接触了一个持枪的人,那人随即倒下,有的瞬间失去了意识,那些没有失去意识的发出非人的惨叫接着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昏厥过去。
“仿佛就像。。。”在叶卡捷琳娜心中,眼前的景象似乎若有所识。虽然她成日蜗居隐藏在这破旧的酒馆,但似乎也曾听到巡游福德西亚的吟游诗人们吟唱过。
“其身如铁,刀枪火炮亦不毁。”
“其足如风,刀山火海不缩退。”
“其刃如牙,铜墙铁壁速击溃。”
“其发如雪,魑魅魍魉闻自危。”
一旁的莉莉丝似乎也惊觉起什么,不自觉得吟唱起这首在福德西亚家喻户晓的歌谣,这个在几年前帝国战争时期流行全国的赞美诗。
仿佛为了回应诗词的最后一句,在所有穿着大衣的男人倒在地上之后,他骄傲地说道,“帝国第一军团,步兵独立旅旅长,雷昂上校——”
“其名如光,雷昂之名亮生辉。”
此情此景震慑了所有人,把这些隐匿在福德西亚人心中那份军国的骄傲,还有外国佣兵心中对帝国武力的恐惧,一并激发。连最不关心国事,身为混血的福德西亚私生子叶卡捷琳娜也不禁唱出了这首赞美歌最后的一句。这便是“帝国的白狮”与“福德西亚的银蛇”命运交织的开始。
“矮人酒馆”外,在秋天略微寒冷的夜色下,战败的“风衣男”们被勤快的酒客们一个一个丢出来,或许唯一还剩下意识的便是其中的头头,但对于他来说有意识并不代表是件好事。刚被扔出店门,他便发现一位潜藏在门口小巷阴影处的人影。
这个人影如同恶魔捉住了这个可怜人的心脏,他竭尽全力驱使着他被打折的四肢向前蠕动着,口里发出嘶哑带着血腥味的声音:“救救我,罗德里高大人!”
而阴影处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是年轻的少年,“我看到了,你们的确尽力了。”这句话让受伤的男子重拾了希望,“那!那么!”
“但是——”突然,阴影中的声音变得狡诈起来,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条阴险的毒蛇,“罗德里高家不需要废物。”
精疲力竭的男人脸上,原本的希望转变为了绝望而显得惨白,而掐灭着摇曳着的希望之火的人影,则消失在了南鲁米耶的喧哗混乱的夜当中。而北鲁米耶寒冷寂静的夜晚,一位信使停在了罗德里高宅邸的门前,他慌忙地朝着主人的卧室走去。就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道声音从卧室内传来,慌张的信使彷徨间看到冰冷的月光照射在自己女主人如冰的皮肤之上,散发出如同鳞甲一般的光芒。
“成功了吗?”
“抱歉吾主,我们的失败了,那家酒馆里有些特殊情况。”
那女主人雅克琳娜.罗德里高挥了挥雪白的手臂,高傲地说道,“我都知道了,的确是有些有趣的人回到了这里。”随之,她狡猾如蛇地笑道,“但没有关系,他掌控者一切,没有人能够打败孤高的银蛇罗德里高,除了我们自己。”
女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望向窗外的明月说道,“是吧,我亲爱的孩子。”
随之,月亮潜藏在了乌云当中,北方的乌鸦朝着鲁米耶中央广场的断头台之上,于这黑夜当中起舞,消失于天空之中的白光,就如同潜藏于泥土当中白色的蛇,时刻准备杀死他的敌人。
而另一边,南鲁米耶的酒馆里面,酗酒的粗人们丝毫不会对着天上的月亮感伤。一系列的骚乱在美酒的浸泡下都化作了醉醺醺的梦,而只有酒馆二楼的三人坐在银行家私生女的房间里面,沉闷地开着福德西亚罕见的“三方会谈”。
“所以说,要是法律有用要军队干什么?”一开始,自称雷昂上校的男人便发出极具火药味的攻击,“如果每个国王能够认真守法的尊重他们在谈判桌上说过的话,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牺牲,我们的首都又怎么会被那些外国佬攻占?所以莉莉丝小姐,我可记得你说过正因为对福德西亚的法制失望才希望我的帮助。”
“正因为你这种只会拿刀不会握笔的蠢货在这里,我们的国家才会堕落至此。要是你的军刀如你所说的那么有用,我怎么没看你帮你的皇帝陛下保住皇位?甚至你连自己的名誉都没保住!”律师也不甘示弱的回击到,他钦佩眼前这位男子的武力,但却瞧不起他的为人处世。
“那按你说的,证明我的身份要去找军政处办理身份证明,但办理这个身份证明又要证明我的身份。这种可笑的逻辑就是你所说的法律,完完全全的可以把活人说成是死人的笑话。”
“法律这东西可是人的至宝。”律师不耐烦地说道,“我可不觉得上去就跟别人用拳头说话的野兽能够理解。”
俗语里面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况且律师和上校似乎并非第一次见面,福德西亚人都认为上校早就死在夏罗的战场当中,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还回到了鲁米耶。唯一和上校有联系的老兵组织,首先推荐上校走法律途径,而眼前的这位律师是处理南鲁米耶无权无势之人案件的能手。不过按照两人的争吵来看,上校并没有能在官司上光复身份,还被当做了近些年经常存在以冒充失踪人口为业的地痞流氓。
而正当两人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准备掏出手枪来的时候,从刚刚起一直坐山观虎斗的莉莉丝这才开口说道,“神的中指福德西亚以和谐文明,我请各位来并非争个孰是孰非,况且——”
“律师先生,我一直尊重你的想法,国家便应该以人为本,而人以法为本,这便是神给予无印之人的礼物。我们鸢尾花沙龙的准则也以法律为准。”
“你们不是革命军么,按照法律可都是要砍头的。”一旁的叶卡捷琳娜小声地在莉莉丝的背后说道。
“而上校先生。”这次莉莉丝朝向雷昂说道,“军队也是福德西亚的基础,帝国正是福德西亚的荣光,我们自会尊重您的意见。”
“你刚刚不说无论帝国还是王国都是你的敌人么。”旁边的卡佳似乎也不甘寂寞地说道。而待到争吵的两人在调和人莉莉丝的话语下都趋于平静,革命共和的圣女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口号和身份只是为了结盟而非树敌,这边是福德西亚的和谐之道。”而有着夏罗混血的叶卡捷琳娜原本对于莉莉丝老实敦厚的初印象,如今认为她更像一个政客和商人,而非一个只会摇旗呐喊的象征物。
如今能为自己出力的“战士”们已经齐聚一堂,叶卡捷琳娜也无法忍受做一个看客。她猛地站起身来,让在座的三人目光全部聚集到她的身上,说到,“能把各位聚集于此是我荣幸,不管各位是否存有私欲,但如今我们目标一致,在这鲁米耶的土地上——”
说着,她向着一面盖着窗帘的墙走去,用力一拉,随即展现出隐藏在帘子后面的一张手绘地图,虽然这张黑白的手绘地图并不专业所标明的也只是鲁米耶的一些主要地标,但精巧的画工却也体现出作者的用心。而后在所有人看到这幅地图之后,满意地点着头说到,“开始这场剿灭毒蛇的歼灭战。”
“老罗德里高告诉我,他的女儿如何地毒蝎心肠,要我逃离鲁米耶。但或许他也清楚,我不是一个喜欢逃跑的人。”叶卡捷琳娜说到,“同样我也不是一个有信仰心的女人,我憎恨罗德里高,但他所请来的律师我也会物尽其用,并且就算是革命派还是帝国派,只要能让我把压在我身上罗德里高的诅咒驱除,我也不会有任何偏见。”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得补充一点的是。”律师似乎并不同意自己是罗德里高请来的手下,“我不是谁的奴仆,只是一个法律的工作者,法律是人的至宝,因此我来此不是为了给未来罗德里高家主的殷勤,而是自愿当作这不平等天秤上的砝码。”
“说到底,与其说是法律上的工作者,不如说是拿钱干事的人。”上校一如既往地嘲讽道,不过律师并没有争辩,就算是崇高的神父为了填报肚子也要谋求募金,说到底谁的血液里又没有流淌着黄金的香味?上校并没有深究,对于之前叶卡捷琳娜所说的“战争”,他提起了兴趣,“你说这是战争,如今我们这些乌合之众的盟友已经聚集了,那么在思考战略之前,不该谈谈我们的敌人么?”上校原本浑浊的眼神顿时凶恶了起来,像是凝视这猎物的雄狮。
“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罗德里高家族。”说着叶卡捷琳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插在了地图上方,一座表明这罗德里高宅邸的位子,“现在罗德里高名义上的家主是老罗德里高的女儿雅克琳娜,但传言有位隐藏在幕后不为人知的私生子掌控这罗德里高家。”
“除了你之外?”上校有些惊讶地问道。
“狡兔三窟,何况聪明的银蛇又怎么不会到处留种?”卡佳反问道。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对付罗德里高?”上校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仅仅是罗德里高。”但莉莉丝却补充道,“还有乌鸦。”
“乌鸦?”
面对所有人的疑惑,莉莉丝说到,“乌鸦是黑色的使者,神学中黑色是无能与枯萎之色,乌鸦们喜欢在腐肉或者宝石上方盘旋,伺机而动。而正有崇拜此物的愚者以此为名,隐匿与福德西亚的贵族当中,想要颠覆福德西亚,传言当时联合军能在皇帝出征夏罗之后能够如此神速攻陷首都,乌鸦也有从中作乱。”
“哦——也就是说那些贵族当中有些人叛国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上校大人。”雷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福德西亚贵族之时那份厌恶的表情,一旁的莉莉丝提醒道,“狡兔三窟,而那些墙头草一般的贵族又何止找好藏身处?乌鸦的存在不仅仅是一两个贵族的问题,而是福德西亚局势的问题。”
“不过不用担心。”律师提醒道,“在福德西亚,神之下的不是国王也不是贵族,而是法律,我来为叶卡捷琳娜小姐辩护,而莉莉丝小姐,则动用南方的实力阻止其余馋涎罗德里高家产的渗入,如此我们必将取胜。”
“那我干什么?”上校扭头问着莉莉丝,“您把我叫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想让我做个看戏的观众吧。”
“当然不是。”提到上校的工作,和蔼严肃的莉莉丝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而就在这子午之时,北鲁米耶的一处大宅内,一位老人正喝着闷酒。他脸上挂满的伤痕如同勋章一般,硕大的体型仿佛一面巨大的墙,阻挡着侵入福德西亚的敌人。这便是福德西亚的元帅,沃邦,原本的沃邦在福德西亚人的眼中是坚韧克己之人,但如今他的脚边却堆满了酒瓶。
“猫头鹰想要杀死毒蛇,而乌鸦却黄雀在后,明明离那场战争才过去两年福德西亚就热闹非凡了。”一遍抄起酒瓶把酒灌到嘴里,将军一边碎碎念到,“我只不过不想让我的孩子牵扯其中,不想他们再为无意义的战争送命,但。。。”话到了嘴边,他停下了言语,仿佛刚刚前来拜访的客人,他的影子仍在自己的房间里徘徊,监视着自己。空气逐渐阴冷灰暗下来,原本灯光照耀的房间也被深夜的黑暗拉扯着。
而突然,一束光随着推开的门照射了近来,让差点在房间里窒息了的沃邦元帅回过了神,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小女孩,她有着银白的头发,就好像冰雪的结晶,又或者是黑夜当中悬挂的那片明月。女孩看上去有些激动,她突然开口说道,“他来到这座城市了,我嗅到了他魔力的气息。”不过,虽然这里是福德西亚的首都鲁米耶,但是女孩说的是夏罗的语言,而她的银发也是夏罗的特征,在夏罗有着许多这样银发之人,他们大多分布在偏远寒冷的北方,不受正教的束缚,正因如此传言他们对于魔力有着独到的见解,甚至,白发的夏罗人能够感知魔力,这样的传言在鲁米耶也是存在的。
沃邦元帅虽然以战术和工程著称,但数十年与周围国家的交道,让他也能流利地说出几国语言。但与往常不一样,老元帅教训这个孩子在福德西亚就该使用福德西亚的语言不同,老人对女孩口中的那个“他”感到震惊,他结结巴巴地用夏罗语问道,“他在哪?”
女孩兴奋地指着南方,这让老人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在一片漆黑笼罩下的鲁米耶,唯有南方还兴许存有灯火。
“我现在要去找他!”女孩说道。
“不,现在不行。”老人拉住了女孩,“希亚,他现身处的地方可不是深夜孩童该去的,教会常说‘深夜莫出头,魔鬼把命流’这话可不是开玩笑。”
“可是?!”
“还有。”回忆着两年前的战争,一向问心无愧的沃邦元帅也露出了愧疚的表情,“他能从那个地狱爬出来,并且回到这里,除了你或许从来没有人相信这件事,或许这分黑夜还有许多值得让他去消化的,所以明天早上再说吧,我的孩子。”
在老人的要求下,女孩退缩了,她默默地准备离开,而这时老人又叫停了她,并且回到抽屉取出一枚戒指交给女孩,“把这个带上吧,这本来就是你的,见到他或许有用,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
“好!”兴奋地孩子将戒指迅速地戴在大拇指上,兴冲冲地回到了房间沉入了梦乡,在梦里可爱的孩子正一遍又一遍地期待着明日与故人的相会。
“什么?!你要我给这个女人当保镖?!”上校的声音大得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一样,雷昂上校一脸震惊地怒吼着。
“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好上校,你不愿意我也还担心你忠心耿耿的帝国思想会把我牵扯进去。”似乎听出了雷昂对自己的不满,叶卡捷琳娜回击到。
“上校大人,我可要提醒你,是我向莉莉丝推荐你的,毕竟你不做这个难到还要到你手下的那些老兵家里混吃混喝?他们可是告状上我这来了。”
律师的话让雷昂上校哑口无言,他的手似乎轻微地有些颤抖,呆滞了一会上校才回过神来说到,“如果只是要保护她,底下的那些佣兵不是更好,毕竟他们对这行更加专业。”
“佣兵的身份对于贵族和王家来说太容易摸清楚了,而您,实际上您虽然被福德西亚追认为英雄,但是法律上您已经。。。”莉莉丝想要解释给上校听,但却惶恐于打击到这位战争时期的英雄,有些难于启齿。
但是,律师似乎丝毫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很快补充道,“在法律上,你已经死了,就如同你之前来找我时我和你说的一样,你的财产已经被充公,军籍被注销,而唯一的继承人——你的妻子也在战争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可以说,你虽然在中央广场有着雕像,被吟游诗人们所传唱,但所有人都已经认为你死了,我们这里是唯一相信你的地方,至少看到刚刚你击败那些罗德里高的手下之后我也相信你了,所以说想要以雷昂上校的身份活动,你别无选择。”
“不要这样说,律师先生。”似乎看到上校惨白的面容,莉莉丝有些担心地说到,“上校大人,在推进卡佳事情的同时,我们也会协助您的,况且如果您帮助卡佳分得了罗德里高的家主,她也会资助您找回身份的官司,对吧,卡佳?”
突然被点名的叶卡捷琳娜望着呆若木鸡的上校,模棱两可地说到,“也是,罗德里高银行的家财,即便分到一般我也花不完,说不定也会想做做正义的伙伴,帮助一下哪里落魄流浪的大英雄。”
于是所有人都说出了自己的观点,都等着视线的中央,雷昂上校的反应。而这时叶卡捷琳娜注意到,上校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而他也不断地握紧然后松开,仿佛忍耐着什么一般。而最后,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我答应你。”听到这样的回答,律师和莉莉丝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叶卡捷琳娜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卡佳,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莉莉丝问道。
“没有。”叶卡捷琳娜一边想捂住嘴憋笑,但却止不住这份心情,“只是觉得原本以为神明般存在的大英雄也是有着三情六欲的普通人,而且还跟我有些相似。”
“和你相似?”似乎还在沉浸在自身的存在被自己为其奋斗一生的国家抹消的绝望当中,上校的语气带着疑问和悲伤。
”不要这么丧气,同为受难之人,自然应当相濡以沫。”说着站起身来的叶卡捷琳娜向上校伸出手。
“同为受难之人吗?”在上校的记忆里又浮现出两年以来不断出现的噩梦,远方夏罗大军的号角正在吹响,冰冷的暴风雪席卷着银白色的土地,面前是超过正常体型数十倍的白色巨狼,他的嘴里叼着无辜的孩童,手持利刃的自己与其争锋相对。但每到这个梦境的尾声,巨狼在上校的刀刃下倒下,伤痕也刻印在上校的身体上,但突然文明的利器,一枚恶毒的子弹贯穿了上校的腿,接着又一枚,就这样失去了双腿的上校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永远被订在了两年前的战场,就算帝国的皇帝和元帅们仓皇而逃,自己也只能滑稽地作为他们的替罪羊被夏罗的大军吞食,连他自己都不曾相信自己活着。
而此时梦醒了,上校面前的不是怪异的野兽,或者异国的敌军,仅仅是一头雪发的女人,而身后再也不是狂暴的暴风雪,而是鲁米耶深邃的夜,在这份黑暗里可怜的上校才再次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像白日里那些人心中所希望的,躺在夏罗的冰谷逐渐化作骨骸。
“那就让我们合作吧,同志。”雷昂握住了叶卡捷琳娜的手,不过他却站起身来,随即朝着墙上挂着的地图走去,“但是。”
上校拔出了原本叶卡捷琳娜插在罗德里高宅邸处的小刀,然后一口气插入了北鲁米耶的心脏,迪耶多雷的王宫——金宫。
“就让我来让这场战争更大些吧,在福德西亚掀起巨大的风暴,扫尽那些偷鸡摸狗,误国殃民的鼠辈,然后拾回我的名誉,我要让全鲁米耶,福德西亚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雷昂上校还活着。”
凌晨的夜里,一股飓风正在南鲁米耶这小小的“矮人酒馆”酝酿,而北方斯帕卡奴斯宅邸里的伯爵夫人——萝丝,似乎感觉到了些许寒意,关上了阳台的窗,走进了屋内。
他的丈夫虽然一回家就走进了卧室,但却并没有睡去,他把玩着一枚破败的银币,嘴里不断重复着“注定在今天,就不会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了今天,明天还是逃不了,随时准备着就是了。”这是丈夫斯帕卡奴斯的日常作业,他在睡前会不断念叨着这些话,或许在梦中也在继续着。
“你为什么要念这些?”萝丝有些厌烦而又不解的问道。
听到了妻子的话,安东尼停下了念叨,说到,“我在战争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受伤导致截肢的伤员,最初他们叫的撕心裂肺,对他们的敌人有如杀父之仇,但随着腐烂的肉生了痂,有的人边忘记了这份疼痛,变得胆小而懦弱,而到了战争结束,即便是最初喊着宁死不屈的烈士,也变成了南鲁米耶或者城郊乡下的乞丐或者佃农。”
“什么意思?”萝丝依旧不解地问道。
“从一个军队的战士到社会的蛆虫,让他们转变的并不是国家或者说颓废的经济,而是时间。仇恨,痛苦,驱动着我们去复仇,去战斗,但时间却会消磨它,让我们最终变成不仅仅肉体残疾而且精神残疾的人。”
或许萝丝只是想知道他的丈夫不搭理她的原因,但安东尼的灵魂中却隐藏着令人发寒的某种东西,这种狂热让他不断说着“正因如此,我每天都提醒着自己命运所眷顾的永远是今天,不要被时间夺走此时此刻那种痛苦,这样我才不至于变得行尸走肉,这三十年来总是如此,无论是我从那场灾难里活下来,又或者征服斯帕迪亚,然后经历了两年的亡国战争,娶了你,正因为此间我像这样念着这句话,就像是用刀刻着自己心脏让他不要结痂,才有心去做这些。”
萝丝沉默了,此时她眼里,他的丈夫仿佛是个疯子。
“但不要担心。”丈夫望着房间一角装饰着的玫瑰,“萝丝,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爱你,只要等这一切结束了,等萦绕了我三十年的恶魔纷纷死去之后,我才能更加全心全意的爱你,所以睡吧,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听到丈夫的话,萝丝顺从的睡了,在梦里,她不是整日独守空门,如同寡妇一般,而是每时每刻陪伴在丈夫身边,穿着就像公主一般,她一直都羡慕迪耶多雷那终日带着面具穿着礼袍的神秘公主。而他的丈夫也不是夜晚念叨着复仇和战争的怪胎,而是时刻心系着他的好伯爵,他们在地方有着城堡,尊重和喜爱她的农民们会把食物和财宝送到府上,她所需要做的就只是享受甜美的爱情。这梦境就好像是幼稚的童话,但萝丝却相信现实总有一天会和这样的美梦合二为一。大概,她的心中还只是一个追求着纯粹童话的少女,掩耳盗铃般活在鲁米耶漆黑的夜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