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架在斯迈尔肩上的泉一郎一直在思考,他自己,旗木泉一郎存在于世的价值是什么?

他是旗木宫的丈夫,然而却不加阻拦地将妻子推进火坑;他是旗木佩子的父亲,本来是为了保护女儿让她追逐理想,如今父女二人立场对调,反而是佩子为了保全泉一郎的性命自我牺牲。

就连他自己引以为傲的设计能力,在议会其余三人眼里只是稚童的涂鸦,不会留下有闪光点的作品,泉一郎的手腕出奇地疼,斯迈尔的弹簧刀刃口特殊,划开的伤口恢复缓慢,仿佛血小板都失去了止血的效用,放任温热的血洒在北区的柏油路上。

斯迈尔没有为了照顾泉一郎放慢步伐的想法,泉一郎脑袋晕晕乎乎地拖着沉重双腿,急缓不一地跟随斯迈尔,群岛并无城市繁华的灯光,漫天繁星更显璀璨,它们无声地点缀着黑色天幕,静静注视着泉一郎与斯迈尔的身影,再有两日就是月亮最圆的时刻,在洛时生的老家中国有一个叫中秋的节日,日本虽也有类似的节日,但总是不比中国隆重。

全家团圆,互道珍重,抬头望月,共诉真情,洛时生会网购很多名叫月饼的各种味道的点心,让斯迈尔分给群岛的每一个人,也包括泉一郎,他望着愈加圆满的月,感慨良多,会不会从这之后就孑然一身活在这充斥恶意的世界里,天空有无数紧密相连的明星,月亮却只有一个,反射太阳的光芒,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孤寂地亮着。

把自己比作月亮也太不自量力了,泉一郎笑了,零乱脚步加上狼狈表情像是逃荒的难民,匆忙逃离呼啸而来的往事。

寂静,却又不是完全的死寂。

大量的旗木新人跟在泉一郎与佩子身后,就像30年前的泉一郎一样,小心却又对未来充满希冀,他们的眼神里分明是在对泉一郎说,他们想要在旗木家做出一番成就。

久违穿上笔挺和服的泉一郎侧目看着他美丽动人的女人,冒着鼻涕泡的女孩不知何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时间好似无情的流水,带走佩子的童真,也带走泉一郎的热情。

他的女儿穿了一件素雅的和服,茶色的头发盘成发髻别在脑后,温婉动人如一块亮润的明玉,卷曲的上睫微垂,没有任何修饰的肌肤吹弹可破,像极了她的母亲旗木宫,跟欲望无关的性感,光是站在身边就足够光芒万丈。

旗木家答应泉一郎,只要他能够在群岛站稳脚跟,佩子就有嫁到旗木家外,舍弃旗木这个姓氏的资格,逃脱旗木的命运,就凭这个泉一郎都有咬牙坚持的理由。

这间能容纳多人的集会厅承载了父女二人的回忆,佩子小时候经常偷拿泉一郎放在兜里的钥匙,翘掉旗木批量的教育课逃到这里,缩在角落里读书,直到错过晚饭时间,泉一郎拉开木门,看到趴在榻榻米垫上,蜷缩成一团打着鼻鼾的小小佩子。

男人将她抱在怀里,用手刮下女孩的鼻子,伴着橙红的夕阳踏上回家的路,他哼着自己原创的催眠小调,生怕摇晃叫醒在梦中遨游的佩子,被旗木家压迫的泉一郎无法给予佩子完全自由,只能竭尽全力给佩子一个相对安稳的童年。

【旗木佩子是有才能的人,我们要让她加入杀手学院的研究计划。】

在佩子14岁生日那天晚上,旗木家发来了命令,泉一郎呵护那么久的公主终是逃离不了旗木的宿命,泉一郎看着眯眼对蛋糕蜡烛许愿的佩子不知所措,她希望一家人永远和睦地呆在一起,但这样的愿望不过是奢望,像一碰就碎的泡沫。

妻子旗木宫牵起泉一郎的手,用坚定的眼神告诉泉一郎一定能有转机,男人摇摇头看着生日烛光在指缝间被佩子吹灭,多年后他才意识到一同熄灭的还有妻子的性命。

【如果你愿意加入群岛实验室,旗木宫考虑协助杀手学院计划,旗木佩子可免除任务指派。】

那一夜,泉一郎与宫缠绵了许久,他们从未如此地激烈,亲吻与喘息演奏离别的咏叹调,以身体为乐器,彼此交缠互诉爱语,在一次次的高潮中说出不舍的再见,泉一郎从那夜起中了回忆的毒,他与他最爱的女人,说了再见却再也没见过。

他们的生命线从此交错,佩子的生命中再也没有母亲的存在。

后来,还是在这间集会厅举办了旗木宫的葬礼,穿着校服在小说界已有名气的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挂在正中央消失许久母亲的黑白像,母亲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注视着父女二人,泉一郎背对佩子无声地哭泣,他们二人在旗木宫离开家后有无数次争吵,泉一郎从未向佩子透露过他们二人为佩子做得牺牲。

只会徒增女儿愧疚与痛苦的话有什么必要说出来,泉一郎抗下佩子对他的不理解,艰难维持着妻子“我一定会回来的”虚伪承诺,每逢佩子对旗木家理念的争吵,泉一郎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泉一郎的心慢慢被推进黑色的漩涡,隐秘扭曲的委屈和愤怒浇上眼泪暗地发酵。

泉一郎的痛苦终于在葬礼上爆发,他藏住眼泪给灵堂失控的佩子狠狠一巴掌。

“你这个丫头,到底明不明白!!”

“宫她是为了你才死得,就为了满足你想要成为作家的愿望才和旗木做了交易。”

“把我,还有她一起送了出去。”

这一次争执,捅破了父女关系最后一层薄纸,男人压抑许久的话语在与妻子诀别的葬礼上释放,他看着慈眉善目的妻子,双手捂住脸无助地啜泣着,没人再会告诉泉一郎事情会有转机,他也不是当年满怀壮心的少年,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克服面前的困难。

他看着佩子毫不犹豫的背影,担忧又不知所措,男人一直处在无助的迷宫中,撞得头破血流却找不到正确的路,现如今佩子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的事业,只要再撑个几年,就能摆脱旗木这个姓氏的诅咒。

泉一郎清清嗓子,转过身对不知未来究竟为何物的旗木新人张开双手,用高亢的声音致以问候。

“欢迎各位成为旗木家的一员,你们一定会在旗木这个包容万象的集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实现自己的抱负!”

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只有佩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推开人群,他们自然地分成两列注视着佩子的背影,曲线曼妙的女人拉开集会所的和风大门。

外面刚好是夕阳,旗木佩子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