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盒子似的、简洁无物的房间仅有灰白地毯。
并未透风，却不觉得潮湿，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空气进入肺腑。
孩童汗水濡湿的衣服弃置一旁。
蜷缩着，环抱双腿，墨绿色的浴池水漫过嘴唇。
相较于储物间般的卧室，联通却独立出来的浴室奢华到足以游泳。
石英与瓷瓦恰到好处的搭配着，朦胧的雾气洋溢在这里。
默孤白吐着泡泡，含糊其词的说这话。
“空、空……”
左手搭在心脏的位置。
原本满溢的魔力已经被抽干到一丝不剩，但、身体又在吸收着大气中所存在的魔力。
“已经清醒了吗？”
伴随‘吱呀’的木门开启声，话音同老人一起来到小小的房间。
花白却干练的短发，管家服下的身体笔直有力。
行步间只令人觉得从容不迫。
称之为老人倒不如说是个精神抖擞的老爷子。
“秦。”
没有转过身，默孤白在浴池中吐着泡轻唤。
“嗯嗯，在哦。”
“魔力回路、不可能吗？”
“虽然很遗憾，但目前没有适合的魔术基盘。”
——第一千零九十五次。
“哦。”
默孤白游到边缘，撩开窗帘的一角。
窗外悬挂的太阳，似乎吸引他的注意，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两轮明日……仿佛双子。
“还是想出去看看太阳啊。”
“嗯，因为不了解，太阳是怎么样的存在。”
扭过头，仿佛麻木的黑色眼眸掠过不解。
“只能一直待在家里，总会是无聊的吧。”
“不清楚……只是在想外面是什么样子……不理解。”
脸贴的更近，玻璃泛起圈圈水气，小手擦了擦，继续盯着。
“好奇心也对不错的，今天依旧不能够出去，不如说有其它事情——”
给默孤白的好奇心充分发酵的时间，秦暮在停顿后继续说着。
“云能够和你见面了。”
“云？”
“那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和你拥有同一个家的人。”
管家磁性的声音柔和的的陈述着，比一般说话更加温柔。
如果在介绍亲人时都不重视，可能会对他造成轻微的影响吧。
“妹……？”
面对镜般光滑的玻璃，收束半长头发。
“妹……妹。”
“小家伙是哪里听到的东西啊，云没有绑头发，和你一样是散开的长发。”
“想去看看吗，成天对着我这个老头子可是不太好的哦。”
默孤白没有波动的面朝秦暮，在抬头和平视间，最后狠狠的点头。
秦暮抱起他，让他坐在小凳子上。
“好，既然要去看妹妹，那先要洗干净。”
将手上植物汁液抹在默独云身上，轻抓他的头。
娴熟的技术只令人觉得头发被抚弄。
“唔……”
老爷子轻哼着，默孤白的小脑袋随着动作摇晃，似是毛茸茸的幼兽般，在冲过热水后，秦暮为默孤白换上衣服。
白色为主题的浴袍，少许金色花纹在袖口与衣领，脚下是据说被称为木屐的鞋子。
秦暮搀扶着，陪同走在这有着九十九盏烛台的走廊。
巍峨的大门前稍稍矗立。
“云正在书阁内，只要进去就能看到。”
“嗯嗯。”
用力的点着头，好不容易梳理好的长发显得有些散乱。
“小家伙……”
“两个人要好好相处，记得先打招呼哦。”
简单的交代后，书阁的侧门回到长廊，而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背影消失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默孤白推开木门。
厚重、伟岸
不可触及
书阁其内、若梦幻般，不可视其边界。
入目仅剩木架上的书籍——由书所建立的高塔。
木屐声‘哒哒’的在这空旷的图书馆回响。
令人分不清究竟是远还是近。
较远的左侧，木桌飘浮着，载着小小的女孩。
如瀑的长发，仅余着侧颜。
安静、无论谁见到都会如此感觉吧。
仿佛能令心灵静下。
哥特式长裙包裹身体，却顽皮的露出绑着蝴蝶结的洁白短袜，小皮鞋偶尔随着主人小动作发出‘吱吱’的声音。
‘噗叽’的，摔倒在地上。
“唔……”
幸而地上并不是太脏，简单拍拍，继续小跑着。
书组成的高塔实在是太大了，只是从正门走到木桌前便使得默独白脸上微微冒汗。
此刻更近的、打量，眼前的女孩沉浸于书而未发现他的接近。
比麻木的黑色更富有灵性，属于默独云的眸。
星光般使人着迷。
“打……招呼……”
“招呼……是谁。”
看着自己的手，方才反应，秦暮没有告诉他‘招呼’是谁。
“诶？！”
相同的容貌，几乎没人认错的可能，默孤云扶着椅子，一点点从上面爬下来。
最后在快能点地时‘噗叽’的跳下。
“唔……不能调节高度，多少还是不方面啊，不过……”
“好久不见，哥哥。”
说不清楚的自然，在潜意识中觉得认同，默孤白亦不知道是如何。
“亲人，妹妹，嗯……好久不见。”
“白总是说些令人费解的词汇啊，不过我明白白的意思。”
“先上来吧，下面还是有些寒冷。”
轻手轻脚的、两人爬上木桌，说到底成人式的魔术用具还是不太好用。
但相对的，用以发热的坐垫能够容纳两人。
彼此间的呼吸似乎在靠近着，浴袍与衣裙也无空隙的接触。
“白的身上有着好闻的草药味，很令人安心。”
“……”
“而且很柔软啊，像是柔软的玩偶。”
“……”
“闷葫芦……”
尽力去寻找话题的默孤云此刻觉得自己才想是笨蛋……
像是幽深的古井，有着无从探寻的神秘。
捏着书的一角，用力的似是默孤白的脸。
“嗯？刚刚……是说我？”
“等！你不会……说的也是，像白这样的——”
“咳咳，白应该不会有这种自知。”
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害怕被注意似的、懊恼的抱紧书。
——当事人毫无反应。
“白不希望改变吗？”
“改变……什么？”
“对痛苦无动于衷……？”
“不清楚……”
麻木的黑眸微眯，脑袋稍稍歪斜。
只剩下本能，不知道到底意味如何是否代表什么……
——像是笨蛋一样
不、应该就是笨蛋。
默孤云摩挲书籍时回想起什么。
“真是的，听好了，这种感觉是温暖。”
或许连衣服都是魔术用具上的默孤云能够忽略，但很显然、寒冷到发抖的默孤白不能习惯。
手心有着小巧的卡片闪耀。
塔罗牌——太阳
“熟悉的……魔力？”
舒服的半眯眼睛，鼻子不停细嗅，除却魔力外还有着难以理解的气味。
“那是……白的魔力。”
“我的魔力？”
“哥哥可能在石室待太久了，不知道吧，我没有办法产生魔力，也没有谁的魔力能让我使用，但是白是例外。”
闭上双眼，魔力在魔术回路中流通。
“这都是，哥哥的魔力。”
再次被魔力点亮而展现的，不知名的牌。
“圣杯——国王……逆位。”
默孤云解读牌面的意思，略显无奈的笑笑。
“嗯？”
目光流转，手中散发荧光的塔罗牌递过。
“明明连占卜都不用便能看出来呢。”
“收好，这样我能知道你在哪里。”
“秦说，好好相处，没说收下你东西。”
“唔……别扭的哥哥。”
“既然如此那就去问管家啊……”
“然后给我好好的收下。”
似是想要塞下礼物的圣诞老人。
默孤白蹒跚着步伐离开书阁，那步伐似乎在说着。
白盒子、黑盒子、白盒子、黑盒子、
像是没有尽头的在其中来回摇曳。
“白……总算能够出来了。”
从一同被送到本家后，一直都是在两个房间中来回的默孤白。
来时……
即使模糊的画面只有那一个，却也能见到某人决绝的背影。
——父亲大人。
“秦说，让我多看书”
被话语惊醒，视线开始回归。
“诶、等，回来的好快……”
“让我看看……”
——《礼仪与交流》
符号所代表的意义正是如此，而……
“白……我看不懂。”
“嗯？秦说你读过很多书，为什么？”
“古籍原典和普通书籍不一样。”
“古籍原典都是使用魔力书写，上面的字符在都是为了运行魔力。”
即使在书阁三年却依旧没有学习文字只是因为不需要吗……
有用魔术才能确实有些方便。
默孤白将书收到怀中，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那……”
“等下，如果是不需要魔力就可以阅读的书，我也有找到。”
“嗯？”
桌上的书被递过。
黑色封皮所带有的古旧感，而于之相对的是封面歪歪扭扭的字。
——《如何与妹妹相处》
“嗯。”
站着的默孤云也刚刚意识到，关于文字的学习已经被提上日程。
在明确目的后，默孤白又迈开小小的脚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结果还是给了。”
“是啊，像是字典一样的。”
“管家你就不要刻意提起了。”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去教他文字。”
“白的笨蛋，管家可不是，我才不会对自己公开处刑呢。”
嘟着嘴巴，环抱双腿，与读书之时的安静截然相反，一般小女生生气时的模样。
“啊哈，该说是父女吗。”
老爷子的一字胡跟笑声颤抖，对他的印象与默孤云重叠着。
满不在乎啊。
“不要把我和变态爸爸相提并论。”
默孤白提防的盯着角落的使魔，极力反驳秦暮。
“他只是喜欢你们的笑容。”
“但是这不足以掩盖他是个变态的事实。”
“好好好……默牙正是变态。”
“这才是管家应该说的话嘛。”
不管某处打喷嚏的，对管家的认同感到得意。
为此而上翘着嘴角。
“开始得意忘形了啊。”
略显强硬的把手中的草饼塞到默孤云手中，干枯的双手替她整理头上的发饰
“唔……啊哈，奇德拉草饼。”
小口小口的咬下，松鼠般的啃食。
……
不必后悔也不必顾虑。
同样的，也没必要后悔没必要顾虑。
将两本书放进浴袍中，默孤白独自走在有着九十九盏烛台的走廊上。
“嗯？”
‘砰’的，幼小的身体被撞倒。
“哦，让我看看是谁？”
似乎刚成年的男性疑惑的朝地上看去。
“啊啊，原来是撞到了一个小不点啊。”
“嗯？”
默孤白不解的站起，拭去灰尘。
“让我来瞧瞧，你偷藏了些什么？”
“啊哈，书，两本书，这要是被发现可不得了哦，从书阁中偷书……”
毫无预料、怀中的书已经被抢走。
“所以啊，为了你的安全，我就先代为保管了！”
即使对方的背影离开许久亦未能反应，滞留原地歪斜着脑袋。
“发生了……什么？”
家主松懈的时间段、使魔的死角、像是易被哄骗的少年。
准备好一切却未曾料到，拿到的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烛光参读中的小小意外令他眉头紧皱。
须知
妹妹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的，也是上天赐予哥哥的宝物，所以一定要珍惜要爱护。
妹妹是的话是命令，应当像骑士一样守护妹妹，不抛弃不放弃，把妹妹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最重要的是——要让妹妹幸福。
好肉麻……
本以为能够从他手里拿到古籍……
却没有料到是字典般厚重的情书。
另一本《礼仪与交流》大概也是类似的书。
“烧却……”
右手伸出，仅有的三条魔术回路散发荧光。
火炉燃烧，随手将书丢到火炉中，默掷盖上了自己的被子。
“到底……还要玩弄我到几时啊……”
亮起的魔术回路仿佛嗤笑着。
——即使给你再多的时间，没有魔术回路的支撑不过只是个空想者，没什么意义啊，默掷。
紧蹙的眉间、似电流触及全身的痛感。
是啊，这正是魔术世家的冷酷。
像是这房间。
阴暗、狭隘、只有火炉散发着光热。
‘哒哒’的脚步声打断了默掷的思绪。
玲珑的身影快步到火炉旁。
该说旁若无人还是明目张胆呢……
默掷打开被子一角，麻木呆滞的黑色瞳孔与之对上。
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仿佛是黑色的匣子，无法打开，无法看透。
却让人想去猜测他纠结在思考什么。
——是不在意吧，无论对谁而言。
默孤白撩起衣袖，嫩白的手直接伸进火炉。
在拿出书籍后径自的离开房间。
原本以为是误入书阁的小孩……
不过到底是哪里来的，被刻意隐藏了吗……
家主们又在准备些什么……
魔术师的世界就像是汪洋大海，默掷只是在浅滩眺望。
即使海洋是危险而无尽头的，却依旧想要找到自己的船只，去行驶。
连看似可能的‘船’都不存在了啊。
掠过原本放着书的木桌，大声嚷嚷着。
“算了算了！不管这些！”
默掷彻底的缩成一团，怀抱着困惑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