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九点，某宽阔的教室内。
“当我们讲到维纶大帝，我们要讨论的就不仅是他在军事上的辉煌战绩以及其在政治上的高超手腕……”
讲师的话透过扩音器，在进深十数米的教室里回荡着。这过高的音调同只零星坐着二十多个学生的宽阔教室搭配在一起，显得很不自然。
在教室的第六排，约莫是教室中央的位置（此时因听课的人少，反倒成了实际上的最后一排），坐着三个学生，两男一女，正以不同的神态或听课或走神。
坐在最右边的林海此时拿出笔来，捅了捅旁边李离的肩膀，小声说道：
“喂，离子，点名也点过了，咱们先走吧，反正是选修课。”
李离用右手拨开他的笔，头也不回，不耐烦地问道：
“去哪？”
他这一问，倒难住了林海，只见他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按着嘴唇两侧，一脸为难地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露出仿佛恍然大悟般的神情，提议道：
“打球？”
“不打。”
却立刻遭到了回绝。
不死心的他又接着提出一连串的建议：
“踢球？”
“不踢。”
“玩游戏？”
“不玩。”
“泡妞？”
“泡你个头，林海，给我安静点！”
从左侧伸来一只手掌，打在林海的头上；两人的谈话，就这样被坐在左边的柳茹粗暴地打断了……虽然其中一位对这段谈话似乎自始至终就没产生过兴趣。
林海摸了摸后脑勺，沉默片刻后，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哎……”
柳茹明知他要搞事，却也只能攥紧了拳头，耐着性子等他把话从嘴里吐出来。
“柳茹啊，”
林海直视着讲坛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般地续道：
“你喜欢李离，怕他跑了，不让他出去见世面，就直说，别把我也耽误了。”
“……姓林的，你再开这种玩笑，当心我把你舌头挖出来。”
“我好怕怕哦。”
“你……！”
柳茹拍桌而起，正要去揪林海的耳朵，却被台上的老师一声喝止：
“坐在最后面的那三个同学，不听课就出去，不要打扰别人！”
仿佛带着音效般，满教室的学生一齐回过头来，“唰唰唰”地将目光投向柳茹，用饱含好奇心的视线紧盯着她。
柳茹身子一抖，面上的凶色立刻褪去；她紧攥着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张脸因羞耻而涨得通红。
林海忍着笑，一脸的幸灾乐祸，吐了吐舌头。
“哎……”
李离轻叹一口气，不得已站起身来，朝老师低头致歉，然后一推一拽地带着两人逃出教室。
三人一出走廊来到教学楼外，柳茹就立刻发作：
“林海，你干嘛整天说这些有的没的，和个三八似的！”
“你学生会副会长心里的这点心思，全校都传开了，你装鸵鸟有用吗？”
听林海这么说，柳茹面色一紧，冷冰冰地问：
“传什么，怎么传的？”
李离见情势不妙，抓住不知风雨将至，仍傻乎乎地想回话的林海的肩膀，死命往旁边推。
“小茹，我和林海接下来有课，先走一步。”
想逃，却是没那么简单。
柳茹揪住李离的袖子，不轻不重地捏着，李离却不敢真的挣开她。
“你站住，干嘛不让他说清楚？他这样说，你听着很高兴么？”
“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李离藏不住对这种话题的厌烦，一脸嫌弃，却被柳茹会错了意；只见她撇开留下一句“离子待会儿见”后就顺势溜走的林海不管，一脸怒容地瞪着李离，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反过来嫌弃我？”
李离面色大变，一脸严肃地猛摆双手，辩解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烦了这些没根据的话。”
柳茹盯着无所适从的李离看了一会儿后，轻叹一口气，松开紧抓住他袖子的手，转而搭在自己额头上，低下头，开始习惯性地揉起太阳穴。
她竟不再说话，既不追问李离，也没说让他走，两人就这么对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见她神色异样，李离稍靠近她几步，作出从下方窥探她神色的模样，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最近工作压力很大？”
柳茹把搭在额头上的手往脸颊侧移了一寸，斜过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李离，虽没开口，但那句“这还用说？”已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
看到她这铁人难得一见的憔悴样子，李离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为免惹她生气，又赶紧半是关心半是调侃地补道：
“别揽那么多活嘛。”
柳茹两眼一眯，刺道：
“还不是你给我找的活？”
“没有吧……？”
“没有？如果不是你和那个老神父谋划些不合规矩的事，我用得着调用都长出茧来的文件去压他吗？还有，如果你早点老实承认，不用逼得我印文件和照片来跟你对质，我也就犯不着在校内和你吵——小离，我再劝你一次，不要引火烧身。”
柳茹话一出口，两人间的温情氛围立刻一扫而空，即使察觉到这一点，她也只能保持沉默，无奈地看着李离脸上的表情由苦笑转为假笑。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像是无法再忍耐般，柳茹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谈话中展现出了坚决的态度。
李离扮出装饰性的笑，像接过牌后继续加注的赌客般，冷淡地回道：
“所以呢，你的文件调得怎么样了，够绑住那个老家伙的手了吗？”
尽管李离挑衅式的回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柳茹仍能以镇定的态度对他进行打压：
“进度很快，快到来得及调另一份。”
“那你好好加油，我先走了。”
像是在宣告谈判破裂般，李离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
“你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即使身后传来这样饱含恶意的话语。
李离抛下气得直咬牙的柳茹，径直往另一片教学区走去。待离得远了些后，他忽然停下步来，像是要挥去脑中的思绪般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又迈开步，继续走自己的路。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咚……”
上课铃响起，在走廊上休息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返回教室。李离早早来到教室内，此时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发呆。
“哟，这不是李先生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离抬头看去，见到刘晴和她的朋友们。
“别再玩这个破梗了，行不行？”
李离先是毫不留情地对她的用词进行吐槽，接着向与她同行的几个女生低头致意。
“真有绅士风范啊，李先生。”
刘晴嘿嘿笑着，自顾自地玩梗，全没去注意几位同伴尴尬的表情——毕竟她们和李离互相都不认识。
哎……
李离在心里对这性格残念的朋友叹了口气，脸上却得扮出笑，为她收拾局面（这事他已经做惯了）。
“阿晴，已经上课了，你快找个位置坐下吧，你朋友还在等你呢。”
“啊，不好意思，”
她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转过身去，正当李离以为她终于开了窍而安心下来时，就听到她对那两位女生说：
“晓绿，语堂，你们先去吧，我这节课就坐在这。”
“What the……！”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两人中不知是“晓绿”还是“语堂”的那一位，像见不到李离崩坏的表情似的，径自营造出浪漫的氛围，带着羞涩的笑拉着同伴离开了。
“等等，你们误会……！”
“误会什么啊？别自找麻烦。”
刘晴说着就在李离旁边坐了下来。
“你倒是不麻烦，给我添麻烦就没问题了？！”
李离看着她一脸心安理得的模样，颇有寓言中被怀中之蛇咬伤的老人的凄凉之感。
“我们什么也没说啊，谣言止于智者。”
“这话轮得到造谣者自己说吗？你这自成一体的逻辑体系也是没谁了！”
刘晴白他一眼，十分嫌弃似的说道：
“别瞎嚷嚷，又不是小学生，上课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
看着一脸义正言辞模样的刘晴，李离实在是架不住了，学着柳茹揉起太阳穴来，开始反思起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
刘晴微微一笑，向他搭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性格这么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朋友？”
“这不正说明我性格不差吗？”
“……可能吧，你应该也有很多优点，反正你说的都对。”
“你到底是想损我还是想夸我啊？”
“别问了，算我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