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玲玲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采访对象。他眼神迷离,衣衫褴褛衣不遮体,全身都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几个被咬了一半的灰黑色的馒头扔到了一旁,不远处就是垃圾桶。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如果仅仅是流浪汉还好,花玲玲曾经采访过更穷苦的人。但这个人,他的精神不正常,他是个疯子。花玲玲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对一块馒头念念有词。
“你看,并不是我想吃你,是我的胃想吃你。所以你必须死。这不是为了我,我是那种自私的人吗?这是为了我的胃。我的胃不是我!我在为了我的胃牺牲你,我是一个高尚的人!”
花玲玲有些踌躇要不要打断流浪汉和那个咬了一半的馒头之间的对话。流浪汉突然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点,如果我能早一点——哎,我为什么哭?”他的眼泪消失的如同来的那么快。他又开始对着馒头念叨起来。
花玲玲退到了一边,拨通了主编的电话。三声滴后,电话接通了。
“喂?”
“昊哥,是我。”
“哦,玲玲啊,什么事。”
“是你让我采访的那个人,他——”花玲玲又看了眼那个流浪汉,他开始撕咬着馒头,仿佛一个不知餍足的猛兽,“他好像疯了。”
“玲玲,让我来教你一件事。疯子和天才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新闻与常理之间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如果想要发掘不为人知的秘辛,就得不走寻常路。”
花玲玲还在琢磨主编的话是什么意思,电话就被挂断了。花玲玲重新走到流浪汉面前。流浪汉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躺在旧报纸上,目光涣散,注视着远方。
花玲玲清清嗓子:“你好。”流浪汉没有理她,仍然目视前方。花玲玲走到流浪汉面前,半蹲下来,继续说:“你好。”流浪汉的眼睛在看着她,视线却不知飘往何方,唾液从嘴角流下。
花玲玲放大了音量:“你好,请问你是马先生吗?”
流浪汉一个激灵,他一下子拉住了花玲玲的双手:“她死了,她死了。”
花玲玲吓了一大跳:“谁死了。”
“这栋楼里的女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嘿嘿,她死了,她死了,但是他会回来。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这么做。”流浪汉捂面痛哭,眼泪从指缝中流淌出来。花玲玲差点就要逃跑了。流浪汉突然停止了哭泣,一如他的眼泪来时那么突然:“你是谁?”
“我……我是滨海日报的记者,这是我的名片。”花玲玲递过名片,“之前您给我们报社打过电话说要爆料。”
流浪汉看都没看名片,直接丢到了一旁。他盘腿坐了下来,傻笑着说:“原来如此,嘿嘿。你来干嘛”花玲玲无奈地摇头,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但仍保持着微笑,拿出纸笔:“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要爆料,是什么呢。”
“是一个传说。”流浪汉随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馒头,“你不介意吧?”没等花玲玲回答,他就咬了下去。花玲玲注意到馒头已经发霉了。天知道他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强压着恶心,问:“是什么传说?”
“我想想……人老了,记忆就不好了,”流浪汉自嘲着,“那大概是十五年前。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百合佳苑的小区?”
“很普通的小区名。全国这种小区大概数不胜数。”
“我说的这个小区,就在滨海市常安区。”
花玲玲竭力思索着。十四年前她刚搬到常安区。在生活了十四年之后,她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但她从未听说过有个叫百合佳苑的小区。
流浪汉嘿嘿地笑着,露出缺了一半的牙齿:“就算你去问那些在常安区生活的人,他们也未必记得有这么一个小区。因为那个小区仅仅存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是……能力者造成的吗?”
流浪汉没有回答花玲玲的话,他自顾自地讲着,就像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讲述着自己跌故事:“那是在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人们就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那时我正在一家违法风俗店里衣服刚脱了一半,就被队长叫了回去。原本我还有所抱怨,直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面我有说过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吗?抱歉,我要推翻我说的话了。那曾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直到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原本硕大的流星在大气中摩擦燃烧,最后坠落到地面上只有一个大拇指那么大。那枚流星落到了百合佳苑的一栋公寓楼里,砸穿了楼顶,笔直地落到了最下面一层。巧合的事情发生了,尽管流星贯穿了整栋楼房,却没有造成伤亡,也没人发现他们的家被天外来客开了一个洞。
在我得知这个消息是只想破口大骂,如果不是队长在身边我已经这么干了。只是一枚流星,区区一枚流星,能够和我的造人大计等量齐观吗?然后队长告诉我,那枚流星是一枚‘蓝翼’。
我们立刻就认识到了事件的重要性。在最短的时间内,我们就赶到了现场。从流星落地,到我们赶到,仅仅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并非高楼大厦,而是一个天使。
这不是形容词,而是事实。空中浮现着一个闪亮的光电。在那光点之后,是一对硕大的翅膀。很快,翅膀消失了。光电坠落到地上。整个百合佳苑小区,如同蒸发的水一样,不翼而飞了。多达几千平米的土地光秃秃的,只有两个孩子躺在地上。
那个小区被迅速封锁。人们在上面很快建起了其他房屋,这段历史也就被人们所遗忘。只有我们知道,我们看到了天使。天使降下了神罚夺走了一整个小区几千人的生命。”
王承伟刚入职时,有位前辈对他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多么小心谨慎的犯人都会在现场留下蛛丝马迹。我们的职责就是通过零碎的毫无关联的物证,推导出整件事件的真相。”
在他办案的头十年间,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案件,只要他来到现场,总能寻觅到常人所不能注意的线索。无论隐藏的多么深的犯人,都能被他顺藤摸瓜抓捕归案。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王承伟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人称那一天为“审判日”。在那一天之后信仰宗教的人也大大增加。王承伟对此嗤之以鼻。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神的存在。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外力导致的“变异”而已。没有任何附加意义。既不是所谓“上帝”选择了他的“天使”,也不是某个“神”希望借人类之手灭绝自身。那些获得了能力的人,只是和普通人有所不同而已。但还是人。就像有的人有黑头发,有的人却染黄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天过后,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所以王承伟认同另外一些史学家的说法——他们称那一天为“新纪元的起点”。
其他领域暂且不论,能力者的出现对于办案确实是一项巨大的挑战。王承伟自认办过不少错综复杂的怪案,但和那些能力者犯罪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他见过全身皮肤被灼烧,死因确是冻伤的死者;也见过犯人不在现场,却能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案子;他见过最奇妙的一个案件,是犯人仅仅通过出言暗示,就让受害人在五年后的某一天突然自杀。那起案件是他办过的最后一起能力者案件。他的结论是犯人确实是自杀。就在他准备结案时,警局派来了其他人员。他们推翻了他的结论,抓捕了犯人。
如果只是犯罪手段难以发现也还好,更加困难的是抓捕犯人。传统的刑侦手段面对能力者时表现出的无力让王承伟汗颜。甚至有几次,他们找到了能力者,却被对面轻松杀死了几名警员。在“新纪元”开始的第一年,处理能力者的案件上滨海市的警员伤亡率达到了惊人的30%。
最开始是王承伟还坚持亲力亲为,亲自办案,后来却开始自嘲,既然落后于时代,就应该做一个合格的前浪,被后浪冲击着向沙滩上狂涌。个人的挣扎在时代面前真是太无力了。
在达到现场之前,他一直祈祷着不要是能力者犯罪。但当他看了现场以后立刻明白了,这不是自己能处理的案件。他还是戴上白手套,收集者信息,心里抱有一丝幻想。线索收集的越多,绝望却越来越深。
现场被好不加掩饰的破坏过。木制的门被从门框上卸下,拦腰折为两截。屋内一片狼藉。受害人趴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房间四面的墙壁上留下了坑洼起伏的大洞。各类家具都倒向了一旁,简直就像暴风过境一样。
“王警官,”有警员经历,将报告递给了王承伟,“这是我们暂时罗列出的现场的信息。”
警员难掩脸上的神色。王承伟怀着沉重的心情接过了报告。死者名叫袁野,供职于一家IT公司。据目击证人成,死者于今早六时左右离开公司,回到家的时间大约是六时三十分。初步测定死亡时间大约在三个小时前。死因是收到外力冲击导致的内出血。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发现指纹、毛发、血迹、脚印等一切痕迹。
王承伟的头开始疼起来。他翻看着现场的照片,问警员:“你们调用现场的监控了吗?”
“我们看过从六点三十分到八点的监控了。但是——”警员面露难色,“监控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
“这叫什么话,把监控拍到的所有人挨个调查一遍。”
警员苦笑着说:“警官,监控拍到的从六点半到七点半,出入死者家的只有死者一个人。”
王警官哑然,半晌之后说:“难道犯人是飞出去的?”
“飞出去犯人也可能被发现,犯人应该是瞬移出去的。”
如果是二十年前,王承伟一定会对这些办案时开玩笑的警员怒目而视。然而现在这句玩笑话竟然有可能变成现实。
王承伟走到死者尸体前,他揭开了死者上衣。尸体的背部凹陷去了一大块,看上去像是拳头的形状。
“拳头……能有这种威力吗?”
“拳头能做到的事情可不止这样。”
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站在身后。他的上衣右上角用金线绣着一行字母——CIDV。那行字母的全文是Criminal Investigation Department of Variant human,意为能力者犯罪刑事侦查局。
他朝着王承伟敬了个礼,伸出手主动握手:“你好,警官,我是能力者刑事侦查局的叶晓凤。在接到你们的报告后我立刻赶来了。”
王承伟一边握手一边打量着叶晓凤。他实在是太年轻了,看上去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皮肤还没被完全晒黑,身材倒是称得上健壮。他的身材高挑,却难掩脸上的稚气。如果只看他的脸,恐怕不少人会把他认成一个清秀的大学生。“你是一个人吗?我听说你们都是多人一起行动的。”
“是的,但是我的搭档去出差了,原定于今天回来。想到现场还是越早看越好,我就先过来了。那就是死者吗?”叶晓凤越过王承伟看到了死者的尸体。他摸摸头,有些羞赧地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犯罪现场呢。”他干笑了几声,注意到王承伟和其他警员的神色,立刻正色起来。他朝尸体走过去,脚下一滑,险些扑倒在尸体上。
“王警官,这个‘乌鸦’,是个新手啊。”警员小声对王承伟说。
王承伟瞪了他一眼:“小声点,他在新手,也是一名‘乌鸦’。别忘了,他们可都是能力者。”
叶晓凤半蹲到尸体前,右手轻轻触碰着尸体背部的伤口处。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形的机械。警员一头雾水地问王承伟:“警官,他在干嘛?”
王承伟记起这个警员也是今年刚入职。他没有能力。在这个社会上有相当多没有能力的人根本不去了解关于能力者的信息。王承伟私下认为,没有能力的人连看到能力者,内心的某处都会被刺痛。嫉妒如同细雨,可以渗入心内任何微小的裂缝。所以他们不去了解能力者。反正能力者的数量也极其稀少,人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能力者也并非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能力者体内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电离子,那些科学家叫它们α离子。这种离子在某种条件下可以在空气中发光。”
“什么条件?”
“另一个能力者使用能力,两种不同类型的α离子相碰,在经过紫外线的照射,就满足条件了。”
或许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叶晓凤将罗盘的机械开关按得咯吱作响。他将仪器放到了死者的背部,卖弄似的按下了开关。警员们伸长了脖子,都想一饱眼福。
十秒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叶晓凤挠挠头,拿起仪器,左看看,又看看。关上开关又打开。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收起仪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承伟说:“抱歉,警官,恐怕这不是能力者犯罪。”
王承伟目瞪口呆:“不是——那他背部的伤怎么解释?”
“那绝不是能力造成的伤。不然刚才探测仪不会不发光。对不起警官,你们得自己办案了。”叶晓凤微微欠身,离开了。留下了现场面面相觑的警察们。
王承伟扫了众人一眼,说:“发什么呆,既然不是能力者犯罪,那就是我们干的活了,赶紧开始干活。”
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王承伟一边工作,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他工作几十年,对自己的直觉有绝对的自信。这绝对是是一起能力者犯罪事件。尽管检测仪查不出能力存在的痕迹,他却坚信着自己的判断。
他见过太多的奇案,多到让“不可能”三个字从他的字典里消失了。
花玲玲坐在公交站牌前的凳子上,翻看着刚才自己记下的话。在她来这之前,主编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流浪汉的话巨细无遗地记了下来。所以她甚至连流浪汉的疯言疯语都记录的巨细无遗。
她重新开始审视流浪汉的故事,感觉这个故事里的漏洞实在多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姑且不论一个小区凭空消失,数千人丧命却没有报道,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花玲玲注意到流浪汉多次提到“我们”,还有“队长”。看上去到达现场的人是一个队伍。当她继续询问队伍是什么队伍,规模如何时,流浪汉却又犯起了病,不停大喊着“她死了”。
花玲玲的笔在本上滑动,停在了“天使”这个词上。说起来,二十年前的“审判日”开始时,就有不少人声称能力者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她对这个说法持绝对厌恶的态度。就她认识的能力者,绝对和“天使”这两个字沾不上半点的关系。
她扣上了本子,感觉到了自己的热情开始渐渐消散。她想要报道很多消息,但都被主编压了下来。原因不外乎“会影响普通人与能力者的关系啦”、“上头不让发”等等。原本她怀着一腔热血志愿成为记者,现在却只成了一个挪动笔杆的机器。她开始后悔一开始为什么不去当一个战地记者。至少战场发生的事情,她能够巨细无遗地报道出来。
旧城区与新城区之间由一道跨河大桥连接。两个区域之间的没有通地铁,只通有几班公交车。公交车之间的间隔有时候长达一个小时。花玲玲百无聊赖地坐在板凳上等待着公交,时不时看向远方。
她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不只是她,所有在等车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孩子。他在玩一个篮球。不是运球,更不是转球。而是把篮球抛到空中,在球即将砸到自己脸的时候突然停止。球和他的脸就离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一个能力者。”花玲玲转过头不再关心。其他人却围了上去。小男孩卖弄似的让球在空中舞出复杂的轨迹。一旁孩子的母亲一副无可奈何地表情,却难掩眼角的自豪。
花玲玲讨厌能力者。并非因为偏见——例如认为能力者不属于人类——而是因为那些能力者靠着天赐的礼物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普通人的努力化为乌有。在中学时某次晚会上,花玲玲准备了好久的舞蹈,被一个同学的能力表演轻而易举取代。而他没有哪怕联系一秒钟。他只是走上台,打了个响指,绿叶飞舞,台下就已经掌声雷动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事情开始越来越多。能力开始具有了特权的意义。
乘坐交通工具时,他们可以享受专门的通道。食品上,甚至出现了能力者特供食品。医院、银行等公共部门设立了能力者窗口。最令花玲玲不能接受的,就是在学校招聘会上,那些hr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你有能力吗?”那个在大学宿舍躺了四年的男生,竟然因为拥有能力就轻松打败了全优的自己。她努力整整四年,为了这个面试准备了一个星期,而他仅仅因为拥有能力,就让这一切变为泡影。
所有人都知道能力是多么稀有且有用的东西。哪怕是意念移物,也可以用来表演永远不会被破解的魔术。因此他们普通人的尊严与努力被视若无物的践踏者。
花玲玲重新看着那个玩着球的孩子。她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夺走自己机会的男生。
——如果有可能,真想让他受到惩罚,因为自己的不劳而获得到的惩罚。
小男孩又一次抛起了球。球向着天空飞去,然后缓缓落下,像往常一样在距离男孩脸部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篮球迅速鼓胀,爆炸的轰鸣声几乎震破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在人群开始四散奔逃前,叶晓凤大喊了一声:“停下,我是警察。”他的话语没有组织恐慌的人们混乱的情景。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揪住一个想要逃离现场的人,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停下,我是‘乌鸦’。”
效果立竿见影。喧闹的人群开始渐渐静了下来。叶晓凤拨开了人群。那对母子就在人群的中央。篮球的碎片铺落在她们的四周,上面点缀着点点血斑。母亲抱着孩子痛哭。注意到有人想要离开,叶晓凤朝着那人喊着:“站住,任何人都不许走。”他未知的能力恫吓了骚动的人群。叶晓凤观察着孩子的伤势。男孩的伤势惨不忍睹。他接下来的人生恐怕要和黑暗为伴了。“你们谁有电话,叫一下120。”看到有人打了电话,他仔细观察着孩子的眼睛,问母亲:“这孩子的能力,是通过眼睛发动的吗?”
母亲不住抽泣着,点了点头。叶晓凤取出罗盘,轻轻放到了昏迷孩子的眼睛上。罗盘发出一阵轻微地机械声,随机在中央的小口出喷出散出球形的迷雾。在雾气中,暗绿色的点点光辉如同星光,在球形的雾气中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叶晓凤收起了罗盘。同母亲攀谈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有人说道:“你好,警官,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叶晓凤回过头。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背一个单肩挎包,手里还攥着笔记本和笔,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她用冷静地不合常理的声音询问着叶晓凤:“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这里的很多人都有事情,公交车一会就来了。”
叶晓凤笑着说:“你急着走是因为你是犯人所以心虚吗?”他的话激怒了花玲玲。花玲玲却不好发作,她强压下心里的怒火:“警察就可以随便污蔑人吗?如果你指控我,请拿出证据。”
“你当然不是,因为这起案件的罪犯是能力者。”他捡起一块篮球碎片,将罗盘放到上面。相同的景象被投射到空中。
内心的某处被刺痛,花玲玲故意说:“也许这起案件根本就没有犯人呢?”
叶晓凤抬起头,问:“为什么?”
“能力失控不是常有的事情吗?这个孩子一直在炫耀他的能力。小孩子又没有什么自制力,不了解自己能力的极限,发生这种事件是迟早的事情。”
“说什么呢你?”母亲愤怒地喊着。要不是抱着孩子,她一定会站起来同花玲玲理论。叶晓凤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那也只是你的猜测。”
“不全是猜测。”花玲玲自信地指着叶晓凤手里的罗盘,“你的探测仪上只显示出了一种颜色。一种颜色,一种能力。”
叶晓凤收起罗盘,说:“你懂的不少嘛。”他对哭泣的母亲说:“真是对不起,恐怕事实就是这位小姐说的这样。”
母亲瞪大了双眼:“可是你明明——”
叶晓凤站起身,对围观的人群说:“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请大家离开吧。”
人群渐渐散去。花玲玲留了个心眼。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叶晓凤就漫不经心地站在原地。直到一个女生经过他身边,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可以麻烦你跟我去一次警局吗?”
女生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人们又开始好奇地围过来。叶晓凤严厉驱散着人群:“没你们的事,不想受伤就赶紧走。”
女生脸上挤出笑容:“警官,您在开什么玩笑呢。我还得赶回学校上课呢。”
叶晓凤掏出罗盘,单手操作者。罗盘投射出方才的立体光图:“这是刚才篮球碎片的α离子光图。刚才那位女士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一种颜色代表一种能力。但她有一点犯了错误。光图的阅读不应该从俯视角,而应该从平视角。这样你就会发现不一样的景象。”光图开始渐渐分开。被外围光电包裹着的内部的暗黄色光电裸露了出来,“在男孩的第一层能力上,还被人施加了第二层能力。这根本不是一起意外事件,是你犯下的一起谋杀。不,应该说是无差别谋杀更加合适。”
“就算这是谋杀,可你……你怎么敢肯定是我杀的人?”
“能力施加于无机物与有机物上的机理完全不同。施加于有机物上的能力可以隐藏数年甚至数十年,而施加于无机物上的能力往往只能隐藏短短的数分钟。那位可怜的母亲告诉我,这个篮球是你‘好心’借给她的孩子的。”
女生慌张地叫着:“谁来帮帮我,这家伙疯了。我根本不是一个能力者。”尽管学生打扮的女孩哭得花枝招展。人群却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抱着孩子的母亲对她怒目而视。“你没有证据!”女生拼命想脱手而出,但是叶晓凤箍得死死的,“没有证据你不能逮捕我!”
“你可以不承认,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叶晓凤凑近了她的耳朵,“本市一共有大约900万常住人口,而这900万常住人口中,仅有4万3千960名能力者。不巧的是,所有‘乌鸦’的第一课就是记住这些能力者的全部信息。不巧,你不在这些能力者中间。
我猜你刚觉醒能力不久。你的这种情况虽然少,但还有。想你这种人极其容易患上一种名为‘能力认知障碍’的特殊躁郁症。临床表现为不可抑制的使用自己的能力。一旦不能使用能力,就会像毒瘾得不到满足一样痛苦。
你可以继续嘴硬。没有证据我不能逮捕你。但是我可以盯紧你,让你没办法是用你的能力。我们来看看。究竟谁能撑得更久。”
此时远处的花玲玲举起了照相机偷偷拍起来。刚才同叶晓凤的恩怨已经不重要了。“乌鸦”抓捕现场的报道可比老头的疯言疯语有市场多了。她一直渴望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身的机会。
果然如同叶晓凤所说的那样。女孩开始时还在大声咒骂着。不消片刻,她就开始剧烈扭动着身体,仿佛一条被束缚住的蛇。“你是白痴吗?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女孩突然改变了语调,她的表情开始扭曲,唾液从唇边留下都不自知,“白痴,弱智。能力可是天赐的礼物。既然是天赐的,那我使用它有什么不对?”
“你承认了吗?”
“承认个屁!”女孩破口大骂,难听的话从口里接连不断蹦出,早已没了刚才学生的样子,“你在用火的时候烧死了空中的飞虫你会在意飞虫地想法吗?他们只是虫子,任何被我能力杀死的人,只是虫子而已。”
叶晓凤死死握着女孩的手,他攥紧拳头。女孩仿佛意识到什么,恐慌地叫着:“你想干什么,我只是一个学生,我还是一个女生!男人打女人!哈哈,看看这是什么世道,男人要打女人了!”
就在叶晓凤要出拳前,女孩突然从口袋内丢出了一包粉末。粉末与空气开始了剧烈的反应,白色烟雾顷刻间就淹没了叶晓凤。他克制不住咳嗽起来,眼里被炝出了泪水,但他仍然没有松开手。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脚尖。叶晓凤朝下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易拉罐。易拉罐停在叶晓凤脚下,突然瘪了下去,旋即迅速膨胀。在一片白色的雾霭中传出了轰鸣的爆炸声。
人们纷纷捂住耳朵蹲了下去。花玲玲双手举着相机,大脑内嗡嗡作响。白雾里很久没有动静。花玲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收起了相机。
“嘿嘿,这就是阻止我的下场,白痴。”随着白雾消散,最先出现的是女孩的笑声,她的全身一点点浮现出来,她的手腕仍然被叶晓凤牢牢禁锢着,“呵,男人,被炸得只剩手了还要紧握着女人不放。”
“如果我是你可能不会这么自恋。”
女孩瞪大了双眼。完好无损的叶晓凤随着白雾的散去逐渐出现,别说伤痕,连灰尘都没沾上半点。抱着男孩的母亲就在叶晓凤的身边,同样没收一点损伤。“怎么会——”
叶晓凤没再继续听下去。他狠狠地一拳打到了女孩的肚子上。女孩痛苦地朝后供起了背部,从嘴里呕出了黄色的液体。她还有意识,但暂时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的……我的能力……这不可能。”
“剩下的话到警局说吧。”叶晓凤把女孩扛在肩上朝着自己的摩托上走过去。
“嘿嘿嘿,嘿嘿嘿。”女孩发出了阴鸷的笑声,“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不感兴趣。”叶晓凤把女孩扔到了自己的侧斗里。
“我的能力,是可以改变分子的活性。我可以抑制分子的活性,让磷粉即使放到我的口袋里也不会和空气发生反应。我也可以迅速提高分子的活性,让一切无机物都变成炸弹。”
“了不起的能力。希望你以后好好改造,索性你没杀死人,等你从监狱里出来你的能力会有不错的用途。”
“可惜我不想进监狱。我的能力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不少,但是还有一点没猜到。”女孩奋力抬起了手指,指向了远处观察地花玲玲,“你不去检查一下那孩子的包真的没问题吗?我可不知道,我的能力……最多能支持几分钟。”
叶晓凤变了脸色。他的双脚突然离开地面,不是用跑,仿佛被人推着飞了出去。他以足以碾压短跑运动员速度飞到了花玲玲面前,一把抢过了她的包。他打开了她的包,内中只有纸笔与相机。
“你干——”
叶晓凤打断了花玲玲,对她吼着:“刚才那个女孩碰过你哪样东西?”没等花玲玲回答,叶晓凤就把花玲玲的包扔了出去。
“喂!那里面可是有我的采访资料。”
“啧,来不及,管不了那么多了。”叶晓凤挡在了她和包之间。花玲玲一把拉过叶晓凤,朝着他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这个疯子能力者!那个女孩没碰过我任何东西。”
“可是——”叶晓凤恍然大悟,他看向女孩。女孩已经能够勉强站起。她的脸上带着癫狂的表情,青色的血管在脸部凸起。
“与其被你关在监狱里不能使用能力,还不如让你们见识一下,这就是我最后的……爆炸!”
即便叶晓凤的速度再快,也来不及跑到女孩身边,她的身体仿佛气球充气一样迅速鼓胀。伴随着霹雳一般地轰鸣。冲击波裹挟着飞溅的血液向四周扩散开来。
救护车险些被这冲击波掀翻。当医疗人员下车时,他们只看到了一地的鲜血,恐慌却毫发无伤的人群,垂着头的叶晓凤,却没有发现电话里所说的眼睛受伤的男孩。
月上半梢,“将”漫步在街边。他已经有三十余年没回到这里了。旧城区的道路同三十年前竟没有太大变化。这是旧城的好处。如果是在日新月异的新城,数年过去已是沧海桑田。
他沿着街道走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尽管家境贫寒,但他的母亲从未让他感受到这一点。
他被路边发生的一幕所吸引。那是在篮球场上,一群中学生正在激烈地对抗着。球以完美的抛物线向前运行。在即将投入篮筐的瞬间,篮球突然以违反物理学的轨迹撞击到了篮板上,然后弹到地上。
他看到孩子们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争执起来。其中一个人被其他人推倒在地。“将”靠近过去,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搞什么啊,怎么带了一个能力者啊?”
“带能力者有什么意思啊。这家伙哪来的啊?”
“他没说自己有能力。”
“这个作弊的家伙!”
他看到那个被推倒在地上的少年人。他知道他有能力摧毁在场所有人,他知道他有能力靠拳头找回来自己的尊严。但他没有,只是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在场的少年们群情激奋,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他走进球场,朝男孩走去。看到有大人,孩子们一哄而散。男孩抬起头,带着泪痕的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不反抗呢?”他问着,伸出手,拉起了男孩。
“反抗?反抗什么?”男孩反问着,他拍拍身上的土,朝着“将”笑着,“篮球这种事还是不能用能力玩。是我太冲动了。谢谢你,叔叔。”
男孩跑开了。“将”若有所思地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路程上。他今夜来此,是为了亲眼确定另一件事。
“将”停下了脚步。不远处,“车”正揪着一个流浪汉。“车”将流浪汉提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有必要杀他吗?他已经是个废人了。”看着“车”向自己走近,“将 ”明知故问。
“在他背叛‘将’的时候,可没人说他是个废人,”“车”没好气地说。他的身材高大极了,站在“将”面前活像一座灯塔。
“将”若有所思地看着“车”:“你觉得满足吗?”
“满足?”“车”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咯吱作响,“在所有叛徒得到制裁前,我绝不会满足。”
“将”看到了“车”眼中燃烧的火焰,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仅仅将那些所谓的叛徒制裁你就得到满足了吗?”
“车”伸出手。“将”递过了一支烟。他接过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喷出的烟雾在空中画出了月的形状。“有件事我没有问过你,你究竟为什么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
“因为你是最适合‘车’位置的人,”“将”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复仇。就这么简单。”
“车”凝视着“将”的双眼,尽管他是个被仇恨充满头脑的人,但并非是一个莽撞的莽夫。他很清楚,这个男人同“将”完全不同,他所计划的,远远不是想自己这样杀死一些叛徒那么简单。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无论是保护能力者,还是“将”的梦想,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将烟头丢到了地上,用力踩灭:“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
——母亲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月夜。浑圆的月亮高悬在半空,如同神的眼睛注视着人间。
如果真的有神,那在神的注视下,棋盘上的棋子自今夜开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