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卉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前看着警察对那个孩子一筹莫展。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衣服上还沾有血迹。警察接到报案时赶到现场,发现她的父母双双自杀身亡。自杀是毋庸置疑的,但奇怪的是,她的父母自杀是在两天前,而且手段极其“残暴”。他们咽喉被人利器割开。而那个小女孩……就这样在血泊中呆了两天,没有报警。直到邻居报案为止,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默地在房间里等待着。

警察本想定性为自杀。但最后还是把小女孩带到了CIDV中来。虽然警察也不喜欢“乌鸦”但这事来的太过诡异。考虑到能力的存在,警察把小女孩双亲的遗体连同小女孩带到了这里。

陈卉走进了审讯室,打断了警察的:“不好意思,能把这个小女孩交给我照顾吗?”

问话的男警正一筹莫展,看到陈卉,他欣喜若狂:“卉姐你回来了?那就好,那你来负责吧。”他站起身,走到陈卉身边时,有些犹豫,然后问:“你真觉得她是凶手吗?”

陈卉问:“你觉得呢?”

男警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后轻微摇摇头:“我不是没见过善于伪装的犯人。但这孩子……我觉得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

男警带上了门。陈卉坐到了女孩面前。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可以看得出她家境良好,衣着得体,光鲜亮丽。她的小脸粉嘟嘟的,让人不禁想上去咬上一口。她抬起头,眼睛里泪汪汪地:“我没有杀人。”

陈卉轻松地说:“我没说你杀人。”

小女孩楞了一下:“那送我回家。”

陈卉干脆地说:“可以,但你得先听讲一个故事。”

小女孩顺从地点了点头。陈卉双手交叠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望着小女孩:“我并不是‘先天型能力者’,你懂这个词的意思吗?这意味着我的能力并不是在我出生时就拥有的。很罕见,但并非没有。如果说能力者是万里挑一,那我这种情况就是千万挑一。

我对那一天记忆犹新。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改变了。别误会,这不是夸张的修辞,而是——”陈卉取下了右眼的隐形眼镜,“——这个。”

小女孩差点尖叫出来。她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裙子。陈卉的眼睛内充斥着黄色的眼白,而瞳孔只有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黑点。

“很抱歉,由于保密机制,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的能力具体是什么。但我可以透露一点其他的事情。那一天我看到了很好玩的事情。我看到了有的人身体内部病变的脏器,隔着人却能看到他背后小偷伸出的手。我甚至‘看’到了某个男人的妻子出轨。

我在街上大呼小叫,把每个人的秘密都大喊出来,活像一个疯子。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我就是一个疯子。”

陈卉微微向前探了身子,用那只独特的右眼注视着小女孩的眼眸:“你肯定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小女孩低下头,避开了陈卉的视线,摇了摇头。

陈卉将隐形眼镜戴了回去。女孩的压力消失了,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陈卉继续说:“‘能力认知障碍’,对于那些提出这个名称的研究者来说,这不过是能力者形形色色奇怪病症中的一种。只有像我们这种人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能力觉醒的瞬间,你和世界被剥离开来。我们还是人类,身边的人却不再是人了。他们就像是……”陈卉沉思片刻,然后说,“就像是被苍蝇拍拍死的苍蝇。会有人对苍蝇被拍子拍死这件事感到愧疚吗?会有人为此专程向苍蝇道歉吗?

与其说这是一种认知障碍,不如说这是一种认知偏差。能力的觉醒使我们对对‘人类’的认知产生了偏差。我们会立刻被孤独所包围。我们开始渴望使用能力,我们无法抑制内心的欲望。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在用能力寻找同类。”

小女孩继续沉默。陈卉伸出手,帮她佛去了额边的汗滴。她抚摸着女孩的脸颊,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应该注意到了,刚才我说的都是‘我们’。我是‘能力认知障碍’的患者,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能想象到觉醒能力时你的喜悦与无助。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陈卉推过来一个被子。女孩像看到怪物一样猛地想要挣脱。陈卉一把拉住女孩。

“‘能力认知障碍’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但我想你应该还有一点后遗症。”

女孩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低落到陈卉的手背上:“我不……我不想……”

“我这是在帮你。如果你自首,由于你的特殊情况,你不会被判太重的刑罚。当你从监狱中出来时,你的能力足够你在社会上有安身立命之所。如果我去检查你父母的血液,一定会查出α离子的痕迹,对吗?”

陈卉松开手,女孩跪倒在地上哭泣起来。与此同时。杯子里的液体漂浮起来。陈卉知道,自己又抓铺了一个罪犯。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的痛。

 

“这都能被您看出来,好厉害!”

女秘书一边写一边跟着陈卉快步疾驱。陈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只是恰好因为我也得过那种病。我刚才说到哪了?对了,她父母的死因。你去派人重新检查一下她父母的遗体——所幸还没有火化,之前的检查结果是死于咽喉部的利器割伤。我想那个所谓的利器,应该是高速水流,不,是她父母体内的高速血液。”

“你是说,啊。”秘书想到了女孩的能力,惊讶地捂住嘴。

陈卉挥了挥手:“走吧,我要去见局长了。”高跟鞋的踢踏声渐行渐远。陈卉站在局长室前,整了整衣服,指关节扣在了门板上,还没敲响,中年男人暴怒的声音破门而出。

“给我把那个刚来的愣头青赶出去!”

 

叶晓凤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在一片黑色西装中倒也不显得十分突兀。只要有人认真看,就会认出这是乌鸦的服装。没人注意一个乌鸦混进了悲伤的人群中。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氛。男人抱着一对遗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有人尝试去拉住他,却被他甩开。那痛彻心扉的痛苦穿云裂石,让人难以不为之动容。

人群中遍布着小声的议论纷纷。其中一些话清晰地传入了叶晓凤的耳朵。

“真是可怜,儿子是能力者,本来有大好的前途,怎么碰上这种事。”

“还不是怪那些该死的乌鸦。”

“我听说是那个乌鸦抓捕罪犯,但是最后关头竟然害怕地逃开了。”

“我X,这乌鸦还是人吗?他可是能力者,就这样放着别人的妻儿不管就跑了?他也配当警察?”

“别这么说,人都是怕死的吗?”

“那他别当警察了啊,别去拥有能力。他不配。”

叶晓凤听不下去。这时开始陆续有人走到灵堂前献花。叶晓凤跟在人群后面。队伍在迟缓地移动着,每拖延一秒,都像有人拿刀子在他的心上割了一道伤口。

他放下花。男人已经听住了哭泣,坐在椅子上轻声抽咽。叶晓凤停住脚步,他想要告诉男人,自己是凶手,是没有救下他妻女的凶手。

队伍长久不进,人群中传来微词。叶晓凤颤抖地抬起手,超男人的肩膀伸过去。

男人抬起头,被泪水迷蒙的视线内似乎有人影跌跌撞撞地离开。队伍又开始移动了起来。男人的泪水又一次从掌间的缝隙流了出来。

 

陈卉拉着叶晓凤,一直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她把叶晓凤顶到了墙上。叶晓凤的样子就像丢了魂一样,耷拉着头,沉默不语。陈卉气不打一处来,给了叶晓凤一巴掌。

“清醒一点没?”她冲着叶晓凤吼着,“你想干什么?暴露你的身份?你想送死对吗?”

叶晓凤身体颤栗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用沙哑地声音说:“我……我只是想承担事情的后果。”

“你只想让你的内心好过一点,”陈卉冷冷地戳穿了叶晓凤的伪装,“你所做的只是逃避罢了。”陈卉按住叶晓凤的肩膀,看着他的双眼:“还记得在学校里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说你之前做错了事,你想要赎罪,而不是逃避。所以你想要成为乌鸦,想要保护更多的人。没有人可以保证不去犯错,不去失误。何况你这次的行动救了更多的人。你想要放弃你的梦想吗?你想要用犯人的过错,去惩罚自己,去毁掉自己的人生吗?”

叶晓凤沉默了一会。他深呼吸,然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陈卉:“我知道了卉姐,抱歉,我会振作起来的。”

陈卉凝重的表情没有因为叶晓凤的振作而开心起来。她将一份报纸丢到了叶晓凤的脸上:“看看这个吧,局长都快气疯了。如果我们不处理掉这个报道,恐怕局长就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叶晓凤明白了局长会张辉为什么暴跳如雷。在那篇为名为《‘乌鸦’暴力执法不当,导致受伤母子双亡》的文章底下,配着的就是叶晓凤拉着女人的照片。

这一周是花玲玲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周。

在她将疯老汉的话转述给主编后,立刻全心全意根据自己的见闻写出了那篇名燥全城的报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体现。这一周来她感受到了公司内的人对自己的称呼改变。从“那个谁”到“花小姐”再到“花姐”。她从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一跃而成了公司内炽手可热的王牌记者。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电脑右下端的时间。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她突然记起了明天主编还要带她去参加一个活动。她将笔记本电脑装到包里,准备回家整理一下明天要用到的资料。

她离开公司。每天她都会乘坐距离公司不远的轻轨回家。她是一个生活极其富有规律的人。每天早上在规定的时间醒来,每晚在规定的时间入眠。花玲玲一直觉得,主编之所以赏识她,完全因为自己和主编是一类人。严以待人,更加严以律己。

公司的大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穿着便装的叶晓凤,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好,”陌生女人开口了,“我们是‘乌鸦’,想必你应该见过我的搭档了。能找个地方聊一下吗?”

 

花玲玲刚搬到这个办公室不过一天时间。如今她被迫重新回到这里。她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自己去拿椅子,在外面。”

陈卉气定神闲的样子更令花玲玲感到厌恶:“不必了,我们站着说就好。”

“提前说好,我这个人是个有原则的人。别指望你们能用职权来压迫我对胡诌新闻。”

陈卉的笑容让花玲玲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仿佛自己的言语都在她的预期一样,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着实让人不爽。

“放心,我们不会用职权让你胡诌新闻。而是让你在事实面前纠正你的错误。”

陈卉使了个眼色。叶晓凤走上前。叶晓凤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与不甘。他尽力挤出一个笑容:“你还记得吧,我是那天的那个‘乌鸦’。”

花玲玲打断了叶晓凤的话:“当然记得。我对那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所以我才会写出那篇报道。想必你们就是因为那篇报道来的吧?”

“没错。花小姐,我希望你能修改那篇报道的内容。”

“可以啊,”花玲玲的话让叶晓凤喜上眉梢,“但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我要修改。”

“因为事实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叶晓凤激动地用双手撑在桌子上,“我没有逃跑。更没有想毁掉你的采访记录。这一切都是因为——”叶晓凤向花玲玲讲述了那天的情景。他实事求是,将那天女孩威胁自己的话全数告诉告诉花玲玲,“我只是保护你!那个炸弹的威力你也看到了。”

花玲玲仰起头,略带吃惊地说:“威力?那个炸弹也只是炸伤了那个男孩的脸,根本不会致死吧?也就是说你为了防止我受伤,所以放任那一对可怜的母子被炸死?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不是你说的那样!”叶晓凤用生平仅见的声音怒吼道,他的双手用力拍到了桌子上,把花玲玲吓得脸色发白,“我绝不会,纵容能力者残杀同类。”

“同类?据我所知,能力者杀得可是普通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了过去。花玲玲站起来,用略带吃惊地语气说:“昊哥?”

叶晓凤求助似的看向陈卉。陈卉主动伸出手:“你好,滨海新闻网大名鼎鼎的主编,田昊主编。”

田昊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斯文人的那种人。带一个金丝边眼镜,穿着卡其色的裤子,衬衫束到裤子里,外边套一件白色的衬衫。他的手里还端着茶杯,冒着腾腾热气。想必是恰好经过门前,听到了两人的争论。田昊握住陈卉的手:“我一直很想采访你。‘乌鸦’中的王牌,带刺的玫瑰。如果不是你的美丽,恐怕乌鸦的名声还得再烂上几层。”他松开手,目光转移到了叶晓凤身上:“啊,想必这位就是贵局刚来的新人。你叫?”

“叶晓凤。”他握住了田昊的手,刚劲,有力,完全不像他外表表现出的怯弱。

“你好你好。在门外就听到了你们的争论。想必两位是对我们发表在网站上的新闻颇有微言。这很好。我们做新闻的媒体,容得下争论,容得下质疑,但我们容不下用强权虚构事实。”

“我们没有——”

“在此之前,”田昊打断了叶晓凤的话,“我还是想先听听这位叶警官的高见。这里是私下场合,所以我可以这么说。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认同能力者是同类。甚至就在司法上,对能力者的判罚也与普通人有所不同。那叶警官,你究竟是为何认为能力者和我们是同类呢?”

叶晓凤看着田昊。他的表情极其认真。叶晓凤拿不准要不要回答,毕竟他的职责原本只是澄清误会,修改报道。陈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说吧。不要以‘乌鸦’的身份,而要以人的身份。”

叶晓凤深吸了一口气:“田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记忆超群,可以在一分钟内背诵圆周率的上百位。而另一个人,只能一分钟内背诵圆周率的几十位,这两人,是同类吗?”

“当然。”

“如果我说,第一个人的记忆力,就是他的能力呢。”

田昊张了张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叶晓凤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只能继续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很多人将能力者归为异类。在我读大学时,曾经听过一位教授的讲座。那位教授是一个普通人,却坚定地认同能力者社会人的地位。他告诉我们,对能力者的歧视,不过是对人类同胞歧视的变种,不过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在新时代的复辟。

从古至今,那些拥有出色天赋的人都会被视同疯子而与人群格格不入。梵高、达芬奇、爱因斯坦……人们认同他们的功绩,却无法理解他们的创作。天赋,就代表着歧视与孤立。但这并不代表着,有天赋的天才,会被排除出人类的范畴。能力的出现,不过是将原本万中无一的天赋提高了而已。”

“但是你还是要承认,能力者能够做到普通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田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研究过。所有的能力,都可以通过人类的科技视线。小到升温、降温,大到改变分子的半衰期。即便那个能力者能够变成核弹,核弹也是人类已有的武器。能力者,在我看来,不过只是手持了某种工具的人类。能力者可以徒手让子弹飞出去,普通人可以通过枪支实现这一点。难道拿了枪的人,就不是人类了吗?”

田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有趣的理论。”

花玲玲插嘴道:“那你怎么解释,能力者所享受的特权。”

叶晓凤摇摇头:“那根本就不是特权。如果你是能力者,你就会知道。所谓的司法单独判罚,登机登车的独立通道,甚至中小学老师一对一的教育,都不过是另一种歧视而已。我问你,你可曾经过有多少能力者去享受这些‘特权’?”

花玲玲张口,她突然发现,印象中那些通道永远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在讨论着那些可能使用通道的人罢了。

“现在我们保密能力者的信息,不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是为了保护能力者。我说过了,能力将天赋强行赐予了普通的人。历史上的天才往往要承受常人难以理解的孤独。他们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接受。但他们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他们走下去。很可惜,那些被赋予了能力的人却没有这种精神力量。所以他们常常选择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他们没办法忍受街坊邻居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叶晓凤打了个冷颤,没再说下去。

田昊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他靠在桌上,轻轻鼓了几下掌:“说得很好。但你要怎么改变人们心中的长久以来的成见呢。”

叶晓凤挺直了胸膛:“只要我们去做就好了。少说,多做。所以我才会成为‘乌鸦’。我想让这个外号改变。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平民,让他们看到我的努力。让他们知道,能力者和他们一样,会哭,会笑,拥有感情。我们不是怪物,只是拥有工具的普通人。”

“但这远远不够。”

“没错,所以我才去做。即便我做的事第二天都会烟消云散,我也要去做。”

“说实话,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愚蠢。一百个人,一定有一百个人会说你的所作所为没有意义,但是,”田昊扶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肿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是第一百零一个人。我曾见过比你更愚蠢的人,用更不切实际的手段,做着更加愚不可及的梦想。当时我的选择是毁掉了他的梦想,但现在,我想做一个不同的选择。”

叶晓凤燃起了希望之光:“你的意思是——”

“我不会撤下报道。先别急着失望。我听到了你们的争论。如果要确定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必须把你的能力告诉我。这样我们才知道你所言非虚。据我所知,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可是‘乌鸦’的大忌。但我可以修改,或是发出另一篇报道,对这件事用另一种角度进行报道。”

叶晓凤的谢谢还没开口,田昊就说道:“但是有条件。”

“什么?”

“你们要在明晚担任我的守卫。那一天我要去参加新天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

叶晓凤和陈卉面面相觑。陈卉为难地说:“这有点违反我们的规程。我们不允许私下担任安保工作。”

田昊仿佛意识到了两人的反应,他说:“没关系,你们可以向你们的上司询问一下。”

他脸上成竹在胸的笑容让叶晓凤心中不寒而栗。他开始觉得,来见花玲玲也许是错误的选择。

 

——时间要来不及了。

叶晓凤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开始只有短短半个小时了。不巧的是,他的摩托在一周前被一个能力者罪犯炸成了粉末。即便是乘车,自己也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赶到。

“没办法了。”虽然有可能被人看到,但叶晓凤别无选择。他转身跑回了公寓楼里的电梯里,按下了顶层的按钮。他一路跑到了天台上。在打开门的时候被风吹了个措手不及。他跑到护栏旁,向四周环顾,确定周围没人——也不太可能有人——然后向后退了几米,微微屈腰。

他向前奔跑着,在即将撞到护栏时腾空跳起,踩到护栏上。他的双臂张开,成十字自近百米的高空向地面笔直落下。

他能感受到,风滑过耳畔,呼啸的尖吟在空中拉成长线。平日里视而不见的气体如今仿佛具有了形体,它们剧烈地摩擦着肉体,虽然无能为力却依然阻遏着躯体的下落。心跳在加快,双眼在充血。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能够感受到重力撕扯着身体,流动的空气如同打火石,迫不及待要在衣物上升起火焰,极速产生的能量在体内狂涌。

肉体突然停止了下落。速度在一瞬间削减为0。这一明显违反动量定律的行为并没有将叶晓凤的身体撕成碎片。他静静的漂浮在空中,确定了自己将要前往的方向,微微偏头,身体朝着目的地飞了过去。

陈卉站在高大的飞艇前,感慨着新天药物集团的财力。飞艇作为一种落后于飞机的交通工具,早已被时代淘汰,仅有数艘飞艇作为观光游览用尚在使用。而这艘飞艇并非如此。这艘飞艇原本属于滨海市某位狂热的富豪。他无子无女,在弥留之际花费千万之巨打造了一艘飞艇用作自己的葬礼。按照他的要求,在他死后,他的骨灰被人从飞艇上撒到海中。而飞艇也被转赠给了政府。政府一直在为这块烫手的山芋头疼。他们曾想要以此开发浏览项目,然而在可行性调查时被告知,投资回收周期过长,游客预估量过少,所以不予批准。新天药物集团抓住了这次机会。他们收购了这艘飞艇,用以做宣传之用。陈卉常在巡逻时看到头顶上飞艇飞过,伴以庞大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广告横幅:新天药物,给你更美好的明天。

这次的慈善晚宴同样也是在这艘飞艇上举行。然而直到所有的宾客登艇完毕,叶晓凤也没到达现场。天色渐暗,她频繁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陈警官,请上来吧,我们要起飞了。”乘务人员对门外的陈卉说。

陈卉请求:“不能再等一会吗?我的搭档还没来。”

乘务人员果断拒绝:“不行,我们必须按照严格的时间表。陈警官,你的搭档不来也没关系。我们飞艇上有充足的安保措施,任何暴力行为都会被扼杀在萌芽中。”

乘务人员话中有话,她的笑容仿佛在告诉陈卉,“乌鸦”只是摆设而已。他们根本不信任“乌鸦”。之所以请他们来,只是出于象征意义。象征着新天药物集团乐意与能力者合作而已。

陈卉叹了口气。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无可奈何不尽人意的事情。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的潜意识中,也倾向于不会有疯子来袭击新天药物集团。

——田昊究竟为什么要他们充当他的护卫呢?

陈卉不再去想。她登上了飞艇。

“等一下!”就在大门即将关闭之际,一束黑影由远及近飞速而至。没等两人看清,一个肉体径直从空中撞进了门内。叶晓凤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滚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对着目瞪口呆地乘务人员说:“你好,我是能力者犯罪刑事调查局的叶晓凤。”他若有所思地正了正领带,看到乘务人员已让睁大的嘴巴。他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员工证件:“我受邀参加这次慈善晚宴的安保工作,这是我的证件。”

他刚想把证件挂到胸口,却发现证件早已在飞行中被摧残的破烂不堪。他尴尬地笑了笑。陈卉叹了口气,拉住了他:“这就是我的搭档,可以起飞了。”

乘务员反应过来,一边对步话机说这话,一边匆忙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遭遇不测。

陈卉对着叶晓凤的额头给了一记暴栗:“白痴,我不是让你早点走吗?”

叶晓凤有些委屈地抱着头。“午睡……睡过头了嘛。昨晚太紧张了根本睡不着。毕竟,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慈善晚宴,”他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红彤彤的脸颊上写满了兴奋,“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很多大人物。还有一些明星。我还特地带了一些签字板。不过……估计都在飞行中被毁掉了。”

——孩子。陈卉无奈地扶额,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发疼。

飞艇的螺旋桨开始转动,庞大的机体缓缓升起,向着黑色的夜空飞去。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谨在此代表新天药物集团欢迎各位朋友愿意参与今天在这艘‘齐柏林’飞艇上举行的慈善晚宴。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泽园。”

灯光渐暗,聚光灯照射在穿着亮丽的男主持身上。田昊与花玲玲在这群衣着正式光鲜的人群中是两个另类。田昊仍然穿着他那身卡其色裤子和衬衣,花玲玲则是穿了一身缀着花的连衣裙。在穿着西装礼装的红男绿女之间,他们两个显得格格不入。事实上他们也没同那些政商娱乐界的大佬们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单独坐在一张桌子旁,处于一个虽不说偏远但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叶晓凤和陈卉就站在他们俩旁。即便灯光黯淡,叶晓凤还是能注意到,会场四周都分布着护卫。那些人的面孔叶晓凤再熟悉不过了。

“你也注意到了?”陈卉压低声音说。

“那是由新天集团自己招募的能力者。”田昊举起一杯酒,想了一会,然后放下,“毕竟安保这种事,与其信任能力不明的陌生人,还不如信任自己人。”田昊的话比乘务员更直白“这次晚宴之所以邀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安全考虑,而是出于政治考量。作为全国都首屈一指的药品厂商,新天集团要做出尊重能力者,尊重人权的姿态。综合考虑以上因素,既要邀请你们担任护卫,又不放心让你们全权负责保护,所以邀请一对搭档也就是两人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陈卉面无表情地接上话头:“所以我们局长才会同意交易。明白了。不过田先生,容我提醒你。尽管我们是处于一种……被架空的环境。但是我们名义上还是这场晚宴的护卫。”

“当然了。”田昊又找了一个杯子,他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倒霉,又不是茶。”

 

叶晓凤看着一件又一件拍卖品被抬到舞台上。台下的富商们叫喊出令人咋舌的价格。一副由某高层手绘的画作,在叶晓凤看来还不如自己六岁时的水平,却被拍出了百万的高价。拍的这件商品的人满面红光,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我在意的不是钱,也不是这幅画本身的艺术水平。而是——”他卡壳了,求助似地看着主持人。主持人提醒他这是一场为了普及能力教育的慈善晚宴,他立刻说:“对,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到能力者,也了解到我们新天药物集团,当然了,还要了解到我们张总的艺术水平。”他谄媚地朝张总笑笑,后者就坐在他对面,是这幅画作的作者。

耳边传来了不屑地声音。叶晓凤偏过头,花玲玲坐在那,恶狠狠喝了一口酒。不久之前,田昊声称要去采访离开了座位,陈卉跟了上去。现在这张桌子前只剩下了两个人。叶晓凤不清楚那声“哼”是不是针对自己。现在是个好时机。只有两个人。尽管上次见面他们险些吵起来,但这次叶晓凤希望他们能解开误会。

他坐到花玲玲旁的椅子上,还没开口,就被花玲玲堵了回去。“省省吧,我不会信你所说的话的。”她看着舞台,看都没看叶晓凤。

“我还没说话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你的能力真的能抵御住那种规模的爆炸,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花玲玲测眼看了他一眼,“但你不能。”

叶晓凤对此表示无计可施。台上又卖出了一件拍品,而拍得的人仍然是那副陈词滥调。花玲玲的“哼”声更大了。叶晓凤发现了什么。他问花玲玲:“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尽管不情愿,但花玲玲还是回答:“说。”

“为什么你会对能力者抱有一种偏见?”

花玲玲偏过头,看着叶晓凤:“为什么你会有这种错觉?”

“之前你的那篇报道中写我的时候,提及我一切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感觉,然后你写在制服犯人的过程中抛下了犯人与母子,转来夺取你的相机和笔记。但你并没有写,我曾一度让犯人失去活动能力,也没写,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记者,是将你整个包都丢了出去。”

“那又怎么样,我写的是事实。”

叶晓凤纠正她:“是你以为的事实。退一步说,即使你认为的就是真的。你也可以写出事情的全貌,但你没有。在你的报道中,你一直通过我的能力不透明这一点误导读者。我在你笔下的形象就是一个一心想要掩盖真相的警察。”

“也许你就是这么一个警察”

叶晓凤没有发怒,他平静地将了花玲玲一军:“从拍卖开始,你再对什么表示不屑?”

花玲玲夸张地笑了笑:“哈,你想问的就是这个。我当然是对这些以‘慈善’为名义来沽名钓誉的企业家来——”

叶晓凤斩钉截铁地说:“谎言。”

花玲玲看叶晓凤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之前他们的对话更像是发生争执的同事,现在花玲玲看叶晓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能力者。

那是叶晓凤最熟悉不过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畏惧,恐惧。

“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好,我告诉你,我是在对他们的目的不屑。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到能力,哈。我不是对能力者有偏见,而是厌恶。厌恶这种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族群。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能力者只是手持工具的普通人。我想问你,在考试时,难道考官会允许你带一台电脑吗?可惜,能力者就是大脑是电脑的普通人。他们不需要努力,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们的机遇。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花玲玲咬紧了嘴唇。她别过头去,不在看叶晓凤:“哼,能力者。你又知道多少关于普通人的心酸。”

叶晓凤沉默地站起来。他走到花玲玲身边,看向舞台上。他的唇边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真是太好了。”

花玲玲没好气地说:“哪里好?”

叶晓凤绽放出了开心的笑容:“你根本不是讨厌能力者?”

花玲玲咬牙切齿地对叶晓凤说:“我就是讨厌能力者。”

“不,你只是讨厌那些用不正当手段获得回报的人。在过去也有这些人。他们或家世显赫,或家境富足。他们不需要学历,不需要技能,只用靠着自己的背景就能获得令人餍足的生活。这种人,难道你就不痛恨吗?”

花玲玲哑口无言。

叶晓凤下了结论:“你痛恨的也是能力者,而是不公。即便能力者消失,这种现象也不会消失。”

会堂中突然安静了下来。田昊和陈卉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他们回到桌前。田昊随手拿了个酒杯,然后放下,嘴里抱怨着:“难道就没有茶吗?算了,注意看,今晚的重量嘉宾就要出场了。”

他两眼放光,仿佛要射穿会场。叶晓凤好奇地问谁要来。陈卉一脸惊讶:“你没有看介绍吗?来的是——”

“让我们欢迎新天药物集团研究部主任,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著名能力者,苏宇博士!”

叶晓凤张大了嘴,和他做出同样表情的还有坐在椅子上的花玲玲。

 

灯光全灭,聚光灯将光线凝聚到了舞台中央的美人身上。即便年近半百,她仍然散发出女人独有的韵味,一如富贵雍容的牡丹艳压群芳。礼服的裙摆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波动。她接过话筒,轻轻将长发向后拨弄,露出了凝脂般的皮肤。

“各位,晚上好。”会场中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无论是语调,步伐,神态,容貌,她都不像一个年近半百的黄脸婆,即使是会场中那些花信年华的女性,也不及她半分。

“感谢今晚各位的到场”她再次绽放出耀眼的笑容,“再次谢谢各位对能力者的关心,关爱。

想必各位都清楚,新天药物集团得益于基因疗法而发展壮大——当然了,我不会提及我在这里面的贡献,毕竟我也只是得了一个诺贝尔奖。”

舞台下响起了礼貌的笑声和掌声。苏宇继续说着:“能够取得这些成就,我不会百分百归功给我自己。我要感谢的是我的科研团队,同时,还得感谢给我最亲密的搭档——我的能力。

我是一个能力者,我从不羞于承认这一点。在此,我也呼吁更多能力者站出来,向社会大胆展示自己的能力,让更多人正确认识到能力者。隐瞒与秘密只能导致混乱与猜忌。我们生活的现代社会,是一个透明的社会。只有公开与坦诚才会带来进步。当然,我们还是要尊重个人隐私。

所以这才是我们举办这个宴会的目的。新天药物集团是最先雇佣能力者的公司,也将坚定地维护能力者的利益,为共建一个和谐、平等的社会贡献我们自己的力量。因此,我们同环宇科技有限公司达成了战略合作,我们……”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我以为她讨厌这种场合。”叶晓凤苦笑着摇了摇头。平常出现在他面前的苏宇总是一身白色工作服,不化妆,看上去虽然没有半百那么老,也没有现在这么年轻。他险些认不出这个美人就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女人。

陈卉虽然提前知道,但是也有些吃惊:“我也以为她不会来。苏博士一贯深居浅出,为了科研工作奋不顾身。甚至我听说她都没成家——”

“啪”一声。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务员慌忙过来打扫。花玲玲豁然起身:“我要出去透透气。”

“等一下,”田昊温和地叫住她,“一会你负责去采访苏博士。环宇科技有限公司一贯是以开发物理机械为主的公司,我很好奇新天集团和它能触碰出什么火花。”

花玲玲勉强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昊哥,就不能……你去采访吗?”

田昊无奈地耸耸肩:“刚才我也去了。人家根本就不见我。也许你去能有意外的收获呢。毕竟——嗯……总之这是任务,必须完成。”

花玲玲气鼓鼓地坐回到椅子上。叶晓凤一头雾水看着他们的对话。他对花玲玲说:“一会我能跟你一起过去吗,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苏博士了。”

花玲玲白了他一眼:“你认识她?”

“之前在一个项目合作过。”

花玲玲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吐出了两个词:“哼,能力者。”

在又一阵掌声后,苏宇款款下台。叶晓凤对花玲玲说:“我们走吧!”花玲玲不耐烦地起身。她走的慢极了,叶晓凤一会就把她抛在了身后。

重逢的喜悦让他顾不上花玲玲。他拨开人群,朝着苏宇走过去。彼时苏宇正在和一名穿着西装的老人洽谈。叶晓凤挥着手:“宇姐!”

苏宇惊诧地回过头,她一把揽过了叶晓凤,将他抱在胸前:“小凤,你怎么不来看我啊。我听说你从警校毕业了呀。”

叶晓凤有些尴尬地从苏宇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多亏了灯光昏暗,不然他脸上的红晕一定一览无余:“我一毕业就去VCBI报道了呀。”

苏宇嗔怪他:“那也要回来看看我啊。这周末来公司吧,公司周围新开了一家店。啊,不好意思孙总,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常跟你提的叶晓凤。”

满头白发的老人主动伸出手。他的手刚劲有力:“你就是苏博士的养子吧?早有耳闻。我是环宇科技公司的总裁孙文鹏。”

“也不算养子啦,”苏宇捂嘴轻笑着,仪态大方,“只是我一直负责照顾他,我们更像是姐弟的关系。说养子什么的,显得我是一个老太婆一样。”

孙文鹏笑着说:“哪有哪有,哪怕是年轻男人,恐怕都得乖乖拜倒在博士您的石榴裙下哟。”

苏宇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容如同融冰一点点消失。叶晓凤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身边。花玲玲不知何时站在叶晓凤身边。她的脸上带着具有杀气的笑容,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笔记本,笔尖在纸微微颤抖。

叶晓凤从未见过声音如此颤抖地苏宇:“玲……玲玲?”

 

花玲玲坐回到椅子上,拎起酒杯一饮而尽。叶晓凤神色怪异地跟在她身边。他走到田昊身边,问他:“花玲玲和苏宇有什么关系吗?”

田昊也是一头雾水:“如果她和苏宇有关系,你以为她还会是我手底下一个小小的记者吗?”

“那为什么——”

花玲玲狠狠地将酒杯顿在桌子上,叶晓凤立刻闭了嘴。

宴会接近尾声,人们开始在觥筹交错中进行会谈与社交。叶晓凤担忧地盯着花玲玲。她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饮酒。叶晓凤看不下去,在花玲玲拿起下一杯酒的时候一把夺下了酒杯。

“你不能再喝了。”

“你别管我!”花玲玲醉醺醺地说,“你是最没资格管我的人。你……哈哈,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人。如果知道是你……知道是你……”

叶晓凤一头雾水,不知道花玲玲在说什么。花玲玲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进自己的脸前,酒气顿时扑面而来。“我恨你,我恨你,你……”

叶晓凤求助似的看着陈卉。陈卉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晓凤你对人家干了什么啊?我怎么瞅着你俩这阵势离去医院打孩子不远了。”

“卉姐你别取笑我了,快帮帮我。”叶晓凤努力不让自己动作过大。现在他正被花玲玲一拳又一圈打在胸口。

“我看,你还是先扶她去观光室吹吹夜风吧。”

叶晓凤没办法。他试着去搀扶花玲玲。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胳膊横空插了进来。“我来吧。”

叶晓凤看过去。女人戴着墨镜,没有穿礼服,换成了朴素的白色风衣。叶晓凤问:“你是哪位?”

她拉下了墨镜,叶晓凤张大了嘴:“宇——”

苏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对一旁的田昊说:“我来帮一把手你不介意吧。”

田昊和陈卉由于角度问题并没有认出苏宇。他们只当这是一个热心路人,就满心欢喜地同意了。叶晓凤和苏宇一起吧花玲玲拽了出去。他们连搀带扶把花玲玲带到了观光室,找了个靠窗的作为,打开窗户,冷风涌了进来。花玲玲的酒一下子醒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你!”花玲玲跳起来,然后抱臂坐下,不去看她,冷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苏宇的无力让叶晓凤感到震惊:“玲玲,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

观光室里静悄悄的。宾客们正在会场里大快朵颐。叶晓凤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有种尴尬的气氛正在蔓延。而自己恰好处于战场的中心。他想不动声色地退出去。但花玲玲下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苦衷?我看你认这个养子的时候就没有苦衷,怎么来看我这个亲生闺女就有数不尽的苦衷啊?”

叶晓凤本来一只脚都要朝外走,结果硬生生拐了回来。

“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是我的研究对象,而且,他有能力。”

花玲玲再也忍不住。她一下站起来。她比苏宇高了一头,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能力能力,你们能力者开口就是能力闭口就是能力。我懂了,就因为我没能力,所以我活该被别人抢走机会,活该没爹没妈,对吗?”

“够了!”苏宇小声却有力地喝止,“你爸爸他……他是因为保护普通人去世的。你可以恨我,不要恨你爸爸。”

花玲玲坐下来,眼中只有失望:“我宁愿你们没有能力。我只想有一个父亲和母亲。”

叶晓凤又开始后悔留在这里。观光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服务生走进来:“额……你们有人想要饮料吗?”

叶晓凤仿佛看到了救星。他取了两杯波尔多葡萄酒,这是苏宇最喜欢的饮品。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苏宇:“苏姐,喝一杯冷静一下吧。”

苏宇面无表情接过酒。叶晓凤将另一杯递给花玲玲。花玲玲一把将酒杯打落。酒杯顷刻间摔成了碎片。鲜红色的液体自杯中流出,呈蛛网状散布在地毯上。在液体被地毯吸尽前,它的颜色由红变蓝。

彼时苏宇正要仰头饮酒。叶晓凤一把夺过酒杯。他轻轻抿了一口酒。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被那种特有的酒香迷惑,只有叶晓凤,只有他能尝出在隐藏醇香下的地狱的味道。那是他体验一次后就再也难以忘却的伤疤。

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当着苏宇的面将酒滴了下来。酒水成线状自空中流向地面,如同彩色的绸带,自上而下由红至蓝。

“酒里被人掺了‘蓝翼’的粉末。”

 

陈卉发现第一个异常的人时,她还没有使用能力。那个人的异状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即便用肉眼也让人无法忽略。

他的身上突然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幽暗的环境下蓝色火焰如同明灯,忽隐忽现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没有因为疼痛而喊叫。反而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中不知所措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相信自己燃烧起来这个事实。他伸出手,指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身体突然扭曲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扭成了两段。

鲜血与骨肉反射出森然的蓝光。被恐惧笼罩的人群无人出声。他的嘴角突然向两侧拉伸。他就像一个第一天知道了自己能力的孩子,将手指指向了另一个人。

然后他在火焰中被烧成了粉末。

在一片哑然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人群开始不加控制地朝门口涌动。陈卉立刻护住田昊。她拉过一个服务生,对着被吓得呆若木鸡的他大喊:“打开灯!”

“灯……灯……对!”他冲到墙角,用力拍打着开关。灯迟迟打不开。

“门被锁了!”第一个到达门口的人拧动门把后却发现门打不开,他绝望地喊着。混乱的人群听不到他的喊话。越来越多的人挤到门边,却打不开门。

与此同时,第二束火焰开始在护卫的身上亮起。但这次他没有使用能力,而是直接被燃成了一滩焦灰。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所有的护卫身上都燃起了火焰。绝大多数人都在短短的数秒钟后被烧成了粉末。但有三个人活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浮现了整齐划一的表情——嘴角几乎裂到耳朵的笑容。

在黑暗的掩护下,陈卉拔出了别在腰间的9mm警用转轮手枪。原本这种手枪多用橡胶子弹。CIDV为了应对能力者,对手枪进行了改进。不但改进了威力,还增加了消音功能。她将枪垂在大腿一侧,偏过头对田昊说:“把你放到这没问题吧?”

田昊终于举起了酒杯,向陈卉致敬:“当然没问题。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记起二十年前的感受。”他讲酒倒在了地板上。如果有灯光,他们会看到鲜红如血的液体被染成蓝色的过程。

三位能力者肆无忌惮地开始使用能力。他们大笑着,大喊着,仿佛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大吵大闹。他们中的第一个牺牲者名叫刘峻豪。他的能力是使人的骨头产生某种液化现象。不过按照资料上介绍,他的能力相当有限,只能让人大致产生某种骨质疏松的症状,维持时间很有限。但是现在他挥舞着双臂,凡是靠近他的人都直接跌倒在地上。他们的腿部变得仿佛抽去了胳膊的袖子一样空荡荡的。他们抱着自己只剩肌肉的腿部恐惧地大喊,但很快,他们就叫不出来了。他们的身体整个平铺在地面上,如同一张二维的图画。

任何能力都有范围,物理学上不能实现的事情能力者也不能实现。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种超距作用。陈卉微微闭上双眼,随即睁开。黑色的瞳孔散开又凝聚。那如同鹰目一般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球中。世界发生了变化。进入她眼球的不再是光线,而是信息。心跳,气流,光线,甚至于发动能力时产生的能量场直接被输入进了她的大脑。她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了刘峻豪能力的发动范围。不巧的是,他的能力范围足有百米,整个会场都被笼罩其中。

——资料中,这个人的能力有这么强吗?带着疑窦的陈卉从他的背后悄悄摸进。他的能力范围或许足够远,但人的视线有死角。他的听力没有强化,人群的混乱为她提供了可乘之机。肆意运用着能力的刘峻豪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伸出枪口。在小到如同锤子砸到海绵上的声音后,刘峻豪倒在地上。他流出的血液立刻被高温气化成了蒸汽。这引起了第二位能力者的注意。

宋永强,善于运用水蒸气的能力者。在他身上刚燃起火焰的时候,他摔破了许多酒瓶。气体瞬间挥发成为环绕着他身体的蒸汽。这之后他又杀了几个人,用他们的血浆做成自己的气体铠甲。看到了血雾飘起,宋永强径直朝着这边走过来。人们纷纷逃窜。只剩下陈卉和宋永强一对一。陈卉举起枪,朝着他开出一枪,但子弹偏的很离谱,几乎连环绕着他的雾气都没碰到。

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死陈卉。而是走到了刘峻豪的尸体旁。他操控着蒸汽托起了刘峻豪的身体。表层的肌肉很快在高温下剥落。残存的血浆气化后融入了他的蒸汽铠甲中。这时,他将目光集中到了陈卉身上。

陈卉开出了第二枪,同样偏得离谱。她做出了令人吃惊的举动。她收起了枪。转身离开。

宋永强不知道陈卉的举动有什么含义。事实上他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论陈卉是离开还是继续抵抗,他都将一直使用他的能力,收集更多的水蒸气,让这些高温水蒸气拥抱这个世界。

陈卉不再开枪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睛连温度都能感应。她很清楚,环绕着宋永强的水蒸气温度高达数百摄氏度。他的子弹的铅质弹头熔点只有区区300℃,还没等触碰到他的皮肤,就会在蒸汽中爆炸。

但黄金就不一样了——

金碧辉煌的吊灯在摇摇欲坠中挣扎数秒,然后笔直落下,砸到了宋永强的天灵盖上。就算他是能力者,终究是肉体凡胎。短短的数秒时间已经让他的肉体被砸的七零八落。

那时连高温水蒸气都无法溶解的,熔点高达1000℃质量达到数百公斤的金属产生的冲击作用。

“剩下一个人嘛,不用解决他吗?”田昊对着回来的陈卉问。

“刘晓宇,能力是失重。”陈卉朝他瞥了一眼,他正把几个人抛到半空中,让他们做太空漫步,“不会致死。不用管他。就我目前看到的情况,他们的这种异常情况不会延续很长时间。”

确实像陈卉所说的那样,刘晓宇身上的火焰消失了。他没有死,而是跪了下来。他的皮肤开始迅速皱起来,机体开始萎缩,他的头发快速变得花白。他变成了一个垂髫老人。

“让开!我是‘乌鸦’。”陈卉撤消音器,对着地面开了一枪。人群安静下来。她走到门边,田昊大摇大摆地跟在她后面。陈卉对着紧闭的大门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锁眼被人堵死了。在落地之前,谁都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间房间。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田昊打了个冷颤,对陈卉说。

陈卉只是盯着门外。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局长张辉的电话。她请求支援,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叶晓凤。他不在这间房间内。

 

“‘蓝翼’,我记得那时——”听到了熟悉的词语,花玲玲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那不是让能力者出现的陨石吗?”她捂住嘴惊呼道,“有人往酒里掺了这个?”

气氛发生了改变。方才剑拔弩张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叶晓凤皱着眉头,问苏宇:“你没有……”

没等叶晓凤说完,苏宇就斩钉截铁地反驳:“没有。”她又补充:“约定就是约定。而且我也知道这代表什么。”

叶晓凤点点头。他相信苏宇的为人,更相信她的力理智。

服务生一头雾水地问:“请问……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叶晓凤问服务生:“所有的酒都是密封的吗?”

“不,在厨房里酒被统一打开,然后由我们端到会场去。”

“带我去厨房。”

他们还没离开。灯突然灭了。花玲玲惊呼:“怎么——”

黑暗让叶晓凤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这些葡萄酒,是由一个人统一打开吗?”

“没错。”

他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性。这时,花玲玲打了个喷嚏。她说:“是不是有点冷了。”

“去会场!”苏宇厉声喊道,“快!”

服务生稀里糊涂的带路。所幸会场离观光室不是太远。没用半分钟,他们就跑到了会场。在一片黑暗中,会场内不断传来拍门和哭泣的声音。叶晓凤凑近了门,发现锁眼已被堵死。他拍了拍门。

“有人……有人在外面!”

“救命……救我们!”

叶晓凤大声喊着:“请冷静一点。我是‘乌鸦’。相信我,我会把你们都救出来。会场内有我的搭档,让她说话。”

片刻之后,陈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晓凤吗?”

叶晓凤立刻贴紧了门:“是我,卉姐。会场内情况如何。”

“能力者门都发了狂。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失去了作战能力,虽然代价有些惨重就是了。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另一个。”

“是的。”叶晓凤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的寒冷不是没有缘由的。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他能感受到飞艇的动能越来越小。灯光与空调电力的失去只是前戏,这艘飞艇正在一点点失去动力。

“你知道该去做什么。”陈卉说,“你独立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多,但你现在别无选择。我不会说安慰你的话,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就得依靠张辉局长了。”

或许是为了照顾会场内的情绪,陈卉没有明说。这是属于“乌鸦”内的暗语。张辉局长没有能力,大腹便便,除了做行政工作就是辱骂下属。当一个人说要依靠张辉局长时,就意味着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叶晓凤点了点头:“我懂了,放心吧,这种小事轮不到局长出马。”他拉住服务生:“带我去动力室。你待会回到观光室,系上安全带。”最后一句是他对苏宇说的。

他纵身跃入黑暗中。行程刚过一半,飞艇的减速开始越来越明显。服务生发现了不对劲。他停住脚步:“怎么——”

“走!”叶晓凤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发出如此凶狠的声音。陈卉那番话还是对他产生了作用。他开始真真正正的依靠自己。服务生被吓了一大跳,闭上了嘴开始默默带路。他们很快到了动力室门前。动力室的门早就被打开。服务生刚要惊呼就被叶晓凤一把捂住了嘴,他对服务生说:“你现在立刻回到你们的工作室,找一个有安全带的椅子把自己牢牢绑在上面,明白了吗?”服务生点点头。他不想反抗一个乌鸦。在他临走前,叶晓凤叫住了他,从他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叶晓凤将那样东西卡在了动力室门前的垃圾桶洞口处,然后进入了动力室。

黑暗使环境更显静谧。四周只有发动机与纵横交错的管道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叶晓凤悄悄拔出了枪。他的枪法不像陈卉那么准。在平常他更乐意使用自己跌能力肉搏。不过在黑暗中攻击可能从任何角度发出。他不能一直保持发动能力的状态,那还没等到找到犯人自己就会先累垮。

飞艇越来越慢,即便不用能力她也能感受到飞艇的减速。如果飞艇的速度减到0,会发生什么呢,飞艇会悬浮在空中呢?还是干脆——

叶晓凤不敢打开手枪上的强光手电来打草惊蛇。他扶着管道边缘,向着中心地带缓慢地前进。飞艇的动力系统早就实现了全部数控。这些繁杂的引擎装置全部由动力室核心处的电脑控制。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只要毁掉了电脑,这艘飞艇就会变成一艘漂浮在空中的大型气球。

如果犯人要控制飞艇的动力,那他一定会选择去控制电脑。在这间黑魆魆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地方会散发出微暗的荧光——电脑的屏幕。叶晓凤举起枪,小心翼翼地朝那里走过去。他刻意控制着步伐,不让自己发出脚步声。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借着夜色弥漫。那是有人在敲击键盘的声音。

在最后一个拐角处,叶晓凤提起枪口。

他猛地出现,强光照射到电脑前:“不许动,我是——”他惊讶地偏转了枪口。电脑前空无一人。数台led屏散发着幽幽的光辉,控制台前却空无一人。灯光下移,照出了地面上的人体。那是飞艇上的工程师,无力的躺在地上。叶晓凤走过去,翻过他的身体,他的额头上有子弹造成的贯通伤,惨不忍睹。

叶晓凤用灯光扫视着四周,空无一人。他将手枪放到一旁,检查着动力系统。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纷飞。飞艇的动力系统繁琐复杂,他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悄浮现的人影。

枪口对准了叶晓凤,只需要他(她)扣动扳机,就再也没人能阻止“齐柏林”的坠落。

“小心!”一声女声响起。叶晓凤抄起手枪立刻转身,发现花玲玲正和另一个人扑倒在地上。那人拿着手枪的右手正被花玲玲死死攥住。叶晓凤几乎来不及想为什么花玲玲会出现在这里,以及那人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他一脚踢飞了那个人手里的枪支。在他做完这一动作后,被花玲玲压住的人突然消失了!

“怎么——”花玲玲一走神,立刻被人推开,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叶晓凤拉起了她,警惕地用强光照射着四周。他看不到人,却能听到脚步声哒哒作响,由近至远,渐渐消失。

确认没人会来袭击,叶晓凤这次去问花玲玲:“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可是记者!记者就是要以身犯险身临前线来报道新闻的。”她白了叶晓凤一眼,她指着屏幕,“你能看懂这个系统吗?”

叶晓凤摇了摇头。“让开。”花玲玲推开叶晓凤。她不用看键盘,视线一行行扫过屏幕。

叶晓凤悻悻地说:“真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花玲玲看着屏幕:“我大学里可是学的自动化工程,还是年年拿国奖的学霸。这种程序难不倒我。”

“对了,谢——”

花玲玲突然把脸转过来,在灯光下她的脸色更显难看。

“这艘飞艇的动力系统被锁死了,两分钟后就会减速至0。”

 

人群在数米之外小心翼翼观察着陈卉。在这种环境下,一名‘乌鸦’无疑是最能带给人安全感的人。尽管“乌鸦”这个词最早是用来形容CIDV的人到哪哪就有能力者犯罪,简直就是带来晦气的“乌鸦”。

陈卉现在整个人都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会场里还点有蜡烛,在微弱的灯光下,她抱臂坐在椅子上。田昊就做在她旁边,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

“你就这么信任你的小朋友?”他终于找到了一杯冰红茶,这是他今晚喝的第一口水,“我记得你们部门新人伤亡率挺高的。”

“我相信他。”陈卉简短地说。

“毕竟,他是我们最后——”

即使有灯光,也没人能看得清陈卉的动作。她抓住了田昊的衣领,强迫他靠近自己。“听着,”她压低了声音,却更增其中的威胁意味,“别再拐弯抹角提起那件事。”

田昊毫不在意她的威胁:“‘士’和‘马’已经死了。你还在抱有幻想吗?”

“你根本没证据——”

田昊打开了陈卉的手,他轻蔑地第陈卉说:“我真没想到,往日里心狠手辣的‘炮’竟然在平凡的生活里变成了这样一幅怯弱的样子。”田昊借着烛光看向陈卉的眼睛,他用低到只有两人的声音说。“你应该清楚吧?。如果‘士’是死于意外,‘马’是死于非命,那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谋杀。你我都没办法逃避。但你却毫不在意,难道——”

他轻轻地说,仿佛这件事轻于鸿毛,无人在意:“你想死吗?”

飞艇剧烈抖动了一下,在短暂的停留后,向下倾斜坠去。

 

 

叶晓凤拿出了自己卡在垃圾桶上的物品。茶色的玻璃让他看不清酒瓶里美酒的颜色。他自然清楚,如果将酒从容器中倒出,让它接触到空气与光,很快紫红色的葡萄酒就会变成‘蓝翼’陨石的湛蓝色。

他犹豫了,手拿着酒瓶踌躇不前。飞艇停止了前进,静静的漂浮在空中。花玲玲从房间内冲出来,看着叶晓凤拿着酒瓶,气不打一处来:“想想办法,你可是‘乌鸦’呀。现在是看着酒瓶发呆的时候吗?”

叶晓凤没搭理花玲玲,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敌人要煞费苦心让飞艇停留在半空呢。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撞击声。数秒后叶晓凤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撞击声,而是枪声!他醒悟过来对方想要做的事情。飞艇由于充满了氦气,即便没有燃料也能漂浮在空中。但是一旦将气囊打开一个口——

高压气流从孔洞中喷涌而出,飞艇向一侧倾斜过去。叶晓凤和华琳玲撞到了墙壁上。枪声再度响起。气体泄漏的速度加快数倍。高速喷射的气流进一步撕裂气囊,飞艇开始向下缓慢地加速坠落。

叶晓凤看向身边的花玲玲。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脸色煞白,张着嘴巴,却因为恐惧连尖叫都没办法叫出来。他想到自己成为了“乌鸦”中的一员时所做的誓言。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以自己的能力,甚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保护民众,查明真相。

民众是身边的花玲玲,更是困在会场中手足无措的那些人,也是自己的搭档,拥有能力的陈卉。

他不再犹豫。他握住花玲玲的双肩,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放心吧,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答应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也不要写进报道,原因……就去问你的妈妈苏宇吧。她会告诉你的。”

他推开花玲玲的手。这没费他多少工夫,花玲玲已经吓傻了。叶晓凤不知道花玲玲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决断。

他仰起脖子将一整瓶酒一饮而尽。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不是,他能感受到,体内的热血涌动。他打破了玻璃,冷风扑面而来。迎着冷风,他纵身跳出了飞艇。

 

花玲玲的大脑一直处在宕机状态。她听到了叶晓凤的话,却不懂他的用意。直到看到叶晓凤跳出飞艇。她才明白过来。

——叶晓凤要抛弃他们逃跑了!

怒火与求生的欲望让她连滚带爬爬到窗户旁。飞艇已经接近完全倾斜。她攀附在窗户的边缘,向窗外看着,大喊:“叶晓——”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看到,一个人影冲天而起。他的身上燃烧着蓝色的火焰,衣服却完好无损,他的背部张开着硕大的翅膀,足以将他全身包裹起来。他腾空而起,甩出蓝色的火鳞轨迹。他向着天空飞去,就像一个天使。

“我们看到了天使。”流浪汉的话突然冒出在她的大脑里。让这件荒诞的事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名“天使”的脸,同叶晓凤一模一样。

 

十月的滨海城,冷风凛冽,尤其是在数百米的高空,更是寒风刺骨。

叶晓凤感受不到寒冷。即便耳旁听到狂风大作,即便感受到气流阻碍着自己的前进,他也感受不到半点寒意。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它们冲击着大脑,一次,又一次。它们像火焰,燃烧着自己的肉,自己的骨;它们像火箭,时时刻刻都妄图冲破血管的禁锢;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他们在尖叫着,呐喊着,跳动着。他们要跳出肉体的桎梏,“熔炉”渴望被使用。他们渴望获得自由。

叶晓凤落到了飞艇的表面。他能感受到,飞艇正以庞大的动量向下坠落,他能感受到这座庞然大物究竟蕴藏着何等破坏性的能量。这是足以撕裂他的能量,也是足以满足他的能量。

飞艇离地面已经足够近了,他能看清地面上的人。在广场上逗留的人,高楼里嬉笑的人,奔跑的孩童,有说有笑的情侣。如果他们抬头看,惊愕地表情会印在他们的尸体上。冲击与火焰会在一瞬之间夺走他们的生命。

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他朝着夜空怒吼着,两肋伸出的翅膀向四周张扬开来,火粉如同烟花在夜空中盛开。他抓住了飞艇的气囊,动能如同跌落的瀑布向他的体内涌来。这座颓然坠落的巨兽,仿佛被泰坦拦腰抱住,以一种诡异的形态停留在半空中。

 

“那是……什么?”

张辉在接到了陈卉的求救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指挥CIDV到达现场救援。奈何调用直升机需要时间,也没有足够的直升机能够阻止飞艇的坠落。他们只能一路跟随飞艇疏散人群。他在车上祈祷,飞艇不要在城市的中央广场坠落。每一个周末的夜晚,中央广场都会有光彩亮丽的音乐喷泉表演。那是市民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一家老小齐聚广场,在喷涌的水流与悦耳的音乐之间感受梦幻一样的仙境。

飞艇向下坠落的时候,张辉绝望地发现,广场上的人数决定了不可能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完全撤退。他看着飞艇愈来愈近,当机立断,跳上了自己的吉普车。

“局长!”有人看出了他的用意,冲了过来。

张辉朝他啐了一口:“别多嘴,你是能力者死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何况这件事之后我的乌纱帽就不保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命。”

“不是的,局长你看!”他指着天空。顺着手指的方向,张辉看了过去。

“那是……什么?”

飞艇似乎被一种神秘力量卡在了半空中。“是……能力者吗?”张辉狐疑地问。

手下立刻否认:“不可能,滨海城内没有任何一名能力者有这种能力。”

“那是怎么……”

“局长!飞艇移动了!”

张辉当机立断:“跟上去!”他一踩油门,一路绝尘而去。

 

时间接近午夜。门卫打了哈欠,准备关闭大门。他一直看不起自己这项工作。毕竟,自己看守的是一处观光海滩的入口。海滩上有什么可以偷盗的东西呢。他拿着钥匙锁上了锁,慢条斯理地向外走。今夜格外沉重。四周又静又黑,简直就像把自己关到了一个黑匣子里。他走了几步,然后停下。夜空又明亮了起来。他朝后看,巨大的黑影向前移动。他抬起头,看到了“齐柏林”飞艇一路前行,然后一头栽进了沙滩中。

灯光齐刷刷照射过来,刺眼的光芒让门卫睁不开眼。张辉粗暴地拿出证件,拍到了门卫的脸上:“我们是警察,开门。”

门卫打开大门。车队鱼贯而入。门卫看着车队停在了飞艇的残骸旁。他再次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想偷偷跑过去,拍几张照,发一个朋友圈。没等他走到门口,就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撞到,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将掉到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在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下,他没有看到人影,却看到了一路延伸向前的脚印。

 

会场的大门被打开。“卉姐!”女警员第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警戒的陈卉。她蹦跳着一把抱住陈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卉先指挥警员保护会场中的人离开。她问刚才抱着自己的警员:“徐月,叶晓凤呢?”

徐月楞了一下:“他?不知道啊,他没在会场里吗?我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注意到陈卉焦急的申请,她安慰陈卉:“别担心卉姐,所有的人都会集中到外面的沙滩上,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沙滩上活蹦乱跳呢。”

陈卉点了点头。她的心跳的格外快,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一直伴随着她走到飞艇外,看到蜷缩在一旁披着毛毯的花玲玲为止变成了现实。她还记得,当时从会场一起出去的有叶晓凤、花玲玲和苏宇。她走到花玲玲面前,蹲下来,问她:“叶晓凤呢?”

花玲玲呆滞着,双目无神,看着沙子,却没有焦点,眼神乱飘。

陈卉打了她一巴掌。花玲玲的右脸火辣辣地疼起来。疼痛总算唤醒了她。她委屈巴巴看着陈卉,眼中带着泪花。

“叶晓凤在哪?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叶晓凤?”花玲玲露出了癫狂的笑容,她无声地笑着,活像一个精神病人,“你相信‘天使’吗?”

任何人听到这种回答,一定会以为花玲玲收到了惊吓在讲胡话。陈卉听完后立刻站起来看。她微微闭眼,然后睁开。黑暗也无法阻止鹰目的追踪。“徐月!”她大喊着。女警员正在安置受害者,听到了陈卉的喊叫立刻跌跌撞撞跑过来。“把我的狙击枪拿过来。”

在徐月跑开的间隙,陈卉对瘫倒在地上的花玲玲投去了同情的一瞥。花玲玲落魄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天使”的景象。

十五年前夜晚, 一如今夜的黑云压城。而自己的无力,在经过了十五年的时间也毫无改进。

 

“马”一路狂奔,惊魂未定。不知觉之间,他解开了自己能力。他的手不自觉碰到了怀中的枪。他掏出枪,如同惊弓之鸟地打量四周,确定四周无人以后才将手枪扔到了垃圾桶里。只要摸着金属,自己就没办法使用能力。如果没有意外,明天这把枪就会被粗心的清洁工一并倒入垃圾车,然后在某个焚烧炉里被烧成外形莫辨的废铁。

“妈的,‘将’那个混蛋。”“马”忍不住,一边跑一边骂出口。在跳艇前的一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降落伞包竟然是坏的。如果自己就那么跳下去,数分钟后就会在地上摔成肉饼。那个该死的老混蛋一开始就想卸磨杀驴。

他跑进了一处胡同,扶着墙壁喘着粗气。她开始后悔起这笔交易了。虽然他原本就是一名逃犯,不过罪不至死。如果被人发现自己犯了下如此大罪,即便不死也吃不了兜着走。也许自己可以出卖“将”来换得一线生机?

“谁!”粗重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能地想摸手枪,却记起了那把该死的枪被他扔到了垃圾桶里!

“放弃吧,就算用枪你也打不赢我。”阴影中的人就像会读心术,将“马”的心思看了个透。

——没有枪也没关系,他还可以使用能力。“马”向后退了一步,准备随时融入夜空。他看到了阴影中人的状态,立刻改变了注意。

叶晓凤扶着墙壁,艰难地向前移动。他身上的火焰荡然无存,背后的翅膀更是消失殆尽。他的右腿拖在地上,额头上全是汗滴,他虚弱的简直就像一个绝症病人。

“哈!”“马”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了叶晓凤的鼻子上。他应声倒地。“马”毫不留情地踢着叶晓凤蜷缩的身躯:“白痴,笨蛋,连能力都不能用就想抓到我?”他朝叶晓凤躯体上啐了一口:“臭条子,去死吧。”

叶晓凤护住头蜷缩在地上,迎接着“马”的狂风暴雨。疲惫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内脏似移位,口腔内弥漫着血腥味。他很想反抗,但现在他连改变姿势的体力都没有了。

他抬起脚,准备再给叶晓凤脸上来一下,毕竟他早已大案缠身,不在乎身上再多挂一条人命。

就在他即将踹到叶晓凤脸上时,他突然跌倒了。过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被贯穿了。子弹精准地从他的肌肉组织中穿过,在腿后造成了碗口大的贯通伤,却几乎没有伤及他的动脉。他抱着腿哀嚎起来。出血量不大,但疼痛如同万蚁噬身。

叶晓凤拼命爬起来:“真是慢啊。再慢一秒钟说不定我都坚持不住了。”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为了抓住罪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搭档。

远在数百米远的高楼上,陈卉从瞄准镜监视着“马”。在他向旁边匍匐爬行时,她毫不留情地打穿了他的胳膊。她很耐心地打完了一个弹匣,子弹溅起的火花阻断了“马”逃生的道路。她索性朝他的左腿也开了一枪。这下“马”彻底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卉收起狙击枪,快步疾驱。想必叶晓凤那个小子还在抱怨自己的动作慢。她很清楚自己这位搭档,拼命三郎。看来这件事结束之后,自己必须好好教育一下他,要想保护其他人的生命,就要像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紧赶慢赶跑到了现场。叶晓凤靠墙躺着,脸色白的像流尽了全身的血。他的四周散布着点点血迹。他的血和犯人的血混合在一起。犯人就躺在不远的地方。他仰面躺着,四肢散开,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

她分明记得,开枪时犯人是趴在地面上的。她走到犯人的面前,发现了他眉心处的空洞。

他死了。

陈卉掰开他握得很紧的右手,在手掌心处,一个淡淡的“马”字浮现出来。

 

苏宇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这真是漫长的一个晚上。她打开冰箱,取出了自己最爱喝的波尔多葡萄酒,酒至嘴边,她又放下酒杯。今夜她已经受够了酒带给她的麻烦。她重新给自己沏了一壶茶。

她实在是太累了,累的不想去思考。她来到浴室。她只想好好冲一个澡,感受着水滴拂过肌肤,氤氲的水汽将自己包裹。她靠在浴缸上,让热水放松着自己疲惫的肌肉。她的意识在温暖的水乡中逐渐下沉。热气如同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身体,宽慰着她的心灵。

在精神的快感达到极致时,她从浴缸中站起,将意识拉回到现实。

她走出浴室的时候,头发还湿漉漉的。她一边擦着头,注意到了桌子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她一直认为那是疯子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颤抖:“喂。”

电话另一端的男声充满了疲惫与戏谑:“苏博士,你到底还是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你到底想干什么!”

“相信我,苏博士。如果我想杀死你,就不会提醒你飞艇上要发生的一切了。我想要的只有合作。”

“你疯了吗?你就不担心被抓起来了吗?”

“相信我苏博士,那帮蠢货是抓不住我的。他们只会流连于表象,追求破案率,却看不透我究竟想要干什么。苏博士,你这么担心我,是在害怕我们的合作泡汤吗?”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以合——”

“你的丈夫未完成的那个项目,你不感兴趣吗?”男人说完后,苏宇陷入了沉默。男人知道,他已经胜利了。

“那个项目,是——”

“是新时代能力者的希望,”男人打断了苏宇的话,“博士,自然界已经告诉了我们,适者生存。我们的族群要生存,要进化,只能靠我们自己。那些普通人,只不过是阻止我们进化的壁垒。”

苏宇用指关节扣着桌面,敲击声迎合着心脏的跳动声有韵律的响着。

“博士,你在怀疑我吗?你可以发动你所有的关系调查那个袭击飞艇的可怜鬼。我可以赐予人能力,我有能弥补你能力缺点的方法。”下一句话,才是男人将军的一步,“你难道不想超越你的丈夫吗?”

“你究竟是谁?”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男人轻快的笑声,那是胜利者的喜悦。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亡魂,我是不死的复仇业火,我无所不在,死去的是我的肉体,但我的灵魂会一次次回到世间。这是我的能力。我是‘棋军’的“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