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卉通过瞄准镜观察着群情激奋的人群。她移动枪口,转向警察的那一方。武警们举着防爆盾,阻止民众们的前进。他们不敢开枪,只能组成人墙。武警们的忍让给了民众勇气。他们高喊着口号向前涌动。
“公布真相,公布真相!”
陈卉从网上看到过关于“齐柏林”飞艇的分析。看完之后,她也只能佩服网友的想象力。该网友假想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宗旨是通过极端手段制造对于普通人的恐怖袭击,以此培养普通人对于能力者的恐惧,从而建立能力者共和国。这个帖子洋洋洒洒几千字。要不是亲身经历,陈卉差点就信了他的胡扯。那个帖子在被删除前足有数万条留言。带来的后果就是民众的大游行。最开始只是静坐,后来索性变成了游街喊口号,发展到现在已经要冲击政府部门了。
陈卉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她已经在楼顶趴了接近半天。她期盼着群情激奋人群能够早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人群中已经有大爷大妈搬凳子坐下嗑瓜子的架势来看,大有把游行改秋游的趋势。
警察有什么办法呢?警察也很绝望啊。警察不能像造谣一样空穴来风,要调查,要证据。等到做出结论,往往要数周、数月甚至数年后。但民众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坚持要警方给出真相,这时警方也还在头大那个该死的家伙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已经是游行的第三天,民众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削减。警方已经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延续下去了。本来有比陈卉更适合的能力者人选。张辉的话还在耳边回馈。
“派能力者?不行不行。本来那帮游行的人就打定了主意这是能力者的阴谋,你派一个能力者过去说不定让他们更加兴奋。不行不行。”
在警方百般恳求下陈卉就被派来了,主要是因为她出神入化的枪法,更重要的是她能力的隐秘性。
“行动吧。”耳机中传来了长官的命令。陈卉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这种游行队伍看上去阵势很大,实则如同扑克叠成的城堡无比脆弱,只需要击破一点,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陈卉扣下扳机,子弹破膛而出。第一发子弹,精准地射断游行示威者高举的牌子。没等他们惊讶,陈卉就射出了第二发子弹。即便是空包弹,蕴藏的动能依然将队伍前端高喊口号的人击倒在地。这时武警开始扔出催泪瓦斯。在一片泪海中,人们睁不开眼,也听不到为首者高昂的呼喊。队伍顷刻之间就被瓦解。
陈卉收枪,这次事件对她来说真是最简单不过了。她拨通了张辉局长的电话。张辉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看上去最近的事件也确实让这个没有能力的中年人心力交瘁。
“辛苦了,”他说,“今天你就回去休息吧。反正你的搭档还在医院里躺着,暂时现将工作交给徐月他们组吧。”
陈卉回到车里。她本想直接开回家,美美地睡一觉,但是半路上改变了注意。她掉转了车头,朝新天药物集团公司开去。一路上,她又记起了在飞艇上,田昊对她的逼问。
“难道你想死吗?”
她确实想,恐怕每一个“棋军”的人都抱有相同的看法。
花玲玲在新天药物集团大门前有些踌躇。在她小时候曾经来过一次,那时集团只是蜗居在15楼的小公司,安保还没有这么严格。今天这栋大楼早已被集团全数包下。门口警卫林立,人来人往神色匆匆。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警卫伸出一只手:“请出示证件。”
她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滨海新闻网的记者花玲玲,我有预约。”
警卫检查了证件,然后点头示意:“请等一下。”他走到大楼里,在前台打电话确认。片刻之后,他回来,对花玲玲时候:“请你到17楼,左手第二间房间,苏宇博士在那里等你。”
她谢过警卫,径直走进了电梯。电梯的数字从1开始向上缓慢跳动。电梯走走停停,时不时有人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到第十层时,电梯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堆图纸。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花玲玲怀里。但是怀里的图纸掉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捡着。花玲玲俯下身子帮助他。男人嘟囔着嘴,小声说着谢谢。他戴着眼镜,头发微秃,眼圈发黑,脚步轻浮,看上去好像几天都没睡过觉一样。
“你没事吧?”花玲玲问。
“没事没事,”男人打量着花玲玲,“面生啊,新人?”
“记者,”她亮了亮胸前的记者证。
“啊,滨海新闻网。”他往上堆了堆图纸,防止掉落,“经常看你们的新闻。我——”
电梯到了15层的位置,他抱歉地笑笑,走了出去。花玲玲默默等到了17楼。她走到了左手第二间房间前,推开门。
苏宇没有在里面。房间内充斥着各类医疗器械。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看上去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她的皮肤很白,白的就像由陶瓷做成。她紧闭着双眼,身上插满着各类医疗器械。花玲玲看向一旁,心电图仪上显示着她的心跳曲线。她绕到了女孩的床边,不知道苏宇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和自己见面。也许自己可以问问这个女孩?
她拿手在女孩面前挥了挥。女孩毫无反应,像一个睡美人一样紧闭着双眼沉睡着。“没用的,她不会醒来的。”花玲玲回过头,苏宇倚在门框上,不知何时走来。是错觉吗?苏宇显得格外苍老,顶着黑眼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看到她,花玲玲的内心就莫名升腾起一股火气。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花玲玲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但话里还是充斥着火药味。
苏宇没有在意她的话:“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解释。”她走到屏幕前,点击着按键,查看昏迷女孩的身体状况。
“什么事情?”
“关于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事情,”苏宇慢条斯理地说,“那些酒中掺杂了‘蓝翼’陨石的事情。”
花玲玲一直在可以回避想起那晚的事情。每每念及,她都会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曾一度认为叶晓凤弃她而去。她口口声声不信任能力者,不信任“乌鸦”,结果最后还是能力者拯救了他们。
“你有没有看到,嗯……”苏宇终于不在看屏幕,她看着花玲玲,眼神却飘忽不定,“看到其他的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
苏宇叹了口气:“叶晓凤喝下了搀着‘蓝翼’陨石的酒,对吧?”
花玲玲点了点头。苏宇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着“果然”。“你找我来就为了问这个吗?”花玲玲脱口而出。
苏宇似乎没想到花玲玲会问这个问题,折让花玲玲强压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你就这么在乎你这个养子吗?连找我来都是为了他?”
“我对你的感情和对他完全不同。”
“感情?”花玲玲有些失控地大喊,“你对我有什么感情?你十几年都没怎么看过我,把我丢到了老家,然后现在告诉我,你对我有感情。”
在最初,苏宇还常给花玲玲打电话,但后来,每次他们的电话都以争吵告终。就像现在这样,在花玲玲看来,苏宇所谓的爱自己,不过是没有行动的空口承诺。
但这次,苏宇没有辩解,而是说:“你有看到叶晓凤喝下酒之后的样子。他振翅高飞,犹如天使一般的模样?”
花玲玲不知道苏宇为什么问这个,她诚实地回答:“看到过。”
苏宇走到门前,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人后锁上了门。对花玲玲说:“你一直怪我不告诉你你父亲的死因,现在我告诉你。这件事和叶晓凤有关。”
花玲玲全身一阵颤栗。她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头示意。
“你的父亲,和我在大学里结缘。说来你可能不信,你的父亲是天赋远超我的天才。原本我应该只是一名普通的博士,在大学里教教书,接一点科研项目。做的成果虽不说没用,但也不像今天这样举世瞩目。但你的父亲就不痛了,他才华横溢,博士一毕业就被国内某科研组织挖去。他没有满足于此,而以科研组织太多陈规陋习为名,离职加入了还在起步期的新天药物集团。”
花玲玲打断苏宇:“这说不通,如果爸爸的天赋超过你,那新天药物集团为什么在后来才一鸣惊人?”
“因为‘审判日’。‘蓝翼’陨石来到地球,带来的辐射让数以万计的人发生了变异。我获得了能力。我……”苏宇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因为当初这个决定而感到心痛,“我向你的父亲提供了我的基因。”
“你的父亲欣喜若狂。他认为能通过基因分析找到人获得能力的秘密,但是没想到一无所获,这对他这个天才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更大的打击时,我依靠我的能力在基因分析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苏宇苦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的能力,端脑。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大脑的思维能力,虽然维持时间过长会导致大脑缺氧而休克,但是在一些关键节点使用这个能力,就会产生奇效。我依靠着这作弊一样的能力很简单地在事业上超越了你的父亲。
那时候我还年轻,你刚出生不久。我沉迷于我的事业,一心扑在科研上。我忽略了你,更忽略了你的父亲。你知道你和你的父亲最像的是什么吗?自尊。”
花玲玲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抢走自己工作的男孩。她去做记者的原因很简单,那个在大学里不学无术的男孩也去做了记者,那自己也必须去,让他看看,即便自己没有能力,也能做的比他好。花玲玲已经猜到了她的父亲会做什么选择。
“你的父亲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然而我们的差距越拉越大。越来越多的人都忘记了这个每日都在实验室工作的人曾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天才。然后,他接到了‘那个项目’。”
“什么项目?”
“在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距离‘审判日’五年过去后,一颗小型的‘蓝翼’陨石再次光临地球。陨石洞穿了一整栋公寓楼,掉落到底层。然后,那户人家有一对双胞胎。那对双胞胎那年只有八岁。八岁的孩子是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他们没有能力,但听说只要吞下蓝翼陨石,就可以拥有能力,因此他们这么做了。”
花玲玲突然想到了那个老流浪汉讲的故事。她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两个孩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不但觉醒了能力,还轻而易举毁灭掉了一整个小区,杀掉了数千人,这一切都是在他们无意识中产生的。在发生了这起事件后,国家很快隐瞒了真相。但是吞服‘蓝翼’陨石可以增强能力的消息却得到了极大的重视。国家找到了你的父亲。”
“他们为什么没有找你?”
苏宇苦笑着说:“或许因为我是能力者。他们担心研究成功的话,我的能力会无法限制。所以他们首先找到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此时正需要一个机会,他一口答应。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次次的试验全部以失败告终。最初,你的父亲将‘蓝翼’陨石的粉末在人体食道中的反应重现,然后加入到能力者细胞的培养皿中,能力者细胞的活性被大大增强了,但死亡速度足足比正常细胞快了数百倍。在能力增强的一瞬间,能力者也会快速衰老,甚至死亡。你的父亲终其一生都没能攻克这个难题。
但他距离攻克这个难题很接近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父亲的样子。当我入睡前,他还在灯光下写着。我醒来时,他仍然弓着腰,笔耕不辍。他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我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终于,有一天,你的父亲欣喜地告诉我,他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很可能这个项目就要成果了。我衷心为你的父亲感到高兴。然而隔天之后,你的父亲找到了我,问我,‘小宇,如果是你,你会做完这个项目吗?’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问我这个。我诚实地告诉他,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完成这个项目。现在的能力者已经能让社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能力再继续增强呢?
你的父亲与我不同。他想的比我更加长远。他对我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你太天真了。现在的能力者还是人类,他们做得到的事情,我们一样做得到。但能力增强之后,他们的能力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魔法。那时,他们还是人类吗?’我同你的父亲争论了很久,但没办法说服你的父亲。那天后,你的父亲选择退出了项目组。然后,一个月后,你的父亲被杀了。警方得出的结论是,你的父亲是自杀。
多么可笑的结论。只有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被暗杀的,就因为他的研究项目。我抗议过,调查过,却一无所谓。到头来,我只知道你父亲的死因是坠楼而亡。这时,政府来问我,要不要接手你父亲的项目。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我答应了他们。因为我相信这是跨时代的产品。而且,这是你父亲曾经工作的项目。”
苏宇突然沉默了。花玲玲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苏宇笑了,那是无可奈何的笑,是夹杂着嫉妒与钦佩的笑容,是心服口服的笑容:“人们常说我是天才,就因为我获得了诺贝尔奖。只有我知道,你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天才。我努力了那么多年,在无数次攻坚关头使用自己的能力,却难以同你父亲取得的进展等量齐观。行百里者半九十,而我就永远停在那99%的地方。”
她笑着,眼泪留下也不自知。花玲玲从没有看过自己的母亲真情流露。母亲在她的印象中只是一个词,是一个用不回家的人。是自己从8岁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的人,是一个为了事业不顾子女的人。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敢去见你,玲玲。在你的父亲死后我更加不敢。因为我想保护你。我从是的项目太过危险,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有一个女儿。我之前说过,你同叶晓凤不同,因为你没有能力,不能保护自己。所以我只能孤身一人。这样即便有针对研究进行的暗杀,绑架也只能针对我一个人。”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问,“这件事又和叶晓凤有什么关系。”
苏宇走到了女孩的床边。她握住了女孩冰冷的手。她看着女孩,不像是看着病人,反而像是看一件奇珍异宝。
“因为叶晓凤和他的妹妹叶晓凰——也就是躺在这的这个女孩,就是杀死了那几千人的人,也是全世界唯一成功生存下来的能力增强者的案例。你能猜到,全世界有多少人想要他们的基因吗?”
花玲玲问:“那为什么不把他们保护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项目现在已经取消。学术界的认知是,依照现在的科技,这个项目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这一对兄妹的作用也就大大下降了。而且,如果将这兄妹全副武装保护起来,未免太过于招摇。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梦寐以求的珍宝竟然每天混在普通人当中一点点成长,最后甚至成为了一个‘乌鸦’。”
苏宇按住花玲玲的双肩,认真地说:“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把叶晓凤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也别写进报道中。你可以恨我,但是叶晓凤是无辜的。”
花玲玲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晓凰。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长达十五年的时间已经让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少女。或许因为“蓝翼”陨石的影响,或许因为新天药物集团的护理面面俱到,她的肌肉没有萎缩。但她还能坚持几年呢,十年,二十年?还是……“叶晓凤一定很伤心吧,这是他的妹妹。”
“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每天都陪在自己的妹妹身边。我知道他常常以泪以洗面。别人问他为什么,他一句话不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上背负着几千条人命,其中更有他的父母。如果不是他的妹妹还活着,他一定会立刻去自杀。所幸他撑过来了。”
花玲玲开始能够理解叶晓凤的那份执着。正因为痛过,才知道能力者和普通人一样,会笑,会痛,会感受到亲情。他们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她再次看向叶晓凰时,眼神中五味杂陈。内心深处无故升起了一种怜爱。她想要握住这个女孩的手,陪伴她。她是那么可怜……
花玲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在任何场合提这件事的。”
苏宇满意地打开了房门:“现在,去看叶晓凤吧。谢谢你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他。”
苏宇的目光一直落到花玲玲右手攥着的花束上,露出了一切都懂的笑容,直看得她的脸都红了起来。
叶晓凤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在燃烧。蓝色的火焰包裹着他的身体。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肌肉,骨,内脏,灵魂。他感受着高温炙烤着他的躯体,痒与剧痛造成的痛苦一直往他的内心深处钻。然后痛苦戛然而止。寒冷开始侵蚀他的内心。
梦中应该是没有疼痛的。叶晓凤想要从梦中醒来,但他没办法睁开双眼。他在冰与火的地狱中煎熬着,想要呐喊,却张不开嘴。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度。
他看到了两张人脸。那是他父母的脸。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看着他。越来越多的脸出现。邻居老王的脸,二楼小妹妹的脸,顶层通宵达旦读书大哥哥的脸。更多的则没有面孔,只有一张面皮。他们对着叶晓凤,不说话,也不责怪,只是看着。
“不……不……别这样,求你们了。”叶晓凤哀求着。然而他们仍然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叶晓凤。叶晓凤开始大喊大叫,他感觉自己的手脚被人束缚着动弹不得。一对翅膀从他的腋下刺出,带出了一道道火焰将亡灵燃成了灰烬。
“不!”叶晓凤大叫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崩溃,但也没办法忍受这些目光的消失。他拼命操控着双手,向前抓取,哪怕只是抓到一抔飞灰。
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叶晓凤缓缓坐了起来,肢体隐隐作痛。刚才的梦境仿佛发生在一个世纪之前。他擦了下额头,满是汗滴。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护士推门进来,看到叶晓凤,立刻喊着去找医生。叶晓凤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他观察着四周,视野之内皆为纯白。这里是新天药物集团的治疗室。
医生很快就走进来。他大声说着什么,叶晓凤听的还不是很清楚。他注意到了床头的花瓶上放着一束满天星。不过花微微有点焉,看上去有些时日了。
他终于能够听出一点医生讲的话。“真不愧是能力者,身体竟然恢复的这么好。”医生一边看着医疗器械,揉捏着叶晓凤肌肉赞叹。
叶晓凤指着花瓶,问:“这是谁送的?”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一个叫花玲玲的女孩子送的。听说是滨海新闻网的记者。人长得很漂亮。她啊,可是每天都来看你,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来照顾你,帮你做复健。”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遮掩不住的笑意。言语里的暗示差点变成了明示。
检查很快就结束。叶晓凤的听力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医生告诉叶晓凤他很快就可以出院。然后带着护士走了出去。在门口,叶晓凤听到了护士的声音:“哎呀,你怎么在这不进去呀。快进去看看吧,叶先生醒过来了。他一定很想见你。”
花玲玲仿佛是被推了进来,门一下关上了,房间里只有叶晓凤和花玲玲两个人。叶晓凤指着床头的花瓶问:“这是你送的花吗?”
花玲玲点点头,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叶晓凤笑着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花玲玲抬起头,勇敢迎着叶晓凤的视线。窗外吹来了一阵风,窗帘被吹扶起来。逆光勾勒出了叶晓凤的轮廓。他脸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如同太阳一般的笑容。花玲玲不敢相信,这个笑容是一个背负着数千条生命,和妹妹相依为命的人能够发出来的。他笑的如此开心,简直就像一个纯洁无暇的天使。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叶晓凤打趣。花玲玲回过神来,她快步走到床前,将手里的满天星替换掉焉了的花:“你的身体好的怎么样了?”
“大夫说我很快就能出院。。”
“我来是为了道歉。”花玲玲朝叶晓凤深深鞠了一躬,“依靠你的能力的确实不可能被能力者的炸弹伤害。”
叶晓凤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去找过宇姐了?”花玲玲点点头。叶晓凤笑笑:“其实你没必要自责。能力者的能力不透明,确实会给人造成误会。”
“你知道你有可能会死吗?”花玲玲忍不住脱口而出,“苏宇已经告诉我了。‘蓝翼’带来的副作用是致命性!你可能会死的!”
叶晓凤平静地说:“如果我不去,你们都会死。哪怕这次我撑不住,能够让你们获救,我也死得其所。”
叶晓凤的脸上还留有一丝稚气。花玲玲被他的无畏所震惊。“你真的不怕死吗?”花玲玲继续问。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自己跌倒在地上,被死亡的恐惧笼罩无所适从的模样。
“不”,叶晓凤摇摇头,“我很怕死。但让我选择一百次,一千次,我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
叶晓凤虚弱地笑笑:“你知道我曾经杀过数千人吧?”
花玲玲辩解:“但那不是你的本意。那不是你的责任。”
叶晓凤摇摇头。他看向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一片湛蓝,连一丝白云都没有。“无数人告诉我这不是我的责任。这几千条人命不该背到我的身上。我曾经安慰自己,麻痹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但每天夜里我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几千张脸,有的人我认识,有的人我不认识。他们漂浮在我周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一直,一直,直到火焰将他们烧成灰烬。先是那些没有面孔的脸,然后是我的邻居,最后是我的父母。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无能为力地嘶吼。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我没办法说服我的良心。我的能力杀死那几千人,同我杀死那几千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叶晓凤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花玲玲手忙脚乱地递过纸巾。在她的印象中,乌鸦一个个都是“无情”的能力者,她从未想过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想着死。但我被两个难题困扰着。一个是如果我死了,那我妹妹醒来就只能是孤独一人。而另一个问题是,我就这么轻而易举舍弃了生命,究竟是为了惩罚我自己,还是为了让我自己解脱?我想啊想,终于得到了结论。
一个正常的人,当他犯错的时候,就要承担他的罪。所以我活了下来,背负着数千条人命。死对我不是煎熬,活着才是。活着的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我的生命是由几千人的鲜血凝成的。你问我为什么冒着死去的危险去救人。其实我根本不伟大,也不是不怕死。我只是在用生命抚慰自己。我告诉自己,今天我又保护了一个人,我又拯救了一个生命。每当我这么做,我就会渡过一个安稳的夜晚。这是属于我的赎罪。”
花玲玲抱住了叶晓凤。这时她下意识的动作。她感受着叶晓凤颤抖地肩膀,感受着滴落到自己肩膀的眼泪,揣度着这个男人曾经熬过的夜晚。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一个能力者的内心。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能力并没有改变他们的人性。他们不应该放到社会学上冰冷的天秤上。他们不是课本里用墨写就的“模糊了人概念的群体”。他们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们是能力者。
更是芸芸众生。
陈卉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从口里掏出一支烟。她已经足足15年没有抽烟了。现在她想点上一枝。路过的护士看到提醒她这里不能吸烟,她只能苦笑着收起了香烟。
她原本想来看看叶晓凤。现在看起来,这个小子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担心得了。她还是怀念在警校里的叶晓凤,整天追在自己屁股后面教官长,教官短地叫个不停。自己这种心态简直就像一个老妈,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点点离开自己。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转身离开,拨通一个号码:“喂,是田昊吗?”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显得并不意外:“是我,怎么了?”
“我们需要谈一下。”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要以什么身份谈呢?”
“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了,”稍微停顿后,陈卉叫出了田昊隐藏十数年的真名,“‘相’。”
陈卉拿着从物业那里借来的钥匙,打开门。房间内早已经被整理过。染血的家具已经丢掉。墙皮被重新粉刷了一次。地板没有换,上面布满了尘埃。曾有人在这里居住的痕迹已经消失一空。
陈卉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袁野时的情景。那时他是那么年轻,完全只是个小孩子。仗着自己有所才能就恃才傲物。对什么都看不上,身边的女人一天一换。那时他才只有十五岁!即使是那样的他,后来也融入了组织。他们为了人类而奔走。他们隐藏于黑暗中,抓捕能力者罪犯,代替法律诛杀那些不该生存在世上的人渣。他们都坚信着心中的正义,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信条是否正确。
她站着墙壁走着,抚摸着墙纸。她试图想知道袁野有没有在墙壁里藏着什么暗示。其实她心里清楚,即便有,也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后续的清理中被消除了。往事历历在目,曾经他们是那么好的伙伴,却也迎来了曲终人散的一天。每个人内心都不能接受,或许袁野才是受打击最大的人。人越是年轻就越是看重情感。劝说他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田昊从里屋走出来。陈卉试探性地看向他。田昊摇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获。陈卉继续沿着墙壁走着,直到走完了整个客厅。
“也许他会把线索藏在某个家具里。”
“不会,”陈卉断然否拒了田昊的猜想,“我了解袁野。他是一个聪明的人。如果他真的死于他杀,那他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毕竟,他拥有‘不变’的能力。”
“请问……”女人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门口:“你们是来看房子的吗?”
陈卉和田昊对视了一眼。田昊说:“我们不——”陈卉把田昊拦了回去,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是啊,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女人一步跨进房内,关上门,神秘兮兮地问:“你们干嘛要买这套房子呢。”
陈卉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要买不是租?”
“别骗阿姨,阿姨知道这房子没主人。”
——也许她知道些什么。陈卉继续套话:“阿姨你真聪明。我们是刚工作的夫妻,没多少钱买房子,这套房子价钱便宜的离谱,所以我们来看看房。”
田昊憋着笑却不能笑出声。陈卉和田昊都年过四十。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像“刚工作的夫妻”。或许是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女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顾滔滔不绝地说:“阿姨就知道,有太多来看这个房子的小年轻了。要说现在的物业啊,也真是没良心。根本不把信息写全。听阿姨一句劝,回去吧。”
“为什么?”
女人煞有其事地说:“这房子死过人!”她刻意停顿数秒营造一种诡谲的气氛,然后继续说,“那一天可吓死我了。早上我还在跟那孩子说话,没成想过了没一会,就听到了警笛大作。阿姨住在对面,打开门一看,一群警察围在那。我偷偷跑过去一看。哎呦,可吓死阿姨了,你们猜怎么着?”她拍着胸脯,一脸期待地看着陈卉和田昊。两人只能配合地问发生了什么。女人这时一脸得意地抖出了她的包袱:“这个房子的主人就趴在血泊中。”
陈卉问女人:“您还记得当时他是在哪死的吗?”
女人朝着地板上一指:“那儿。”但她很明显没在乎陈卉的提问,继续自顾自说着,“我跟你讲啊,在发生这件事后,阿姨还常常半夜听到这间房子里传来怪声。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要搬走了。”
陈卉和田昊发誓绝对不买这栋房子,女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女人刚一走,两人就立刻奔向袁野死去的位置。他们蹲下来,摸索着地板。然而两人失望地发现,地板上什么都没有。
田昊半是自嘲,半是自暴自弃地说:“可能士那家伙真是熬夜太多猝死了。”
即便启用了自己的能力,陈卉仍然是一无所获。她皱着眉头沉思着,然后问田昊:“相,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士真的是死于谋杀,而凶手当时就在这所房间内。你该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留下证据。”
田昊想了一会,然后说:“这是不可能的。任何线索都会被凶手看到,除非他能将线索藏起来。可惜即使他藏了起来,现在我们也无从下手了。”
“如果线索是用肉眼看不到的呢?”陈卉取出了罗盘形的探测仪,将探测仪放到地板上。她启用了自己的能力。在使用“鹰目”前,她闭上眼睛祈祷着,祈祷着袁野的能力能够撑到现在
她睁开眼睛。伴随着“鹰目”的出现,闪烁着翡翠色图案的光图映照在两人的瞳孔上。
她迎接到了田昊的目光。“‘车’回来了。”田昊沉重地说。
敲门声让苏宇的睡意荡然无存。她这才意识到电脑屏幕早就变成了屏保界面,自己的笔在纸上画出了几道又黑又粗的直线。“进来!”她晃动了鼠标,把演算纸一股脑扔到了抽屉里。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坐到了苏宇的面前。看到他脸的一瞬间,苏宇竟然忘记了他的姓名。过了一会,她才记起来。这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扔到人群里如同水入大海。这是一个才能一如外貌平庸的人。当然了,在普通人中他还算是一个聪明人,但在自己的课题组里,这是一个平庸的人。以往的项目他还能帮得上忙,但在这个项目里他已经是个拖油瓶了。
苏宇在斟酌着如何说的委婉。男人忐忑的语气昭然若揭:“苏博士,叫我来是什么事?”
苏宇放弃了将心思用在这方面。她已经更换了很多人,所以对方也一定早有心理准备:“岳浩然,我直说吧。你已经跟不上项目的进度了。我准备替换掉你的位置。”
出乎苏宇的意料,岳浩然没有失落的神色:“可以啊,”苏宇松了一口气,岳浩然继续说,“那我去哪个项目组?”
——木头。苏宇冷冷地说:“你需要让出你的位置。公司的位置是有限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岳浩然张大了嘴,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一下子瘫在椅子上。苏宇忍不住说:“你是一个老员工,也为公司作出了贡献。公司会给你一年的薪水作为遣散费。”
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还有房贡,我还要养家,我……”
苏宇失去了耐心。她的时间相当有限。“好了,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吧。”她说,同时低下头看起来文件。岳浩然茫然地站起来,摇摇晃晃朝门外走去,险些撞到了门框上。他回过头看了眼苏宇,后者头都没抬。他走出去,带上了门。
苏宇松了口气。她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做这种事耗费了她的全部勇气。但即便重新选择一百次,她还是会昧着良心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打开电脑。桌面上陈列着完成了一半的分子结构。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键盘上运转如飞。在肉眼看不到的她的大脑深部,变化正在分子层面上进行。一个又一个灵妙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她不需要用计算器,她的大脑就是最强的计算器。
她开始感觉到了疲惫。困乏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在即将击打礁石时戛然而止,缓缓退下。她用更快的速度构建着分子式。她就像一个不知休息为何物的机器,燃烧着自己的全部意志。
她必须完成这个项目,为了证明自己是远超自己丈夫的天才,也为了证明能力者才是上天选中的更为优等的族群。
“我没醉,我没醉!”岳浩然挥舞着手,嘴里大喊着。他推开了来扶自己的妻子,在门前站定。“这是我的家,我知道!”
他嘿嘿地笑起来,没有注意妻子在悄悄抹泪。“钥匙……钥匙……”他在全身寻找着钥匙,一个没站稳,朝后倒过去。妻子慌忙扶住他,没有支撑住他的重量。两个人一齐跌倒在地上。
岳浩然扶住自己的妻子。妻子虽然保养有加,岁月却不留情地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她的眉目中依然有着年轻时俊美的样子,却也只是一如镜花水月般的残影。他们都已经不复年轻。
“对不起,”他抱着自己的妻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对不起,都怪我太无能,都怪我……”
妻子无声地紧紧抱住他、男人的嚎哭在楼道间回响。没有人同情,没有人安慰。只有他的妻子给予他的拥抱。
门终于还是打开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刚才哭了一场后,岳浩然的酒醒了不少。他有些庆幸孩子还在住校,不会看到自己这幅丢人的样子。他打开灯,却发现沙发上早就坐了一个人。
“你是——”
他的话被男人打断:“夫人,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我想跟浩然谈一下。”
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卧室,关上门,把客厅留给两个男人。岳浩然狐疑地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来找你谈合作。”
“合作?”岳浩然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次。再次得到男人的肯定后,他不禁笑出声:“我已经不是新天药物集团的员工了。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他恍然大悟,“你是来嘲笑我的。对,你就像那些混蛋,打着安慰我的名义,我都知道。我能看到他们眼里隐藏的感情。他们早就嫉妒我的位置,看到我丢了工作,一个个都凑上来,借着安慰我的名义满足自己畸形的自尊——”
男人平静地说:“你想报仇吗?”
岳浩然楞了一下。他不清楚男人所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按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你失去了一切。你不愿意去小公司就职,他们提供的薪水没法满足你的生活要求。你也不能去其他大公司就职。他们不是怀疑你是新天药物集团派来的商业间谍,就认为你是一个被开除的平庸者。现在处于两难境界的你,始作俑者谁?”
——始作俑者?岳浩然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苏宇的形象。她无情的嘴脸,冷漠的眼神,她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施舍给自己。她对待自己,就像用了一张纸巾那么微不足道,而对于自己,她的漫不经心的行为却已经是灭顶之灾。她的眼里从没有他们这些普通人,她是天才,所以只能允许天才与自己共事,而那些凡人的死活,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宇!”岳浩然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恨不得——”
“杀了她?”男人替岳浩然说出了他不敢说的下半句话,“伸出你的手。”岳浩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怎么,你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吗?”
男人的笑容岳浩然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在无数人脸上看到那种笑容。他们表面上安慰他,转过身后,他们就会露出这种笑容。嘲弄的笑容,不屑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放到了男人的手上。一股热流涌进了身体,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逐渐融入到男人的手中。恐惧让他拼命想把手抽回来。
“别动!”男人厉声呵止,“你不想报仇了吗?”
岳浩然停止了挣扎。他咬紧了牙关,坚持下来。他们的手在和煦的光中融合为一,随机渐渐分离。两手交叠的顺序发生了倒转。男人收回手。岳浩然还沉浸在震惊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同过去发生了本质的改变。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导,能力如同四肢一样出现在他的身上。使用能力变成了他的本能。
“从今天起,你就是‘炮’。”男人的脸一片煞白,他微微喘着粗气,疲惫不堪。
岳浩然看男人的表情就像再看一个陌生人,他从不知道这个众人皆知的人竟然将这般本事隐藏的如此之深。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弹簧压得越深,弹起来也就越高。一个人将秘密隐藏的越深,那又会带来什么后果?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不禁问道。
男人拦住了他的肩膀,亲热得就像兄弟。“我们要改变世界。”他在岳浩然的耳边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