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果重要吗？”
“结果并不重要吧。”
虽然这么说着，心里还是在祈祷着，千万不要选中自己成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演。
无论是戏剧还是演出，两者对于我来说都是一项全新的挑战——虽然这其中本身的文学成分并不是不算太多，但是我似乎并无细致地去研究过如何演出戏剧。
“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是要做的吧？”远志学长坐在我的身边，给我递过一瓶矿泉水。
“不是冰的？”常温的塑料瓶接到手上时还有一丝手心的温度“有什么事要做？”
远志学长稍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后又将目光眺望向远处“没有。”
他依旧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就算我们已经获悉了对方的秘密，我们依旧无法坦诚相对。
我认为，我自己已经毫无保留地将我所想和所理解的东西都告诉他了，但是我不知道在他眼中，我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只是一个后辈吗？只是一个喜好文学的后辈吗？之前在医务室里他的话语，究竟是真实的想法还是无意识说出口的戏谑之词，我难辨真假。
是的，我难辨真假。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不知道从远志学长口中所说出的承诺和想法究竟是真实的内容还是只是个虚妄的安抚。
我以为，文学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也以为这种距离再也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再次拉开。
“你在担心什么？”远志学长关切地询问我，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那，有空的话我们三个一起去研究一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吧。”远志学长紧接着发出了邀请。
“这个事情，也不用全部交给我们处理吧。”我直白地把我的想法说出口。我意识到，就算我取回了我的精神意志，我的某些性格还是一成不变。这种恶意只会因为其他性格的出现而变得更立体化。
“你的意思是全权交给文学社的部员们？”
“大概吧。”
“所以，你开始变得冷淡了吗。”
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轻薄——不是轻薄，更像是一种失望的语气。
“没有。完全没有。”我认真地看着远志学长，他的脸上也挂着失望的神色。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夕阳的光芒过于暗淡，还是因为他内心的想法完完全全展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可能需要放松一下。”远志学长拍了拍我的肩膀。
“已经放松得够久了吧。”
“你看上去明明就很疲劳。”
“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再联系。”我打断了他的发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可以跟我说。”
究竟是哪一种心理哪一种人格在作祟，现在我不仅难辨话语的真假，还无法解读他人言语中暗藏的寓意。我甚至在他的话语中读出了一种虚伪的情绪。
“知道了。”
以至于，在回到家躺在床上之后我还在回想着远志学长下午对我说过的话，以及之前所有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我反复揣摩——不是揣摩，而是一种探究和无意义的解读。
我太担心再次失去远志学长了。
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你才能体会到这种东西到底有多么重要，而当你失而复得的时候，人就会处于一种不知道应该是珍惜还是担忧的中立状态。
我们唯一可以明确的只有：现在的我和远志学长的心智都是正常的，但是没有了文学的漩涡的维系，我们之间好像缺少了什么纽带——
如果说是文学社的话。
对不起，我已经提前产生了背叛感。
再次回到几个月前自私的想法，重建文学社也好，进入文学的漩涡也好，都是为了拯救那个远志学长。
而后，轮到我被远志学长拯救，我们之间两不相欠。
所以，现在维系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我下意识拿起手机给远志学长发了条消息。
我：远志学长在吗？
远志学长：怎么了
我：我想和你聊一会
远志学长：说吧
手指敲击着键盘，之后又把输入框里所有的字都删除。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远志学长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是否会对于我的深夜来访产生困扰，或是早就察觉到我的异样，也在等待着我们中的某个人突然开口。
远志学长：是因为罗密欧的事情吗
我：算是吧
算是吧，这让我烦心。和文学社相关的事情都让我烦心了起来。
我并不是一个精神安定的人。我意识到就算我没有被文学的漩涡夺取意识，我依旧是个精神脆弱的人。
远志学长：看上去并不是文学社的事情吧
远志学长：你已经对文学社失去兴趣了，对吧
远志学长：明天出来聊聊
我已经对文学社失去兴趣了，是的。
我恶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熬夜和精神压力的双重作用让我有些恍惚。
如果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远志学长，而现在也得到了差不多的回报，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做文学社的工作呢。
再恶劣一些，我为什么要继续进行文学。
好吧，好吧。
就算我说过，文学是桥梁再一次因为你我对于文学的漩涡的理解建立起来，现在也依旧是岌岌可危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一点动荡崩塌。因此当我站在远志学长面前时，我依旧维持着对他的敬仰和憧憬，只不过我无法理解更深一层的关系应当是什么样的。
这一种浅尝辄止的状态令我懊恼不已，也有一种漫画剧情完结happy ending之后突然陷入的无所事事的死寂，但明明冒险还在继续，伏笔还埋在起点等着作者良心发现去回收，但是这个漫画确确实实是完结了的——也有可能是被腰斩了。现在在进行什么内容呢？是番外篇还是故事的续集？这样看来读者会超级不满的吧，因为某些角色的人物崩塌。
但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人物设定的崩塌，只不过是这个人物在经历了多次的冒险之后终于回归到故事的起点，他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他已经失去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和能力，这个角色还是一样的稚嫩、年轻、或许将永远年轻。
这是人物的归还，是人物对性格成长的自我救赎。
此刻，我似乎又燃起了面对远志学长的勇气，能踏踏实实地亲口对着他说出，我不再喜欢文学社。
“你真的不喜欢文学社了吗？”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炸鸡店里坐在我对面小口喝着柠檬可乐的远志学长提前将这句包含勇气和热忱的话语说了出口，导致我短暂地放空了一下大脑：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何在此，我将要去哪。
开玩笑的，我清楚得很，这次炸鸡店里没有在播放伍佰老师的挪威的森林，反而切换成了非常熟悉的轻音乐，从中很容易听出来是久石让的手笔，但并非吉普力的忠实粉丝还是略感抱歉，没有办法通过音乐的方式来岔开话题。
“我不会责怪你。”
我抬起头看向远志学长，他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那样愤怒，或是不解。反而他依旧是那样温柔地微笑，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不起来——我承认这其中必然存在着粉丝滤镜之类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无法亲口说出那些可能会让他伤心的话语。
这样太麻烦了，社交实在是太麻烦了。
对啊，我并不是厌恶起了文学社，我只是厌恶着身为文学社社长的我，厌恶需要履行这一份职责且需要维持着整个烂摊子还无法放手的我。
“事到如今，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这是放弃的意思吗？他不再打算追问了吗？我似乎是找到了借口来着。
“我也和你一样有过这样的想法。”
意外。实在是叫人意外。无论从哪一方来看，远志学长是最不可能放弃文学社的人。
“仅仅只有一人喜欢着的东西，那还有必要继续喜欢下去吗？”
“有啊。”
“理由呢？”
“不知道。”
我可以编造出千百个理由告诉我的同学们，告诉文学社的社员们，也可以去糊弄指导老师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何，但是我却无法告诉远志学长为什么需要继续喜欢下去。
“这是孤独的。”
这是孤独的。
“但也是必要的。”
但也是必要的吗？
“如果你不再喜欢，那么世上也无人会去铭记它了，那么它所有建立起来的价值和意义就消失了。”
我摇摇头。
“你必须相信这一点，你要发自内心去相信这一点。无数次的夜里我也会问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每一次的结果却都显而易见——我一定要去承认这个责任。文学社的存在，甚至是文学的存在，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笔财富，这比财富可以不需要其他同学承认，但是它必须存在。”
“不，远志学长，你现在所说的都只是一些空话而已，换做是我也能胡诌出几句来。”
“那我们说点真实的东西。”
他冷静了下来，方才一连串的宣告让他稍微往前坐了一点，半个身子撑到桌前像是一副进攻的姿态。
播音747将炸鸡送到了停机坪上，久石让的音乐已经换成了马克西姆，出埃及记与这家店的气氛格格不入，或许这本身就是这家店的特色。
“你……为什么情愿放弃文学社，也不愿意放弃我。”
沉默。
这样的话从远志学长的口中说出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如果摆在少女漫画里绝对是标准的发糖回。这让我不得不从头开始审视一遍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
我们的维系——文学。
文学的导向——文学社。
我为何在坚持——远志学长。
远志学长的理由——文学的理解者。
似乎已经相当明了，但又显得过分啰嗦。
“因为远志学长是我一直追寻着的人。”
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侧过头去看服务员小哥踏着轮滑搬运着一块炸鸡的立牌。
沉默。
沉默永远是对等的，互相之间各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脑中的思想无法及时碰撞而无法产生交流的火花，那火花在还未点燃烟火之前就已经熄灭。
“嗯…因为什么。”
“因为文学。”我迅速回答，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对话变成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
“那么就用同样的理由，为了文学而坚持文学社吧。”他叹了口气，大概是没有多想“这是我小小的请求。”
“如果是远志学长的请求，那我一定会接受的。”
“是如果而不是既然吗？”
“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吧？”
“没有。”他也侧过头去看向突然滑倒的服务员小哥，然后哧地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