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朦胧的光线透过眼睑上粘腻的分泌物刺入我许久不见光的眼球,我试图抬起手擦拭眼角,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只能靠肩关节拖拽起来。

如同电击后的酥麻感和无力感游走在全身,即使意识在逐渐恢复,也无法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奋力挥动肩关节将手甩到了额头上搭着,冰凉的手背贴着仍有余温的面颊,触感却意外的很……干爽?

勉强活动手腕将眼角的污物擦掉,最初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断前的岩石洞顶,和……

“诶,我穿的是这个衣服来着?”

虽然平时我不会太在意衣着打扮,不过显然的——我并不会穿着长袍在山里晃悠才是。

偏过头,带着血的布片差点没戳进鼻孔里,我稍稍抬起脖子,用手指捏着把布片拉了点出来,勉强辨认出这是我之前穿着的衣服。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等等?

我的衣服在脑勺下面垫着,那我穿的这个是……

“啊,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扭过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啧……”于此时的我而言有些过于刺眼的阳光,让我不禁眯起了眼。不过我还是勉强从轮廓中辨认出,站在洞口、背着我的步枪的人是妮娜。

我试图撑起身子,却手臂一软,头又倒回了破烂的衣服上。

“呜哇——你没事吧。”

妮娜急忙丢下手里的袋子,一个箭步上前来,在我身边半蹲下。

“啊……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那就好,我还以为喂你吃错药了……”

“……啥?”

妮娜略显无辜地耸了耸肩指了指一旁岩石上放着的几个小药瓶,”我又看不懂你贴的标签……只好猜了一个喂你吃了。“

”喔,你自己溜回去找药了啊,还真是麻烦——等,等等……你给我吃的是哪个瓶子的药?“

“唔,好像是……这个?”

妮娜探过身子,打开几个瓶子的盖子看了看,挑出了其中一个拿给我看。

“止痛片啊……还好……”

我看着上面写的字,舒了口气。

“顺便还给你的伤口上了点药来着……”

“哈?”刚刚放松下去的肌肉,瞬间寒毛直竖。

“——你放心啦,这个——磺胺我还是认识的。”

妮娜拿起一个装着白色晶体粉末的小瓶子,冲我摇了摇。

“呼……那就好……”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啊?”

“……几个药片瓶子还好,无非就是镇痛剂、麻醉剂和抗生素……虽然吃点阿莫西林估计效果更好吧……”

“嘛,总之我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吃点吗啡也没啥吧,哈哈,哈……”

“……问题是除了你给我用的磺胺以外,另外几个装粉末的瓶子里面都是毒素提取物啊……”

“?!”

“……还好你还算有常识,没给我抹点龙葵碱上去……”

只是出于一种近乎职业习惯(虽然我本身很业余)的本能,我会在每次出远门的时候带上很多奇奇怪怪的原料以供我灵光一闪的时候能够做点什么,不过这种没什么卵用还差点把我命送掉的习惯,以后还是改改吧……

而且,把药剂标签全部改成阿鲁比恩文字这件事,看来得早点提上日程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啦。”

稍微恢复了点气力的我坐起身来,抬起手,在妮娜脑袋上揉了揉。

“呜,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啊……”

“对了,这个衣服是——”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扯了扯长袍的袖子,看向妮娜,却发现妮娜在听到衣服两个字时,突然满脸通红,偏过头去,语调也变得尖锐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不至于这样吧。”

好歹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个多两个月的人,虽不至于坦诚相见,不过稍微露出来一点也不至于反应如此过激才是。

至少我感觉得到我身上只有外衣被换了来着。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换裤子的时候把你内裤也扒下来了什么的……”

“什么嘛就这点小……啊……”

突然结痂般的空气里,我试图理解刚刚对话中出现的几个奇怪的词语,而妮娜则移开了目光,似乎准备蒙混过关。

“咳咳,所以说你又把我坑了?“

“……我咬你喔?”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听妮娜解释完事情的原委和她的猜测。

“——总之现在……果然还是先想办法回去比较好吧……”

“回去?回修道院?”

“啪”

“啊疼——你干嘛”

一指头重重地弹在妮娜脑门上,我有些无语,“当然是回我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呜呜……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回修道院去让她再把我们卖一回?”

“修女不是这种人!”

“——我不管她是哪种人!”我重重地将双手搭在妮娜肩上,稍微用了点力捏紧了她的肩膀,提高了嗓门,“听着,我天真的妖精小姐——问题不在于罗琳修女‘想不想’,而是她‘能不能’——只要她还有威胁到我们的能力,我就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可是——”

“而且你动脑子想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想说修女是为了孩子们才把我们卖了是吧。”我看着欲言又止的妮娜,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可是你想过没有,只有我们不回去,孩子们才有可能能够安全。”

妮娜抿起嘴,没有继续争辩,似乎是在思考我说的话。我只好继续解释道。

“如果那个怪物的承诺有效的话,修女没有得到我们的线索,白夜自然不会对她动手——如果那个该死的怪物言而无信,那么我们回不回去,孩子们的安危都只是看他的心情——但是我实际上并不担心他会这么做。“按住听了我的话变得有些急躁的妮娜,我加快了语速,”这次和之前卡珊村不一样——虽然背地里这里的主人圣伊戈冕下和教会有些过节,但是明面上,这里也算是教会的地盘——那个疯子可以不怕地方执政官的警备力量,但是应该还不至于胆敢无视教会。“

作为大陆最大的宗教信仰,某种程度上说,新月十字教已经是凌驾于国家之上的存在。再加上为了增加信徒内部的凝聚力和忠诚度,十字教对于教会内的“兄弟姐妹”的庇护近乎是无条件、全力以赴的。同时,由于信仰本身是跨国界的,如果王国的宗教机构被袭击,其他国家正好能抓住机会向王国施压,因而王国高层也不可能对袭击修道院行为坐视不理。

故而即使是大国交战,也断不会有哪个国家敢贸然攻击教会设施,更别提白夜这种只能活在阴影中的组织了。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告诉修女……”

“告诉她?现在告诉她有什么用?”我翻了个白眼,“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把我们引诱到这么一个相对封闭的山村,再把我打伤——几乎就等于是把我们逼上绝路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只需要在我们可能出现的地方守株待兔就行了。“

“那照你这么说……他也应该会想到我们有可能会直接回去吧?”

“唔……”

妮娜不甘示弱的反击让我有些哑口无言。

本身这个问题是很好解决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妖怪,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而即使是他引以为傲的人偶术,也不可能在上百公里的范围内还能精确操控。

但问题是,白夜是一个巨大的组织——我无法估计现在鲁格镇里,有多少白袍的幽灵在游弋着,等待着大意的我们自投罗网。

我挠了挠脑袋,陷入了纠结。

按照这个逻辑链推理下去,火车站和村镇的各大路口,应该都会有他们的监视哨——即使无法做到封锁我们的行动,但若仅仅是要把握住我们的行踪,可谓是易如反掌。

捏着下巴上三天没刮的胡子茬,我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吧……“过了好一会儿,妮娜悠悠地开了口,”我们还是应该先回修道院一趟。“

“你还在说什么梦——”

“你听我说完呀——既然你说了,任何我们可能去的地方,他们都会准备人手——那就意味着我们现在去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嗯,没错。”我点点头,示意妮娜继续说。

“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寻求一些‘可能’的帮助,而且……“

“而且什么?”

“——你突然说要我找回去的路,可是我根本不认识路耶。”

“咕……”

“而且我好像忘了把钱包带来了,所以也没钱买火车票!”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但是我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手指按在笑容僵硬的脸颊上,思忖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当下,诚如妮娜所说,我们的任何选择——包括继续留在这个山洞里苟延残喘,都必须背负不小的风险。

如果这一把赌对了,我们能够获得修女真心实意的帮助,不啻是莫大的良机。

反过来说,赌错了虽然是雪上加霜,但也并没有因此就一定能把我们逼入绝境。

我掰了掰手指,闭上眼,验证着自己身体的状态。

虽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低烧也没有完全退去,不过以太力的流动基本已经恢复正常了。

加上充足的弹药和以太尘的补给,即使真的被埋伏,也总归有点办法吧。

更何况所谓的博弈,本身就是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

万一就真的抓到这片灯下黑呢?

“嘛……当了这么久的猎人,偶尔当一次猎物玩玩也不坏。”

下定决心,我舔了舔嘴唇,露出笑容。

“吃点东西准备出发吧。”没有再多说,我揉了揉妮娜的脑袋,稍微舒展了一下上肢。

所谓的觉悟,就是要在黑暗的荒野上,辟出前进的道路。

剩下的,就用勇气去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