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淋成了落汤鸡,还和爸爸吵了一架呢,这个老家伙越来越爱瞎操心了。”

“对不起,都怪我把你卷进这种事情里面来。”

我立马向她道歉,向半夏,在电话里。

“反正,那是我自己要求加入的……”

半夏惯例地在电话里安慰我,但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感觉。

“就这样吧,我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或者以后再说吧。”

“啊,抱歉,那么晚……”

我应勤地和半夏道别,却被她给突然加大音量给打断了。

“喂,我说南叶。”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不觉得太多了吗?”

“什么?”

我不知死活地反问。

 

——道歉啊,这段时间以来的,道歉!

 

打这句话开始,后面到挂机为止还是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窗外还下着雨,手机萤幕上显示着凌晨一点二十分,我仰面躺在床上,和一种精心编制的谎言被戳穿的失落感并肩睡在一起。

因为半夏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我辗转反侧到如今还没能安然睡去。

虽然,也想过去确认一下维茵有没有睡下去好了这样的打算,她就在半夏以往寄住的房间里,距离我一墙之隔。

可在犹豫着是否真要付诸行动的间隙里,时间却已然走到后半夜了。

抱歉,我可能真的有些优柔寡断了。

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道歉的,这件事。

有人说过……就是文尔达的那个大学生大哥,他在无数次离开又回来的过程中,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和拖鞋,在哪个慵懒的午后,坐在公园的秋千上说过:

人这一生,只要在二十五岁之前拼命地读书,拼命地求职;在三十岁之前拼命地工作,拼命地交往;那么在三十五之前就会发现自己的一生毫无价值。可以不那么拼命地和每一个认识的人道歉,不那么拼命地物色一个喜欢的大楼,换一套喜欢的衣服,体面地站到楼顶上去了。

我还没到三十五岁呢,而且这也绝非我原本就有的习惯,因为只有她,那个那么多年以来一直陪伴着我的青梅竹马注意到了。

答案不言而喻。

因为有个刚一见面,就不断地,没来由地冲着我道歉,不断地,迫使着我也开始道歉的存在,距离我一墙之隔。

果然,又或者,必然的吗?

但我好像从来没和她道歉过,就和她只冲着我说对不起一样。

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神经敏感似地冲我道歉,搞得我也条件反射一样,开始冲着别人道歉个不停……

而且这个别人,似乎也只有半夏一个。

难怪她会那么的不耐烦。

换作是我,原本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突然就不断地说起客套话来,也不会觉得开心的吧?

有些讨厌。

不,是非常讨厌,完全不能忍受的那种讨厌,算得上是憎恶程度的讨厌。

明明一直以来都坦诚相见的两个人,突然变得有话不能说,光是想想就觉得讨厌的不得了。

 

看吧,我说的吧,已经坏掉了哦。

有个什么得意洋洋的声音地说着。

这个人渣,光是考虑自己不能忍受,却压根没想过别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吵死了。

 

我向着空气挥出了拳,假装这一拳能打中那声音的主人一般用劲,甩得我肩膀都发出了嘎啦一声。

呃啊!

一片漆黑中,我抱着自己的右肩在床上打起滚来。

知晓我此刻痛苦的却只有窗外的雨点,它们拍打着窗,发出一连串的嘘声——

 

真没用啊,南叶。

真是没用啊,你这家伙。

 

熬过了关节扭伤的苦楚而满头是汗的,我虚脱地摊在床上,感受着从窗缝里渗透进屋里的凉意,和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床单的糟糕体感。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觉有些累了,累得无法思考了。

有什么抓住了我的右手,用熟悉的开朗的声音对我耳语。

“不这么努力也行的,南叶,你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更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他们也只是在做他们认为对的,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已。”

但是一丝冰冷的触感从我的左手背上滑过,另一个有些印象的刻薄无比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这样子真的好吗?无视自己不断给别人造成的麻烦,自私地以为自顾自的就不会影响到他人,可以事不关己,可以逃脱罪责,这样真的好吗?”

它发出好像吐蛇信一样的嘶嘶声。

“你明知道的吧——你那可爱的青梅竹马差不多应该已经开始讨厌你了。对吧,凉南叶同学?”

在黑暗中,我渐渐看清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的模样,它是一条盘踞在我床边的,长着远比雄狮还茂盛的鬃毛的大蛇。

“不是那样的,南叶。”

握住我手的那个声音变得焦躁起来了。

“正因为你们是心意相通的。”

它说。

“她也一定会考虑到的,南叶的心情,南叶的想法,就和你考虑到她的一样。”

我转过头,想把发出这个声音的模样一看究竟,却在扭头的过程中,感到握住我的那只手变得更用力了。

“请相信那个愿意相信你的人吧。”

我看到了一只斑马。

嘴里还冒着热气,脖子却被什么利器隔开,器官和暗红的血液从缺口里倾泻而出,散发出腥臭味儿,把床单变成黏稠的一片血红的,死状凄惨的斑马。

这只斑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床上,我的枕边。它弯曲着蹄子,用柔软的部分挽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挽住了,任我怎样都无法将手从中抽出地挽着。

“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放开她的手的。”

床边的蛇吐着信子说。

“就算明知自己会死,也要在那之前抓住你的手。”

“闭嘴!”

我冲着那蛇咆哮,却无论如何都让自己的右手重返自由,在我双手的剧烈摇晃下,更多的内脏和体液从那斑马的尸体里翻滚出来,逐渐爬升的燥热,逐渐合围的恶臭,逐渐将我淹没其中。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对我来说是有多重要的存在!”

“哦?”

那蛇昂扬着身子,发出了一声冷笑。

“重要到你如此努力地想要从她的手里挣脱吗?”

“……”

有那么一刻,我看到了从斑马体内流淌出的血液,蛛网般地遍布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处血液交织的地方都结出一只血色的人的手臂,求救般地,又仿佛要将我拖入其中般地向我伸来。

 

真没用啊,南叶。

真是没用啊,你这家伙。

 

拍打着窗户的雨水,狂欢地啸叫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才没有想就此逃避。

我才没有……

 

然后,我的腹部感受到了一股重压,有什么东西跳到了我的床上,骑到了我的身上,张牙舞爪地张开了双手,蛇一般的金色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在深夜里,我就是为所欲为的暴龙!”

它这么喊叫着,把我从这梦魇中拉回了现实。

我从自己的床上惊醒,维茵穿着昨晚的那件睡衣,还没扎鞭子的头发乱蓬蓬地堆积在一起,两手按着我的下腹,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是……梦吗?

一种如释重负的无力袭遍了我的全身,汗水止不住阀一样不断地从每一处毛孔渗透而出,在一瞬间就让我全身都湿透了。

维茵好奇地打量着我浑身的汗水,毫无察觉地问出了无关的问题。

“南叶,很热吗?”

“没,没有……”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这样有些丢人的状况,只能在矢口否认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眼见我似乎没什么问题之后,维茵又拿手按了按我的肚子。

“今天说好了要去看电影的。”

她的眼神无比热切,像是个看见了新玩具的孩子。

居然这么重视吗?

我好像发现了一些隐藏属性之类的东西,嘛……不管它了。

我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结果才八点,对于一个走遍全城都不要半天的小城来说,时间还太过充裕了。

我顺手抚了抚维茵乱糟糟的头发,思考着怎么安排这段空闲,在冷不禁地想起刚刚的那个噩梦时,萌生了一个想法。

“你先去打理一下吧。”

我拍了拍维茵的头,将她赶去了洗手间,独自一人收拾好两个人的房间,趁着维茵还没洗漱完的闲暇,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嘟——嘟——嘟——

 

“嗯,你今天未免起的太早了吧?”

半夏刚一接电话就毫不留情地挖苦起我来。

“也用不着对你的青梅竹马那么严苛吧?”

“呣……那就得看你的表现如何了,直说吧,有什么事?”

不愧是她,毫不废话就直奔主题。

“你今天有空吗?”

“算是吧?”

“看电影吗?”

“诶——两个人吗?”

“四个人。”

“居然不是约会吗?”

“谁要和你约会啊。”

“嘁,说得我很稀罕和你约会一样。”

她一如既往地先把先带入这个这个领域,然后不屑地抛到一边。

“是维茵和谁?”

“会长。”

“噗——”

有什么东西被她喷出去了。

“你疯了吗?”

“实际上是她先邀请我的。”

“她疯了吗?”

“谁知道呢。”

“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后。”

○,我听到她说了句脏话。

“那你○○的倒是早点说啊!!”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难道两个小时那么长时间都还不够吗?

在我困惑这个问题的时候,维茵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已经把自己的头发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洁的单马尾有模有样地挂在脑袋后面。

遗憾的是,也只有头发。

脸上还满是牙膏沫,眼圈也没有洗干净,原本不化妆就相当的漂亮的脸看上去像个乞丐一样。

真是的。

我只能把她再拉回洗手间里,按着她的头帮她好好地洗了把脸。

“为什么你只有头发每次都能自己扎好呢?”

一边用毛巾替她把脸擦干,我一边问她。

“因为特里斯姐说过男人是打理不好女孩子的头发的。”

谁啊这人?

“对不起……我又给南叶添麻烦了。”

毫无预兆的,维茵又小声地道起歉来。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因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像真的在哄小孩一样蹲了下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照顾你是我自愿的,你没必要道歉。”

嗯,她似懂未懂地应了一声。

“还有,今天早上,谢谢你了。”

嗯,她又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