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我们现在应该在去查尔星港的路上。”
正在布拉德和一个路过的巡逻无人机打招呼的时候，殷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MDW的大门在侦探的身后缓缓闭合，看起来殷和诺依玆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查尔星港？可是您之前并没有提到过……”
“你难道就不能问问我的伟大计划吗？”
如果自己问了，殷就会直接说出来吗？布拉德看着正在调试悬浮板的侦探，心里想。
“别皱眉头，反正到头来，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毕竟是最高机密——大概啦，殷头也不抬地补充道。
那又是为什么……这位侦探的思想真是难以理解，这个念头牢牢占据了布拉德的内心。
两个人在聚合建筑群的出口归还了租借的悬浮板，重新坐上军署的轿车，在布拉德上传了四级交通优先权，载着两人的轿车飞速前进的时候，殷又开口了：
“我之前说你应该多提问，现在也是，我刚刚和那个女人谈了些什么，你就不想知道？”
怎么又是这种话题？布拉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作为案件的关系者，他当然想要知道两人的交流结果，可是他也能预见到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嘲笑自己的模样，思考之后，还是布拉德的责任感占了上风：
“你们谈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殷没有嘲笑他，她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反过来问他：
“在我叫你出去之前，你应该听到我说的话了吧？”
“‘基于Ebac协议的病毒程式是否存在？’我记得您是这么说的。”
“你也觉得我这句话很荒谬吗？”
“我赞同诺依玆小姐的意见，植入式通用端口从理论上来说，不应该有病毒程式。”
“确切的说，我并不是在说一般意义上的病毒……”殷摆弄着轮椅的控制面板：“你应该知道，通过电波进行远程控制的技术，这种类型的方法并不复杂。”
“端口技术的创始人ECILA在早期就完成的几种代码之一，直至今日仍然被广泛使用在无人机技术当中。”
“对，刚刚在居民区那里和你打招呼的那些铁皮罐头，都是通过这项技术进行人为的远程操作的。”
“您的意思是……”布拉德努力思考殷的结论“有种方法可以让这种操控从‘人对物’变成‘人对人’吗？有人远程操纵了E443的船员，对舰长安德发动了袭击？”
“无法确定。”殷露出了苦涩的表情：“而且一旦真的发生了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们遇到的麻烦可不仅仅是死了几十个飞行员那么简单，甚至……”
“我还以为这一技术的出现，您已经和诺依玆小姐确认过了。”
“她什么都没说。”殷摊开双手：“当然啦，如果这是真的，我也会对此三缄其口，所以咱们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
“您认为的最坏的情况是……”
“布拉德，你设想一下，当一个人类可以完全地操作其他人的行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咯吱咯吱，布拉德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变得不那么恐惧了：“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在心里已经想到了那个词了，不过你不敢说。”
“我不能说。”布拉德在交通投影上确认着两人到目的地的距离，不去看一旁的殷：“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个单词会导致我被拘留。”
“哈。”殷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看来即便没有那种程式，人类依然可以控制人类。”
布拉德沉默不语，半晌，殷似乎是想要换个话题，她说道：
“布拉德，我们以前也合作过几次。”
“这次是第三次。”
“是吗，我有时候觉得远远不止三次呢。”
“和您度过的日子非常令人难忘。”
“没错，布拉德，你也是个让人难忘的家伙。”殷没有听出他暗含的讽刺“我观察你这家伙也有一段时间了，在我看来，基本上，你缺乏独立自主的思考方式。”
“如果您是在抨击我的推理水平的话，那我只能让您失望了，毕竟……”
“毕竟我才是侦探。”殷叹了口气：“确实，受到委托的人是我，但你也是这案子的负责人之一，对不对？。”
“我是您的协助者，毕竟您坐在轮椅上，行动有所不便。”
“就因为这个？”殷看起来有些郁闷：“这可是明显的偏见，你难道就没有自觉吗？这又不是全身瘫痪，何况我的名字也不是林肯！”说罢，她从副驾驶上探出上半身，敲了一下布拉德的脑袋。
“林肯是指……什么？”
“没什么，只是个过时的冷笑话。”
殷看起来不愿意解释这个名字，布拉德于是回到上一个话题：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换句话说，这也就是我的职责。”
“就像那些铁皮罐头一样？”
“就像那些巡逻无人机一样。”
“那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我不想。”
“你看，你的这种态度就有问题。”殷揉了揉太阳穴：“即便你的脑袋里装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金属零件，可也不应该失去好奇心啊。”
“旺娜少将让我作您的助手，所以我并不思考除此之外的事情。”布拉德感觉自己的理论合情合理，为什么这个少女就是揪住不放呢？
“呼……”殷叹了一口气：“你距离合格的侦探助手还差的远哩。”
“我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真正的侦探助手是那种从故事的第一页就已经破解了所有谜题的家伙，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给笨蛋侦探各种各样的提示，让推理本身跌宕起伏，精彩不断！”
“……我没听过这种助手。”
“你当然没听过，而且我也绝不是什么笨蛋侦探，比如你早上没吃饭这种事我只要动动膝盖就能知道。”殷指了指布拉德的耳后，在它的通用端口上，留有淡淡的维生营养液的痕迹。
“殷小姐，我觉得在当代，大部分公民都不再进行‘吃饭’这种行为了。”
“我知道，可是你这人真是……”
殷到底想要说自己这人是什么，布拉德没有听到。
因为在少女把这句话说完之前，两人乘坐的军署专用1500型飞行轿车，因为突然失去了动力，直直地从空中坠落。
=====
当布拉德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仿佛被烧灼着，有刺痛的感觉。
他睁开眼睛，拨开身边的缓冲气囊，试图从轿车的驾驶座上站起身，虽然全身都在疼痛——肯定有多处挫伤，不过万幸的是，经过军署科技强化的骨骼让他的行动能力毫发无伤。
自己的颅内发条……似乎没有损坏，至少没有一下子被拍进脑袋里去——微分杆穿透额叶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布拉德能感觉到，一直以来缓慢旋转的发条，如今已经一动不动了。
毕竟两个人是从三百标尺左右的高空中下坠，即便有飞行轿车的紧急缓冲系统，颅内发条本身也不是为了这种情况设计的，失去功能也是意料之中……
想到这里，他猛地意识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侦探——她没有进行身体强化。
布拉德猛地转过头，在轿车的副驾驶上，殷细痩的身体埋在气囊中，上半身因此而没有外伤，但她靠近车门的右手臂不自然地歪折，这是骨折。
确认殷尚有呼吸之后，布拉德松了一口气，他从轿车的抽屉中取出医疗箱，用绷带和止痛喷雾完成了对骨折的紧急救治，做完了这一切，殷仍然没有恢复意识。
飞行轿车看上去已经报废了，不仅因为它从高空坠落，布拉德清楚地记得，在那之前，车上的主控制系统就已经被强制关闭。
他环顾四周，周围皆是土地干涸的荒漠，大地显露出不健康的黑色，强风卷积着沙土击打布拉德的脸，比起在行星环上的居住区，地球表面的阳光更刺眼，也更灼人。
布拉德不知道现在地球的时间，太阳还有多久才会落下。他也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地平线的彼端看不到人造的建筑物，载有通讯中转系统的轿车无法使用，即便他大脑中的联络芯片仍然在运作，也不能够联系到高空几百标尺的总部。
别无他法，布拉德的心中出现一丝绝望，这次没有颅内发条的帮助，这绝望无从缓解，他坐在轿车的残骸上，任由风沙吹拂。
“嗯……”过了一会，他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侦探的呻吟，布拉德转过头，殷仍然躺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睁着黑色的眼睛，瞪着他：
“你这家伙居然把车开到地球表面了，真让我感到意外。”然后殷注意到自己的右臂被绷带挂在胸前：“甚至把我高贵的身体给弄坏了，我可得向你索要赔偿金才行。”
布拉德看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的内心泛出复杂又凌乱的感觉，没有颅内发条，他平静不下来。
“嗯？你头上那个玩意不会动了，算了。”对于布拉德的情况，殷一点也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能够入侵军署的配车，这次咱们的敌人可有点能耐了，我还是觉得三环的那群人问题很大……”
“我没办法联络总部。”布拉德打断了她，这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我们没有中转系统，也没有这里的投影图，甚至不能确定当前位置。”
“是吗。”殷不为所动：“那又怎样？”
“你要怎么回去？”这个人难道就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布拉德感到莫名其妙。
“等一下。”殷举起了她的左手，用一种郁闷的语气问：“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地球表面，而且不是任何一个生态保护区。”
“就这些？现在的年轻人投影地图和自动导航用傻了？”殷指着周围黑色的大地：“你不知道这黑砂是什么？”
“这……”布拉德从身上捡起几颗尘土：“我不知道。”
“是硅晶体啊。”
关于地球的环境是如何被破坏的，有很多种谣言。
战争，陨石，洪水，冰河时代，各种说法皆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在这当中有一种说法，那是关于滥用太阳能，最终土地上充斥着太阳能板，大地荒凉的故事。
只不过当代公民已经在卫星环上安家，已经不再在乎这种历史了。
“所以根据这个说法来看，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年代的硅谷。”
趴在布拉德的后背上，殷这样总结。
“是因为全都是硅所以成了硅谷吗？”
“不，我是开玩笑的，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硅谷这个地名了。”
所以在那之前曾经有一个叫做硅谷的地方？布拉德在脑海中想象一个充满了黑色沙尘的大峡谷，那可真是灾难。
“严肃地讲，这种说法是有迹可循的，我们周围的这些砂土本质上确实是上百年前太阳能板的遗迹。”殷在布拉德的耳边讲道：“具体点说，在那个年代的北半球，x国首都旁边的，按照现在的规划来说——第15区，是最有可能配置大量太阳能板的地方，然后从那个地方起，再向西方走一百多标里，就是现在的15号环境重建工厂。”
也就是说你向着日落的方向走就可以了，殷这样总结。
说的倒是轻松，但是一百标里可绝对不是能够轻松解决的路程，尤其是在烈日与沙尘下，背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少女行进，即便布拉德的身体进行过军事化改造，对他来说也仍然是一个考验。
“就像游戏一样。”殷说。
“什么？”
“比如说现在有一个游戏，玩家的目标就是在各种偶发事件当中保持体力与生命，最终抵达重点，我们现在就像是在玩这个游戏。”
“我不玩电子游戏。”布拉德用右手扶着殷的身体，左手确认衣兜里的物品：“而且我身上还有很多应急营养液，可以支持行军所需的能量。”
“你就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吗？”
“这……我无能为力。”
“算了，你给我快点走。”说着，殷把头靠在布拉德的肩膀上，似乎准备就这样睡觉。
布拉德小声叹气，抬起头确认太阳落下的方位，风沙没有停歇的征兆，但是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的时候。
“……你能睡着吗？”在路上，布拉德问。
“能的话就好了。”殷仍然把脑袋靠在警探的后背上：“我不想浪费体力。”
她说的对，军用营养液不能够直接食用，布拉德身上也没有注射器。
殷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差，再加上骨折，虽然做了应急处理，可是仍然需要接受正规的治疗。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将少女送到工厂去，只要能够到达人类文明的聚集地，就能够获得帮助。
布拉德在荒原中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