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首次不戴伪装用面罩进入黑街，可以清晰地闻到属于这个地方特有的腐烂臭味、烟味、汗味、酒精以及各类浓郁香水混合的气味。

我如同幽灵一般在建筑群的阴影中游荡，偶尔有个不开眼喝的烂醉如泥的人迎面撞过来，也会被我精确控制的身体不着痕迹地躲过去。

这个地方是解放欲望的天堂，没有纳米机械镇静剂的束缚，人们被长期压抑的心灵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追求某种满足。酒精、性、毒品是黑街永恒不变最常见的产业，人流量其实每天都有上万。

人一多信息也就变得驳杂，强行依靠肉眼寻找一个圆盘大小的物体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寻求帮助。

反正自己的身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对敌人有所公开，那么以现在这幅模样找老朋友帮忙实际上也没多大危险。

黑街名义上是“街”，实际面积足有一个小镇大小。除开较为繁华，顾客较多的几个地段，其他地方大多更像阴暗潮湿的老鼠洞，并不引入瞩目。

我沿着意识中的地图七转八拐，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这是个由大量生锈铁皮围城的棚屋，坐落在碎石土渣堆成的小山边上，背后靠着与地面呈60度倾斜的废弃大厦。让人很容易怀疑，哪一天这个棚屋可能会被倒下来的建筑猝不及防地压成碎片。

棚屋周围有作为警戒的岗哨，明哨暗哨都有，站位极其考究，隐隐对这片区域展现出绝对的控制。他们每个人都身形彪悍，神色警惕，身周散发出的淡淡杀气表明他们手上起码都沾有血腥。

这些人都配备有威力强大的自动步枪，服装统一为制式作战服，内衬似乎有防弹陶瓷甲片，腰间还挂有复合材料军用匕首，可谓武装齐全。

讽刺的是，现在政府早已没有的人类军队，却在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出现了。

我刚一抵达这个地方，立刻就感觉到有数道视线盯向这边，眉心有轻微的刺痛感，这是被隐藏的狙击手暗中瞄准时的感应。

于是我举起双手，同时向棚屋方向发出代表自己身份的加密信号，表明自己没有恶意：“我找你们老大有事。”

“直接让他进来。”

棚屋内传出的尖细声音打断了想要过来搜身的高大黑人护卫，我推开了他赤裸在外毛茸茸的粗壮手臂，在四周投来的意外眼神下走入屋内。

屋内意外的光线十分充足，天花板上亮着好几个白炽灯。墙角通电后，铁丝烧的亮起橘红色的旧式暖炉使得室内温度比外界高了不少。一个身材高大如山，面白无须，脸色显现出病态般苍白的男人坐在吱呀摇晃的躺椅上，微眯着眼似乎在打盹，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

这是个堆满大量电子仪器和杂物的空间，几乎让人站不住脚。我刚推门进入这里，脚上就险些踢到一个半报废的全息头盔和零件，接着不得不踮起脚跨过杂乱无章的电线纠缠形成的障碍，最后才来到那个男人的面前。

我和他之间还隔着一张放着叠了不少纸面文件的木桌，通过文件间的缝隙，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半阖半张的眼皮下投射过来的尖锐审视目光。

这也难怪，作为过去只在虚拟聊天室见过的合作伙伴，虽然曾经有过几次值得信任的合作，现实中的见面却是第一次。

片刻后，对方忽然笑了起来，伴随着轻微的病弱咳嗽：“‘树’竟然是个高中生？哈哈哈哈，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老了，现在果然应该是年轻人的时代啊。”

我故作谦虚地笑了笑，找了个相对没有多少灰尘的机箱当做座椅坐下：“我也没想到你这个黑街老大，竟然会病成这幅模样，难道说以你现在的条件也没有办法治好么？”

眼前的男人在网络世界的代号为“灰熊”，大脑同我一样也经过了电子脑化，此人的真实身份由于工作原因很罕见的早已对外公开。他并不是专业的高级黑客，手下像我这样方面的人才也不多，所以我偶尔也会接下他代表的黑街对外发出的委托。合作的多了，他也曾透露过想要吸收我加入他的帮派的意愿，只是我因为还想维持学生的身份，暂时并没有答应。

灰熊摇了摇头，“治不好的，这是基因层面很罕见的病。”

我对他的遭遇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电子脑则是开始反复计算、斟酌着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方式与眼前的这个黑街老大交谈，接着只是很正常的寒暄过程，然后在我趁机提出需要借用黑街内部的监控系统帮忙寻找丢失的吸尘器时，灰熊给了我个了解的眼神：“知道了，虽然外表是个吸尘器，不过实际上是什么违禁品吧，放心，我已经通知手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感觉自己似乎被误会成了制造危险的机械，然后不慎让其失控逃走的笨蛋，不过要解释起吸尘器的由来也很麻烦，所以干脆就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等待的时间是十分难熬的，期间灰熊再次提出让我加入黑街的邀请，只是均被我推辞掉了，作为偿还这次人情的代价则是又帮他接下了几个灰色性质的棘手委托。

当然，收费不会有多么便宜。

又过了几分钟，重新闭眼养神的灰熊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我知道这是他的电子脑接收到了什么意外的信息，然而在他人的地盘上，我还是忍下使用某些截取通讯的隐秘手段的欲望，要是被察觉的话，麻烦会变得很大。

灰熊沉吟了会，终于说道：“我有个手下发现你要找的那个小玩意了，不过它似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对于灰熊来说，“不小的动静”这样的描述已经算是很委婉的说法，真实情况可能更加糟糕。于是我在问清地点后，马上离开了棚屋。

作为黑街的管理者，灰熊只给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间后，他将抽调所有手下，动用全力把他口中的“小玩意”轰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