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你有什么看法。”

“不能排除是未记录在案的【感染者】的可能性。”

在驱车前往医院的途中,Kai吧目前搜集到的资料全部传输到云端,希望能发现一些关联。

在历史记录中根本没有发现类似的【感染者】袭击案件。

“一连几天去拜访那条街道的目击证人,所有人都记住了女孩和男人,但没有一个人对袭击者有印象,这算不算怪事?”

“除此之外似乎他们都挺抗拒提这起件事。”ZERO补充道。

“看来这个事情并不能像往常一样靠武力简单解决呢。”

......

“今天有想起来什么吗?”

少年将窗帘拉开,让尽可能多的阳光照进房间里,雨季难得的晴天应该让屋子更温暖一些。

自从上次见面后的一个星期,这个男人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来一次,聊的话题如出一辙。

少女抱着双腿,缩在病床上,对着白色的墙壁发呆,衬衫式的病号服刚好只能遮盖到臀部,在这种温度下显得有些单薄,只是自己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你应该多穿一点。”

啊,又来了...

少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像幼儿一样被照料的感觉确实不好受,或者说,是监视?

讨厌的家伙。

不行,头又疼起来了。

“意外地有闲情呢,维持官大人,那个【感染者】抓到了吗?”Kai的频繁探视让医生都忍不住吐槽。

Kai没有反驳。

现在这个少女是袭击案件的关键,如果她能想起点什么,这个事件也就会快些结束。

没有档案,没有记录,查不到她的任何信息。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对方对于记忆只是丢失了关于“自己”的一部分,对于这个世界还保留着清晰的认知。

但面对始终在抗拒自己的女孩,想要交谈的Kai也很无奈。

“医生说,多交谈更有助于记忆的恢复呢。”

“你的故乡呢?”

“生日还记得吗,可别错过了哦。”

“康复之后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每当谈到这些话题,女孩便像往常一样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Kai只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

“这样,我们从名字开始吧,咱们之间总得有个称呼吧,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我就叫你零一好了,你的牌子上是这么写着的,怎么样,零一小姐?”

拙劣的玩笑...

少女看着对方眯眼的笑脸,满是敷衍地回应。

“嗯...”

“居然这么随意...只是开个玩笑,名字这种东西还是慎重点好,毕竟是跟随人一生的代号。”

“‘Kai’也挺随意的...”

“那是不一样的,简单归简单,Kai包含了我这个人前半生的经历,是存在过的证明。你一定也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和你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的代号。你难道不想要找到么?你的家人,朋友什么的?”

Kai顺水推舟想要将话题进行下去,少女突然翻身,反问道。

“总是在问我,说说你自己吧。”

“我?”

“你也只有17岁吧。”

“这...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工作证上写着。你的家人呢?”

“...”

“你也有朋友吧,或者说因为缺乏交谈对象所以每天才有这么空闲时间来这里。”

“我只是...”

“K·A·I,无意义的单词,是父母取的么?是自己取的可能性较大。”

“每个字母都有自己的意义。”

“那这个‘01’也一定和我的前半生有关吧...”

少女用手掌挑起项链,自言自语道。一连串的反问,Kai被怼地无话可说。

“那好吧...零一小姐...”

Kai尴尬地用自己发明的名字称呼对方,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房间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两个数字,就是自己拥有的全部。

记忆里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往外钻。

明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少女侧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目中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什么都不存在...为什么...还活着...”

Kai青蓝的双眸注视着雪白的少女,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明明还是个孩子。

试图回避这个充满负能量的话题,少年用一种戏谑的手法表达了自己不满的态度。

“喂,要是当初医生没救你的话,我的月汇报单上就又要多一份死亡报告了,还是失踪人口,这可是很大的工作量啊。”

“所以说这只是你的工作,为了更多的酬金。”少女无情地戳穿了对方的面具。

“维持官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案件,让更多的人活着,我是被这么告诉的。”

“那么,死掉会更好,维持病人的成本要比埋一具尸体要高的多。”

眼前的少女,如同肤色一般冰冷。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Kai还想再说什么,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自己,医生推着一个小车走进了病房,车上放着一个餐盘和一瓶橙色的药剂。“用餐时间到了,然后就该换药了。”

餐盘里放着一碗粥和一碗肉汤,汤里飘着的肉末应该是刚从罐头里取出来了的,分量虽然够但实在说不上有多么丰盛,这是这个郊区医院能维持的最高级的伙食了。

“好淡...”少女吃了两口稀粥,不自觉地就将感受表达了出来。

.......

“话说你真的不想来一杯么,提神醒脑的。”

医生看着在窗外发愣的少年,又一次用杯中的液体向对方发起了邀请。

少年本能地将那杯诡异的茶水推开。

“对了,菲尔德医生?”

Kai终于忍不住了,果然那种事情,还是会让人在意。

“什么?”

“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没来的时候,她说过这些话么?或者是类似的,表现。”

“你指什么。”

“就是,那种厌世的,态度。”

女人歪着脑袋,少顷,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回首看了病房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像她这种失忆者很容易有自杀倾向。”

“这是,生理现象?某种分泌物引起的吗?”

“没有记忆,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从而迷失活着的实感,一连串的心理反应”

“但是,这说不通吧,人在心理上,无论如何一定能找到要活下去的理由吧。”

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抱着双臂靠在办公桌边,饶有兴致地开始发问。

“你觉得是什么组成了‘人’这个个体。”

“有很多因素吧”

“比如?”

“最基础的,就是身体这样的物质条件。”

“很好,身体,那假如现在有一个刚做过心脏替换手术,他还是他吗?”

“怎么不是?”

“我们把问题扩展一点,如果全身的器官都更换一遍,他还是他吗?”

“...”

“换掉大脑呢?你还是你吗?”

“那就得取决于...”

Kai一时语塞,他听懂了医生想要说的意思。

所谓忒修斯之船的最后一块舢板。

菲尔德走到了少年身边,用食指在Kai的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

“记忆,记忆定义了你是谁,让你成为了‘你’。如果一个人丢失了‘自我’的这部分记忆,那支撑ta活下去的自我认知便不复存在了,而重建是一个很困难的过程,简单的道理不是么?”

“人偶。”医生将指尖划到对方的额间,稍稍用力把Kai的脑袋往后推了推,Kai顺势后倾,靠在了墙上。极具侵略性的姿势,甚至让Kai有些不适。

“菲尔德医生...在吗?我能见见我的丈夫吗?”

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在了诊室外,看样子像是来探视的病人家属。

“好的,稍等一下。”

“顺带纠正你一点常识性的认知,记忆可不仅仅存在于大脑中?”

“这是什么意思?”

Kai的提问还未得到解答,菲尔德已经整理好白大褂离开了诊室,留下Kai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思考那番话。

活人与人偶的区别,就是自我这个概念的存在差异。

简单的道理。

“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出院?”回到诊室后,医生提出了一个现实无比的问题。

“不是还没有痊愈吗?”

“是还没有,不过看样子再也用不着继续住院了,找个干净屋子躺着别乱动就行了,她恢复得超乎常人,我放进她脑子里的医疗纳米虫修复工作进展得还不错。”

菲尔德轻描淡写地将状况汇报完毕。Kai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一刻钟,最终转向医生说道。

“不了,先麻烦您再照顾她一段时间吧,医疗费用我会替她垫付的。”

“你这算是她的监护人了吗?”

“The-Heaven人类维持官的工作需要。”

Kai一字一顿地强调,医生识趣地笑了笑,回到自己常待的四楼手术室,临走时用手擦了擦鼻尖。

“明白了明白了。对了,下次再来的时候,能麻烦您帮我带一把新锁吗?一般的门锁就行,楼下储藏间的锁坏了呢。”

也许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活着,有钱赚就够了吧。

......

回到自己的住处,Kai靠在办公椅上,对着办公桌上那一摞未处理的书面文件发呆,脑中还在回放着医生说的那句话。

因为失去了记忆,进而丢掉了自我。

从人变成人偶。

没有自我,就没法活下去了。

这算不算是,被记忆杀掉了。

“您似乎很烦恼呢。”

ZERO机械的声音打断了Kai的思考。

“是的。”

“为什么,对那个女孩那么在意。”

“我只是单纯的在做工作而已。”

“我的数据告诉我这句话的真实程度低于50%。”

作为一个AI,Kai不得不承认,ZERO的情商很低下。

“您又想起了那些事情吗?”

少年没有答话,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绿宝石挂坠手链上。

那个人,现在会在哪儿呢?

还好好地活着吗?

......

第二天,少年如期而至,与平时相比手边多了一个小纸盒。

“这是什么?”少女对着眼前的东西,充满警惕地询问。

Kai没有多说,默默将纸盒打开。

一块还不到掌心大小的蛋糕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糖分?

“上次你说医院的伙食有些淡,我只能找到这些了,没事我问过医生了,这不影响恢复。”看着还有些戒备心的少女,Kai解释道。

他没有告诉她这其实花了他半个星期的伙食费加上同楼下老板讨价还价了二十分钟的口水。

没来由的献殷勤...算了...

少女用勺子轻轻地刮下一小块蛋糕尝了尝,确认没有异常之后,用正常的速度把剩下的食物送入口中。

Kai看着女孩将蛋糕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噗地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你是指我的外貌?”

对方的问话维持了她一贯的冷淡和耿直。

“是啊,没有其他人告诉你你其实很漂亮吗。”

“可你的视线在我的大腿上。”

“咳咳...没有...对不起...不是...”

Kai的脸一红,刚才自己的确不自觉地就把对方的身体上瞄了。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的美少女,对任何男生都是考验的吧。

“警告,再次检测到心跳过速。”

这个时候ZERO的声音显得尤为烦人。Kai在心里盘算着回去应该给ZERO的语言系统加一些敏感词汇机制,而且为什么要加上“又”啊魂淡。

“为什么,要带这个。”

感觉从对方口中得不到答案,女孩换了一个话题。

“这是我的工作嘛。”

“你的工作是讨好适龄异性与聊天。”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Kai急于澄清的样子像极了谎言得逞之后被戳穿的孩子,慌乱中依然掩盖不住自己的喜悦。

“该死!”

无措的双手挥舞间把身后本来就立得不是很牢的医用氧气瓶的支撑架击散了,金属罐子横七竖八地倒下,向自己砸来。Kai举起胳膊护住脑袋,尽可能让自己少受一些疼痛。

咣。

少女闪出的胳膊在空中结结实实地将足有半人高的氧气罐拦下,击飞到了一旁。整个过程不足一秒,对方完成了从床上跳到自己身前的全套动作。

“小心点。”

对方轻盈地走回了病床,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无关。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单纯的男孩。

面前的男生那一副天真的模样,少女心里那股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厌恶再次冒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关心别人胜过自己,迟早会被杀掉。”

“知道了知道了。”

少女嘴上这么说着,用纤细的手指将挂在唇边的奶油轻轻抹进了嘴里。男孩就像没有听到自己的忠告一样,庆幸着自己的幸运挠头傻笑着。

“呐。”在Kai离开前,少女第一次主动开口叫住了Kai。

“嗯?”

“我昨天做梦了。”

Kai一脸惊愕,对方终于愿意和自己交谈了。

“你梦见什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一个空白的地方,我站着,地上有一些人,在爬,他们慢慢地靠近我。”

“然后呢?”

“一个黑色的影子,把这些人,都吞了进去...”

“我醒了。”

对话很简短,少女不愿再说更多,但对于Kai来说,这就够了。

“没事,也许是什么不好的记忆钻进了你的脑袋里呢,能想起一些事情总是好的。”

少年很欣慰地说道,少女仍然是一副如冰的冷漠脸。

“别忘了,那种带糖分的食品...下次也记得带...”

说这句话时,少女刻意把脸侧到了一边,看着窗外,夕阳打在她的脸颊上,没人知道一抹红光到底是什么。

“还有,以后,叫我零一吧。”

Kai会心一笑,轻轻带上了房门。

“你在害怕。”

黑影发话了。

“没有...”

零一躺回病床,用被子捂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