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男孩来医院,都会尽可能弄到一些带糖分的食物,从饼干到水果,甚至是可以被称为奢侈资源的巧克力。零一轻生的念头似乎在慢慢减弱,两人的对话也不再局限于女孩的记忆。

“Kai,我昨天也做梦了。”

有时候,零一也会抱着那把奇怪匕首,说一些奇怪的话题。

这个梦被零一提及很多次了,内容一成不变。

“大概是你以前的记忆吧,你觉得害怕吗?那些东西?”

“还好...只是有些奇怪。”

“怎么了?”

“总觉得,这不是我的梦境。”

“那还能是谁的,别瞎想了。”

Kai摸了摸少女的头,对方没有抗拒自己这一亲昵的行为。

有人陪着,也许就能坦然地面对那些东西了吧。

至少Kai是这么认为的。

......

“谁?”

“您好,我是人类维持官,有些事情需要调查,能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一个女人将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一手捧着记事本敲门一手拿着证件的年轻人。

“这是您的丈夫么?”

Kai将从尸体身上找到的证件展示给对方。女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找到他了么?”

“是的。”

“他在哪儿?”

对方脸上的表情让自己有一丝丝的怜悯,Kai尽可能用委婉的语气表达出结局

“这个...他的‘尸体’一星期前被发现了,我找您找了一个星期,您留在人口档案库里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是不是需要更新了...”

Kai用了‘尸体’这个词,因为实在找不出更好地用词来形容医生所说的那种状态了。一般来说,有头脑的【感染者】为了隐藏身份,都会选择随机杀人这种方式,Kai并不抱多大希望。

女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像是一樽石像,少年才注意到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失礼。

“不好意思...我...很抱歉...”

“您、您不会骗我吧...”

“真的,这是从您丈夫身上发现的。”

“那为什么,”

Kai掏出了更多的遗物,女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Kai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像计划中那样把他丈夫去的惨状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

女人的哽咽声渐渐稳定后,维持官才开始了自己的询问。

“我想了解一下,他最后和您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一周前,我丈夫,一周前离家出走了。”

“好的,离家出走了,原因呢?”

Kai抑制住自己的惊讶,着手把事情弄清楚。

“我不知道...我丈夫,一个月前患上了痴呆,不记事...”

“额,您能先别哭吗...”

女人的回答里一直都带有断断续续的哭腔,Kai实在不忍心再问下去了,女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医生说他病的很严重,时间不多了,我想他在家里会走的安稳一些,结果他自己就走丢了...我找了很久...什么都没找到...”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自然死亡的吗?”女人抹了抹眼泪,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他,是自然死亡的,但这事关我们的一个事件调查,请您配合。您的意思是,他之前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吗?”Kai为了稳定对方的情绪,先撒了个谎,女人停止了哽咽,开始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是来这里看过一次...”“您的丈夫生前还有过别的慢性病症经历么。”“没有了。”...

和医生给的记录一模一样,男人是这个医院附近片区的原住民,从上个月起开始患上失忆症,直到一天前被人在小巷中发现全身晶体化的状态,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关联性。

“谢谢您的配合,您丈夫的遗体现在就保存在菲尔德诊所中,等到调查结束了我会通知您去领取的。”

Kai合上笔记本,现在还不是散步恐慌的时候。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是‘忘川’的诅咒吧。”

“诅咒?”

Kai停下了脚步。

“那个医院被诅咒了,吞噬着,无法超生的灵魂。”

等女人关上了房门后,Kai轻踏地面,微弱的冷光从左腿间的机械缝隙中渗出。

“ZERO,Area。”

“了解。”

ZERO的话音落下,光芒照进了这个小巷。

小巷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衣装的人影正在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小刀泛着银光。

看来关心这件事的不止Kai一个人。

“从半小时你就在跟着我。”

人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接小跑着就像自己冲了过来。

“表明你的...身份!不然我就...要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了!”

Kai躲闪着对方的攻击,附身一击肘击往袭击者的腹部打去,希望通过这种伤害最低的方式让对手丧失行动能力。

对手的行动相当敏捷,用小腿挡下了自己的攻击。

就像打在一面固体墙上一样,施加攻击的胳膊隐隐作疼,Kai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

“Lighting!”

由足尖释放的电压沿着对方的地面向对方袭去,敌人交叉双手,后退接下这一击。

刚才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对方残破的袖口露出了被白色结晶所覆盖的双臂,像一层保护膜一般。

那么这样推测下去,估计对方全身应该都是这样的玩意儿吧,那就没必要顾忌了。

“【感染者】,如果你还能听得懂人类的话语的话,放弃抵抗,接受治疗。”

Kai拔出手枪瞄准了对方的头部,迟疑了两秒之后将准星转移到大腿的位置。

敌人没有丝毫的退缩,继续向Kai的位置迈步前进,小臂上的结晶转移到了掌中。Kai扣动扳机,几乎是同时,对方甩出了一颗尖刺的晶刺击中了自己的手腕。

“小心!”

在自己吃痛丢掉手枪的瞬间,人影已经贴到了自己面前,右手的小刀借着急停之势向自己的脖颈砍来。

“Cannon!”

紧急时刻释放的零距离炮击把双方都震退几步。对方的身手很敏捷,从体形判断,较大可能是一个女人,似乎还拥有控制不明来历的结晶的【源】。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Kai摆好了战斗的准备姿态。

对方解除了刚才临时构造出用来抵御炮击威力的晶盾,双手中凝聚出越来越多的结晶碎片,向Kai射出。

还想用这招么?Kai开启炮击的最大能量,猛烈的风压将碎片硬生生地吹了回去。烟雾散去后,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大意了,对方的目的其实是逃跑!

Kai快速跟进,却最终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两次袭击都发生在小巷中,看来对方很喜欢这种需要一定记忆力才能摸通的地形。

虽然只是短暂的试探性交锋,不过主动袭击维持官,不得不承认是很大胆的行为,不过这样也好,【根源】就拍上用场了,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确认对方已经逃离现场后,Kai解除了Area的战斗武装。

“ZERO,【复现】”

白色的光重新充满了小巷,真相即将大白。

但传来的却是Kai的惊呼。

等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

“零一,失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病房里Kai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

“就像,丢了什么东西...”

零一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块曲奇在嘴边啮食,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回答很孩子气,Kai不再深究下去了,开始了喃喃自语。

“为什么,一定要对失忆者下手呢...”

“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吧。”

少女听到了自己说的话,漫不尽心地回复道。

“没有记忆的话,这个人格就已经死掉了,就让他们解脱好了。”

“零一,我不喜欢你说的这种话。”

Kai的眉头一皱,零一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有些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Kai,你有杀过人吗?”

“没有。”

少年很诚实。

“明明有这个权力的...人类维持官的话,是可以根据危害程度自己酌情选择对【感染者】实施‘控制治疗’或是‘就地歼灭’的吧...”

零一说的没错,维持官同【感染者】作战的权力之一,就是决定对方的生死。

“那为什么,不杀人呢?”

“我只是不想这么做。”

听到Kai的回答,少女叹了一口气,口气就像那天的医生一样。

“总有你救不了的人。”

“但是,我觉得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的生命,就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就像我,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呢...”

Kai看着零一,双眼清澈无比。

“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没有生命是不能被拯救的,你也一样,你一定能找到要活下去的理由的。”

少女看着少年,眼中倒映出的是一个最纯真的心灵。

......

“医生?”

“嗯?”

“你对‘忘川’了解多少?”

“你不是说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我只是想,嗯,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医院的过去。”

医生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先声明,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是十年前。这个医院曾经发生过的怪事。有一段时间里,医院收治的失忆症患者突然多了起来,原因五花八门。

因为这种病症,是没法短期治疗的吧,所以医生们就把这些人当作一般的疗养患者在住院部安顿下来。

第一个案例,出现在医院收治后的一星期后,那个全身结晶的患者被当成一种罕见的新型病症草草处理掉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患者陆续出现了。

原本只是局部记忆的丢失,慢慢地开始丧失全身的记忆。

语言能力,文字分辨能力,感官,甚至,呼吸。

到最后忘掉了一切,变成了人偶,成为忘川中无法超生的灵魂。

只要在这里丢失了记忆的人,就会忘掉一切,来自‘忘川’的诅咒。”

“当时的处理呢?”

“根本没有人记得发生过什么。”

“没有人怀疑过这是【感染者】的案件吗?”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他们没有‘死’,没有人‘死亡’。而且就算真的是【感染者】,也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吧。”

的确,虽然【源】的力量违背常识,但【感染者】必须要‘杀人’这个定律是不会变的。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记忆不只存在于大脑中。”

“这和‘忘川’有什么关系?”

“在学术界有这么一种说法,记忆并不只是神经细胞的专有功能。记忆存在于每一个细胞中。每一个,活着的,实体中。”

“呼吸,触碰,这些活着的印记,都被称之为记忆。人这种生物是由物质构成了肉体上的自我,记忆构成了精神上的自我。”

“唔,这些归根结底,还是脑干和小脑的功能吧。”

“有那么些区别,我说的,是指真正的意义上的那个‘自我’,他们真正意义上失去了自己的每一寸‘记忆’,从哲学角度讲,这叫做活着的痕迹,应该是这样。”

“能具体点吗,我...不是很懂...”

“那是无法描述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会忘记,每一个细胞都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要做什么,忘记了所有的感觉,除了还活着,什么状态都不是。”

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那些病人后来怎么样了?”

“没人知道,大灾变时期很混乱。”

从医生的态度来看,这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医院的伤疤,Kai打算结束这段对话,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医生,你觉得,那些人会在哪儿?”

“不知道,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也许最需要拯救的就是他们吧”

......

“你抱着那个东西看了半个小时了。”

“工作嘛工作。”

Kai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边咬着指甲将手中的电子文档翻了一页,前段时间被自己抓获的那个【巨大化】【感染者】似乎又寻机逃跑了,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回收队。

零一从床上爬到Kai的身边,脑袋钻进对方的怀里,抢着把报告浏览了一遍。

“喂,零一!!”

“又有人被杀了吗?”

“没有。”

“那就没有工作了。”

Kai稍显不耐烦地将对方的脑袋轻轻推开,在纸质笔记本上又添了几笔。袭击案件还没有告破,日常工作还得继续,真是焦头烂额的一个月啊。

少年认真的样子让零一不忍心打扰。犹豫再三,少女下定了决心。

“Kai,我昨天又做梦了。”

“那很好啊。”

尽是敷衍...

看到Kai暂时没有聊天的意向,零一便不再多说,向着窗外发呆。

仅此一次,零一像是有什么事情是非说不可的样子,自己却在对着报告发愁,少年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收起了手里的通信器。

“抱歉...你又梦到了什么?那些男人,数量有变化吗?”

“没事。”

零一抿着嘴,继续对着窗外的夕阳出神。对方不愿意,自己也没理由强求。

“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的时候,告诉我吧。”

Kai打了个呵欠,心里盘算着晚间应该怎么打发提交The-Heaven的报告。

一直沉默的少女却在此刻开口了。

“我,梦见我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