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织合夙愿的血纤蛋白原
（2018年10月30日，星期二，晨）
陪Elisa来操场走动也是迫不得已的任务而已。
早读的铃声已经响起，至于学校的操场，也并不是空无一人，一个看上去并不年长的老师，穿着一件夹克，在主席台下缓缓打着太极拳，远处的羽毛球场那边，我们的体育老师和另一个女性打着羽毛球。
但是操场上一个穿着校服的人都没有...除了我。
“Elisa...您的肺炎不是刚刚好么，怎么能穿这么单薄就...”
对了，她已经不会再得肺炎了。
“我可没穿的很少，我穿了两层保暖，你看不见罢了。”
“那...您不是心脏不好么...为什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万一在外面...”
“停停停，不要乌鸦嘴啊...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嗯...”
“所以为什么会来学校。”
我问。
“来找夏澄和你玩啊。”
“嗯？”
“怎么，很奇怪么，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干，曙光黎明现在也不需要我，而且他们也不信任我的身体。”
Elisa缓缓的走在了操场的跑道上。
“你对生物很感兴趣，将来...想学医么。”
Elisa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么问道。
“学医么...大概不会吧，医学感觉...怎么说，和生物那些东西差的有点远，而且学医不是很辛苦么...”
我这样说，但是实际上现在的医疗环境还是很恐怖的，医闹事件层出不穷。
“学什么不辛苦。”
Elisa这样说。
“学什么都辛苦啊...”
“艾老师怎么就忽然问起我未来的打算了。”
我这样问道。
“就问问嘛。”
“连我妈都没问过。”
“你妈也没必要问嘛，毕竟你是你妈的儿子，也不会没出息到哪里去。”
Elisa笑了起来...她的脚步相当的缓慢，就像是...不，就是一个在晨间散步的老年人。
“这也太抬举我了吧。”
“不算抬举，诶嘿。”
虽然她缓缓走路的样子像一个老人，但是外貌和声音，乃至说话的方式都和老人毫无关系。
“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徒弟的事情。”
“讲过...死于免疫排斥。”
“他换心的原因倒不是和我一样，为了活的更久，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
Elisa说。
“但是说实话，医者难自医。”
“对啊Elisa，你的肺心脏什么的，总不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做的手术吧...”
“还有眼球...以前那个老花眼实在是不好用了，就换掉了，这个手术是在罗马做的，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的团队专注于眼球移植。”
“那肺呢...”
“公海上，是武警医院的一个外科医生，虽然肺源是我自己搞来的，一个赌鬼，欠了不少的债，自己也不想活了，妻子儿女被讨债人绑了...嘛也不想多说。”
“那...是活体摘下来的...”
“是啊...但是我们协商好了。这件事有曙光黎明协调，曙光黎明也不会追究肺的来源，只不过那家伙是个烟鬼，他的肺也不比原来的好用。”
“那岂不是杀人...”
我这样说...但我感觉这样说肯定会冒犯到她。
“杀人不至于，最多算协助自杀吧。”
Elisa说。
我现在是在和一个杀人凶手走在一起么...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妻子儿女现在过得很好，因为刚好有一个银行家需要心脏，配型也刚好合适，我就把他的心也卖了，得到的钱全部给了他的妻子和儿女。”
“嗯...”
我走在Elisa的旁边，听着她的讲述。
“那是够一个家庭活活一辈子，很多辈子的钱，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好结局，本来活都活不下去的人通过放弃自己的生命，让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他的债主，我，都活了下来，其中一些人还活的很幸福。”
Elisa拍了拍我的肩...我的背后忽然产生了一丝寒意。
“这显然，是Happy ending啊。”
“如果他遇不到我，就一辈子也还不上钱，她的家人也会被恶徒控制，作为人质，他自己也没法从事正常的工作，还有戒不掉的赌瘾，债主也会拿不到钱。”
Elisa有重头分析了一遍。
“可是如果死了，那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啊...如果能戒掉赌瘾，偿还了债务...说不定...”
我想要反驳Elisa...
“你觉得那样的结局有可能存在于现实中么。”
Elisa说。
我想了想这样的事件，似乎经常出现在12频道的法治栏目中，无一例外的是badend，这似乎在暗示Elisa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但是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但可以却信的是，Elisa所带来的，也绝对称不上Happyend，但我却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不Happy...
“就像曙光黎明的Slogan所说一般，技术，医学，都是为了人类的福祉，Well-being，要是我说，Happiness似乎更合适一些。”
“我明白，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这些技术不运用在正道上的话，反而会破坏Well-being，就像是，那个器官大盗一样，有着高超的外科技术，却用它来伤害别人。”
我说。
“是这样的，但是技术的发展是不能停止的。”
Elisa说。
“我曾经自大的以为，传承技术是没什么意义的...我教导别人也都是为了一些自私的理由，比如说如果我不教会别人怎么移植眼球，不和别人一起研究怎么移植眼球，就没人来给我来移植眼球一样。”
“我也以为人类能在本世纪就能获得永生治疗，虽然某种意义上这已经被曙光黎明实现了，但是显然这种治疗不是针对已经出生的人的。”
Elisa的步伐加快的一些，她从那个打着太极拳的年轻老师面前经过，微笑对那位老师点了下头，那位老师也面露微笑，用微笑对Elisa回了礼。
我紧跟着Elisa的步伐。
“我在想，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Elisa在离开那位老师之后，再次放慢了脚步，她伸手扯住了我的运动服下摆，示意让我减速。
被扯住的我直接停了下来，侧身转头，面对着她。
“内个...咱们还在学校里，这样的行为似乎...”
“又不会有学生看见，你怕老师们传流言么？”
“我在想，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来着...”
“嗨，说正事呢小陈宇。”
“嗯...那您继续说。”
我说。
“我在想，如果你愿意，要来试试传承我的知识么...”
Elisa说。
“啊...我不是已经在传承了么...你不是生物老师...”
“我是说，一些其他的知识。”
Elisa对我露出了笑容...结合她说的话，我感觉她似乎不怀好意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
“我这些年积累的不少经验，如果你将来想学医的话，我能提供不少帮助。”
“为什么...是我...我...让我当您的徒弟吗...”
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生而已...忽然全世界最优秀最全能的外科医生让我来当她的徒弟是什么意思？
“嗯...不愿意么？”
“不不不...我只想说，应该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吧，比如...Rena，她学习学的很快，而且最近也在进行手术准备...”
“她主要...也算不上是人类吧...”
Elisa说。
“我想人类的知识还是要人类来传承。”
“但为什么是我，我觉得还有更多是合适的人，比如说...已经在学习医学的学生什么的...”
“可我喜欢你啊，所以非你不可。”
“诶...等等？”
我被她的言语惊吓到，侧边走了一步，拽住我衣服下摆的她也跟着被向前扯了一步。
“开玩笑的啦，只是我觉得你学东西很快，而且说不定会对我会的东西感兴趣而已。”
“我...”
“我知道你的信念可能和我不大一样，如果你能保持你的信念的话，用我的技术或许能给人类创造更大的福祉...你说是不是...”
“但...给全人类带来福祉也着实不是我的信念。”
我这样说。
我对自己的出路和未来还未有规划，Elisa这样突然的试探让我稍微有些迷茫。
“我想您把我捧得太高了，我学东西也并不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还很懒惰，我想我也没有毅力继承您的知识。”
“可我不是这么听说的，星野对你印象深刻，小夏澄说你只用了几个星期就牢固的掌握了之前你不擅长的部分，我指的是竞赛内容。”
“那...”
事实上为了掌握哪些竞赛内容，我利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Rena的帮助也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况，你是杨清源的儿子...”
“我似乎没有继承杨清源的什么优良基因，至少工作狂这一点没继承。”
听到我这么说，Elisa露出了欣慰的笑。
“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Elisa接着说。
“能得到世界上最优秀的外科医生的指导这件事是很诱人，但是我觉得我基础知识积累的还不够。”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零教给你。”
Elisa说。
“我会考虑的。”
我如此结束了话题。
我的脑子有些空荡荡的，不知道Elisa在打什么算盘，她的样子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你怎么看待Rena的，话说。”
Elisa在我结束上一个话题之后立刻提出了新的话题。
“我觉得，她可能是人类未来存在的新形势。”
“你不感到害怕么...在罗韧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的意思是，她是一个战术AI不是么，或许她有着更加宏伟广阔的计划，只是瞒着我们这些人而已。”
“我觉得Rena还是一个很单纯的家伙...至于罗韧，应该是因为技术不成熟，以及罗韧的性格可能本身就存在缺陷的缘故。”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当然，我可能并没有您了解这里面的一些原理。”
“是么...原来小陈宇那么乐观么...我原来是那种和第二次工业革命被夺走工作岗位的工人一样么...呜呜...”
“艾老师...”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年轻人乐观一点好啊。”
她苦笑着。
“事实和岁月向我证明了，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也许再过几十年，外科医生就不需要亲自拿起手术刀做手术了，甚至外科医生会变成不存在的职业。”
“我想艾老师也应该乐观一些。”
“我已经乐观不了了，我想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说。
“别这么说嘛...”
我原本想要安慰她，说不定曙光黎明会把心脏给她，但我想起了另个一需要那颗心脏的人，便闭上了嘴。
对于这颗心脏应该给谁，我自己也做不出权衡来...但Elisa似乎觉得就算自己获得了那颗心，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就连星野都先走一步了，我想下一个就是我了。”
她提及了星野。
听夏老师说，她的年龄比星野还要大一些，看她之前和星野亲密的样子，星野去世这件事或许给她了相当大的打击。
“您和星野先生似乎很...关系很好。”
“毕竟我们不是什么...那个...不是那个志向不同，不能共事的人，某种意义上他和我目标是一样的，他似乎更高尚些，因为他的那句为了人类的福祉那句话不是说说而已，而我只是个自私鬼，只为了自己的福祉。”
“可夏凝...”
“当然，如果他是混蛋我也是，虽然他有着比我高尚的目标，但是手段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清白，毕竟那是个拿人类胚胎做实验的疯狂家伙，说起来，我当初最欣赏的就是他那点了。”
Elisa说。
“对于夏凝来说，他是个混蛋，但是对于全人类，搞不好他就是伟人，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千年之后，他的名字也会被记住被传唱，至于我，我对自己不是混蛋我就很满足了。”
Elisa接着说。
“不过那些混蛋事都过去了，你们有句老话，杨清源讲给我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不假，当你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自私失去了意义，财富无法带走，经验也没法带走，什么都带不走，那些东西只能选择留下，但想要留下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Elisa想收我做徒弟，是想要留下些什么东西，她是不是在害怕，她的经验会随着她的死亡彻底消失？
“你看我，没亲没故的，几个徒弟，算的上是朋友的人，也都已经先我一步离去，嘶...我们算是朋友吧。”
“虽然我不能认同艾老师的一些做法，但是...我们...嗯...但是您应该是长辈。”
“和长辈也能当朋友嘛，不是么，所以你现在其实是在陪好朋友散步，唔，今天天气着实是冷。”
Elisa松开了我的衣角，搓了搓自己手。
“我想比起收徒弟，或许你应该把你的经验写出来，发布了...”
“那可不行，你知道你夏老师的毕业论文是什么吗...”
“我记得是恒河猴的嵌合什么的...”
“是啊，恒河猴，但是他是用人做的，为什么要用恒河猴发论文，因为他的经验来源，他做的...实践不能被认同，不能被接受，如果实践不能被认同，那经验能被接受么...大家能够相信我发布的东西么。”
“啊...我想大家能相信经验，只不过夏老师会被卷入麻烦之中...”
“但大家会恐惧，会抗拒这样的技术，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对其敬而远之。”
Elisa说。
“如果夏凝暴露于世间，世间的众人又会怎么评价hoshino的成就呢...你可以想象一下。”
“但我想真正想要利用创造福祉的人，并不会在乎技术是怎样被创造出来的，他们会将那样的技术用在好的地方，即便那技术的诞生是带着血和污秽的。”
“我想你就是那样的人。”
站在我身旁的Elisa说道。
“啊...您把我说的太高尚了。”
“我和星野是用恶的手段创造技术的人，这些技术需要传承，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变得老旧了。”
“或许不需要...人们会在实践中获得新的知识和经验，就像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去看那个名为盖伦的古希腊医学家所写下的解剖学图鉴了一般。”
Elisa又自己把自己否定了一遍。
“那我等于把我的一生都否定了。”
Elisa的笑容消失，脸上带着失落。
“不...我觉得...哎呀...”
“也有道理，就算我什么都不留下，其他人也能独立的探索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来的，怎么说，就算我你能够回到过去，阻止那群人开发出COSIN，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新的一批人来开发出足以替代人类的人工智能，不是吗。”
Elisa说。
“嗯...”
“我也不应该说我的一生被否定了...”
Elisa接着对我说，但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法插话进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她还在说传承自己的知识是一件相当没意义的事情，今天又决定收徒弟传承自己的经验。
她是觉得如果自己的知识得不到传承，生命的就没有意义了么...
我想她绝对是度过了有意义的一生，她经历了许多他人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好奇怪，我不想对别人说这些，但是现在的我对于之前的我而言绝对是个混蛋，她在害怕着恐惧着，否定着以前自己的信念。”
我有些语塞，年轻的我似乎没法理解Elisa内心的斗争，她的话语在我听来似乎也有些语无伦次，缺乏逻辑。
我们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她停在了操场的入口。
“总之，谢谢你开导我。”
Elisa对我抛了个媚眼，这样来了一句。
“不...我也什么都没做...”
和她聊天的全程，我都像是说相声的捧哏一样，只蹦出几个字来回应她，这次的对话，似乎更像是她自己自言自语。
“现在不如聊一聊八卦吧...来，说说高中生之间正流行着什么样的八卦吧...”
“别提八卦啊...现再我要被八卦烦死了...”
“没关系，你可以从苏瑶光被表白说起。”
“啊...您怎么知道的...啊...啧...说道这个...呐您应该都知道吧，给苏瑶光表白的是陈宏矩，但是喜欢陈宏矩的是李洛，我答应李洛追陈宏矩，但是李洛忽然就...成了器官大盗的时间的受害者，现在李洛安装了一个人工心脏醒了过来，准备给陈宏矩表白，但是陈宏矩已经给苏瑶光表白了，然后今天早上...”
“是恋爱故事啊...”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现在已经算不上是恋爱故事了，李洛貌似认为自己活不了几天...她对陈宏矩的那种喜欢似乎成为了她最后愿望一般的东西。”
“那我和那孩子很像啊，哈啊，心脏都出了问题，还有难以满足的最后愿望。”
我是不是不应该在Elisa面前提及李洛的事情。
“没事，你继续说...我就感叹一下。”
“苏瑶光拒绝了陈宏矩的表白，在得知了李洛身体好转之后。”
“我想她到最后可能会放弃表白。”
Elisa面容严肃的说。
“嗯？谁会放弃表白？”
“被偷走心脏的孩子，李洛。”
“为什么...”
“同为将死之人的直觉。”
“艾老师！”
“好嘛，我想原因我刚才说过了，要自己喜欢对象陪自己度过短暂的余生毫无疑问是一种自私的选择。”
“自私。”
“对啊...自私，你不觉得么，陈宏矩要短暂的拥有爱情，然后忽然因为女朋友的逝去陷入悲伤之中，为了自己短暂的满足选择让别人承受伤痛，这应该是自私的行为吧。”
“不过，她会活下去的，我想曙光也愿意将心脏提供给她。”
Elisa说。
似乎和Elisa聊这个话题并不合适...需要心脏的人正好是两个我认识的人，虽然都是认识不久的人。
“李洛和自己喜欢的人活了下去，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曙光黎明也因此获得了好名声。”
Elisa这样说着。
“也是Happyending吧。”
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