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漫长的混沌状态之后,意识终于自深渊回归。

首先占据脑海的是剧烈的痛感。

四肢百骸仿佛被尽数撕裂了一遍,试图移动关节就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可怕音效。

“咕……哈。”我用尽全力才勉强支起上半身。

头脑昏沉得像是被木棍狠狠殴打过。

最后的记忆片段……似乎是在崩溃的矿道中下落,随即重重撞上分叉的岩石轨道,再来就失去了意识。

总觉得最近我一直在因为跌落而受伤。

之前和麦茶从黑狼遗迹的楼梯上滚落时也是。

犀牛的核心被击破时,在崩解的流沙里挣扎可没少给我留下淤青。

“啧……”

当务之急是找到矿灯。

我在完全漆黑的地面摸索。

指尖掠过某样皮革质地的东西。

是……矿灯把手上的皮革护套?

形状似乎不大对……尝试着握住却发现超出单手所能掌控的范围。

而且这个触感……

怎么形容呢?

过于柔软了,简直就像是棉花糖。

但体验却意外地好。

指尖不断向大脑传递来“Q弹”的信息,从而博取“继续”的反馈指令。

数十秒之后我才意识到异样。

不对……这不对劲。

右手几乎已经完全无法自制,这东西……对于手指而言简直就是毒品!

最高中枢的大脑下令撤退,然而手却像是被牢牢吸住一样无法抽离。

不仅仅是像,隐约还有陷进去的迹象……

这样下去可不妙。

“唔嗯……哈啊……”

低吟在黑暗中回响。

音色空灵得宛如金丝雀。

是芙兰达。

她也掉下来了!

从声音的方位来推测,局长就处在我前方不远处的位置上。

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我用力抽回手,向着右侧的地面进一步摸索——

沙土石砾经由指缝穿过,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我终于触及了冰冷的方块。

矿灯!

握把在侧面,重点火的开关……则是在底部。

“喀嗒。”

从漏斗间淌下的星砂开始燃烧,向四周投射光芒。

霎时间,洞穴内变得明亮起来。

“唔!”

长期的黑暗环境骤然翻转,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光线。

半晌后,眩目的光才稍稍柔和,将被劫持的视力解放。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细框黑眼镜,以及其下犹如黑玛瑙的双眸。

小巧的鼻子,薄而绛粉的唇瓣。

再之后是老古董的硕大耳机……

等等。

用三个字概括的话就是“芙兰达”。

她仰面朝天躺倒在地,邮局制式大檐帽滚落在一旁。

而我正压在她上方。

黑色长发像是瀑布般倾泻一地。

而芙兰达本人则是瞪圆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局长?你还好吗?”

我把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芙兰达连眼都不眨一下,俨然化为了一尊石像。

“还没习惯突然的强光吗?不应该呀……”

矿灯开启后都过去两分钟了,哪怕是鼹鼠也该适应了才对。

芙兰达依旧一语不发,眼神像是看到了异常生物。

我扭头确认后背,没有发现异常——

这尊石像注视的无疑是我。

“不会是掉下来摔傻了吧?有哪里受伤了吗……咦?”

试图搜寻伤口的视线在脖颈下端戛然而止。

黑色皮质背心的领口肆意敞开,表面紧绷的质感仿佛像是在炫耀。

而原本应该咬合的排扣松脱了好几颗,还显出相当凌乱的褶皱感。

看起来就像是……

像是……

被谁往复揉过一般。

“咕嘟。”

我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该不会……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噗——呲呲呲呲呲!”

像是锅炉烧开的音效,芙兰达脸上突然浮现红晕,在过分白皙的两颊表面被强调得格外明显。

糟糕!我发现……她发现我发现了!

仿佛能预见紧随其后的大麻烦,我眼前一片漆黑。

“啊,不,芙——局长,这个是,误会,那个!”

在慌张到晕厥之前我挥舞双手,尝试挤出恰当的措辞。

“呜哇呀啊噫噫噫噫噫噫吁嚱!”

芙兰达爆发出怪叫。

示威的猫……不对,这嚎叫声已经完全超出人类的音域了。

你这家伙是沙蜃吗!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她含混不清地想说些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懂。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噫。”

Lu、yi?

“原来是在叫我吗!拖那么长谁听得懂啊!”

“别别别……别压、压压着我!让、让让我起来!”

芙兰达的语言能力逐渐恢复——虽然还有些结巴。

“好好好。”我向一侧翻身,单手撑地站起。

轻拍两下夹克掸去灰土,我朝着还躺在地上的芙兰达伸出左手。

“来。”

“嗯。”她乖巧地正要握住我的手——却像是触了电一样缩回去。

“我我……我自己起来!”

“哈……您请便。”

真麻烦。

我无奈地叹气。

不过第一次见到如此慌张的芙兰达,让我有种新奇感。

芙兰达红着脸,把身子像毛毛虫似的往后蠕动,接着背靠墙壁,一点一点地向上蹭。

过程中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我,加上那身灰扑扑的革背心,像是只警戒的土拨鼠。

她那副样子反倒让我失去了紧张感。

芙兰达努力深呼吸,平复着情绪:“路……易……”

“嗯?”

“你……你居然敢……敢敢……”

“呜!”

她要说出来了——被我尽力遗忘试着抛诸脑后的话题!

“你居然敢把我当成缓冲座垫!”

“啊?”

我愣了半秒。

芙兰达用双臂紧紧护住胸前,斥责的言辞却意外地体面。

“不对吧,局长,你想说的应该——”

“闭嘴!你知道你有多重吗?我的制服都快被你压坏了!还害得我浑身是土!帽子也瘪掉了吧?我现在肌肉酸痛!感觉骨头都断了!对没错!肋骨!肋骨断了!断了足足25根!都是你害的!被你压的!为什么你作为局员连身先士卒保护局长的基本意识都没有啊?别用那种傻愣愣的眼神看着我!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扣你工资!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靠过来!跟我保持距离!两米啊!两米!”

芙兰达语如连珠,无理取闹般地吼了一大堆,却依旧避开了关键话题。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居然有这等强烈的羞耻心……

一定是与那广阔的胸怀联系成正比的缘故吧?

“局长……人类大概只有24根肋骨。”

“少、少废话!总、总之!惩罚的事情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