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大帝的墓就葬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墓地中。
传统的力量是难以违逆的。尽管鲁道夫大帝生前对克里格教采取了蔑视的态度,但那也只是私底下的态度。鲁道夫大帝登基时,虽然不耐烦,最后还是接受了教皇的册封。从名义上来看,皇帝的权力来自神授,而神的旨意由教皇大人代为传达。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历史上的确有一段时间,克里格教掌握着实权,兰斯大陆上各个国家皇帝即位都需要得到教皇的准许。然而现在,作为人民心中的精神领袖,教皇必须谨小慎微才能保留得住克里格教那点微薄的权力。
现在早已不是政教一体的时代了,神权只有不干涉政权,才能勉强苟延残喘。
在这些权力中,教皇最厌恶的就是看守这座陵墓。圣彼得大教堂中埋葬着温莎帝国逝去的皇亲国戚。看守陵园,将他们的灵魂引向天国的工作就交由教皇亲自处理。
尽管教皇本人及其厌恶这位不敬神——最重要的是不尊敬自己——的帝国皇帝,却还是得堆满了笑脸,手上抱着经典,嘴中念念有词。
“神造世人,却弃人而去。皆因人之恶,故神造异族,以惩世人。唯有死亡能予人安详,唯有死亡,能净人罪恶。唯有死亡,能将人之魂魄带回诸神身边。”
“愿死亡,赐予王永远的安宁。”教皇以此作为结束语。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爱德华站在不远处,他的身边,带着一个相貌与帝国人截然不同的少年。
教皇对爱德华的好感远大于鲁道夫,皆因爱德华是一个虔诚的克里格教信徒。爱德华在还没登基的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来到圣彼得大教堂做礼拜。他也是一名狂热的异族反对者,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对于诸神这一邪恶造物的厌恶。
所以,当爱德华引领着那名男人走进时,教皇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我尊敬的国王,您是第一个完整地参加了先王弥撒的人。”
不同于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其他宗教,克里格教认为人的灵魂升至神域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因此国王的弥撒是一项横跨接下来半年里每个周日的大工程。继任的国王往往只会出席头三次的弥撒,而爱德华则从不缺席。
“教皇阁下,我来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爱德华将身边的男人推到了教皇面前。
男人个子不太高,相貌不丑却也谈不上英俊,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爱德华介绍着男人的名字:“他叫杨峰,来自……来自……”
爱德华犹豫了起来。克里格教对于魔法的痛恨世人皆知。如果告诉他杨峰来自鹰巢城,下场如何显而易见。
“我来自萨拉赫公国,来自沙漠中一个偏远的城市,”杨峰主动伸出手,笑着说,“在我们那里,还没有得到克里格教的垂爱。因此我作为城市的代表,来到帝国的首都,希望得以一见主教,聆听关于克里格教的教诲。”
“原来如此,欢迎欢迎。克里格教会对每一个迷途的子民打开大门。”教皇没有因为杨峰的其貌不扬就轻视他。由皇帝亲自带来的人,想必自然有过人之处。虽然他自谦地说来自于偏远城市,想必哪所城市应是一座资源富饶人丁兴旺的大都市。
“那我就将他交给你了,教皇先生,愿真神保有。”
“愿真神保佑。”
杨峰面对着爱德华离开的背影轻轻招手,脸上挂着笑,让人看不透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他就坐在教堂中,聆听教皇的布道,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
“呵呵,来自一个被克里格教视为恶魔之地的城市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在将杨峰交给教皇后,爱德华立刻派遣了刺峰前去监视杨峰,黄昏时分,刺峰赶了回来。
从刺峰的报告中,爱德华听不出任何疑点。所以他一次次询问刺峰,不论问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他从未离开过教堂一步,就在那里乖乖地坐着,就像屁股黏在了板凳上一样。”
“他一定在盘算着什么,”爱德华焦躁地左右踱步,“但他究竟在想什么呢?对了,你说过曾经遇到一个和之国的同伴。会不会是他装扮成了杨峰的样子?”
刺峰摇摇头:“不会的。隐匿术是一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会逐渐变得失效的技巧。因此我们必须每隔两个小时左右就要重新使用一次隐匿术。但在这期间,杨峰一直坐在板凳上,没有任何动作。”
在昨天,杨峰询问自己能否帮自己引见一下教皇时,爱德华就问过杨峰,为何他要去了解克里格教。那时,他是如此回答的。
“鹰巢城与帝国交好最大的障碍就来自于克里格教。为了消除这层障碍,我必须得先去了解克里格教。”
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的每一个字,爱德华都不相信。
但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目的呢?思来想去,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鲁道夫大帝的陵墓。
爱德华忧心忡忡地问刺峰:“你确定用在我父亲身上的毒没人看得出来吗?”
“绝对无人可以看出,”刺峰信誓旦旦地说,“逢魔时是五碟众中不传之剧毒。饮下此毒者,会在悄无声息中丧失对身体的感知力,毒素会隐藏在身体中逐渐积累,量达到一定程度后,中毒者即会身亡,身死后,毒素会消散殆尽,没有任何人能检测出毒素。”
“真的没有任何方法?”
刺峰刚开口,想了一会,然后说:“只有一种方法,能够看出毒素曾经存在的痕迹。”没等爱德华说话,刺峰就抢先说道:“不过放心吧,知道这一方法的只有‘五蝶众’,而‘五蝶众’直接听命于大将军,是绝无可能阻碍我的。想必那名和之国的陌生人应该是某位反对将军的江湖人士。”
——但愿如此吧。爱德华在心中暗暗祈祷着。还有半个月,萨拉赫大公就会来到海尔城。到时候,自己就趁机逼迫珍妮特嫁给杨峰。那时,就再也无人可以跟自己抢夺王位了。
“故,神言,若世人愚昧,则以极恶惩之;若世人求善,则宽恕世人。然则此世之地,已然布满罪恶,唯有渴求宽恕之灵魂方得遁入天地。”
杨峰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已经数个小时了。说许是觉得他是一个绝佳的听众,教皇来了兴致,从创世神话讲起,一直讲完了神以人间体行走时留下的布道之言。在这一期间,杨峰时不时面露难色,时不时欣喜若狂,有时候还会附和几句。教皇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毕竟,在这个年代,如此虔诚的信徒已经很少见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教皇已经说到口干舌燥了,“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来明日的弥撒。”
“到时我一定准时到来。”杨峰彬彬有礼地回应着。他悄悄瞥向了教堂外,那名一直监视着自己的女人已经消失了。想必她已经去跟自己的主子回报了吧。
教皇已经开始离开了,杨峰叫住了教皇。现在还不是他能够离开的时候。
“尊敬的教皇阁下,我能否再请问一个问题?”
教皇转过身来,温和地说:“请说吧,我的兄弟。”
“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是关于异族就是‘恶’的代名词这件事。请别误会,我不是要质疑神的旨意,只是好奇。为何异族就是‘恶’呢?”
教皇没有因为杨峰的发言而感到愤怒,他笑着说:“不,没关系我的兄弟。任何一位教徒在接受教义时都会产生疑虑,这是合理的现象。”
“对于温莎帝国的每个人来说,异族曾经侵略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的平民,憎恨这一邪恶的种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后来,我们消灭了大多数异族。然后,在遥无边际的大海中,我们又发现了新的异族,它们阻碍了我们探索的道路。可以说,人类前进的道路上无时无刻不有异族的阻扰。”
“请容我打断一下,”杨峰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异族就同那些袭击人类的野兽并无分别。为何只有异族被判定为‘恶’呢?”
“因为目的不同,”教皇回答说,“普通野兽袭击人类,只是出于单纯的欲望。它们会因为饥饿而吞噬人类,却也因为饥饿吞噬其他野兽。异族却截然不同。它们对于人类有某种执念。在它们眼中,某些事情是非人类不可得。”
杨峰想起了鹰巢城外的迦楼罗,它们只会掳走人类的婴儿。
“人类是神灵的造物。神灵以自身为模锻造人类,撒播于大地之上。袭击人类的异族,等同于对神灵不敬。如此种族,怎么不会是‘恶’呢?”
“如此说来,神为何会容许这种种族存活于世呢?”
“因为异族同样也是神的造物。”
杨峰来了兴趣。克里格教的创世神话与塞壬一族有所不同。在塞壬一族的神话中,人与异族是同时产生的。而在克里格教的神话中,是人先出现,异族才出现。
不同的顺序造成了不同的结果,教皇说道继续讲述着:“不用惊讶,也不要怀疑神的旨意。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自身。”
“人类自身?”
“是的,人类自诞生以来就伴随着罪恶。因此世上有了征伐、死亡。因此人无法成为神。人类以神的面貌行罪恶之事激怒了神。但人类是神的孩子,神不忍亲自摧毁自己的孩子。因此神创造了异族。
神以异族之手惩罚人类,那些溺爱自己孩子的,就将它们的孩子夺走;那些不敬自己爱人的,就令他们孤独一生;那些崇尚征伐的,就令异族毁灭他们的国家。
人类孤苦无助。他们苦苦哀求着自己的造物主,祈求着诸神的原谅。神并没有原谅他们,但神不忍看自己的孩子就此灭绝。因此限制了异族的数目,人类才得以苟延残喘。
事实上一直到近代为止,人类一直生活在异族的阴影中。直到蒸汽机械研发出来,人类才得以消灭异族。”
杨峰想到了蓝为自己讲述的那个神话的结尾。他询问教皇:“那神之所以离开这片大地,是因为人类的罪恶惹怒了神吗?”
出乎他的意料,教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可妄自菲薄,我的兄弟。人类的确是有原罪的种族,却不是造成神离开世界的原因——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
“神离开这片大陆的原因还是因为异族。神赐予了异族名为‘魔法’的权能。但某一天,神看到了人类的身上也拥有了同样的能力。
原来本该异族拥有的能力,为何会出现在人类的身上?如此思考着的神,得出了答案,
人类与异族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同步。人类已经堕落到了与异族同样邪恶的地步。
所以神离开了。他们抛弃了人类。人类必须在漫长的一生中忏悔他们的罪过,只有死亡才能令他们得到解脱。”
看着教皇离开的身影,杨峰摸着下巴慢慢思考着。
克里格教的神话与塞壬一族的神话有着巨大的不同。并非来自于前半部分人类“原罪说”的部分。杨峰曾经了解过不少不同的宗教组织,其中持有人类“原罪”说的组织也不在少数。
区别在于故事的结尾。塞壬神话的结尾,就是潦草的一句神因为厌恶人类的罪恶所以离开了这片大陆。杨峰更倾向于相信克里格教的神话。
这并非因为他身为人类所偏向人类。单纯只是因为这个神话的结尾更加合理。自然,杨峰也不全盘相信这神话的内容。
神抛弃了人类,因为人类堕落到与异族同样邪恶的存在——也许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神离开的原因可能真的是人的身上展现出了异族的能力。不过这离开的说辞有待商榷。也许神离开前想要看到的,就是人学会魔法。又或者,神是因为恐惧离开的。
原因有很多,杨峰不希望去做过多的猜测。正因为每种说法都有可能,猜测才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人类与异族互相仇恨的理由。
以人类的角度来说,自然不会讲神离开的原因怪罪到自己的身上。虽然教皇没将话说明白,不过杨峰也大概猜得出来。多半,人类认为是异族诱惑了自己的种族。
杨峰曾经研究过鹰巢城拥有魔法的人的特征。那些鹰巢城的原住民,即来自明国的难民中无一人拥有魔法,而帝国逃难来的人却拥有魔法。有趣的是,原住民与外来者的后代中却产生了能够使用魔法的人。
自然而然,杨峰做出了合理的猜测——魔法这种能力,是可以通过遗传来传递的。那么追本溯源,最初的人类是不具备魔法的,那些拥有魔法的人,他们的能力显然不是从人类的身上遗传而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的魔法来自于异族。
杨峰攥紧了胸口,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全身的血液自心脏出发流向全身,而自己血管中流淌着的血液中,流传着并非属于人类的力量。杨峰打开了窗户,深深吸一口夜色中冰凉的空气。皎洁的白月正高悬在空中。
他记起了自己曾经通过占星术看过的一个画面。
男人满含泪水地紧抱着爱人的尸体,那是一具人首蛇身的尸体。他无助地对杀人凶手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为她的哥哥,却要亲自杀了她?
“不要妄图夺取异族的力量。”
那时自己还以为女人的身体里蕴藏着某种异族的宝物。现在看来,他值得应该是利用繁殖的方式,“夺取”异族的魔法吧。
杨峰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曾经看到过许多历史的图像。其中绝大多数中,人类都在追杀拥有魔法力量的同胞。但仍有极少数,那些拥有魔法的人,获得人类的尊崇。
他们憧憬他们,赞美他们,为他们摇旗呐喊,献上金银珠宝。因为这些同胞赐予了他们土地,安全,食物。直至某一天,情况突然改变了。
他们憎恨魔法,就像他们憎恨异族一样。
头顶上的月光照亮了杨峰的面庞。如果神话中是真的,也许,那一天,神彻底离开了这片大陆。对同胞的感谢立刻转变成了极端的恨意。人类开始追杀自己的同胞,期盼着神能够回到这片土地上。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人类失败了。直至今日——如果真的有神——这片大陆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神明的痕迹。
这样看来,仍然有很多种族有憎恨人类的理由。异族可以憎恨人类,因为他们夺去异族魔法的行为导致了神灵的离开;同样,那些被同胞背叛的人类也有憎恨人类的理由,他们是为了族群的“大义”才学习了魔法的使用方法,却又被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同类背叛。甚至人类自身也有憎恨自己的理由,他们会憎恨自己的愚昧、贪婪、本性中的邪恶。克里格教的教义中不也写明了吗?
唯有死亡能给人以宽恕。那,洗涤全人类罪孽的方式,不就是死亡吗?
可能性同样有很多。只不过,如果仅仅只是“知道”这一件事的人,是不会恨人类到这种程度的。如果没亲自经历这一切,那书上看来的,耳中听来的,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神话罢了。
那些很人类入骨,不惜抹去这一种族存在的人,必然是亲自经历这一切的人。
——亲自经历这一切。杨峰摇了摇头,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诡异的结论。神还存在的时间点,可能是数千年前,甚至数万年前。哪怕是异族,它们的寿命也达不到——
杨峰突然想到了,寿命达到无限的异族,的确是存在的。在鹰巢城山洞的湖中,就有这么一个被囚禁这的异族,曾说过,她所属的异族拥有无限长的寿命。
他又有什么理由相信,拥有无限寿命的异族仅有一个呢?
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原来是一个猫从树上跳了下去,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逃开了。
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杨峰关上了窗户,坐回到了床上。当务之急还是先帮珍妮特夺取这个国家。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那支怪物大军,就算弄清了这支妄图残杀全人类的凶手,又有何意义呢?
他静静地等待着血雾的归来。
守墓人提起了手中的煤油灯。夜晚的墓地总给人冰冷阴寒之感。耳边传来了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像是猫头鹰,又像是布谷鸟。守墓人打了个寒颤。
“谁在哪儿?”守墓人高举起了手中的煤油灯,照亮了前方数米远的地方。眼前空荡荡的,唯有几面墓碑孤零零伫立在地面上。他摇晃着头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老了,想想也是,怎么会有人闯入层层守卫的圣彼得大教堂。想必是我听错了吧。”老迈的守墓人提着手中的煤油灯佝偻着腰,想远处走去。
原本,这份工作就是他托了关系才得到的。这是一份闲差。实际上,墓园经由外围的层层守卫把守,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都难飞进来。而他,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看守罢了。
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黑暗中,一个人影突然浮现了出来。
血雾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老人距离他不过区区数米的距离。只要他再往前走数米的距离,自己就会被发现。幸运的是,老人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
“真是个有趣的国家。这里的人能够在无意识中使用气,却不知道自己拥有这种力量吗?”
他转过身,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一座墓碑前。墓碑上写着一行字:伟大的温莎帝国国王,统一者鲁道夫·萨卡斯基·温莎永眠于此。死亡将带走他身上的罪孽,而他的灵魂将于诸神同在。
“我不知道是否人有灵魂,如果真的有灵魂,想必你的灵魂也该去往诸神的所在了吧?那就请原谅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吧,”血雾低声说道,他抬起了手,手臂上缠绕了诡谲的黑雾,“你该感到幸运,在我的家乡,有太多的灵魂得不到安眠的机会。”
他将整条手臂插入了土中,掀起了一片泥土,再插入另一条手臂,又掀起一片泥土。他持续进行着这种动作,直到手指的尖端触碰到木板的顶端。
他掀开棺材盖时,恶臭扑鼻而来。馆内残留的尸体早已不辨人形,锦衣华服下,白花花的骨头裸露了出来。
不论是帝王,亦或是黎民百姓,不论生前是否享尽荣华富贵,还是忍受凄风冷雨,死后都只是一摊白骨罢了。血雾对于所谓的克里格教的那一团说辞不以为然。
死就是死了。死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是生者可以触及的。正因为死与生之间的间隔,生者才需竭尽全力地活着。对于血雾来说,活着的意义,就是不使那些死去的生命失去意义。
他取下了鲁道夫的一块指骨,将棺材重新埋回到土中。
按照杨峰的说法,这位叫鲁道夫的皇帝,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鲁道夫死后,医生进行过尸检,确认鲁道夫并非因毒身亡。。
那时,血雾只是凑巧提了一句。自己在和之国曾经见识过一种毒药。这种药物无色无味,能够夺走人对于身体的掌控权。中此毒者,只会感觉身体沉重,精神萎靡,等到毒性发作,就会彻底失去知觉,整个人浑浑噩噩额如同活死人,只能任人摆布。一旦中毒者身死,毒素会挥发殆尽,无人能够检测出毒素的任何痕迹。
而能够证明这种毒素曾经存在的方法只有一个。
“逢魔时”,毒如其名,只有在逢魔时,以中毒者之骨浸淫月光,方可得证。
血雾将这一小截森然白骨高高举向了天空。在月光的映照下,白骨水晶一般晶莹剔透,散发出星星白光。
奥斯本走入了墓园中。这座墓园并非位于圣彼得大教堂,而是位于海尔城郊外的一座上坡上,环境清幽,鸟语花香。
不同于圣彼得大教堂墓园的戒备森严,这处墓园埋葬的更多是平民百姓。他的妹妹一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当初选择离家也是这样,选择嫁给鲁道夫皇帝也是如此,最后,选择埋葬在这处墓园也是一样。
守墓人看到了奥斯本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想要站起来,却被奥斯本示意不必起身。
奥斯本柔和地说:“上次见面还是在十五年前吧,汤姆。”
汤姆唯唯诺诺地说:“是的,首相大人,是的。”
奥斯本皱起了眉头,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拘礼了,汤姆。就叫我奥斯本就好,就像小时候那样就可以。”
“哪里哪里,首相大人。请不要再揶揄我了。我只是一介平民,不敢于贵族高攀。”
从他的话中,奥斯本听不出喜怒哀乐。在青年时,他们还曾一起谈天说地。那时他信誓旦旦对奥斯本说,这个国家还是需要有才华的人的。他会证明给奥斯本看,平民的身份不会决定什么。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变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从外表看,他不像是六十岁,倒像是临终的七八十岁的老人。
“今天您要去看望王妃阁下吗?”汤姆低着头说道。
奥斯本点点头,他举起了手中的水仙:“是的,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长久的沉默降临到两人之间。一向能说会道的奥斯本面对着落魄的故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哪怕是不经意的关心,对他来说都等同于羞辱。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
“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汤姆面无表情地说:“请代我向王妃阁下问好。”
“我会的。”奥斯本离开了。汤姆看向了远方。他突然记起了,自己年轻时喜欢的花,也是水仙。
奥斯本将花束放在墓碑前。不同于其他王妃的墓碑,妹妹的墓前空空荡荡的。嫁给皇帝对她来说是一次失败的冒险。他仍然记得妹妹一脸兴奋地跑来跟自己,爱上了当今国王时的兴奋感,也同样记得两年之后形成鲜明落差的妹妹面无表情的脸颊。
鲁道夫大帝一生娶妻达到两位数,尽管他外貌丑陋,却拥有卓绝的人格魅力。他从不强迫女人嫁给自己,却又成群的女人迷上他。自己的妹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吧。自她怀孕直至她身死,鲁道夫皇帝都对她视而不见。
并非是不管不顾,也并非对她“不好”,仅仅只是当她是一个陌生人。看到她也只是点头示意,不会再从她身上寻求温存,亦不会对她吐露心声。这就是鲁道夫大帝。奥斯本本以为自己的妹妹在做选择前已经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事实证明他还是错了。
妹妹死的那天自己也在场。天上下了很大的雪,爱德华在床边低声抽噎。他紧紧握住了自己妹妹的手。房间内灯火通明,医生护士为了一个整圈。妹妹说的最多的话却是自己很冷。
他帮不了她。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听完了她的临终遗言。
奥斯本现在仍然记得那句话——“呐,你说,他为什么会不爱我了呢?”
他的妹妹,至死都没有发现,鲁道夫从没有爱过任何人。
奥斯本准备起身离开,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半蹲了下来。
墓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姓名却清晰可见。这座墓碑的主人名为露易丝·奥斯本(Luis ·Osborn)
而自己妹妹的名字,应该是露易丝·奥斯本(Louise·Osborn)。
墓碑被替换过了。
奥斯本想,或许自己太久没来,记错了墓碑所处的位置。他将整座墓园逛了个遍,也没找到第二座名为露易丝·奥斯本的墓碑。
——或许是我记错了,可能妹妹的墓并不在这里。又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妹妹。
他记起了乔治说过的那种催眠方法,通过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人格。若是自己从没有这个妹妹,那这个“妹妹”的产生,对自己的人格又产生了什么影响。
“怎么在这发呆?”一声呼唤,将奥斯本从自己的世界中唤醒。他回过头,汤姆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