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恼怒地说着,下意识地看向了身后上方的玻璃窗。
当他再转过身来时,手中的枪被砍成了两截。身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黑发,黑瞳,有着与帝国人截然不同的面孔,倒是与杨峰有几分相似。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门又一次打开。枪声响起。弹雨并不密集,却精准地击中了诺阿的手下。
珍妮特走了进来,而在她身边的人,是赫尔特公国的大公,莱因哈特·赫尔特。
与诺阿不同,莱茵哈特是一个拥有一头金发的秀美的青年。直至去年位置,莱因哈特只是一个普通的私生子。然而前任赫尔特大公突然暴毙身亡,万般无奈下,私生子也就获得了而继承权。诺阿一向看不起这位私生子,他甚至认为,不需要自己处理,赫尔特公国在他的治理下,用不了几年就会自取灭亡。
他从未想过,会与莱因哈特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相见。
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来帝都?
“为什么你会来!”诺阿指着莱因哈特,恼羞成怒地说,“这里是你这种小辈该来的地方吗,给我滚出去!”
令人惊奇的是,对现场情况一头雾水的不只诺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峰!”奥斯本对杨峰说道,“我可没听说过莱因哈特大公会来帝都!”
奥斯本敏锐地发现,枪口指着的人不只有诺阿,还有自己。
面对着莱茵哈特,杨峰彬彬有礼地说:“大公,你来的很准时。”
莱因哈特无视了奥斯本,他走到了杨峰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好,久违了,杨峰。你真是派血雾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啊。”
奥斯本醒悟过来。
他找到杨峰,与他做交易,希望他能帮助自己,作为回报,他会帮助珍妮特登上王位。他低估了杨峰的野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王位这个虚名。奥斯本不清楚杨峰为何要帮助珍妮特。现在看来,他需要珍妮特完全掌握这个国家。
“我的手下——算了,”诺阿摇了摇头,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将自己的女儿悄悄往身后推了推,“想必他们都死了吧。”
莱因哈特没有说话。血雾说道:“他们乘坐的火车由于意外,坠入了悬崖间。现在,帝国的搜查队正在救援他们。”
诺阿讥讽地笑笑:“‘意外’吗?看来你们活做的很漂亮啊。”他看了看身后的爱德华,后者一直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种时候是指望不上他的。诺阿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会为了这么一个废物搅了这么一滩混水。
“说吧,你们究竟想怎么对待我。”
杨峰从奥斯本手中拿过文件,递给了爱德华。“陛下,”他柔声说,“将皇位传给你的妹妹吧。你的妹妹会好好对待你的,你应该很了解她。”
爱德华接过了文件,这次他没有任何反抗,乖乖签上了自己的字。杨峰将文件送到珍妮特手中:“现在,我就完成了我的承诺了。”
“谢谢。”珍妮特小声说。
“现在道谢是不是还太早。”杨峰冷冷地说。他转向了莱因哈特:“大公,完成我们约定剩下的部分吧。”
诺阿问道:“剩下的部分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奥斯本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杨峰的目的,“他要在这里杀掉我们。”他瞥了一眼爱德华,“包括爱德华。”
爱德华打了个寒颤,蹲在地上,用手抱着头。有人抱住了他。爱德华抬起头,诺阿的女儿抱紧了他。
“乖……乖……不怕不怕。”她微笑着小声安慰着爱德华。那是爱德华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不止如此,”杨峰说道,“今夜,海尔城内将会被烈火吞噬。届时,摄像头会拍下穿着萨拉赫公国军服的士兵在海尔城打砸抢烧。到天亮时,这股‘叛乱’会被镇压,同时,皇室会放出声明,诺阿大公因为叛乱被捕。同日,赫尔特公国的军队会进攻萨拉赫公国。”他看着诺阿,微笑着说:“到时,这个国家的公国,会只剩下一个。”
沉默笼罩了会客厅。奥斯本率先察觉出了问题:“吞并一个公国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莱因哈特大公,你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没有哪个大公会甘心屈居一隅一辈子。”
“你这是在让两个公国陷入战火中,”诺阿说,“的确,在这里杀了奥斯本与爱德华,将我囚禁起来,使得萨拉赫公国与赫尔特公国陷入战火中的确能够帮你朱彻底掌控这个国家。但这真的值得吗?”
“这句话由你来说实在不具备说服力,诺阿大公。毕竟几分钟前,你还幻想着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杨峰不准备多费口舌,他对莱因哈特说:“大公,开始吧。”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场的众人动都没动。就连血雾,也没有按照杨峰的预想去杀死爱德华与奥斯本。
杨峰皱起了眉头,说:“大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没有哪个大公甘愿屈居一隅一辈子,”莱因哈特说,“就算统治的国土从一个公国变成两个公国,大公就是大公。”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吗?”杨峰偷觑着珍妮特。她没有一点担心王位被夺取的样子,“别做梦了,你没有这个国家的继承权,是不会成为国王的。”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杨峰,而是对奥斯本说:“首相大人,我记得依照这个国家的法律,如果女士成为国王,是需要有一个公爵丈夫的对吗?”奥斯本点了点头。莱因哈特继续说:“这法律并没有禁止大公成为皇女殿下的丈夫吧?”
“别做梦了!”杨峰打断了他,“帝国的法律也规定过,当王位继承人仅有女性时那条法律也可以绕过。珍妮特根本不需要嫁给你!”
杨峰讨厌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看失败者的眼神。带着怜悯与不屑。自己一直避免用着眼神看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再看到这眼神。
“我,珍妮特,帝国地十五皇女,如今的王位第一继承人,将会嫁给莱因哈特大公,”珍妮特说这话时,没有看杨峰,“我们的孩子将享有这个国家的继承权。”
“不可能!”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说过“不可能”了。早已经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初到鹰巢城的那一天。自己就是一个只会啼哭的孩子,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阻止他,血雾!”杨峰对血雾喊道。而血雾并没有行动。
“只需要有人能帮我报仇就好了,”血雾低声说,“这个国家的王是珍妮特,不是你,杨峰。”
他被背叛了——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杨峰错估了一件事。不管是血雾,还是克里斯蒂安,他们帮助他的唯一原因就是珍妮特能够成为国王。他们实际上服从的人是珍妮特,而非自己。
“抱歉,杨峰,”珍妮特的话语中却没有一丝歉意,倒是透露着一股被压抑着的同情,“在血雾走后不久,我就派克里斯蒂安追上了他。你的方案的确很棒。既能让我登上王位,也能让帝国的两个大公国暂时进入战争中,无力插手帝国的其他事端。在你的心中,是不会在乎那些在战火中哀嚎的居民的,也不会关心今夜海尔城里本该死去的人。是的,在你心中,这些都是砝码。牺牲掉他们,可以换来更大的利益。你能够用帝国的军队击败那支和之国的怪物军队,能够保护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护鹰巢城的安全。”
她用自己那双漂亮的翠绿眼瞳注视着杨峰,轻声问:“但你从来没想过牺牲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呢?
自己应该是能采取更好的办法。鹰巢城与帝国的战争,自己可以避免。他完全可以用珍妮特做更多的文章。也可以在发现帝国居心妥测后将珍妮特送回帝国。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还记得,在鹰巢城的山崖上,珍妮特对自己说的话。
长发垂到腰际,那对宛如绿宝石的眼瞳中满是对美景的向往,嘴中出得却是哀伤的话语。“我早就做好了觉悟。毕竟我是因此而生的。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要嫁给我,可能我都没办法走出宫殿,看看我故乡的街道,看看祖国的河山,更别说鹰巢城这瑰丽的绝壁了。”
他仍记得自己的承诺——记得他说过,愿意带她去到任何地方,去看黑白相间的熊,去看广阔无垠的大海,去看南方的花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呢?杨峰早已经忘了这一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乎珍妮特,他希望珍妮特能够拥有自己地人生,希望她掌控自己的命运。他知道,这不单单是因为同情,或者感同身受那么简单。
因为他爱她。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珍妮特看着杨峰,慢慢说道,“我说过,我会选择与你截然不同的道路。我不会牺牲任何人。”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没有牺牲就不会得到拯救。这世上不存在能够保护所有人的方法。必须有人做出决定,抛弃哪些人,拯救哪些人。
不牺牲任何人,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被牺牲。
不同的是,珍妮特是自己选择了牺牲自己的道路。
“对不起。”杨峰低声说。
“你没有必要道歉,你的的确确帮助我得到了这个国家。”
“你很清楚,我不是因此而道歉的。”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帮助珍妮特赢得自己的人生。
秦国的雨没有停。
朝堂上,群情激奋。太一清楚他们如此兴奋的原因。在他们的心中,恐怕已经想到了打败和之国的军队之后的情景。统一这片大陆,占据和之国的土地,将秦国的土地扩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青史留名,最该为此感到兴奋的不是自己吗?
太一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
“陛下,请下令吧!”一名大臣站了出来,进谏道。
“诸位爱卿就如此想要反动总攻击吗?”
太一的话给处在情绪顶端的大臣们迎头浇上了一盆冷水。一名武官站出来,大声说:“陛下,现在敌军退后数十里,阵型不齐,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不才愿担任先锋,率军收复关中平原。”
——真希望敌军刚到羲和城的时候,你们也能如此英勇啊。太一忍住了没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他们好像一群猴子啊,太一眼中,那些叽叽喳喳的大臣变成一个个上窜下跳的猿猴,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人忍不住说:“陛下,请问有何事可笑?”
“没什么,”太一用威严的声音说,“难道你们要连朕发笑都要管吗?”
大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此时,诸葛丈站了出来,作揖说道:“陛下,群臣所言不无道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陛下务必不可延误战机。”
每次面对诸葛丈时太一的头都会隐隐作痛。作为三朝老臣,太一不能在明面上训斥对方思想僵化。毕竟对方在群臣中德高望重。太一必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这样才不会在群中落得一个固执己见的暴君的形象。
作为一国之主的皇帝,也不是可以刻意肆意妄为。
“诸葛爱卿,不知你可否听过一句话?”
“敢问陛下,是何话?”
“行百里者,半九十。”
“陛下,但那余下的十里,若是不走,将永远十里。”
太一缓和了语气,说:“朕不是反对进攻,而是希望能在更加谨慎的情况下发动攻击。”
诸葛丈立刻说:“陛下,时不我待,战机都是稍纵即逝。敌军目前军队涣散,据斥候来报,其中有不少怪物已经皮破肉绽鲜血直流。经推测应该是那些作用到他们身上的药物出现了副作用。敌军正在每天以极慢的速度向后移动,如果再不发动攻击,等敌军撤回和之国,再重振军纪,就是另外一幅情况了。”
太一敲着凤椅的扶手,慢慢地说:“爱卿一定要坚持进攻吗?”
“一定要。”
“若是有埋伏呢?”
“将之击败即可,陛下对我秦国军威没有信心吗?”
太一叹了口气:“好吧,明日清晨,就发动进攻吧。”
“圣上英明!”
在一片欢呼声中,太一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真的要走吗?”诸葛寒忍不住说。
简点了点头,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如果只是被首辅大人讨厌,那我是绝不可能离开的,但让我们离开的命令是陛下传下的。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客人有什么死皮赖脸继续带下去的理由呢?”
她打开了房门,朝外走去。走了几步,转头问诸葛寒:“你见到尤利娅了吗?”
诸葛寒楞了一下,回复说:“不。这几天我从来没见过她。”
“算了,到时候她应该会自己找我们的。”
诸葛寒拉住了简的手腕:“关中平原尽是那些怪物,哪怕现在敌军退却了,要离开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留下来吧,我可以将你藏起来,明天我们会发动总攻击。等我们击败了敌军的部队,再离开吧。”
简推开了诸葛寒的手。“陛下给的命令是立刻离开,不许逗留。我们只能遵从命令,而且,”她冷笑了一声,“你真的觉得你们能赢吗?”
简离开了。诸葛寒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感到了一丝不安。
从局势上看,秦国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但这也仅仅是从目前明面上的局势看罢了。
青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没有转身:“明日寅时一刻,秦国的军队会发动进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白的宛如重病在身的少年在她的身后,手轻轻抚摸在她的脸颊上,“你怕吗?”
青鸳厌恶地打开了他的手:“我帮你,只是为了能够帮助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异族。”
“我知道,你怕吗?”
白狐的眼神让青鸳很不适应。以往跟他交流时,他的眼神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像深不见底深渊,向下望去尽是一片黑暗。但现在,白狐的眼神就像一个纯真的少年。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瞬间会有些疼痛。”
“‘有些疼痛’吗?那可是烈火的炙烤啊,”白狐低声说道,“人类如果遭受这种火焰燃烧时,可是会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但我不是人类。”
“但你还是会死。”
“死”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青鸳能够记得的,只有一瞬间火焰燃烧的疼痛,与之后玄之又玄的感觉,而死亡真正的感觉,却没在它的脑海中留下足以深刻的印象。
“明天过后,你会是一个全新的人。也许,我们会成功,那你会在我们的新世界中逐渐长大,你看到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未来。也许,我们会失败,那你的下场一定会比今天害惨。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这么做吗?”
“我愿意。”没有任何犹豫,青鸳如此说道。
“谢谢你。”
“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本来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你让我确定了,我的选择是没错的。”
“你是指,你放弃了人类的选择……吗?”
白狐没有正面回答,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雨越下越大了,在雨幕中,哪怕连近在咫尺的一花一叶都看不清。
“与人类相比,异族更加任性,不具备理性,只要它们认准的事情,哪怕会导致灭亡也在所不惜。因此它们才会被人类所击败,苟活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你选择异族的理由吗?听上去不太像。”
“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令世界变得更好。”白狐如此说道,雨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之人的身影。
“是的,人类是不该活下去的种族。”他喃喃自语着。
夜晚,秦国异族聚集地。
时间是寅时三刻。两科之前,哪怕在此地,仿佛都能听到秦军的士兵踏步出城的声音。明明还是深夜,太阳还未升起,城内却灯火通明,火把照亮了半片天空。
“族长,”薮作为夔牛一族中最强大的战士,拥有长的不可思议的角,在空中回旋,倒钩直触及到自己的脚踝,“请下令吧。”
夔牛一族与其他异族有所不同。一族之长并非是最为强壮者,也不一定是雄性,而是最为年长,德高望重之人。时任族长的绯年轻时曾经被众人追求,却终生没有产子。她已经活过了数百年的岁月,面容却似人类豆蔻年华的少女,牛角自火红色的头发中伸出,向下弯曲勾到了腰际。
“其他种族的人呢?”与她姣好的外表形成了反差,绯一贯是一个暴脾气的人,“该不会临阵退缩了吧?”
“其余十八种族中,有十五个种族的异族已经聚集完毕了,剩余的三支异族——狸力、蠃鱼、长右一族推脱说战力不足,不想拖后腿,因此只负责后方支援。”
“混账!”薮说完后,绯大发雷霆。她用力一踩,右脚落地处砂石飞溅,裂纹横生,地面裂开露出内中湿润的泥土。“都到这种时候,还在互相推脱吗!难道它们真的希望被人类一直圈养下去吗?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已经对人类产生了依赖,这些改变它们难道视而不见吗?”
“族长,息怒,哪怕不依赖这三族的力量,我方仍然能够打赢这场战争,毕竟,羲和城内的军队已经倾巢出动了。”
“算了,这场战争不需要废物。”绯抬起手,火焰攀上了手臂,向天空发射而出。在这最为黑暗的夜晚中绽放出最美丽的焰火。
千奇百怪的异族从聚集地中倾巢而出。虽然数量只有几千,但要颠覆羲和城,数千足以。
在马背上,凌日已经想象到了自己加官进爵的样子。
秦国的武将分为两类,一类为世袭子弟,这一类武将大多数都是秦国的开国元勋们的后代;另一部分则是通过武试成为军官。军官的能力往往与他们的出身没有关系。那些出身军事世家的人中同样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出身清贫的军观众未尝就不能有匡扶社稷的人才。
然而,这也只是理论上而已。对于秦国而言,出身已经决定了太多。同样是通过了武试,经过武荐,考生们可以提前一步进入武学。这一类人在经过一年的学习后,往往已经变成了从五品的官员。而那些不能入学的武举人,甚至未必能得到进入军队的机会。他们会被赶回家中,直到军队中出现空缺才得以进入军队。更有甚者,他们被提供的职位也不过十夫长而已。要知道,普通的小兵,在战场上斩敌达到三人也足以胜任十夫长。
原本,武荐是用来推荐那些拥有真才实学的人提前进入军队中,以实战磨砺自己。然而制定政策的老学究们忽略了一件事——又或者,这是那帮老狐狸原本的目的——负责武荐的人是朝廷的兵部。
试想,兵部的人是会优先推荐那些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还是会推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穷小子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
凌日握紧了胸口的玉石挂坠,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母亲去世后,他奋发图强,却仍然多次科举落第。无奈之下,一向喜好兵法武艺的他该去武试,竟然一举中第。刨除个人的奋斗外,历史更加给了他机会。
那一年,是天启大溃逃。他被紧急编入军队,同样是担任先锋的位置。而当时的他,以一股不要命的蛮勇气势一直攻入了和之国的境内。自那之后,他一直官运亨通,至今以15载,而他已经到达了从四品的位置,这几乎是寒门子弟在军队这条路线上的极限了。
而现在,历史又一次眷顾了他。
之前怪物进攻羲和城时,他没有站出来。他已经老了,已经不复年轻时的一腔热血了。他需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更具体的说,就是更高的位置,更多的金钱,更美的女人。靠自己在朝中的关系,恐怕很难再仕途上再有所突破了。可没想到,老天爷都如此中意他。
胯下的骏马突然嘶吼起来,调转了马头。凌日勒住马头,一踩马镫,嘴里喊着:“吁,吁!”
骏马站在原地,竟然不再前进了。凌日夹着马肚子,破口大骂:“你这畜生,别耽误了我的事。敌人都已经是些散兵游勇了,只要你载着我在战场上走几圈都能建功无数。”
饶是凌日口舌费劲,马匹仍是不肯移动一步,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蹄子牢牢钉在地面上。
无奈之下,凌日只能换马。他对着牵来马的马倌说:“把这头没用的畜生拖去宰了,肉就用在庆功宴上。”
马倌楞了一下,说::“大人,这匹马可陪了你好几年了。”
“我不需要这种废物。”
凌日一踩马镫,扬尘而去。
他听说,和之国倾尽全国之力,才打造出了这支军队。为了造就这支怪物部队,他们甚至牺牲了一整个国家的国民。
凌日自然不关心和之国的那些国民的死活。他在意的是和之国的土地。等到自己打败和之国的军队后,不知王会如何处置和之国的土地。按照往常的惯例,王应该会将土地赏赐给有功之臣。
也许自己会获得爵位。
这一想法激励着凌日,他不禁夹紧了马肚子,胯下的坐骑奔跑的更快了。等到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敌军退后了大约十里,但是己方的军队已经行进了至少十五里了。为何还没有发现敌军。潜伏在身体内的军事天赋终于给了他不详的预感。他立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地点是羲和城前的关中平原,极目远眺甚至能够看到地平线,却看不到一丝敌人存在的痕迹。
太阳缓缓升起,苍白的日光不足以使这片平原暖合起来,却找来了一片迷雾。停了没多久的雨又下了起来。胯下的马匹长啸一声,马蹄在地面上不安地踩踏着,溅起了一片泥水。
这支秦国的部队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四周,随时提防着不知从何处袭来的敌人。凌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们从来没人想过,秦国的25万主力部队是如何全军覆灭的。
凌日醒悟过来。那25万人,就像如今的自己一样。幻想着荣华富贵,大摇大摆地踏进了一片未知中去。
他不知道那25万人遭遇了什么事,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件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远方传来了第一声尖叫,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一名士兵消失了。数名士兵抱着长矛,恐惧地看向同伴消失的地方,那里如今只剩一个大洞。紧接着,第二个人消失了。地面突然塌陷,一双利爪抓住了对方的腿,将士兵拉到了地下。
这里的士兵都经历过羲和城保卫战,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在他们的印象中,敌人只是一些全身散发着恶臭、不知疲倦进攻的怪物。然而现在,他们正被看不见面孔的未知的恶魔一个个夺去生命。
“发生什么事了!”此时,作为主讲的凌日尚未完全了解情况。他只听到军队中发出了令人心中发毛的惨叫声。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潜伏在身中的武将的血中越沸腾了起来。他翻身下马,滚到了一旁,马匹发出长长的嘶叫,然后被一双利爪勾住了肚腹。血液破膛而出,地面上顿时陷出了一个大洞,马匹被拉进了洞中。
“那……那是什么?”凌日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坑洞,内中是一片黑暗。从黑暗中传来了咀嚼的声音与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丝液体从洞中喷洒而出,溅到了他的脸上。凌日将脸上的液体抹到手指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突然后退,洞中的怪物跳了出来。它的身体主体能够看出仍是人类,却瘦的不像话,裸露在外的腹部两侧,肋骨凸显出来。披头散发,头发彻底盖住了头颅,不过看到这幅身躯的人恐怕也没胆子想要去看它的俩。双臂上是一对大的不可思议的利爪,就像放大版的鼹鼠的爪子一样,爪子的毛茸茸的,尖端却沾满了鲜血。
“怪……怪物,”在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后,凌日终于发自内心地喊出了‘怪物’一次,“逃,快逃!”
这是他与诸葛城最大的差别。在看到怪物的一瞬间,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并且做出了作为恶劣的行径。
他将自己的部下揪下马,翻身上马,向着羲和城的方向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