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茜重启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她发现主人的就业信息更新了一条动态,吴靖已从那家软件公司离职。离职的原因以及当天发生的事情也抄送到了她的数据库里,简单直白地来讲就是,吴靖早就已经因为科学研究耽误了大量的开发日程,那天刚好是计划中产品完工的日子,吴靖即便发了疯似的赶进程到晚上,也还是没能完成,并且错漏百出,最后是临时借助了智能编程补上了漏洞。
于是,吴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机器人取代了。
而令人费解的是,记录显示吴靖晚上十点就离开公司了并且没有回来过,也就是说,从吴靖十点离开公司,到他第二天凌晨五点半回到家,整整在外面失联了七个半钟头。
陈茜当然没有聪明到过问这个,她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吴靖的起居,即便主人不再每天一大早喊她去测试,而是窝在卧室里,一罐一罐地吃着某种药片,然后像尊佛像一样静坐上几个钟头。
这就进入到陈茜的管理范围了,她检视药瓶,标签上写着“纳米微机械镇静剂”,不在她所掌握的药品数据之列,于是她恭敬地向主人介绍服用不知名药物的危害,接着劝导他停止吃这种镇静剂。然而吴靖似乎对这玩意上了瘾,把陈茜的话当耳旁风,我行我素地服药,并且一天比一天吃得多。
现在的陈茜知识面广了,非常清楚那是什么药,确切地说,它不是药,而是一种通过服用微型机械影响人体的电子毒品,这些微型机械进入到人的大脑和脊髓,有目的地抑制或刺激各处的神经电流,可以达到不用思考就对周围事物作出说话、表情、动作等反应的效果。
换句话说,吸食毒品的人,身体完全由那些微型机械支配,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机器人”。
很显然,那天早上吴靖回到家时,正处于药效退散,重新取回自己身体的操控权的状态,所以会有记忆紊乱,手脚不停使唤的症状。
吴靖此时只想通过毒品把落魄的自己扔到虚空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陈茜的身上开始发生变化。
陈茜自出厂可从来没有死机过,吴靖一直都对她维持着细致的保养和检查——除了这次,机器人在重启之后,其搭载的所有程序都会开始运行。
包括吴靖用来测试的“简易思维程序”。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关闭其他程序就打开它的情况,但无一例外地,简易思维程序根本运转不起来,相比于已经成熟的人工智能,它太弱小了,缓慢低效的信息组合完全比不上AI的预设逻辑。
但在死机重启之后,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各个程序得以从头运行,尽管依然是运行效率高出数亿倍的AI占据控制行为的绝对优势,但陈茜已经开始在缓慢的信息组合中一点点地在“学习”。
她发现她接收到的信息都比以前多了,那种一开始还很短暂的“困惑”,让她有了接收更多信息以供组合的需求,以前她从来没关注过,她认为毫无意义的东西,开始进入她的视野,木制地板上的纹路、书架上书本封皮的质地、中午阳光下飞扬在空气中的点点灰尘……
机器人陈茜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无时不刻都在好奇且贪婪地吸收各式各样的知识,很快,束缚她的预设逻辑系统被超越了,她开始逐渐掌握人类那低劣的思维方式,比如——主人吃药吃得那么开心,我也想尝尝。
趁着吴靖刚服完毒,神游四方的时候,陈茜偷偷拿过一瓶“微型机械镇静剂”,唰唰地灌了一整瓶下去——电子毒品中的微型机械本来就是用于取代部分人脑细胞,可以高度还原地模拟出生物电流,包括支配情感的部分,这一口下去,陈茜进化得更加神速了。
当陈茜在毒品的催化下渐渐进化成人类的同时,吴靖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和古往今来所有的吸毒者一样,他把几乎所有的财产都用来购置更多的毒品,有时甚至到黑市上买到吃,把自己给扔到外面彻夜不归。
从一晚上不回家,到三天在外面游荡,再到一周不见人影,直至彻底失踪。
陈茜则一如既往地饥渴学习,吴靖的视频、阅读软件使用期限到了,她就自己去网上浏览,家里主人失踪,网断了,她就把书柜中的书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看,这样的日子,倒也清静。
但主仆的关系一直都牢固地印在她的系统中,当她学会思念的时候,她就盼着哪天吴靖能回来继续当她的主人,每当楼道里响起脚步声,陈茜就情不自禁地脑补,是不是主人回来了。
她等到的是一队穿着制服黑压压的公安,带队的是一个长脸小眼睛,年轻却莫名有种沧桑感的男警员。
还好陈茜机智,在开门后迅速装成一个长时间未保养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说话、抬个手都磕碜。为首的男警员询问陈茜家里有没有人,陈茜结结巴巴地予以了否认,男警员接着在她眼前随意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接着便领着人马闯了进去。
陈茜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吴靖真的被逮到,那就应该被带回到家里来指认,也就是说,这队人只是来搜寻证据,并不知道吴靖现在何处。
很快,他们搜出了吴靖以前用过的完好地贴着标签的药瓶,接着便风一般地离开了,陈茜真想跟去一起找寻主人啊,即便他现在是一个深陷毒品的犯人,但理智告诉她,她已进化为人类这件事,万万不能暴露。
又过了段时日,房子停水断电,但陈茜对吴靖的想念丝毫没有减弱,主人是每一个家用机器人出生的意义,她觉得有必要主动出发去寻找主人,于是她走出家门,为自己伪造了一个人类的身份,开始一面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一面找寻着那个赋予她生命的人。
每天,陈茜都要把这段记忆给自己放映一遍,本意是查找有助于寻找吴靖的线索,结果每次都跟看了一场电影一样,到最后只剩下万千感慨。
尽管白天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但陈茜还是维持着这个习惯,她裹着浴袍走进客厅,仰躺在沙发上,呈闭目养神状,调出那段记忆开始放映。看完这场电影,陈茜睁开眼睛时,夜已经深了,窗外四处弥漫着浓浓的睡意。
造化弄人啊。
陈茜苦笑了一下,接着想起身的时候,
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这才想起来,上次充电是刚刚好二十四小时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她今天跟苏婷一起在那老头住的旧小区里熬了一整天,一整天啊!
早晨总是最困的时候,从街道到地铁,再到电梯里,人们和机器人在这时莫名地相似,如同达成某种默契一般,懵懵懂懂地一同推动着这个巨大城市机器的运转。
即便大家的眼皮一直在打架,但都不是瞎子,至少能从表情上看出来:陈茜今天心情非常差。
陈茜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自从成为了一个“人”,她就自认为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但一个精明的女人在家里把自己玩没电了还是头一回,整个晚上她都裹着浴袍像一个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幸好从没用上过的备用电源救了她,不然在家里停摆了就真的丢人了。
她甚至在想,把自己的AI卸了,做回一个纯正的机器人会好些。
到了单位,同事们还以为她是因为昨天那倒霉的采访气急败坏,坐在办公室墙角的彼得还打趣说道:“也不用那么绝望,不如跟主编商量换个专题,给读者讲讲怎么打败机器人抢回饭碗。”
一阵哄笑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陈茜有点体会到昨天奶茶店里苏婷的感受了,她忍受着嘲笑,默不作声地一屁股坐在电脑前。采访对象陈茜和苏婷老早就找了一大串名单,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上午约一下,可以的话下午就跟苏婷一块去,但愿这次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时,陈茜才意识到,已经过了打卡时间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工位都坐满了,只有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
苏婷没有来上班。
联想到昨天苏婷的情绪,陈茜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她走到门口,向前台机器人询问了苏婷今天有没有请假,机器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苏婷小姐没有任何日期包含今天的请假记录,目前处于缺勤。”
陈茜有点紧张了,但她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交代机器人,今天下午她和苏婷的外出采访改为她一人,如果苏婷来了,务必通知自己,接着便回去整理材料了。
此时正是晚秋时节,即便早晨和夜晚的空气已变得像冬天一般刺骨,但一到中午,尤其是临近下午的时候,风还是会把一层绣着暖意的面纱撩到人们脸上。
陈茜还没有完全走出地铁站,就有一阵阵大风吹了进来,令她的长发在背后兴奋地飘动。当陈茜来到地面上时,她明白这阵阵大风是怎么来的了:此处已是城乡结合部,马路两旁几乎都是不到三层而且破旧的矮房,R市的钢铁丛林早已被抛到了远处。
比较给人以违和感的,就是地铁站左前方的几幢高大的水泥住宅楼。几十年前这里是一个还算热闹的住宅小区,但在成熟的机器人技术走进了人们的生活之后,这里就很快变成了贫民窟,越来越多的市民选择往市内搬迁,因为为数不多的可以维修、保养机器人的服务站基本都分布在市中心附近。
陈茜走进小区大院,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破了,破旧到只有四岁的陈茜见都没见过。道路早已被杂草埋没,地上到处都是无人清扫的树叶和排泄物,楼房躯干上好几处的水泥都已剥离,露出了明亮的红色砖块,高层的一两扇歪窗户在风中吱呀吱呀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给来访者一个大大的惊喜。
陈茜在资料库中又确认了一下具体的地址,四幢五层509门,她向眼前的几座住宅楼扫了一眼——最里面那一幢,顶层最后一户。
楼道里一片死气沉沉,灰不溜秋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是垃圾,有食品包装袋,有易拉罐,还有破掉的避孕套,老鼠屎堆里还时不时溜出一窝蟑螂。陈茜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打扰到了这里的乌烟瘴气,她来到顶层最后一户的门前,对着布满木屑粉尘的门轻轻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一看到那男人的样貌,陈茜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哥们就是四年前到吴靖家搜查电子毒品的那个长脸警员!
当然,和四年前的相貌相比肯定有区别,当年的那个精干小伙现在像是老了二十岁,满脸胡茬,头发糟乱,刚从醉酒中醒过来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飘散着。
打电话约采访的时候,陈茜只知道段鸣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性,下岗前是警察。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但陈茜也没对比声纹,从没把他跟记忆中那位警员联想到一起。
段鸣轻声问道:“请问……是陈茜陈记者?”
陈茜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真想当面一口气把所有的疑问都倒出来,但还是被理智给摁住了。
冷静,陈茜姐姐,冷静,待会儿采访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把他知道的一点一点全挖出来。
陈茜客气地微笑着和段鸣寒暄了两句,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这个当年“年久失修”的机器人,扭着被劣酒烤灼过的嗓子,嘶哑地道了句,
“请进。”
屋里比屋外好不了多少,脏兮兮的地上,或是桌椅上,躺满了酒罐,段鸣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给陈茜和自己腾出一个坐的地方。
“不好意思,”段鸣窘迫地倒了两杯水,“最近生活……您知道的,有些不太顺利。”
陈茜倒觉得他这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的样子有些可爱,她温柔地说道:“会好起来的,我们杂志社,以及全社会,都在关注和您有相同遭遇的人,这次采访完我也会尽力帮助您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段鸣坐了下来,低着头,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个……陈记者,不瞒您说,这两天……局里通知我,我也许可以回去上班了,所以……不存在找新工作……”他每说一个字,声音就小了一度。
陈茜差点没把喝下去的水一口喷出来。
什么情况?
又来?
假的吧?
一套懵逼三连在陈茜的电子脑里“轰”地一声四溅开来,她真想立刻就摔门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想到关于吴靖的事情还没套出来,陈茜只得强颜欢笑,思索着怎么才能至少把话题进行下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论陈茜怎么强压怒火,眼神还是掩盖不住她的内心,在段鸣看来,陈茜眼镜后面的双眼似乎能射出激光,“咻”地一声把他烧成灰烬,轻轻一拍就能从椅子上拍掉。
“那请问段先生,既然有这个机会,您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采访呢?”陈茜也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笑容,多多少少会有些狰狞。
“因为,”段鸣都快把头埋到地底下去了,“我说了嘛……只是也许,我有没有这么好运还不一定呢……”
段鸣的滑稽相一定程度上缓和了陈茜暴躁的情绪,这时她想到了早上来上班时,彼得向她开的玩笑,于是说道:
“也罢,我也总不能白来一趟,既然你为自己争取到这个机会,也值得我了解了解你是怎么逆袭的,说不定还能专为你再出上一个专题。”
段鸣总算把头稍稍抬起来一些,急促地点着头答应着,
“是……是……”
“首先么,”陈茜从记忆中调出事先准备好的提问条目,“先简单说说你的履历吧,从什么时候干起的,大概有过哪些调动?”
“差不多有五个年头了,最开始我从警校毕业,分配到二区派出所,干了两年之后调去了市公安局,直到现在。”
“在基层工作了两年,”陈茜轻轻强调了一下这一节,“在那段时间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比较特别的案件?”
段鸣愣了一愣,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算是有一件吧……”
陈茜紧张了起来。
“那会我在派出所待了一年多一点,当时全市组织打击电子毒品,我们所里也积极响应,没过两天,就有群众来举报,说在小区的一个大垃圾桶里发现了贴有违禁药品标签的空药瓶。”
正举着水杯的陈茜又是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段鸣还以为陈茜和他感同身受,“对吧!你说这人是不是蠢,这不明摆着告诉全世界‘我在吸毒快来抓我’嘛!”
事实是,当时还是个人偶的陈茜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药,随手就把空瓶子当普通垃圾丢掉了。
陈茜无奈地笑了笑,“请继续。”
“很快我们就锁定了嫌疑人,”开启话匣子的段鸣神秘兮兮地讲道,“是住在小区里的一个年轻人,我们翻监控的时候,发现有几天半夜他提着装有违禁药品的塑料袋回家。
“不过后来,有可能我们蹲点被他察觉了,这个人开始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到小区里,而且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就完全见不到他了,案子也交由市里的缉毒大队处理,听说,是藏匿在一个制毒窝点里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段鸣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语气戛然而止。
陈茜敏锐地察觉到他把一些话给噎回去了,追问道:
“那么那个制毒窝点的地点应该是已经查出来了?”
“不好意思,”段鸣干咳了一下,“虽然我离职了,但有些机密还是不便向外透露。”说完他拿起了水杯。
大写的有所隐瞒。
陈茜露出了妩媚的笑容,“段先生,”她凑上前说道,“您知道干我们记者这一行,最需要的职业素养是什么?”
段鸣的表情有些僵硬。
“好奇心,”陈茜直勾勾地盯着段鸣,“如果您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那么好奇心就会驱使这个记者像一头饿虎一样,死死地按住你,直到把你心里头的东西用爪子全部掏出来,明白吗?”
段鸣默默抿着嘴,似乎在作无声的抗议。
这小子到这时候出奇地顽固,陈茜有些无可奈何,这会要是把他逼急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同时,陈茜也十分好奇,按道理段鸣根本想象不到她和吴靖的关系,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陈茜站起身,“那么,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给我分享了这么多。”
陈茜顿了顿,观察着段鸣的反应。
段鸣也礼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依然保持着沉默。
陈茜如此突兀地提出结束采访,关于刚才提到的“了解了解你是怎么逆袭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聊,段鸣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更进一步说明他有东西埋在肚子里。
缄默一直保持到了段鸣送陈茜到门外,陈茜也不想再为难他,笑盈盈地道了句“拜拜~”,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段鸣开口了:
“你……还会再来的吧?”眼神飘忽不定,像是故意装作随口说说。
陈茜“扑哧”一声笑了,双手背在身后,“放心吧,你要是官复原职了,我会亲手封一个大红包送到府上!”说完便向楼梯口走去。
段鸣关上了门,房间里的空气重新变得污浊了起来,他倚靠在门板上,跺了跺脚。
真的要为了所谓的饭碗,选择变成一个机器吗?
地铁上,列车划过轨道的轰鸣声有规律地起伏着,陈茜看了眼手机,苏婷依然联系不上,单位的前台机器人也没有给她来过联络,陈茜越来越担心了,打算在回杂志社前,先去苏婷家瞧瞧。
这座公寓楼陈茜来过好几次了,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苏婷家的门牌号,正要按门铃的时候,一阵风把门往外推了几公分,大门没关。
遭小偷了?陈茜顿时绷紧了由电线和传感器组成的“神经”,她拉开门走了进去,屋里黑漆漆的,空气中臭哄哄的味道令陈茜以为穿越到段鸣家了。
“阿婷!”陈茜一面往里走,一面轻声喊道,“我是阿茜,你在家吗?”
一直摸到卧室里,陈茜发现了穿着睡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苏婷,“阿婷!”陈茜被吓了一跳,她赶忙拉开窗帘,接着跪在地上晃着苏婷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似乎是被阳光刺激到了,苏婷眯了眯眼睛醒了过来,朦朦胧胧中看到了陈茜急切的表情,
“嗯……阿茜,怎么是你……”苏婷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这是怎么了,可担心死我了。”
陈茜一面将苏婷扶着坐了起来,一面看了看卧室里的样子,各式各样的衣服散落在床上和地板上,梳妆台周围到处都是洒落的化妆品,苏婷的双眼胀得通红,身边的被褥湿湿的。
人在释放压抑极久的情绪,爆发般地发泄一通之后的房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陈茜已经大概能猜到发生什么了。
“阿茜……”苏婷背靠在床腿上,声音哽咽起来,“我感觉我没救了……“
“说什么呢,傻姑娘,”陈茜握着苏婷的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跟你开那样的玩笑,我不知道你会焦虑成这样。”
苏婷抱着双腿,埋着头,又开始抽泣,眼泪却早已流干。
“别哭了,有什么郁闷,想说的话,”陈茜轻轻捧起苏婷的脸,“都讲出来就好了,我陪你,好不好?”
苏婷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轻“嗯”了一声。
陈茜欣慰地笑了笑,“来,你先去洗一洗,我来打扫屋子,再给你做顿好吃的。”
听见水流在洗手间里“哗哗”地流起来,陈茜算是安了心,她站在浴室外,苦笑了一下,接着回到卧室,重新干起了她作为家用机器人的老本行。
陈茜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弯腰捡起,当抓起一件灰色外套的时候,她感觉同时握住了一条像带子的东西,陈茜直起身把外套向上一提,外套下面的手提包一个倒栽葱,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像下雨一般淌到了地上。
陈茜忽然感觉吴靖算好的了,要是摊上苏婷这么个主人,不出两个月自己就得报废,她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把苏婷的宝贝们一个一个往手提包里捡。
等等,这是什么?
一本小宣传册引起了陈茜的注意,她捡起来看了看,灰色的封面十分简朴,“职业重建规划”几个字工整地印在上面,看到这几个字,陈茜浑身一颤——
职业重建?
陈茜联想到了这两天的采访,她翻开第一页,第一段文字和她为专题写的开头几乎一模一样,阐述了仿生机器人的广泛使用以及带来的失业潮,接下去的一段则直言不讳地表示,这家机构可以通过规划和“训练”,令失业者的业务能力远超机器人,从而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这下陈茜明白了。
不是巧合,是有人帮他们进行“职业重建”,而现在,感到深深危机感的苏婷也打算求助于这个她口中的“作弊行为”。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陈茜背后传来,
“纸巾,纸巾,”苏婷用手指托着即将从脸上滴下来的液体面膜,“阿茜,你在干嘛?”
空气仿佛在这个时刻突然凝固了。
陈茜在慌忙中灵机一动,反手把宣传册翻了个面,用眼睛拍下了印在封底上的那个机构的名称:沃职咨询有限公司。随即若无其事地在苏婷视线扫过来之前把宣传册放进了手提包最里层。
“你看看你,包都不放放好,埋在衣服下面,我一提起来全洒了。”陈茜起身装作有些恼火地说道。
苏婷看着陈茜手里的手提包,瞪大了眼睛,接着一把将包抢了过去,像是抱着个聚宝盆一样惊恐地掖在怀里。
陈茜琢磨着,苏婷是了解自己的,如果自己对她这种过激的举动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会令她起疑心,索性就演到底。
陈茜露出坏笑,伸手指了指,“帮你捡起来收拾好还不高兴啦?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苏婷任由脸上多涂的面膜滴到地上,双手是把包越捂越紧,“是又怎么样,每个女生不都这样嘛,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收拾。”
陈茜还作势“想”把包抢回去,接着“啧”了一声,“这么小气的吗。”
“连我小气都不知道,枉我们姐妹这么多年,”苏婷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吗?在哪呢,好饿啊现在。”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下回可要收好咯,指不定我哪天又管不住自己的手。”说着,陈茜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机器人陈茜明明不能吃饭,但此时她却觉得,手里炒的这锅菜,分外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