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该把你送去驾驶班好好练习一下怎么开装甲车。”
“处长您不是已经做过这事了吗?”
“那你给我个解释,为什么唯一一辆没被引爆的战车会整个车头都凹进去?”
面对处长无情的追问,望着眼前整备班正着手拆解的那辆装甲车,回想起在港口附近那场激战中想都没想便踩下油门撞开敌人的瓦瑞安,只得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来,一边聆听着无数机械与钢铁碰撞的声响,一边闭上眼睛等待处罚。
“抬起头来。”双手抱胸的女军官却如此命令他。“现在道歉没有用处。”
“是。”
抬起头来的瓦瑞安松了口气。
那场发生在郊区的战争刚刚过去两天,位于大都市附近的军事基地里便已经着手“装甲车的拆解工作”。被炸毁的五辆装甲车之外只有他驾驶的那辆得以幸存,虽然车头也已经变了形,但好在其他部分的零件依旧照常运作着。
这也让拆解工作的进展速度又快了一步——也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会被处长带到郊外这座军事基地之中,在拆解后拿到分析部门的第一手资料。
“虽然不是完好无损,但这辆车上能挖掘出来的情报也足够情报部门头疼上几个月。”走了好几公里路后依旧精神饱满的处长拿起分析资料的文件夹,瓦瑞安也趁机在放着文件夹的座椅上坐下偷偷休息一下。“你已经超出预计的完成了任务,瓦瑞安,本来我应该给你颁发个勋章。”
“但是这全都是非正式行动......是吗?”
“不仅如此,市长与秘书团都在向军队索要街道上未经疏散便进行交火的赔偿金,这起事件的事故全责本来也应该你来承担,但好在现在那帮文案官员光是要面对新宪法的事就已经目不暇接,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不,根本没有闲心去追究责任分担,光是市政府遇袭时前线指挥系统那自乱阵脚的举动就已经暴露出问题了。”
“为什么听上去您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陆军情报署的旧关系。那是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可比军队更像熔炉。”
瓦瑞安想起三年前失败的征兵口号:“军队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它把易碎的人们锻造成牢不可破的钢铁。”写出这个文案的人据说被解职了,似乎也是因为当初一起游行示威导致的结果,总要有个人来背负事件的全责。
当然,那次没有装甲车,没有炮轰市政府,也没有港区追逐战。
“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影响不好啊,处长。”
“不会有人听到,我才会开口这么说。”
这句话倒是也有道理,毕竟这原本是用来给坦克整备的大型仓库,能够容下同时二十辆坦克整备的大仓库,但现在却只剩下六台被拆解的装甲车还在这里,已经在市区负责警戒态势的坦克给瓦瑞安他们让出了巨大的无人区。
“然而,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些装甲车的来源。”
这才是正题。
瓦瑞安接过处长递过来的文件夹,转眼间处长似乎已经看完了所有内容。
“搞清这些装甲车的来源不是情报部门的工作吗?”
“很遗憾,他们也已经应接不暇。”
处长久违的叹了口气,这让瓦瑞安也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他身旁留着散漫黑色长发的女军官。
“目的并不是搞清真相,瓦瑞安。这些事情交给战调处全权负责也不一定能找出什么线索,但他对于战调处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如果真的有人在给这些反动势力提供武器装备,那么之后你们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与战争无异的战斗。”
“......现在还没证据能够证明这点吧?”
“已经有了,看看第五页,这些装甲车悬挂系统和火炮的武器对比。”
瓦瑞安快速翻到第五页,他瞪大双眼,努力的以最快速度将眼前的一切收入脑中,却发现资料中的注释却全部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单词。
“恩姆斯帝国轻量化装甲车的......悬挂和火炮系统?”
虽然细节上并不完全一致,但大体上都是经由五年前的技术改良而来,这样的注释几乎遍布整个装甲车的详解上,即便是不明白装甲车零件意义的瓦瑞安,也能清楚的在功能性上感受到“恩姆斯帝国”五年前早已与共和国拉开差距的科技水平。
“就是这样,这些情报一旦公布,帝国情报署就有正当理由加入调查。若没有正当理由便强插一脚的话,也就能看出帝国对于此事的重视与关心,哈,那么你带回来的这辆装甲车就有了意义。”
现在都是没意义的吗?瓦瑞安虽让很想问出口,但还是忍住双唇,合上文件夹放在椅子上,自己则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帝国和共和国的暗斗吗......”
“虽然也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帝国情报署的举措,但国内局势被利用是不争的事实。”
瓦瑞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虽然他已经和“除了战争外一无所有”的人正面交锋过,但是他却还是没法接受任何战争。在他眼中,帝国和共和国的战斗早就该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我说啊,处长?”
“说。”
“这场战争从来就没结束过,是指这个吗?”
处长从始至终都在望着前方拆解现场的双眼,下一秒却瞥了瓦瑞安一眼。
“你觉得什么才叫战争,瓦瑞安?”
“啊?”
“你口中的‘战争’指的是什么?人们举枪互相射击算是战争吗?两个国家为了互相的利益指挥无数士兵相互厮杀算是战争吗?为了一个女人而举拳相向的两个男人互殴算是战争吗?为了争抢食物而厮杀个你死我活的野兽之争算是战争吗?”
“......”
站在原地瞠目结舌的他回答不上来。
处长转过头去瞪着瓦瑞安,四目交错的瞬间,瓦瑞安被吓退地躲开视线。
“我看你在思考这件事之前,还是先学好怎么开武装载具比较实在。”
“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那也是无奈之举。”
要不是为了救蕾贝卡,他也不会那么莽撞,瓦瑞安情不自禁的想着,打破了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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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随着雀斑女的足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瓦瑞安与蕾贝卡在街边的商店里迅速套上大衣,与雀斑女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跟踪着,走进了街边那栋只有三楼高的老旧公寓楼里。
街道上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们,蕾贝卡随身携带的黑色箱子本就太过显眼,瓦瑞安也和几名抬起头来审视他们的大妈大叔对视过,然而那些人严肃且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多久,便装作没看到似的将目光移开了。
瓦瑞安感觉有些奇怪,他感觉整条街道有点不对劲,但他又搞不清自己究竟从哪里感觉到的不对劲,他环顾四周,试图从其他人的目光里读出些端详来,却无一例外的都被其他人躲开,一个和他正视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继续跨越脚下坎坷不平的路,在那微风都会扬起一缕沙尘的土路上前行。
楼道下坐在板凳上舞动扇子的老人瞅见二人的身形,手中的扇子也停了下来,但他却把视线别了过去,刻意的望着街道上的风景,还用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刚刚上去的女孩,您知道住在哪里吗?”
瓦瑞安却转过头来,向他发问。
老人没有马上回答他,但老人的双眼向上瞥了一下,在楼道里的关门声也消失之后,朝瓦瑞安颤颤巍巍的竖起手指,比出一串“302”的数字。
“谢谢。”
两鬓发白的老人没有回应瓦瑞安的点头示意。
有关这条街道的疑问又多了一条,瓦瑞安暗暗记下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眼下却只能向着三楼轻声前行,好在楼梯是坚硬的砖块,瓦瑞安抵达三楼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引起注意的响声,他在三楼门口停住脚步,向着那条笔直的走廊探头时才发现,雀斑女在焦急地翻找自己的菜篮,却始终都找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瓦瑞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是,雀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她焦急地将菜篮里的东西甩出来,却始终都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有些急促的喘息和她向着房门处投去的视线对上了号,瓦瑞安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你在找什么?”
“和你无关!那是......啊,你是刚刚的......”
“先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拖着箱子在三楼门口站住的蕾贝卡背过身去,瓦瑞安则直接走出掩护,他摘下帽子露出真容,在雀斑女吃惊的时候蹲下身子来,帮她一起把菜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开门的钥匙,我把钥匙搞丢了.......”
只是个钥匙?瓦瑞安偷偷看了一眼雀斑女,她眼角打转的泪花却急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只是把钥匙弄丢,会急成这副样子吗?
“房间里没人吗?”
“父亲......父亲他在里面,但是......”
最重要的事她却没说下去。
这件事里肯定有蹊跷,瓦瑞安没有追问焦急的少女,继续寻找着钥匙的少女没有再理他,他只好回头向蕾贝卡搭肩示意,并且指了指门牌号“302”的房门。
“你知道怎么破门吗?”
“破门......轰进去?”
“不是轰进去......就是把这个破门的手段,你在军队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了解。”
蕾贝卡突然瞪大了双眼。
她将手里的黑色箱子递给了瓦瑞安,脱下厚重军绿色大衣的她露出光鲜的雪白长发,那极其罕见的发色与少女在门前亭亭玉立的身影,也让雀斑少女情不自禁的给她让出门前的位置。
“好漂亮......”
虽然一周前在战场上的她发挥着无法与她那娇小身形相匹敌的实力,但瓦瑞安还依稀记得一开始他与蕾贝卡初次相遇时他眼中定格的画面——那根本不像是“兵器”的“人偶”,他也差点就发出了那样的赞叹。
然而,在他刚转过身来,却目睹蕾贝卡马上便在走廊上脱下了自己上衣的一幕。
“你在干什么?”
“......破门。”
“那你为什么在脱衣服?”
“......为了破门。”
“脱衣服和破门有关系吗?”
“咔嚓咔嚓——!”
本以为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无言以对的对话,瓦瑞安却在几秒钟后发现了真相。
四条由无数细长的条状钢铁焊接而成,在被包裹着的电线与转轴的拼接中,被白发少女随意驱动着的机械“手臂”,从蕾贝卡背后的雪白长发遮掩之中延伸出来,带着前方的合金机械爪,转瞬之间便击穿了铁门的钢板。
“嘶啦——啪!”
而在机械爪不可违抗的强硬攻势下,连门带锁,蕾贝卡都拆了下来。
“完成了......瓦瑞安?”
“你......”
瓦瑞安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还记得这个东西,这是一周前少女在下车前将炮弹抽走时使用的机械臂,那个时候起她一直都没再使用过,瓦瑞安也自然淡忘了这件事,没再提起。但是,在刚刚目睹机械爪的时候,他记忆里不知那部分想起了那只机械爪的用途——撕裂钢铁。
这本不应拥有的记忆让他感到震惊。
“父亲!”
然而,相较于对蕾贝卡举动无可奈何的瓦瑞安,雀斑女却印证了她刚刚的举动——她急迫的丢下菜篮,不顾已经被彻底拆下来的铁门该如何问责,焦急的冲进那间屋子里的狭小走廊,奔向了狭小客厅中倒在地上的格子衫男子。
“见鬼......快把衣服穿上,别让别人看见。”
“......好。”
深呼吸,瓦瑞安把注意力移回了当下,移回了屋内令雀斑女倍感担忧的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确认走廊无人看到发生何事之后,瓦瑞安走进屋内,在狭小走廊笔直的单行道前看到了雀斑女,也注意到了她正视图摇醒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雀斑女的父亲。
本应今天在场的街道办事处负责人。
“......”
他本该上前查看那名男子的状态,这是他试图处理的“紧急情况”成因。但是,街道办事处的荒凉,莫名不够的生活基费,擅离职守却无人问责......太多的疑问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却从他抵达这里之后,未能被搞清。
而现在正是有可能搞清这一切的机会。
瓦瑞安并没有马上走上去问询情况,他在地上发现了一滩水渍,是酒,还在厕所旁边有同样的一滩。抬起头来,留着浓厚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手中正握着水渍来源的“酒瓶”。
“瓦瑞安?”
“怎么了?”
“那个大叔.....没事吗?”
“......”
瓦瑞安反常的沉默却让蕾贝卡微微睁大了眼。
顺着水渍摸索到只够两个人站立的厕所中,瓦瑞安感觉地方有些过于狭窄,他轻轻推开在门口挡住去路,却因屋内雀斑女试图唤自己醒父亲的举动而不知所措的白发少女,看清客厅的长度之后,掏出手枪对准了厕所洗手盆上的玻璃。
“砰!啪!”
子弹穿过了玻璃,打穿了墙壁?不,瓦瑞安无视了那块无数裂纹遍布的玻璃,用枪柄砸破那块玻璃,露出了后方隐藏着的墙壁内暗格。
那支没有盖好的注射器与药盒子一起躺在玻璃后的暗格中。
“......瓦瑞安?”
“是毒品。”
“诶?”
全都联系上了,荒凉街道也好,街道办事处也好,不够的生活费也好,全都和眼下所找到的东西联系上了——不知来源的毒品,这才是罪魁祸首。
“但是......”
“全都联系上了。”
但蕾贝卡原本也没想问罪魁祸首是什么。
只不过,面对贴着标签的几瓶空玻璃瓶与注射器的瓦瑞安,现如今却更在乎这件事,所以便如此回答了她。在白发少女看着雀斑少女无助的做着人工呼吸时,想好要如何询问之前。
......以至于之后唤醒那名络腮胡大叔,多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