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在小心地回到公寓后，我打开了锁尚且完好无损的门。
“欢迎回来…啊啦，肆君，你的手怎么了？”
春香正好在玄关处整理垃圾。透明的塑料垃圾袋里隐约看到便当盒和一次性筷子。
“摔到了。”我拿起她整理好的一个垃圾袋。“意外而已，不是大不了的事。”
到公寓的垃圾集中处丢完垃圾后才重新回家，进门之后一如既往地仔细锁上。换上拖鞋后，将换下的室外鞋放进空空如也的鞋柜。
“真不小心呢。”春香解下我脖子上的绷带，把我的左手放到矮桌上，用冰袋轻轻地敷。“这是用冰箱里的冰块做的，凑合着用吧。晚上还要出去吗？在家里休息比较好哦。”
“还要出去。”我想起差点忘记的剩下两封情书。“情书，还剩下两封吧？帮我拿出来看看。”
于是春香从我的衣柜里挖出了不知何时混进里面的两封信。她两封信都看了一眼，打开了标有数字二的那封信递给我。
我用右手接过信纸。
上面写了一串眼熟的电话号码，时间要求是八点左右。我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对着看了一会，发现号码果然是濡峨小姐的。
现在时间刚过七点。
“要出去的话，洗完澡再去吧？”春香建议道，但是没有看信纸的内容。“一身清爽地换身帅气的衣服，也能增加印象分嘛。”
“我并没有什么帅气的衣服。”
连称得上帅气的衣服也没有。夏天的衣服要么是纯色衬衫要么就是单调图案的T恤，裤子也只是没有特色的冷色调休闲裤。
春香看了看我的衣柜，然后还过去翻了翻，终究还是放弃了。
“真没办法呢——肆君觉得没关系吗？穿得那么普通去回复女孩子的告白。”
“无所谓。说到底我平时就是这么穿，要是突然换了一身光彩夺目的穿着，对方也会擅自将期望值提高的吧？”
擅自将期望值提高，之后会因为期望值没有办法达成进而感到失望，然后日积月累，最后在某一个爆发出来。
这样看来，买还不如不买。
“又是这样自以为是。肆君完全不懂女孩子嘛。”
“……”
对方毕竟是个二十二岁的女性，就性别和年龄方面确实有资格这么说我。至于我认不认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肆君，你的指甲长了呢。右手也给我看看。”说着，她捧起我的右手。“果然，我来帮你剪掉吧。你的手不方便吧？”
“……嗯。”
她又起身到小书柜旁的储物柜里拿出了指甲刀，坐在我的左边。然后春香握住我左手的四根手指，抽出两张纸巾放在我的手掌下，从小拇指开始轻轻地剪下根本不算长的指甲。
嗒，嗒，嗒，嗒——
“这种程度还不用剪吧……”
“可是这个长短的指甲最容易混进脏东西哦，还是剪掉比较好。”她剪完了大拇指的指甲，从我的背后来到了我右手边。“要保持手的干净才能健健康康的，少生病哦。来，到右手了。”
嗒，嗒，嗒，嗒——
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回响着她平稳的吐息声和指甲刀剪下指甲的嗒嗒声。
剪完之后，我拿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卫生间里的小淋浴间。毕竟是三十平米的房子，也不能强求地装下浴缸。
脱掉衣物，将左手的绷带和夹板暂时卸下。
“肆君——我来帮你吧。”
这时春香进了卫生间。淋浴间根本没有称得上是门的东西，只有防水的帘子。春香一把拉开了帘子拿着浴巾和毛巾闯进了淋浴间。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左手没康复到一定程度之前可不能勉强自己呀。”春香一边说一边脱下了上衣。“所以，让我来帮你吧。”
“……”
我转过头去，没有再看她。
她在我背后相继脱掉了上衣，脱掉了裤子，最后再脱掉内衣和内裤，拿浴巾姑且围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即就这样把上半身挤了过来。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和肆君一起洗澡了呢。”
我们并非是也不曾是经常一起洗澡的关系——这点我还是姑且声明一下吧。当然，浅朝春香也不是会随便和男性一起洗澡的女人。上次一起洗澡其实算是突发事况——没记错的话是因为公寓要装修，会停水一晚上。为了避免我们其中有谁没法洗澡的情况才不得不那么做。明明明天早上再洗澡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因为春香执意洗完澡才能睡觉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打开了淋浴头，水温慢慢升到适宜温度。
春香似乎也还没洗澡，身上的沐浴露香味还不那么浓。
将近几个月没离开过这个房间的她皮肤并没有病态的发白。据她所说会在中午的时候偶尔出阳台晒晒太阳，因此皮肤才会白里透红，水嫩柔软。又因为极少熬夜，早睡早起，时不时会在房间里走动做家务，也没有比一年多以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胖。主要是因为自从她过来以后就强迫我每天都买食材让她做饭，极少准许我在外面吃，因此饮食极其健康。
等我淋了一会，她就拿着毛巾湿水然后拧干，轻轻地擦了一遍我的脸。然后关掉淋浴头，往手上挤一些洗发水，在我的头上擦出了很多泡泡。
“……把眼睛闭上吧，不然洗发水进眼睛会很难受的哦。”
我闭上双眼。
她用细长的手指给我的头皮按摩。从头顶，到前额，再到两侧，最后是后侧。两只纤细的手顺着耳背滑到了脖子，然后往前伸用手指按着我的脸颊。
“那个……浅朝小姐，你在干什么。”
“在玩哦。肆君的脸颊很有趣嘛。”
就这样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玩弄了一会我的脸颊，又按摩了一次头皮。接着打开淋浴头冲洗干净。
接下来还有护发素。
一开始只是买给她用的，但春香无论如何也要我用，便一下子买了大瓶的。
“肆君的头发和女孩子一样柔顺呢。”她一边玩弄着一边用用上护发素。“等你的手好了，要帮我洗一次头哦。”
“我拒绝。”
我果断地回答道。
“拒绝无效。”
春香涂好护发素过了一会，用淋浴头再次冲掉泡沫，顺便喷了我的脸。
这家伙玩得真开心呐。
接着轮到身体。
因为一些部位终究是得我自己来洗，所以只能把上半身交给她。她也非常机智的在这个阶段拖时间。比如说挤了沐浴露到毛巾上却自己脱下浴巾给自己用。
“春香，你在做什么……”
“洗澡哟。”她蹲在我背后给自己抹上沐浴露。“我也得洗澡嘛，虽然一天都没怎么出去，但做家务还是会出汗的哦。”
“……你不是帮我洗澡吗？”
“洗完上半身肆君就会轰我出去吧？我才不要。我已经吸取上次的教训了。”
“……”
说到底我也没有强迫对方帮助我，对方中途拒绝提供帮助也无可厚非。但是春香却阻止我自己拿毛巾……
“不行——”她用一只手从后面抓着我的右手。“说过不能勉强自己哦。”
“受伤的只有左手。”
“不行的事就是不行，乖乖地等我一会帮你不就好了。——啊，让我也坐着嘛。”
她挤了挤我霸占了小凳子的另一半。用淋浴头冲掉了自己身上的泡泡。白嫩的皮肤在狭窄的淋浴间里和我贴在一块，温度也从从手臂和大腿外侧传来。
“肆君真是害羞呢，其实看过来也没关系唷。”她撩起了耳边的侧发。“肆君的话，可以哦。”
于是我试图伸出右手拿毛巾，但还是被抓住了。
“这个不可以。”她站了起来让我重新坐回小凳子上。“真是的……现在就帮你洗啦，乖乖地坐好哦。”
语毕，她折好自己刚用的毛巾重新挤上沐浴露，然后往我身上抹。温柔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摩擦着我的背脊，用毛巾巨细无遗地擦拭上半身的每一个角落。连手指她也要用手将沐浴露完整地抹上，不留一丝空隙。
全部抹上之后双手从腋下穿过从后面抱住我。皮肤的触感皮肤的温度乃至柔软感和心跳都一下子从背部传来。
“肆君，要是再这样瞒着我的话，我可就真的真的生气了哦。”她在我的肩膀上说道。“这边可是真的很担心你哦。不准再撒谎说什么‘没事’。”
我没有回答。果然我的谎言在任何情况下都难以瞒过他。
“回答我。明白了吗？”
“……嗯。”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让我再抱抱你嘛！”
“请不要在开玩笑了，再玩下去就要着凉了。”
帮我洗完上半身之后，春香就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离开了淋浴房，在卫生间里穿好了衣服回到客厅。
我洗完之后也穿好衣服回到客厅。
但她好像没有尽兴似的让我坐到她旁边。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八点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从书柜中拿了上次因为春香的话没看下去的小说坐到她身旁。
“说起来你很喜欢这个系列呢。这是最后一卷了吧？”
她靠过来说道。
“不算喜欢，也没完结。最近出了新的一卷，只是我没有买。”
因为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手机也和我互换成了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类型，春香对于这几过月的外界变化鲜少知晓。
要说什么变化也没什么变化。
社会在正常地运行。
世界在普通地运转。
人类在平常地运动。
就算昨天发生了杀人案，凭明高中的门卫也不会有节假日，鹤入博士也不会停止论文的写作，拉面店也依然人满为患，诊所的医生也依然在一如既往的工作，上班族的步伐也像往常一样匆忙。
只是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而已。纵观七十几亿的人类，每天甚至每小时，乃至每分钟都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发生杀人案。或许是意外的，或许是故意的——或许是计划已久的谋杀，或许是大规模的屠杀。
——但现在终究只是一起杀人案。
即使尸体照片被打上马赛克上了新闻，人们也只会有那么一瞬间产生“真是残忍”，“要是快点抓住犯人就好了”之类的想法。然后便继续吃拉面，又或者继续工作，或者索性换台。
即使那具尸体现在还没确认身份，也不会怀疑是自己的亲人，不会怀疑是自己的友人，更不会怀疑是自己的爱人。
和自己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即使此时此刻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衣食无忧也和我没有关系。
即使此时此刻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血流成河也和我没有关系。
反过来说，我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对他们——也不会对庞大的集体产生什么影响。
贫困潦倒的人也不会突然一夜暴富。
罪恶滔天的人也不会突然依法被捕。
战争也不会结束。
杀戮也不会终止。
迫害也不会停下。
就算我在此刻逝世。
地球仍会不停转动。
时间仍会继续流逝。
世界仍会持续运转。
物语，仍会发展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