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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依然是上学日。

“所以接下来呢?”

“你指什么?”

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五。早上七点十五分。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一些时间。

和同班的端木流云在校门口不期而遇,闲聊中我提起昨晚的经历。这小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不是讲到目击了战斗吗,怎么停下来了,你作为说书人不合格哦。”

“谁是说书人啊?”

虽然在做的事情还真有些类似。

呃,前略?

“……最后我回家迟了一些,米莉已经睡了,所以我把塑料袋装进她的书包——”

“别前略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流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凑到我耳边。

“尾随那个女生,收获如何?”

“……喂。”

我瞪向跳开一步的流云,后者脸上的戏谑之意表露无遗。

“我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只是替你把事实说出来罢了,对吧。哎呀这个不可靠的叙述者,你想骗谁啊,不如诚实一点如何?”

“不是,我感觉如果由我自己直接说出来的话会显得有点变态……”

“你也知道自己做了变态的行为噢。”

哇!不要再说了!

“是说你在等着我提出来?那你岂不是还要谢谢我。”

“恕我拒绝。”

“哎,这个人是真的薄情。”

流云做作地摇着头,我则轻轻叹了口气。

端木流云。这个以黑色针织帽和黑框眼镜为特征的性格扭曲的家伙,是我的同班同学。当然不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不然我也不可能把这些事对他和盘托出。

这家伙,在我转学进来的第一天就看透了我超能力者的身份。现在他也是目前我所知范围内学校里唯一了解我超能力者身份的人。

当然,超能力者这种说起来只会被人一笑而过的角色,知晓其确实存在还能将其准确地辨认出来,这家伙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他自身倒不是超能力者。至于他是什么人,这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就算知道我是超能力者,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仅仅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直接接受了。举例的话就好像知道同桌100米能跑进11秒一样的反应。虽然我对此很感激,但偶尔也会有些不满。超能力者可是很特殊的喔!再惊讶一些啊你倒是!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是对我而言无比珍贵的‘理解者’。

……虽然我打死也不会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反正就你的性格而言,要你放过这个机会,恐怕一百次里也不会有一次?好不容易遇到同样是超能力者的家伙,不管你这边是什么样的态度,在判断是不是应该接触之前,肯定至少会先想办法调查对方的情报嘛?”

“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谢谢夸奖。”

“不我可没夸你,虽然你想这么认为也无所谓。”

“哎不要这么说嘛,反正哪天我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也会很轻松地体察出我的想法吧,我说的对吗?我的心之友米那哟。”

“算我求你了你知道班上的女生们都传出什么样的流言了吗!……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尾随的是女生?”

“有的选的情况下你会跟踪一个男的?”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哎,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战斗结束后我就开始尾随那个女生。对了顺带一提战斗结果是平手。他们之间的战斗激烈有余,但双方都没有全力以赴,至少我没看出有真心想要伤到对方的意思。就像演习一样的感觉。依我看最不济也是事先达成过某种协议。”

带着一种……严密组织性的气息。

“秘密的,超能力结社!”

“别别别。”

这人在瞎激动什么,要真这样头疼的又不是你。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地铁和公交车都停运了?总之我一路跟着她穿过了小半个卡那兹市。她的脚力可真不赖。”

“你可太变态了,说真的我现在想要报警了。”

“你别打岔。我跟踪她,跟到一个街心公园吧,接着……”

“接着?”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我觉得似乎被什么人注意到了,于是当机立断地撤退了。”

“零分!!!”

流云忽然大嚷起来,搞得周围学生们异样的目光聚集过来。我连忙缩起身子遮住脸,小声责难道。

“喂你干嘛。”

“我说啊。你这么简单就放弃了?要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跟下去懂不懂?啧,一看就是跟踪的新手,瞧不起的。”

“原来你是老手吗!不,所以我说不知道怎么解释啊。明明用能力开启了电磁迷彩,理应不会被人注意到才对,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再跟下去真的会大事不妙。”

或许是看到我认真的神色,流云的表情中带上了一些严肃。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唉,没看到秘密结社的根据地真是太可惜了。”

“你就那么喜欢这类剧情吗?”

我什么都没说,这家伙实在一点也不严肃。

“对你来说被发现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这下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被你亲手斩断了,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点我也有想过。我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战斗恐怕不是一次偶发行为,所以以后可能还有机会再见到。姑且先观望一阵吧。”

“所以真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闭嘴。”

呼之欲出的概念,我并不想提起,可是也不能无视这种最大的可能性。

“其实我今天早上也去昨晚那个地方转了一圈,发现战斗的痕迹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方……唉就按你的说法吧,这个秘密结社,是当真了不得啊。清理得那么干净,就好像昨天看到的全都只是一场梦。”

亦真亦幻。

或许,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梦境。我做了一个自己穿越小巷,遇到了陌生的超能力者的梦。而那纯黑的小巷正是观念性的存在,梦的入口。

那么,这场梦最终究竟会如何收尾呢?是美梦,还是噩梦?

我默然,和流云一并踏上通向教室所在楼层最后的一段阶梯。

忽的,流云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在顶部的平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睨视我。

“……先说好,也不是我想泼你冷水。”

“你想说什么?”

我也停下脚步,与他的视线正面相碰。他的眼神中一丝笑意也无,开口。

“米那,你看过多少有外星人出场的故事?”

“不算多,但也有一定了解。问这个做什么?”

“那么你觉得,在这种故事里,停驻的飞碟和在旁窥探飞碟的人类,一般来说谁在明谁在暗?”

咯噔!

——当我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涵义时,心底猛地一颤。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只见流云的面部表情剧烈变化起来,整个儿拧成一团,就好像吃到柠檬般酸涩难忍,又似乎非常不甘心。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正常,吐出一口气。

“……啧,可恶,抢我台词。”

“啊,不好意思。”

些许严肃,险些化作异空间的气氛顷刻间化作乌有。损友等到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继续与我并肩同行。

由于刚才我们间奇妙的构图,引发了路过同学们小小的围观,但我们都没有把这放在心上。

“嗨呀你这家伙,我可是想说这句台词很久了,还专门营造了这么一个场景,结果你居然还……”

流云将手背在脑后自言自语般抱怨道,这人我根本懒得理他。

——转而思考话语背后的含义本身。

这句话的原意并非如此,我明白。但我同样清楚流云想要描述的是何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我并非没有考虑过。但一旦出现思考的苗头,立刻被我自己掐灭在襁褓之中。

毕竟,思考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啊,这种……被对方先发制人的可能性。

倘若对方的水准远远超出我所能预料的范围,我的存在早已被察觉,那我乃至我们,又将何去何从呢?

我承认我在害怕,可面对未知的威胁,又有谁能保持无所畏惧呢?

我的选择……会不会太过鲁莽而缺乏远虑?身处黑暗之中,向着唯一的光亮试图伸手触及,对这一举动可能招致的后果,我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喂,愣什么神?要拿书快拿。”

我愕然惊觉。不知不觉中我已身处楼道中自己储物柜的前方,面对敞开的柜门和静静躺在柜子里的一摞教科书发呆,手里攥着柜门钥匙。可我完全没有打开柜门的记忆,妄想太可怕了。

“怎么站在柜子前发呆……啊,该不会?”

聒噪的损友蹦跶到我身边。

“柜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事情——”

一边淡淡地回应道,一边抄起最上面的课本。

“——嗯?”

随着课本被抽出,有什么东西翩然滑落在地。

——是一个看起来很小巧轻薄却散发出无与伦比存在感的,粉色信封。

场面冻结了。

啪,一只手重重拍在我的肩头。一回头便撞见流云灿烂到不自然的笑容。

“……有一手啊兄弟。”

“不不不我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精神一片混乱,脑海中塞满问号,我从地上拾起信封。规规矩矩的朴素的粉色信封,正反面都没有给出任何信息。

但它的内里……?

心脏仿佛不再属于我自己,疯狂的跳动难以抑制。

除了兴奋,我还察觉到自己的另一种情绪,这种情绪甚至逐渐占据了主导。

恐慌。

“……流云。”

我开口,音调奇怪到不像我自己。

“你觉得,这和刚才我们讨论的话题有关系吗?”

“你傻吗!”

这次是背上挨了沉重的一击。

“那种!成熟的!秘密结社!哪可能会用伪造情书这么小家子气的方式接触你!那种组织真要有所行动的话,你根本就别想看到今天的太阳!”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啊!”

端木流云,16岁,秘密结社吹。

“所以毋庸置疑肯定是……哎可恶我是真的很羡慕。不、不行,我有喜欢的人。我呢可是很专情的,和米那这种滥情的花花公子不一样。对,我一点都不羡慕……”

“喂你瞎诽谤什么呢。我也很专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嘛!真希望给你写信的那姑娘能听听这句话啊!说不准真躲在哪个角落偷听呢。可恶,到底是谁啊,会看上这种家伙而不是我……”

“专情呢专情呢?三秒钟前刚说过的?”

“再说,你是那种生活中凡事没有前因后果就活不下去的类型?”

“这话题怎么绕回来的?”

不过的确,我不该先入为主地认为和之前的话题一定有联系。也许是刚刚进行过脑内风暴,神经有些过敏。

并不是认为不可能,实际上在流云进行过断言的当下,我依然认为有所联系才是最有可能的正解。但也正如他所说,既然对方并没有选择更为激进的方式,或许我也不该太过担心或者恐慌。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是情书,那问题反而简单了。因为我已经——

果然,一切取决于信的内容。还是先读过信再说吧。

“啊,如果你真得手了,记得介绍她的闺蜜给我。”

“所以说好的专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