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门突然被人打开,进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职工装,头和脸都很大的男人。他的手里握着还没从锁孔里拔出的钥匙,正目光炯炯地瞪着我们看。
“校......校长!”
“校长?”
先发出惊叹的人是秋穗儿,我则是出于对那个词的惊讶重复了一遍。
说来惭愧,虽然我已经在璃清中学就读至高二,但对于这个只有在大型活动才会远远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其实我印象并不深。
男人刚进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但等看清了屋内的我们,尤其是秋穗儿后,面色立刻就缓和了很多。取而代之是一种焦虑和困惑。
“秋穗儿同学,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
事发突然,就算秋穗儿的反应再快,也没法指望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应对。
虽然对校长的脸没什么印象,但由于兼职的缘故使我对声音特别敏感。他刚才进门时所说的话和我们经常在通报话筒中听到的声音相差不大,而且看这一身的穿着,中年发福的身材和稀疏的银色头发,几乎符合了所有人对“校长”这个词的想象。
怀着像做了亏心事被长辈发现的心情,我连退了几步,然后心虚地朝门口的男人欠身问好。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我的话,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我。
他愣愣地看了秋穗儿许久,注意到秋穗儿的犹豫后,这才有意识地转而观察起屋内的物件。
——地板,窗台,再到天花板。快速地环视了一遍这间本就不大的教具室,最后他将目光落定到我身上。
秋穗儿口中找不到的答案,在眼前的画面里似乎一目了然。
“你们......?”
被那股令人发毛的视线盯着,我紧张到不自觉地咬起下唇,随手便找了个空处放下手中的电扇。
孤男寡女地藏在这间窄小的教具室里,这副百口莫辩的场面会让人生出怎样的联想呢......我觉得只要校长先生的想象力不要太贫瘠,事态的发展都不会对我们有利。
不过校长先生似乎并没有我预想中的生气,他在打量了我一番后就将目光移开,接着语重心长地对秋穗儿说道:
“秋穗儿同学,上学期的优秀学生颁奖,你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那次是我亲自颁给你的获奖证书。你还记得当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克励勤勉,保持好成绩。”
“还有你希望我为你保荐学生会会长的时候,我也出于对你的信任同意了,当时你答应了我什么?”
“不让无关的活动耽误学业,保证学校毕业生的升学率......”
秋穗儿的头一直低着,耳根逐渐泛红,从始至终也没有看过身前的人一眼。
“原来你都还记得啊......”校长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批评一个优等生这件事让他也觉得非常为难吧。
“这里是禁止一般学生进入的,你们赶紧离开——明天中午,你和这个男生来校长室一趟。”
短短的几句话就透来一股无形的威压。我发出了一声连自己也听不清的“好”字,就拉着还在发楞的秋穗儿赶紧离开了教具室。
*
气喘吁吁地跑出东楼后,我和秋穗儿来到中庭旁一条南北向的过廊避雨。
雨珠顺着檐的高角滑下,在四周荡起淅淅沥沥的雨响。下过雨后,原本浑浊的空气也突然变得澄澈不少。我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鼻间传来混着泥土味道的湿润空气。
在我身边,那个刚从师长训责中逃出来的少女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没有直接去问,但我也大概猜得出她的心情。
刚才校长是直接喊出秋穗儿名字的。在升学制的高中里,每个年级的优等生被重视是人之常情,他们两人应该早就在私底下有过一些交谈。
秋穗儿是个极看重在老师面前印象的人,方才被信赖的人投来那样失望的眼神,即便是被误会的她也很难受吧。
在我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时,身边沉默了许久的她却先有了反应。
“好奇怪哦......”
“什么好奇怪?”
“全部都很奇怪啊!”
秋穗儿像打挺的鲤鱼一样振作起来,和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为什么金校长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那么简单就放我们走了?为什么他最后没有跟我们一起离开呢?”
仿佛突然被外来的灵魂附体了一样,秋穗儿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我不知所措。
“等等等等,你怎么回事?刚刚还一副失落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担心给校长留下了坏印象在难过呢。”
“哦,你说那个啊......我只是看到问题有了这么大进展,忍不住先想入神了而已。”
看她现在一脸雀跃不已的样子,原来是我白担心了。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从楼群南面的隔墙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乐声。虽然隔着一道施工墙又有雨声干扰,但因为记忆对这段旋律实在太熟悉了,所以当耳朵刚接收到前奏时,大脑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安妮的仙境》,璃清中学的放学铃。
秋穗儿将视线投向阴霾的天空。
绵绵的秋雨正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朝着檐外不断落下的雨滴伸出手,让透明色的液体在她掌心溅落成各种形状。
“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她所指为何——
时针拨回到之前的9月20日,再过不久,眼前的这栋旧楼就会燃起熊熊大火。只是这一次,我们不再是被茫然地困在楼内,而是作为时空旅行者见证这一切发生。
“你怀疑......那天在场的第三人就是校长吗?”
“你不是这么想的?”她似乎对我没有怀疑到校长感到不可思议,“刚刚不是都亲眼确认过了吗?”
“因为......这里本来不是禁入区嘛。会不会只是他碰巧看到了我们,所以特地来赶我们走?”
“先不说他恰巧看见我们在楼内的可能性很低,再者说他既然找到我们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楼里呢?”
“或许......只是为了研究我们在里边干了什么?”
秋穗儿的眉毛微微一皱。
“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太牵强了吗?”
将这个既让人误会又不靠谱的猜测说出口后,其实我自己也马上后悔了。
但讲不清缘由的,我对秋穗儿所说的那个合理推测总是莫名的排斥,大概是刚才看到的校长和自己心目中的纵火者形象差别甚远吧。他跟秋穗儿说话时既关心又纠结的神情,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什么坏人。
“还有一点哦,你还记得他刚才是怎么进来的吗?”
“是用钥匙打开门锁的......”
因为完全没预料到第三人会带着钥匙的情况,导致我们打算等锁被撞飞后就袭击来人的计划泡汤了。不过幸好是这样,否则后果也绝不会只是第二天被叫去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这么简单。
“旧校区被列为禁区很久了,如果校长是意外发现我们在楼内,那么他随身携带旧校区万能钥匙的概率有多少呢?”
秋穗儿的说法让我无法反驳。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继续阐述“直觉”这种东西也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像在无理取闹,我只能先接受她的猜测。
“接下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
“现在我们所处的这条时间线已经产生了变动......之前的两回,我们和第三人都是没有直接接触的,可是在刚才,我们却和他碰了面。
一般来说,如果校长就是那天的纵火犯,那在明知道有两个目击证人的情况下,他还会选择继续纵火吗?”
的确,只要我们在火灾发生后向警方提供刚才的目击线索,几乎可以直接指明他就是嫌疑人。一般人肯定会警惕这一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会放弃纵火吗?”
秋穗儿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会......如果他放弃纵火的话,刚刚只要带着我们直接离开就好了。说辞像你说的,用注意到学生在旧楼内所以上来视查就很方便,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是那种......就算被发现是犯人也无所谓,只要达到犯罪目的就好了的类型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太可怕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还有第二点,其实我也觉得刚才校长先生的表现不像个纵火犯。”
“诶?”
“我强调过他是引发火灾的第三人,但没法肯定他就是蓄意放火的人。”
我迟疑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秋穗儿的意思。
“第三人之前一直在频繁地进出旧校区,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那件事和火灾的联系也许只是间接的。事态的最终发展,连第三人本人也没有预料到。”
“过失......引火吗?”
秋穗儿默认了我的说法。
“虽然现在可以直接回去质问校长来东楼的目的,但假如校长先生真的是纵火犯,看到我们两个再返回,很难说会做出怎样的事,而且我也没把握让他把来东楼的目的跟两个学生坦白......”
“确实是件难办的事呢。要是有什么可以既不冒风险,又能知道校长在里面做什么的方法就好了......”
我随意一说,却没想到马上得到了秋穗儿的回复。
“有的哦,那个方法。”
她的嘴角轻轻一扬,面对我好奇的目光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直起身子往过廊的另一头走去。一段距离后见我没有跟上,便回头朝我招了招手。
虽然对她故作神秘的态度不满,但想必她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乱开玩笑,一定是有什么可行的方法,我于是小跑地跟上她。
我们所在的这条过廊是沿旧校区的中庭建的,橙色的古式涂漆已经脱落,形状围绕楼群的格局是一个大致闭合的六边形。不过中间有一段廊顶因为施工坍塌了,恰巧也由这个断点分开了施工区和未施工区。秋穗儿带着我一路拐了好几个弯,很快就来到了那个断点处。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你跟来就是了。”
前路被廊顶坍塌的杂石堆拦住,已经没有其他的路。我看见秋穗儿将肩上的书包取下挡在头顶,轻步踩上了身前的杂石堆。
“喂......”
她在不牢固的石堆上寻找落点地蹦跳着,没一会儿就越到了另一侧。我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学她用书包挡雨,踉踉跄跄地走过了乱石堆。
又走了一会儿,在一处看上去很难称之为“目的地”的地方,秋穗儿突然停下,眼神望向了廊外的天空。
这里平平无奇,四周只有肆意生长到漫过石长凳的杂草丛。原本以为她是想在这儿稍作休息,但等了许久也没后续。
好像是我误会了,她要来的就是这。
“你带我来这里来干嘛?”
“找角度。”
“角度......?”
“你现在再往东楼的方向看看。”
我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去,因为建筑完好度最高的缘故,在远处的楼群里很轻易就发现了东楼的位置。
该怎么说呢......虽然距离变远了,但对于楼层全局的把控却比之前更好了。不仅可以看到西面所有教室的窗户,还恰好可以留意到作为唯一出入口的铁门。亏她能找到这么好的观测点。
“是很棒的角度对吧?”
“你是想从这里找到校长的位置?的确,他既然带了万能钥匙来,那么肯定是要去某个房间......不过,大部分的窗户都有落灰,隔这么远能看清吗?”
代替回答,秋穗儿侧过身去,从书包里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件黑色望远镜。
“你还带了这种东西?”我惊讶地喊道。
“以备不时之需嘛。”
她轻描淡写地答着,然后把望眼镜递给我。
将倍数稍作调试后,以现在这个距离,要透过窗户看见哪间教室都不成问题。积灰的话,因为雨天的缘故已经淡去不少,所以只要找到每间教室最清晰的那面就行。
“可是......这样只能看到西侧的教室吧?假如校长在东侧的教室怎么办?”
“碰运气咯。”
“啊?”
我对她随意的回答很惊讶,这么考虑不周的方案可不像是她会想到的。
“东楼的东面已经因为施工划区封锁了,不仅没有避雨的地方,连穿越铁网墙都要费不少功夫。等找到了合适的观察点,时间肯定来不及了。况且这里可以看到唯一的出入口,即便真的不幸没有蒙对,也可以等校长离开后再上楼检查。”
我印象里没有在东楼看过校长,所以他肯定会在火灾发生前离开。虽然不如当场目击到的方便,但也是最差情况下的替补方法了。
看来她确实考虑周全了,我认同她地点了点头,开始执行起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