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太傻x了。

以上是面对这个场景时陈红脑内所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当然她并不是那种习惯于说脏话的人,平时也很注意文明用语,只是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其他合适的词能够更好一点的概括好她的心情了。

然而对面的青年显然没有看出自己的员工此时正在想什么,他仍然在保持着这个一般出现在剧情里时十有八九是用来讲什么重大事件即使不是至少也是要试图营造出自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角色的气氛的动作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可能会感到疑惑,对此我十分理解,毕竟你应该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甚至也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地下还有这种空间,这都是很正常的,因为——”

 

安凉因用那种仿佛是在说台词似的语气开口,虽然理论上这种时候作为一个优秀员工应该积极配合做出点震惊的翻译,给领导点面子,但陈红觉得让他继续说下去自己上司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可能真的就要无法挽回了,于是她勇敢地打断了他的话。

“呃、对不起,但我知道您是谁啊,局长,我们都知道啊,每年年会上您都讲过话啊?还有地下啥的我也知道,之前有过好几次逃生演习啊?”

“诶?”青年愣住了,脸上自信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他表情僵硬地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像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似的,笑了起来:“啊、哦、对哦、是这样诶,啊哈哈我给忘了。”

陈红跟着勉强笑了笑,努力不把内心的“我的上司不可能这么傻X”的真实情感在脸上泄露出来。

“算了,嗯、你先把这部分忘记了吧。”

这样说着安凉因非常大气地挥了挥手,好像这样就真的能驱散自己员工的记忆似的,接着他轻轻咳了两声,然后再一次在脸上摆出了刚刚那种从容的神色,继续以那种仿佛是在说台词似的语气开始讲话:“在我们这个对话开始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那是像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内容也会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听到这些事情后,你可能永远没办法回到普通的生活去了,我知道这对会很艰难,但是为了这个世界,我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些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这个公司所存在的真实目的——”

“……呃、等等、难不成您是指那什么处理flag维护世界和平的那类的吗?”

虽说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自然应该深谙领导讲话不能随便打断这种重要的道理,但听着对方又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话的陈红一个忍不住就再一次插话了,她现在甚至开始强烈怀疑自己的上司特地找她来只是想随便抽个倒霉的员工满足一下自己想重现中二动画场景的欲望。

显然这一次的发言对方更加没有想到,安凉因眨了眨眼睛,发出了比刚刚还要蠢一点的声音:“啊?”

这次他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料到这种事情,他显得比上一次都吃惊,整个人都动摇了起来,甚至还不由得开口问道:“可、可是、怎、怎么会、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呃,其实一入职就知道了、大家都知道的、而且、那个、新人培训和员工手册上都有写啊?”

陈红迷茫且诚恳的回答,然而她的上司似乎仍然没有搞懂这个展开是怎么回事,脸上表情看起来比她还要迷茫,并以不敢相信的继续问道:“什么?可是为什么?谁?这个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干?”

就是你啊。陈红心里想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她不觉得自己能用礼貌而且谨慎的方式把这个答案告诉对方,她无言地看着正处于混乱中的上司,对方还在持续自言自语:“啊、对了、好像是我干的、呃、可是为什么、我那时到底在想什么来说——”

“呃、局长,您需要我出去再重新进来一次吗?”

眼下这个场景、或者说屋子里的气氛真的很尴尬,最后她忍不住这样提议。

听到自己部下的话,正在忙着自怨自艾的安凉因猛地抬起头,好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个社会人、而且正在上班一样、甚至自己面前还有其他人一样,他迅速回答道:“啊、不、这个就不用了,呃、就这样、就这样开始吧。”

陈红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她的上司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接着以非常符合上司人设的沉稳笑容开口:“嗯,你先坐吧。坐下慢慢说,呃、随便找个喜欢的椅子。”

听到这话,已经站了有一阵子的陈红便毫不客气的搬了把椅子在那张桌子前坐下,虽然对方说了“找个喜欢的椅子”这种话,不过实际上这里多余的椅子都长得一个样,也没什么挑选的余地。

 

她坐下后和自己的上司面对面,对方终于放弃了之前的那个姿势,这样整体气氛看上去也轻松自然了不少,青年笑眯眯地开口:“那么你要先喝茶——”

话说到一半时他愣了一下,探头仔细扫视了一下自己那张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似乎是打算在上面寻找些什么,显然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毫无意义行为,然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看了眼地下,最后则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吧,刚刚的当我没说。”

鉴于这不是今天第一次对方说出类似的话,因此这时陈红只是看着对方的这一系列的动作,稳重的保持着沉默,甚至还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移开了视线。虽然才见面不过几分钟,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年轻人的荒唐行动,甚至在待人接物方面获得了惊人的成长,这不得不令人感动,社畜的适应能力是多么强大。

两人沉默的面对面,尴尬的气氛在这里蔓延着,陈红开始思考,短短几分钟内就发生了如此多的状况,眼前这个男人到底过着怎样的人生,又或者是有着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因此才没有被尴尬恐怖症击败呢?这样想着,她不禁深感佩服,心想难怪有些人二十岁时就能做个局长,而自己二十岁时还要忙着补考。

这种莫名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陈红开始有点想回去了,这时大约总算是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把对方叫来的安凉因开口,似乎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小陈啊——”他以一种老干部特有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开口,鉴于世界上他年纪比陈红小,所以实际上他这样显得有点欠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叫你来这里吗?”

 

陈红一时有点恍惚,她觉得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再听过有人对自己说这种话了,因此这十多年的空白期使她一时想不起来到底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毕竟从现在的情景来看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问话的人看着也不像是指望她能回答,青年叹了口气,以一种非常忧伤的口吻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你是两年前入职的吧、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很小就加入了这里。”

“我会加入大概会因为一些这样那样不太好在这个场合说的背景故事,反正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然后这个组织就来联系我并让我加入了。”安凉因以一种和他的实际年龄不符的老人回忆往事专用的语调叙述着:“虽然说是‘加入’但其实我也没什么选择,因为当时的局长告诉我,我不是什么一般人,如果我继续在外面按照正常人生轨迹成长的话,那等到某天以我为主角的什么故事展开,结局这个世界十有八九会毁灭的。”

“呃——”

“虽然不知道他说得是不是真的,不过总之从那之后我就一直为这个组织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牛做马,然后五年前,出了点人事变动,最后我就做了局长——嗯,虽然我那时的确还小,但反正也是这种组织、年龄什么的都是小事了吧,总之的总之啊,我当时就觉得,恐怕真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其实更早之前我就隐约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在刚加入这个组织的时候。你看,听他们说什么控制世界上的各种事情发展动向以维护世界和平之类的,我就在觉得,比起我这种只是个普通的可能稍微不太平常的普通人来说、还是以这种负责维护世界和平的秘密组织做主角时更有可能毁灭世界好吗!?”说到这里青年一脸悲愤,甚至还敲了下桌子,他看向陈红,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一副如果没有这个桌子拦着他就要冲过来抓住陈红来回摇晃质问的架势:“来,你过来评评理,你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和主角是我比起来、还是主角是这种组织的漫画结局容易世界毁灭对吧?”

我哪知道我又不看漫画不过我觉得你们半斤八两。陈红心里想着,她肯定没法用委婉的方式在这种时候给出领导满意的答复,所幸对方也没打算听她回答,自顾自的平静下来,开始继续说。

“就是这么个回事,从我成为局长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个事情不妙了,一个据说很容易毁灭世界的我,再加上一个这么绝对会容易毁灭世界的组织,难道我们叠加起来就能够把这种毁灭世界的力量抵消吗?绝对不可能,只能会加强吧?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官僚主义的上班族——嗯我当时觉得这大概是离主角最远的设定了,不过时代总是会变化的嘛,现在,我知道我们这个组织即将站上这个故事舞台的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说到这里安凉因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好像要揭发什么特别悲惨的事实一样的语调,缓缓开口:“就在今天早上,我注意了一下刚刚经过我们头顶的卫星的状况,发现它在我们建筑楼顶斜四十五度的位置多停了0.2秒。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陈红没有说话,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提问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总之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慷慨激昂说了起来。

“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啊!你明白吗!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啊!”说这话的安凉因俨然一位正在宣告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宗教头目:“先是给标志性建筑来一个航拍特写、然后镜头拉近,借着这里工作的某个人的回忆来稍微介绍一下整个组织的概况——这点你有头绪吧?”他貌似不经意的瞥了眼坐在面前的部下。啊、说我吗?我做过什么吗?陈红一头雾水,但对方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演讲之中:“很显然,这就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围绕着某个组织所进行的、电影的开场画面啊!”

说完这句话后青年喘了口气,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个杯子,喝了口水。

“呃、可是、”好不容易是找到了个插话机会的陈红一口气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您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想听刚刚那段话的意思难不成自己被叫来就是希望有人来配合他用回忆给个介绍场景再听他说出这么一堆开场白似的台词么、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看着疑惑不解的部下,安凉因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

“小陈啊、”青年再一次以那种老干部特有的语气语重心长的开口,当然这次听起来也是格外的欠打:“你知道现在的主角的必备因素是什么吗?”

陈红心想我看上去像是会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吗,不过她没有把原话说出来,就是朴素地摇了摇头。

 “要是在以前那个时代呢,想要成为主角那种角色的话,总得有点儿特殊的东西,”她的领导开口,语气带有一种来源不明的怀念的感情:“比如说家世啊、血统啊、能力啊、反正就是这么些,能和一般人区分开来的东西。”

陈红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的确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但是现在时代不同啦,现在的话那种有特殊设定的主角其实都不太流行了,你明白吗、一个是缺乏新意,你想,如果主角刚出场几分钟你就能从他的身世家庭伏笔上猜出他的特殊身份乃至整个漫画的走向,是不是就没什么意思了啊?”

“再有就是缺乏带入性,这个很好理解,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是普通人比较多的,总是千篇一律的搞那些一出生就跟别人不一样的主角设定,大家看了会产生‘这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还是特殊的人才能成为主角呀’这种偏向于英雄史观的念头,这点就不利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传播,你懂吗?所以现在流行的都是那种普通人的主角,主角身上完全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和大家一样都是人民群众——就算是被召唤或是转生时身上开了挂,但他好歹被召唤或转生之前仍然是个普通人,而且现在还有流行那种自己的确是个普通人,只是在异世界召唤被选中的勇者时被牵连了顺带召唤的并且以普通地球人的身份开始异世界生活的类型,你看,这种‘主角一点儿都不特殊哦你只要稍微运气不好一点儿也是可以成为主角的’的隐含意义,是不是就显得特别励志了?”

是是是,真励志。一边听着一边机械式的点头陈红一边在脑子里想着是不是这么一会儿自己就穿越到了某个自己是漫画家的世界不然怎么得在这听这种漫画编辑似的发言呢。

“而且决定性的一点是——这个不是我和你自夸,但在我们这里啊,那种继承了什么什么血统习得了什么什么秘技体内封印了什么什么力量之类的角色真的是一抓一大把,也就是说如果即使要通过特殊性来区分出主角,光靠着那些一点儿都不稀奇的设定根本无法把主角和一般人区分出来。在我们这里,稀奇的是普通人,就比如你这样子的。”

“啊?”

这怎么突然就扯到自己头上了呢?陈红不太明白,而她的上级则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嗯,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安凉因难得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回答:“就是因为你很普通。”

“啊?”

不是、我在这时候是应该明白吗?陈红更加不明白了,她心想我问的明明不是“为什么”而是“有什么”啊。

“嗯。”很难得的,这次他看出了部下的疑惑,并且还好心地进一步解释着:“你很普通,真的,简直是普通的普通,所以你根本不明白你的普通是多么可贵,一般来说,即使是普通人,他们身上再怎么少也总会有一、两个不太普通的、稍微有点特别的地方,但你不一样,你甚至连名字都普通得像假的一样、所有的特征都在普通的平均线上、连兴趣爱好都是那种普通的读书和音乐、甚至你喜欢的东西也都处于普通的状态,真的,怎么会有你这么普通的人啊、我们这个组织、不、不对我们这个世界里里竟然会有你这么普通的人,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也就是说你已经是显著的普通了,所以我猜如果在这里有人有资格会成为主角的话,一定就是你吧。”

这真的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原则上对方似乎是在夸她,可是他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很不爽。

不、虽然不知道主角要干什么、但你还不如告诉我我真的是什么体内封印着什么隐藏的力量曾在哪哪哪的古老预言中露过脸或是有什么腥风血雨的悲惨过去但现在自己把那种事情都忘了的深藏不露的人物、这样我好歹心理还能平衡一点。

 

“呃、你是说要我去拍电影吗?”

试着以正常人的思维理解一下对方的用意,陈红这样问道,对方则是显著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里用‘主角’这种说法只是为了方便你们这种外行人理解——或者说我们这边说着比较顺口、专有名词说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呃、简单来说,你是‘主角’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在接下来发生的这个与世界的生死存亡相关的大事件中,就算是实际上你什么都没做,但所有的关键事件都会和你产生一定的关系、甚至围绕着你发生,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陈红诚恳的发问,她的领导同样诚恳的回答了:“嗯,因为你倒霉吧。”

她心想今天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这人总算是说了句人话诶。

“呃、不是、就算你这么说、”陈红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再稍微挣扎一下:“但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啊?”

“这就是普通人主角的好处。”安凉因微笑着,好像是他正在说什么真的对陈红很有好处的话、而自己还在发自内心的为她高兴一样:“你不用很麻烦很累就可以推动剧情,身为主角、还是这种普通人设定的主角、你只要蹲在家里等着就可以了,放心吧,不用特地找事,事会来找你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