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对方不去特意说些什么“事情会来找你的”这种话,陈红也能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看着自己的上司此刻那双正闪闪发亮的眼睛,在毫无前途的闲置岗位上混吃等死的陈红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在最初的时候拒绝这份工作、或者在知道这家公司是怎么回事时、或是被爹妈劝说自己应当去考个公务员时能干脆的辞职走人,要是早知道自己顶头上司是个这么个玩意儿她宁愿回家备考公务员、然后再做个混吃等死的家里蹲——真的,她感觉自己家里人要是看了刚刚这一幕,说不定都会毫无怨言同意让她啃老。
陈红开始在心里盘算这件事到底还能不能有转机,现在自己要是回去收拾收拾交个辞呈到底能不能跑得了,甚至还在心里给这封估计能写上几千字的辞职信打了个草稿,这时她的领导咳嗽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起来。
“不过这个事现在似乎也不能下定论,现在在这里还是要先确定一下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合适的人选——因为我们这边调查到的资料还是有点局限性的,有些决定性的部分是没法体验在官方文件和居民传言里的,这些还必须得直接询问本人来确定,所以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就好,就算最后发现主角不是你也不会把你灭口的。”
刹那间陈红心中充满了希望,快!快问吧、不要客气地随意地问吧领导,反正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让你觉得我肯定不适合这个差事的。不知道青年有没有感觉到部下的真意,他从地上又拿出一张纸,稍微看了一眼,然后慢里斯条的开口。
“那么现在来回忆一下,在你的人生中,有没有发生过那种让你觉得自己可能是非常特别的存在的事情、或是你觉得除了你以外别人应该都没有遇见过的事情、至少也是那种现在想想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可思议的事情、呃、就比如说什么童年时期在山里迷路遇上过会说话的狐狸啊、小学时去寺庙探险无意中揭开过什么符咒啊、初中时偶然翻到老家旧箱子里的魔法书照猫画虎地试图召唤些什么结果真的有了点反应但你以为是错觉啊、高中时出门看流星顺便目击到了巨大的不明飞行物啊、大学时常常会做特别真实又奇特又好像有什么寓意的梦啊、这种的,又或者其实你小时候身上有什么奇妙的胎记或是出生之前天上有什么特别的天象周围有非常罕见的动物什么的或是你们老家附近有什么和你家能稍微扯上点关系的传说什么的——就是类似的、自己没记得也没关系、听别人说过的也算,你想想,有没有?”
几乎是对方把那一堆听着就不明所以的例子说完后陈红迅速就摇了摇头,虽然和自己之前的计划不一样,但她觉得这个时候要是回答“有”可能会失去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而且也真的没那种事情,甚至让她现编点儿她都编不上来。虽然很不爽,但她可以确定自己“普通”这个设定是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从小到大陈红都是个特别特别普通且纯粹的自己家的孩子,身上一点点儿能够拿出来炫耀的特质都没有,别人家的家长一开口就是什么我家孩子几岁就会说话几岁就会写字几岁熟读唐诗三百首,她爹妈也只能跟着笑笑说你家孩子真好,因为不然也真没什么好说的,能说啥?哦我家孩子也挺好的你看她是个人呢?陈红想着,暗暗叹了口气,等着对方问下一个问题。
“那么人际关系方面呢?”安凉因继续问:“就你印象中存在、并且有一定的互动——不管多么小的都可以——的人里,有没有什么可能不是普通人、至少看着有点不对劲、或是被传出过什么比较不对劲的传言的?像是那种有超能力的青梅竹马、有着引人注目的外表或性格特征又刚好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座位的学校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缠着你或毫无理由对你感兴趣或单纯喜欢说难懂的话的转校生、偶然撞上的眼神危险的小混混模样的人、现在下落不明或听说就职于可疑公司的亲戚、又或是你也不认识但就某天在大街上突然拦住你还说了堆莫名其妙的话的老乞丐、包括但不限于以上,条件和对象也随便组合,有没有这种人?”
……说话特别莫名其妙自称是个不普通的人物而且让人想打他的上司和一群身世背景不明但肯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的同事算不算呢我觉得我现在在和你说话可能是我人生中最不合理的事情了,陈红心里暗暗想着,但仍然咬牙摇了摇头,她把自己那些脸都不记得的幼儿园同学和根本算不清关系的远远远房亲戚都回忆了一下,愣是连个稍微能有点儿案底的都没想起来。
这样看起来她做主角这件事好像是要板上钉钉了,但陈红仍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看下一个他打算问什么,你看一般这种场合不都是要问三个问题的么,自己这么普通总会有几个地方不合他的心意,哪知道她正想着,她的领导就把手里拿着的那张纸随手丢掉,然后开始鼓掌,掌声虽然不热烈但至少挺像那么一回事,不过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场合显得分外尴尬。
“很好、那么这样就可以完全确定了,恭喜你哦女主角~”
安凉因用饱含着诚意的话语发自内心对自己的部下表示着祝贺,接着他又从桌子下面掏出了个拉炮,“碰”的一声,彩带和纸屑毫无预兆的喷了陈红一脸。
等、等会儿这就没了啊!?你不再多怀疑一下吗!?你真的不觉得有点随便吗!?满头花花绿绿的纸屑的人坐在原地沉默不语,原则上她似乎也应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但这时她满腔的悲愤之情无处发泄,压根没有什么心情去迎合职场中的约定俗成,此刻没有站起来把肩上的彩带甩到对方脸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的上司对于自己部下丝毫不捧场的表现一点儿都没有在意,他愉快的将自己桌子上残留的一点纸屑扫上地上,然后轻快的开口。
“一会儿你先回去,回家,我会让小盐送你回去的、哦小盐就是刚刚带你来的那个人——啊、要注意、在路上你们千万不要发生对话、小盐她懂的所以不用担心、还有不要突然停下突然绕路总之就是禁止一切回家以外的事项,回家之后就不要出门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生存的,我这边也会派人支援你的,反正就是算你带薪假啦,总之你要记住在我们联系你前千万不要出门——我知道这样是有点儿不方便不过还是保险一点儿比较好,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可以和我联系,鉴于这种规模大的事情我们也没法面面俱到——该说就是因为这点这次才会格外危险吧、毕竟没法提前知道在哪里存在着会导致什么后果以什么姿态存在的flag——哦,不过放心,你家里没问题哦,我们基本上已经确定过了。”
听着并不能让人放心,实际上关于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对自己家做了些什么,陈红很希望对此能和对方更深入的探讨一下,她也很想问一下对方始终在强调的危险具体是指什么样的情况——这部分主要就是想让自己有点儿心理准备,毕竟作为一个纯正的普通人,她对扯进这种事情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一点儿概念没有。不过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问,安凉因已经结束了这部分话题,他再一次弯下腰,从地上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向她这边推过来。那是本书,蓝色的硬皮封面上是烫金的“弗拉格旧物回收公司员工指导手册”几个字,然而和陈红所拥有的那本同样名字和款式的书不同,这本书的标题下面贴着“进阶版”的小标签,而厚度则是几乎堪比辞海。
陈红用两只手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就只拿了这么一小会儿便觉得手臂发酸,她的上司笑眯眯地看着她,嘱咐道:“之后你尽量把这本书背下来——反正什么样什么样会有危险那一类的都写在上面、嗯,如果你不想死也不想世界毁灭的话就完完全全的背下来、背得熟一点——呃、虽然我觉得就算是你们这种小事也是可以做到的,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你画了重点,就是说实在不行的话,稍微背一部分也可以。”
陈红仍然无言地坐在那里,对于领导质疑她智力水准的话丝毫没打算做出反驳,反正她觉得自己也的确是背不熟、搞不好连重点可能都背不熟,只不过她觉得现在更担心的是这书她可能根本带不走。
看样子整个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安凉因侧过头,向着门外喊道:“好了,小盐,你现在可以进来了哦!”
他话音刚落,刚刚负责带路的同事就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拎着个挺眼熟的包,陈红看了一眼,想起来这是她自己的包。
“她已经帮你收拾好东西了哦,你看看有没有忘记什么?”
青年这样说,那名女性走上前,把手里的包递过来,陈红接过来,象征性地翻了一下,笑了笑表示没少东西。被叫做小盐的女性伸手把包拿了回来,然后又单手把她腿上那本书拎了起来,样子轻松得仿佛她拿的只是普通员工那本薄薄的非进阶版的员工手册。陈红目瞪口呆,然后就想起来之前领导说的这里特别不缺什么什么比较特别的人,哦,这么那大概真的不是自夸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也同样被告知了不能发生对话什么的,小盐拿好东西后一句话没说径直就出了门,陈红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跟上去,她站起身把椅子放回原本,然后看到安凉因愉快地向她挥着手。
“好啦、你加油哦~”他的语气比表情和动作还要愉快几分,“放心啦、等我们发现有事情找上你的时候、或者是情况有变化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哟!”
不不不说真的你这样说我真的更没法放心啊别联系了真的啊!?陈红心里这样想着,不过她当然是什么都没说,略微点点头向对方告别,然后迅速跟上了先出门的同事。
眼看着这次的“主角”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后,安凉因好像终于完成了一项麻烦事一样的长长出了口气,他揉了揉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有点发痛的喉咙,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
此时这张办公桌后面的地板上堆满了文件资料和各种杂物,为了在刚刚那次对话开始之前保持桌面整洁——其实这样也没什么必要,但他就是觉得这样做更有气氛、或者说给人留下的印象更好一点,不过因为收拾桌子真的很麻烦,所以安凉因非常干脆地把桌上所有东西直接都堆到了地上。
也因为这个刚刚才会连个给人倒茶的杯子都找不到。
把自己的杯子放回自己的桌子上,安凉因看了眼地上的那堆几乎是从左堆到右的各式各样的东西,两秒后便干脆地放弃了将物品归回原位的念头,心安理得的把这件事分配给了此刻不在场的部下。接下他弯下腰,仔细从一堆文件书籍药瓶图钉打孔机中翻出一个小笔记本,接着又在另一堆类似的东西下面翻了翻,掏出一只笔。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日期上标着今天的那页,一边愉快地转着笔,一边检查起自己的各项日程。
“好啦,现在‘平凡的主角’的戏份已经暂时安排妥当了、”一边在纸上划去几行字,青年一边以轻快的语调自言自语:“那么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好呢?”
“唔,这部分我们这边是肯定没办法,嗯——那边之前基本结束了、也有去打过招呼了、而接下来的这里、暂时还没法确定——”皱着眉来回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安凉因看上去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用笔轻轻敲着桌沿:“诶、我得仔细想想——”
就在他这样费劲心思的考虑自己的工作日程安排的时候,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得到他允许后推门进来的人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性,和之前那名女性穿着同样款式制服、显然也是属于这个公司位于地下的这个设施中的职员。
“是小汪啊?”安凉因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叫着对方的名字,满脸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局长。”被称为小汪的男人——汪成礼以难以觉察的程度皱了皱眉,接着开口,语气是非常公式化的平静:“有关这周工作安排计划的最终答复,您已经比预定晚了三个小时。”
“……啊、是哦、还有支线任务对吧?唉,一个不小心就忘记了啊。”
实际上这应该是他惯例的工作,然而青年却先真切的愣了两秒,看他这种反应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忘记自己工作的真实性。他的这种表现让他的部下更加明显的皱了皱眉,不过基本上,大概是对于上司的这种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进行其他什么比较徒劳的动作、类似于说教那类的。
“相关的具体文件昨天零点前应该已经送到了您的办公室,请问现在可以拿到结果了吗?”
他这样一板一眼的问,现在看来这种态度似乎与他的性格无关,只是他在努力地试图抑制住什么。
“哦,可以,其实这个我记得呢,你稍微等一下。”
这次安凉因十分肯定的开口,那真是太好了——显然这个反应让他的部下十分满足,这样的表情几乎直接写在了脸上,然而这种状态大概也就只保持了几秒而已。
“我需要找找,放心吧,一会儿就能找到。”
那位领导这样说,然后把手里的笔记本丢到一边,低下身子,开始专心的在地上那堆杂物里翻了起来。站在一边的部下无言地看着上司的行动,青年不时地从不同的位置抽出一两张的印着字的纸,并且非常随意的把那些丢到桌子上,大概是数量看着差不多了,青年把散布在桌子各个角落的纸张收集起来,随意的清点了一下,然后一脸骄傲的对自己的部下说:“你看,我说一会儿就能找到吧!”
应该是有被精心整理过的资料此刻变得像小学生书包里的旧卷纸一样零零散散皱皱巴巴,对汪成礼来说这个场景大概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所以他稍微移开了视线,直接向那叠纸伸出了手。
“那么,我就把这些——”
“别急啊。”他的上司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再次把那叠纸摊开在桌面上,把其中几张方向不对的翻转过来,理所当然的表示:“我现在才正要开始看呢,不过没关系,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看东西很快的哟。”
这样说着青年以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看的速度迅速翻着那一叠文件,并不时的将他们分类对比排列分布,至少这次他说的“很快”是真的。
站在那里的他的部下看起来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他忍住了,但他这样的表情似乎让安凉因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因而稍微抬起头。
“你要是觉得闲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天。”他这样亲切的向自己的部下搭话。
“不——需——要——”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上去已经完全是到了忍耐极限的汪成礼努力保持冷静,而他的上司显然没有觉察到他的用心良苦。
“别客气呀,比如说你那边最近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
“是嘛,那可真无聊——啊不,我是说和平真好啊。”
“请专心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