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伊诺森斯寝室前庭院中。
花若然比蒙薪先一步察觉到了空中的异变、拉着他快步跑进了校舍之中。
她所住寝室的区域负责人已经恭候多时。
“花若然大人、请问您现在需要任何……”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那种事情？你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吗？”
“诶？您所指的是？”
“天上！天上、你们看不到么？”
“哎呀、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呢……”
花若然本身对这些眉清目秀肤白貌美的女仆机器人还抱有着性的意义上的喜爱、但现在她那双瞳深处的非人之感让他感到一阵作呕。
身后蒙薪有些不安，一个劲儿地捏着袖口。
“那个、学姐？……”
“怎么？”
“学姐说的是什么、我也看不到啊——”
“！？……哼、我知道了。”
花若然眼中闪过的一丝怒火让蒙薪战栗了一瞬、而后的克制又让他放松了下来。
把自己的想法会无所保留的展示出来、这该说是机器人的优势还是缺点呢……
“啊。对了。”
机器人。
蒙薪和宿使女仆、都无一例外的是SAIE安插在次生类社区中的人造人。
他们在赋予了所谓平等的权限同时、意识也与钢环本身的Halo_net是联结着的。
“也就是说、问题是从那里来的么……”
“学姐？”
“没什么、只是稍微感到有些惊讶而已。”
“哈……我倒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来蒙薪。跟我讲下你看到了什么。”
……
虽然觉得很没可能、但还是有试下的必要。
……
花若然一把把住蒙薪的肩膀、将他转过身去推出了门外。
茜色天空之中划过无数黑影。
花若然得益于全身义体化的出色视力、能够看清那些Sigurd训练机体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目前来看并未携带武装、而统一的黑色涂装、似乎也只是利用机甲表面的纳米集群对光线进行了诱导所导致的。
蒙薪转过半个脸来、看到花若然的一瞬又慌慌张张地转了回去。
说是删掉了记忆、羞赧的性格还是没改过来呢。想到这里花若然多少有些庆幸。
蒙薪又仔细地扫视过天空。
“天、天空？”
“是啊、天空。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你了，蒙薪。你看到天上飞着的那些Sigurd了么？”
“你说的是那些对壁外专门武装机？”
“啊对！你这不是……”
“没有。哪儿？”
花若然在一瞬完成了期待的涨满与破灭、有机会一定要教育下这个铁皮脑袋正确的语言构成方式。
不过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出于某种原因、贡都因中的人造人看不到那些异动的Sigurd。
从结果上看这是带有强目的性的异常事态、但在此以上的事情花若然无从得知。
“蒙薪、你系统完成一次自检需要多久。”
“自检？我一般睡觉时候弄这个、大概俩半小时吧……怎么了、学姐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两个半小时肯定是来不及的。
“那我换个问题——”
花若然的右臂从后面钩住了蒙薪的肩膀、他的身体如电流扫过绷成块儿钢板。
“学学学学姐你的胸、胸要！……”
“刚都说了我是男的吧。你总是叫我学姐我都没说什么、这种事情你就别在意啦。”
“不是、不是在意不在意……”
“你并没有感到惊讶呢。”
“诶？”
“你刚才不是把这些都删掉了么？怎么、还是说本来就知道？”
“不是、我不知道……”
“算了算了、那就当你不知道吧——”
花若然拍了下他肩膀放开了手。他本来很喜欢眼前这位少年型人造人的预设性格、但他也明白那最多只是对于“物”的冲动而非人的。
甚至就连这些对物的冲动、也仅仅是因为与人的相似所产生的。
从他被秦轲用半年攒的代币从外域机奴会市上买下的那天起、能够成为他行动理由的存在便剩下了一个。
他不知道该称其为忠诚、还是友情、还是说是别的什么。
“呐、蒙薪。”
“怎么了，学……长。”
“那个算了、你叫学姐我无所谓。我问你、这附近哪里能找到飞的起来的东西么？”
“合法的？”
“合法的——诶不是、你还能找到非法的不成。”
“学姐的义体就是非法的啊。”
花若然吓得吊带差点从肩膀上掉下来、他伸手扶了扶。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面之前？本来拿到的助教资料写着是男性、见面之后实在忍不住就查了查……”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虽然这对于他而言是致命的暴露、花若然还是虚张声势眯起眼睛一脸坏笑。
“呼嚯，查了查呢——什么时候？”
“你打瞌睡的时候。”
“我还以为你会更老实些……”
“所、所以我才没有把这个报告上去啊。我想着学姐也是有自己原因、才会迫不得已做出这种事吧。不不不不过我不会问具体原因的也不感兴趣、真的！”
——在这种地方反而很老实。
——一想到利用这点、竟有些于心不忍了。
“言归正传、飞行器用非法的也好、哪里有？”
“诶、真的要么？”
“刚才是谁说趁我睡觉的时候……”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就别提这个了——”
说着蒙薪将他的衣料瞬间解除、花若然妆模作样地捂住眼睛。他本以为会看到些禁忌的影像、映入视野的却是鲨鱼般精练的机械躯干。
“因为有衣服躯干部分就没有进行拟态涂装、看着应该、很恶心吧……”
“没有没有很棒很棒！”
花若然燃起了内心机械技师的魂、双手攥拳鼻喷热气。
“唔、那、那就好——”
随后他背对花若然、将重心放低蹲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背你。”
“哈？我可没说要你背着我过去——”
回应花若然的、是从他背后展开的双翼——银白翼骨从他的肩胛向两侧展开、从双肋裂开的缝隙中形成了半透明的翼膜、在夕阳中映着七色的光。
“这些是制导部、然后是……”
男孩话音未落、纯蓝火焰于臀两侧的三角形推进口中静静燃起。
“动力部。”
“你屁股着火了……”
“请称其为起步用推进器、飞行过程中是用不到的——我在成为伊诺森斯学院之前、是一名兵蜂型飞行员。本来是为了应对较为笨重的炮术战法才设计出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排上用场。”
他动了动背后的两对儿半透明翼、形成了强风吹过花若然的发梢。
他少有地显露出了自信。
“不过这不意味着它们失去了作用。所以说学姐你……诶？”
蒙薪回头看去的时候、花若然正站在自己身后。
无论他怎样回头都看不到花若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
不、不是肩膀。
要更靠中央一些、也就是脊柱的位置。
花若然的右手
“学姐……”
“备份删除、初始化完成。掠夺程序、展开。”
花若然的双眼深深地埋在夕阳所形成的的阴影之中、但扬起的嘴角、也足够剥除蒙薪最后的一些期待了。
视野中出现了红绿相间的视野障碍、距离感也变得模糊。
蒙薪就势倒进了花若然的怀中。
花若然伸出两根手指、将蒙薪行将闭合的右眼撑到最大。
“既然你都说过那样的话了、就这样把身体完完全全地借给我吧。姐姐我这样说、身为机械的你也能明白么？”
——
卡巴拉厦附近空域。
环绕在齐格非驾驶Sigurd的周围的无人机体共有十四架、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不断地逼近数百米外大门敞开的停机舱口。
“从你那里看、大概还有多久、齐格非？”
“秒速稳定在二十四米每秒、预计半分钟内到达。”
“这样啊。对方并不着急呢。”
秦轲指的是希斯克利夫。
尽管秦轲并不记得对方、听希斯克利夫的口气二人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他没有着急的理由。”
“是。毕竟现在他才是离得近的一方……和所谓的、公主大人。”
齐格非听得出来秦轲在一个劲儿地克制着想要大吼的冲动——他醒来后从齐格非口中了解了一切、在得知自己替他同意了Gaias的要求后大部分时间内处于沉默。
“Gaias到底是什么？”
“秦轲你上课的时候没学过么？同学之间总会聊的吧。”
“那也只是在人造人之间。次生类是禁止擅自谈论Gaias的……你没印象了么、你还因为这个和我一起接受过处分。”
齐格非没花多少工夫想起了秦轲所说的事。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他们刚进入壁内的事情了。
齐格非因为听说了Gaias的表征性别和自己相同便私用搜索引擎想进一步了解、结果被教导机查到浏览痕迹后险些被遣返壁外。
“我也没比你多知道多少。别来问我。”
“那比起这个、格非你知道环壁变成那样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齐格非并没有隐藏的意思、城壁上出现的棘刺群是她移居壁内后第一次见。
那像是不断迫近的蠕虫口器、正将城市一点点蚕食。
“这样啊。那要这样也没办法……快到了吧、卡巴拉厦。我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成。我这里没问题。”
要是放在平时齐格非绝对会像这种话多的人大吼。
但她知道秦轲目前的心理只是在试图掩饰，从他作为备驾员、显示在自己屏幕上的身体各项数据上就能看出这点。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没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本来也是对方在等我们。那个、秦轲你试着深呼吸一会儿？”
她还是这样讲了。
“不、我没说让我们过去的那个人。现在没有部队传召你么？墙都变成那样了。”
“秦轲、深呼吸。”
“……好吧我试试。”
“不过、不想做就算了、本身这机舱里也把含氧量控制的很低、心率升高也很正常。”
“是么。”
秦轲的声音听上去很小心、他并不想让背对背的齐格非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尽管他体内反映紧张恐惧的激素水平正在节节上升。
齐格非想说些什么。
或者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明明不知道这些会更轻松些、知道后反而会在意个不停。
“以前不也一直是这样么……秦轲你、花若然、还有我。”
“什么意思？”
“不过那个时候、总是一头撞进麻烦里的是我这边。秦轲是才是帮忙解决问题的。”
“哈哈、突然提这些干什么。”
“啊、也没什么。只是想说说、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呢。”
“嗯……我明白了。”
齐格非确认了距离、泊机口近在咫尺。
机舱中屏幕亮起、某个线条圆润表情淘气的漫画头像出现在了黑色背景上。
从银发赤瞳上能判断出那是希斯克利夫、随后响起的声音也验证了这点。
“两位还很是聊了不少呢、为保证通话质量我还帮你们录了音。”
“我们可是‘公主’的客人、用得着这么警惕么。”
齐格非故意强调了对方的措辞。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在下不过是一介自称姓名的机器人而已、之所以能荣获代言的机会、也不过是不请自来的结果罢了。”
“……所以说、为什么停下了？”
齐格非并没有被允许与机体同步化、她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来源于面前的屏幕。
驾驶过程中机体系统虽然通过了认证但整个处于闭锁状态。舱室中的二人与其说是驾驶员、不如说是运送中的货物。
希斯克利夫继续说道。
“虽然在下很想和说话的你见上一面、不过很遗憾这次是无法实现了。公主大人所邀请的仅有他一人。请你把他从Sigurd上踢下来、现在。”
“我了解了。”
齐格非简单应道、将手伸到椅后帮秦轲扳起了紧急脱离杆、闭上眼睛堵住泪水、面带笑容地听着他连人带椅被射出舱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