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分多钟的赛程,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什么,大概现场的所有观众都认为他们会看到一次完美无缺的障碍超越。但是大叔的分析过于有信服力了,从理论到实际,从性格到情绪,一切都引导着同一个结果。但我仍然在内心祈祷,祈祷这个策马在赛场中大放光彩的自信男人能平安无事。

漂亮的两连跳之后有什么能阻拦他了,迂回的路线,如同滚动轮胎般跳跃跑步的马匹,在最后的强制转弯点微拉缰绳,缩短着步伐,即便如此节奏没有崩坏没有一丝的不合,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人马合一”,已见雏形,我甚至能在这人身上隐约看到蒙特利马尔的影子。

几乎是维持着半倾斜的姿态冲向了最后的障碍,随风飘扬的铁青色鬓毛,一上一下不断摇摆的黑色尾毛,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现在只有相信他们,他们能完美的越过!

马跃起了,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马蹄铁几乎是挨着最上方的横杆擦过去的,后肢碰到横杆的瞬间,马身已经向下倾斜,我看到保持着前倾姿态的骑手一瞬间想要回头查看刚才越过的横杆,他,一定是发现了。

但是已经晚了!三重障碍组合的连跳不允许任何犹豫,几乎是在前蹄着地的瞬间,马背再次弓了起来,为了眼前更高的一跳蓄势待发,骑手企图拉动缰绳让马停下来,但是已然发动的引擎又怎能轻易的停下。

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最顶上的横杆掉落,随后其下的那根也掉了下去,铁青色帅气鬓毛似乎是在向上飘去,随后一声低鸣,是从马匹那发出来的。马的颈部落地了,后躯重重的的摔了下去,那庞大的躯体就这样整个横在了地上,好像地面都被震动了。

........

我感觉到心脏咯噔一声,马上的骑手在马匹跌落的瞬间并未完全脱离,一只脚还在马蹬上。我看到宽实的躯体整个盖在他的下半身,马匹震颤着微微弹起,骑手的腿被甩了出去,就那样被甩在地上朝右侧滚了两圈停下来没了动静。

大叔的拳头狠狠的砸向栏杆,我的手被余波震颤,他的两排牙齿仿佛是要咬碎对方一样,我和他什么都做不了,任何观众对于这样的情况都无能为力。场地裁判员迅速朝障碍组合的第二道横杆处围去,马背抵在第三道障碍竖杠前,无力的四肢踏动碰到的却只有空气,但至少马匹还有意识,比起横在地上的马我更关心那个一脸爽朗的男人,从刚才开始侧躺在原地没有动弹过。

“快、快,快去救救他!”我在心里默默喊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四五名场地裁判员迅速但是沉稳的到了事故现场,但所有人的第一目标似乎都是那匹马,好似看不到地上躺着的骑手!就那样从他身旁绕了过去,彼此间打着手势说着什么,一人安抚着马匹,一人来到马后查看情况,一人拿着黑色的对讲机,一人迅速的跑到门前。

「喂......喂!那边躺着的人看不到吗,瞎子吗!!」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漠视,全身的血液都被煮沸了。双手抓住栏杆准备跳进场地中,身子已经攀上了横杆,突然一股向后的蛮力把我拉了回来!

「干什么!他们看不到的话,就由我来!」我紧握着双拳完全无法理解大叔为何要阻拦我。

「你,不能进去。」库德摇了摇头,把我拉到了身旁。「他们的做法不无道理,不如说是正常的。」

「正常?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那里躺着的人没人管,全部冲到在地上蹬着腿的马旁边,这叫正常!」

大叔的手放开了我,咬住了嘴唇。

「你觉得一个人的性命值多少钱?」

「命,命能用钱来衡量吗,大叔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对,生命无价....可以有价值也可以没价值,但是马不一样,它们的估值是从降生那一刻开始的,对于那些人来说,那是商品。」

「哈.....那是什么玩意.....」

「未来仍有上升价值的100w的商品和一个晚些再处理也无所谓的骑手,哪个更有价值。」

「但也不能放在那不管————」在查看完马匹后终于来到骑手旁边的工作人员围着那人,随后身着白衣的几人从门中走了出来,地上放置着白色的担架,在简单的诊断后那满身黄土一动不动的人影就被抬了上去,消失在了门后。

「这只是优先级的问题,在骑手面前优先选择了马匹,不过如此而已。如果你没法接受那也没办法,因为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那些规则就是这样。真正爱马的、爱这项运动的尽是些无权无势只能仍有大势摆弄的可怜人而已,即便能身居高位也被各种限制束缚住了手脚,这是没办法的事————」

大叔点了根烟,再次朝着出口走去,这次就好像气力被榨干的空壳从眼前飘过。

比赛一时终止了,荧幕上“请稍等片刻”的红色字体不断滚动着,我看着那些工作人员除了把掉落的横杆放回原位,煞有其事的检查其是否牢固,随后一圈圈的绕着场地检查地面情况。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意外,一场始料未及只能用遗憾来形容的意外,但是我明白的,这是人为的,某人为了某种目的设置的!

【1号选手,第二轮因选手摔马取消比赛资格。】

冷漠的报幕声响起,除了公示结果意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我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早被愤怒吞噬,却又不知该将这怒火引向何处,这样不公的比赛,这样异常的状况,全是某人!某人!

的这时库德回来了,就像是空壳塞入了一个微弱的灵魂,到了我的身边径直做到最近的硬座上,身上的烟味之重隔着两米也能强烈的感知到。

「怎么样了?」我焦急的问道。

「马的右前肢崴了,另外受到惊吓有点排外,需要点时间调整吧————」

「我是在问那个骑手!」

大叔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倦色,拳头底部的紫斑像是从皮肤底下长出来的。

「三角韧带损伤、肩部错位,踝关节、大腿股骨折,断了两根肋骨,剧烈疼痛引起休克.........总的来说没有生命危险。」

说到这库德用手撑住了额头,整个人弓了起来。

「嗯....至少命还在....命还在的话以后还有机会的。哈....呵。」我勉强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为不幸中的万幸庆幸还是本能的在感到害怕。骨折、骨折、骨折,我摸了下自己的手臂,有种恶寒涌上心头,如同在站在十几米高的大浪前只能无力的看着无尽的水浪吞噬自己。

「不....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是什么意思......命在的话,总有一天能重回赛场的不是吗。虽然肯定多多少少会有影响,但是还是有希望的对吧。我.....我不明白啊————」

「所以说没机会了啊!他的左大腿是粉碎性骨折!那可是一整匹马的重量压在一条腿上!他这辈子都没机会骑着马重回赛场了。」

「哈....没机会了....粉碎性.....」我喃喃自语着还没法接受这个,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一道亮光。「那做完手术之后进行康复训练呢?总该有办法的,怎么可能因为这么愚蠢的事情就....就结束呢。」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库德一边敲着头一边用双拳敲着自己的额头。「愚蠢?是啊,太过愚蠢了,我也是个白痴啊!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结果什么都做不到。」

不断的、不断的敲打着自己的库德,我却无法阻止。

「这场比赛就是个舞台,为了那最后一位选手设置的究极舞台。随机排序也好、在障碍上做手脚也好,这个障碍赛本身就是为了一个人设计的,阿贝尔家族的少爷,阿贝尔·诺克特。」

大叔嘴中说出的名字让我倒吸了一口气。

「那不是最后一个选手吗,他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利。」

「因为他是阿贝尔家的三子,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最宠的。」我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喉咙有些发干。「以葡萄酒酿造闻名的家族,产业之大是你无法想象的,你知道他们和主办方签下了什么协议吗?一场任由他们摆布的赛事,换来的是接下来一年的全面赞助,活动经费、场地设施、宣传推广,一切的一切,完全不对等的交换。」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赢一场比赛至于这样吗,至于用上怎么阴险的手段!」

「障碍又被增高了————没人能阻止他们了。」

大叔瘫坐在椅上不断吞吐着烟雾,他用拇指拨拉这滤嘴,纸烟的灰烬打着转飘到地上。

【第二轮第三组,12号选手雪梨,第一轮用时74.99秒。】荧幕上的红色字样消失,变成了雪梨的信息,闪动的金色字幕没让我有一丝的兴奋,那种想把心脏挖出来的不安盘踞在全身。

「这样荒谬的比赛不能中止吗,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增高还有谁能跳过去?」

「哈~跟我说又有什么用,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

库德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后的某个角落,我顺着方向看去发现那里站着个壮实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黑色的墨镜。不止是那里,周围的阴暗处还有三四个,五六个人都是同样的装束,在黑色墨镜的遮掩下看不到眼睛,但是我能感觉到毫不避讳的视线落在我们的身上,因为现在的一楼只有我和库德两个人。

「明白了吗,我们已经在监视下了,或者说你只是顺带的.....但无论怎么样,你和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大叔像是放弃了一切一样,坐在那恰着烟。

「开什么玩笑!!那雪梨要怎么办,如果她和前面那个人一样————」

「是吗,毕竟你是为了看她才来的。啊,祈祷吧,向神祈祷吧,祈祷她能安全越过助跑距离不足、难度直逼四星赛场的障碍或者自己选择弃赛,但是到了这一步没有哪个选手会选择放弃吧。」

「祈祷有什么用,我不会跟你一样向这些恶心的人妥协,一定有办法的!」我刻意放大音量对着身后喊道。

黑衣人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指示一样,全部从黑暗中现身,在离我们五米远的位置背着手站定,那样式像是在告诉我不要想着做什么小动作。

厚重的铁门打开了,从中现身的人与马真的就如天使一般,五六点的晚霞为她和它染上了一层黄红色,身下的白、其上的金,优雅柔美的身形就那样淡然的骑在马背上。和一号那种不断外放的自信是不同的,她与它的信任更加深邃,连呼吸的节奏都是同步的,内敛的光芒若是仔细看去反而更加耀眼。那个眼神,对自己能征服这个赛道的绝对自信,却让我一时间看到了影子————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悲惨人影。

她也没有注意到,那藏在路线尽头的恶毒的陷阱。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抱着冲击冠军的决心集中着注意力。那个时常为了照顾别人将自己置于次位的金色身影,那个不能坦率说出自己喜欢的麻烦性格,在河边倔强的拉起鱼竿的帅气身姿,那个为了不能做出美味料理而中日苦恼的雪梨!

我。

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不能只是这样旁观,只是这样盯着场地中的她向着深渊疾驰,在看台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神明祈祷。

库德嘴唇间夹着的纸烟还在燃烧,一旁的黑衣人站在原地并未继续往前。这里太远了,这里不行!要更近,机会只有一次,要确确实实的让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要让她明白终点线前歹毒的陷阱。我刻意夸张的扭头朝场地的左侧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人不出意料的将头转向左侧。

我甩动手臂将大叔嘴里的烟一把夺过,手指夹着烟头顺着场地右侧跑了起来。靠近栏杆的一侧较为光滑平坦,我迈开双腿全速奔跑,头发被风压在脑后,多希望自己能幻化如风。在阶梯上背着手的黑衣人们见状立刻向我追来,三人速度非比寻常,犹如全力冲刺的野牛,平日里多少也有锻炼的我全速奔跑的情况下距离却不断在拉近。

最先靠过来的黑衣人在我右侧三个台阶之上,穿梭在蓝色硬座间毫不受影响,壮实的身形飞扑了过来,双手向前伸展试图直接把我按在地上。

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预判的位置是我前行的必经之路,估计是抱着即便飞扑不到也能起到牵制作用。然而我没有加速反而骤然减速,在他即将砸到我身上的瞬间猛然跳起,踩着外围的栏杆借力高高跃起,宛如三角跳一般与他擦肩而过。落在地上的响声听起来都疼,黑衣男的墨镜飞出,满脸的差异。

虽然这是我能想出的最佳方案,但速度上仍然不如直线奔跑来的快。第二个黑衣人几乎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追来的,没有把手臂伸出来只是一心一意的甩着臂膀带动大腿全速追来。我余光瞥见他的时候,已经到了伸出手臂就能勉强摸到我的距离。他的手终于有了动作,像是动物爪击般打算把我拍落。光滑的绿色地面过于光滑,我试图躲避的瞬间脚下打了划,歪打正着的躲开了,用手掌撑着自己快要撞到地板的身子,硬是拉动大腿再次奔跑起来。

——该用这个了——

我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上方的第三个黑衣人已经跑在我前头,在座椅的空档中一级一级的接近我形成包夹之势。他们一定觉得此时的我是瓮中之鳖,但我的小道具可不是白拿的!

我把快要燃烧到滤嘴的烟头扔向后面的黑衣人,他的手已经伸出,轻轻抛出的烟头在我与他的全速奔跑下现在正如相向行驶的火车直接撞到了他的脸面上。不愧是黑衣人,我信任你优秀的反射神经,所以在烟头飞向他的瞬间,他本能的把脸一撇,就是这一撇的空档让我找到了绝地反击的机会。我可不是为了跟你们比谁跑的快才在这的,我已经到了预想中的位置。

「仔细看最后一道障碍!!——————」

挤压着肺部以自己最大的音量对着场中的身影喊出唯一一句能挽回悲剧的话,安静的赛场中我的喊声是那样突兀,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在她离最后一道障碍最近的现在,时间点是如此完美。我知道40秒的准备时间所剩不多,她不得不起身开始自己的比赛,也正因为如此,现在喊出的话语留给了她思考的时间,如此一来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

喊声还未消散,背后的两个黑影便冲了过来,宽大的手掌一把扣住我的脑袋,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让我的视点不断降低,膝盖窝被狠狠的踹了一脚,绵软无力的双腿准备就这样跪下。

视野中的晚霞在不断变窄,远处的片状云朵、对面的裁判席、场地中的障碍,最后变成黑色的栏杆和深绿色的粗糙墙壁。

我的头被死死按在地上,下巴磕在光滑的地面上嘴里渗出了些咸涩的液体。那力道甚至不打算让我呼吸,双臂被反扣着动弹不得,双腿也被紧紧压着没有挪动的余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强硬的把头向上抬,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同时也能听到自己的笑声。

「喂,你在笑什么!」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止不住的笑了起来,被抑制的笑声就像鸭子打水时的叫声一般。

「按照禁止条例第三条,你扰乱赛场秩序,在赛程期间大声喊叫,我们会按照规定处理。」

那只是方便的理由,实际上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他们只是担心在障碍上动手脚的事露馅而已。为了避免我再说些什么话,他们用黑色的胶带牢牢的封住了我的嘴。

我顺从了,没有再反抗。

在我身体坠落的瞬间,我看到了雪梨的眼睛,对视的瞬间那丝惊讶、惊喜,随后转为疑惑的神情。我确信了,我的喊声到了她的耳边,那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作为一个看客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她和她的马一定能跨越难关。

现在连视觉都被封锁了吗,套在头上的不透光物遮蔽了双眼,只能听到哒哒、哒哒的响声,我无法通过声音判断比赛的情况,但若是还在奔跑的话她就一定没事,她还在全力在场上战斗着。

黑衣人们在等待着什么,粗糙的声线从耳边流过,是在等待指示吗。

「绕大弯,加速扶助————」从左侧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喊声非常刺耳,听起来就像快死的野猪在叫一样,那一定是库德大叔的声音!

身子被拖动着,被五花大绑的我只剩下听觉可以使用,唯一能明白的事就是自己正在远离赛场,向着某处前行。

「1F04号报告,目标已捕获,请指示。」

「带到1102号房间,我要看看是谁打算跟我作对。」从对讲机里传出的电子人声让我有些想笑,但黑色的胶带粘着皮肤只能呼气以便笑意。

大理石地板、柔软土路、硬木地板,我用脚底板感受着地面的变化,身边机械的踏步声永远是一个节奏。现在雪梨一定结束了自己的比赛,没准下一组都已经开始了。

她一定没事的。

这样异常的情况下我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感觉自己来到了人生的巅峰,所谓自我牺牲也并非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有种强烈的满足感到底是为什么呢。

脚步停下了,遮蔽双眼的头套被取下,嘴上的胶带被撕去,我被丢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双脚仍未获得自由只能犹如毛毛虫般蠕动,两个黑衣人把我丢进来就关上门出去了,锁扣的声音咔哒响起不留任何机会。

在黑暗中被束缚着等待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苦行。

我还来不及感到孤单,门又被打开,一个身影被丢了进来,随后门又关上了,锁扣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

「哎,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就不能温柔点吗.......」

我轻哼一声。

「大叔你也来了吗。」

我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身影,但是确实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和他都笑了起来。

「大叔你还真是干了件不符合你年纪的事哦。」

「大概是被你影响了,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在地上像毛毛虫般上下蠕动靠近黑暗中的同伴。

「之后怎么样了,有顺利的完成比赛吗?」

我问出了此刻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头被扣在那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应该是顺利越过去了。」

——绕大弯,加速扶持——

「最后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绕大弯保证有足够的距离,用脚和骑手的重量给马匹传递一种驱迫向前的讯号,就是加速扶助。她和她的马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起跳点吧————」

「是吗。」

我和他靠在墙上,两人都是死死绑住不能自由行动的状态。说来也是讽刺,原本是为了看看雪梨才来马术大赛的会场的,结果第一轮因为内急错过了,第二轮又因为这件事被关在这里,雪梨骑在马上跨越障碍的身姿也只有靠之前的印象在脑内重塑了。我闭上眼睛,想像起雪梨面对被大幅增高的障碍,全神贯注的骑在马上,身子前倾,脚踩着镫子的样子。全身都是一色白的马匹在雪梨的协助下高高跃起,一跳、又一跳、再一跳,完美的跨越难度不属于这个赛事的障碍,在观众的注目下安然无事的下场。欣喜的拍了拍马背,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颈.....

「哎,果然还是想象不出来啊,没亲眼看过就是不行啊。」

「吼,特意为了她过来,结果两轮都没看到可真是可惜啊。啊.....之前就很好奇,你跟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什么关系?」

大叔问的问题倒也没令人反感,但说实话我也不大清楚。

「嗯.....有些孽缘的邻居....好像也不是,同一个行业的战友,不过作为农场主的接触点也不是很多.....果然还是朋友吧,虽然可能是我单方面这样觉得的。」

「哈哈哈,什么玩意,你是白痴吗?」

大叔似乎听到了很搞笑的事,前后摇动着唯一能动弹的脑袋,撞在背后的墙上发出清脆的砰砰声。

「大叔,这个墙壁好像很薄嗷.....」

「那又怎么样,你打算用脑袋撞开逃出去吗。」

喂喂,明明是你在用脑袋撞墙好吗。

「雪梨后面就是那个有钱的关系户吧,果然障碍会被调成正常的那种吧。」

「那不是当然,肯定是凑一大堆人挡住视线,偷偷的再把横杆调回去。」

「那对面的观众不就看到了吗,一旦开始注意立马就能发现障碍的高度不同。」

「他们会想不到这个吗,能看到第12道障碍的观众除了一楼的我们,就是对面的贵宾席,每次要更换横杆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会专门派人在贵宾席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具体手法就不知道了。不过即便这样还是很明目张胆啊,大概是觉得一个乡下野鸡比赛没这么大的注目度吧。」

「那贵宾席做的都是什么人,果然是那种挺有地位的吧。」

「差不多,要么就是相当有钱的商人,要么就是大家族的富人,还有的就是些在马术界有些权威的。好像这次马术协会的副会长也来了,也不知道坐没坐上面。」

我感叹了句“大叔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吧”就结束了话题,在黑暗中把脑袋靠在墙壁上,安保部的小黑屋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呢,至少墙壁不会这么薄吧。

乓!!!

震颤脑部的强烈冲击让我一下子清醒了,似乎是隔壁房间的门被狠狠的合上了。随后我听到某种瓷器的破裂声,砸在毛绒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大叔————」

嘘。大叔没有回应只是立刻让我不要出声。

轻薄的墙壁那头响起了人声。

「啊啊啊啊!真是废物,废物中的废物,明明布置了最好的舞台,结果还是输在了马上!什么狗屁汉诺威马,慢的要死的畜生,还跟老子吹什么障碍超越的比赛专用马,啊?你给我挑的这破烂还不如用老子原来的马跑的快呢!」

「少爷您一开始不也对那匹马很满意吗,而且它的表现也不错,只是没想到————」一个有些沙哑的男音响起,只从对话就能听出主从关系。我面向大叔,但黑暗中看不清他在干吗,只能见到他裤带中有一抹红光不断闪烁。

「闭嘴!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把障碍提高了整整十厘米她还是跳过去了是吧!废物,你跟那个牲畜一样是个废物。」瓷器摔裂声再次响起。「免费赞助一年!得到的是这个结果,嗯....很好....非常好。」

那声音像是在咬着牙齿忍着体内的愤怒在说着反话。突然房间内的闪烁红光消失了。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是我的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绑过来。哼哼,但是也好,只是失败一次还有机会,不过是个乡下农场有点钱的小家族,要跟老子比还是差太远了。」

「少爷,我们可以篡改比赛的成绩,这样冠军之位还是您的。」

「改?用时都报出来了,你当坐在上面的那些畜生都是傻子?够了!你给我滚出去,不中用的废物,去把善后工作做好。啧,这次就这样吧......反正她早晚会是我的,一定会是我的,得到到她之后要怎么玩弄呢,这么高级的玩具!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阴邪的笑声、令人作呕的对话隔着一道墙还能感觉到那种疯狂。

微妙至极的关门声传到耳中,一定是那个人的手下出去了。

对话已经结束,但不时有暴躁的骂声和瓷器摔裂的声音,让人不禁怀疑隔壁是否是储存陶瓷玉器的屋子。我和大叔都不敢出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不知为何一旁的库德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那弧线过于夸张,过于猥琐,我把视线收了回来。如果对话中所指的她是她的话.......

正在我思绪不断向下延伸的时候,一股黄色强光向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袭来,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一个修长的剪影在门前遮住了光,身上的马具显示出他也是个骑手。

「哼,这两个就是打算跟我作对的牲口吗?」

剪影玩味的笑了起来,黑色的马靴来到我们身前。房间的灯被打开了,我终于看见了此人的容貌,没错,和荧幕上那个骑手是同一张脸————阿贝尔·诺克特。

深蓝色的头发有一搓脱离了发束垂到了额头前,端正的五官表现出来的只有轻蔑。他突然对着我们鼓起了掌。

「库德叔叔,好久不久,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大叔没有回应只是那样坐着,甚至不去看他一眼,双手插在口袋中一动不动。

「不过,这姿态真是难堪啊,号称“魔术设计师”的您为什么会在这呢?」

诺克特背着手走到大叔面前俯下身子,脚高高抬起在大叔的下巴处停下。

「啊,嗯.....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那个吧。路线设计累了,也会做做副职。我想想,该叫什么好,就叫正义的使者吧。」诺克特很满意的笑了出来。「正义的使者当的还开心吗?」

「这里的墙壁很薄啊————」大叔抬起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了吗,库德。算了,你明白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吧,该怎么折磨你呢。」他好似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身子左转脚跟靠在一起对着我。「这个是你养的狗吗,真是寒酸啊。虽然是条寒酸的狗,但却是条破坏了我计划的贱狗。」

「那您应该就是个没脑子的猪头。」

仅仅一句话他的脸就从原来的游刃有余变为狰狞面目,面部肌肉扭在一起,突然又柔和下去。

「狗吠不离也罢,你们最好趁现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会有很美妙的事情等着你们。」

大叔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琢磨不透,那笑容随着对话的进行越来越深邃,到了让我不寒而栗的地步。一个面容老成的男人进来了,对着关系户的耳边嘀咕着,随后听到他一声咂舌走了出去。

房间重新回复宁静,我的诸多问题大叔都没有回应,只是反复的说着一句“没事的”,听起来就像自我安慰。我想也不会严重到事关性命的地步,这样一想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关系户似乎很喜欢用“畜生”“牲口”这类词汇,没准他更适合呆在屠宰场工作,我仰着头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