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分别，如梦都没有告诉我们更多内情。她说，让小霄知道有这件事就足够了。
“要把这件事告诉星夜么？”我靠在阳台上，问了石榴茶一句。
时间已经跨入六月，再次变得潮湿闷热起来的空气，预示着一两周后要到来的梅雨季。
“嗯……你对陆小霄有多少了解呢？”
“几乎没有。”我回想了一下从星夜那里听到过的细节，“只知道前两周病倒住院了，但星夜说她原本身体就不太好。”
“她啊……”石榴茶像是在自己对同班同学仅有的记忆里，努力搜寻了一遍，“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有一天在学校摔倒，被扶去了医务室。”
“然后呢？”我总感觉，能让石榴茶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直接送到医院去了，过了好几天，期末考之前才回来。”
“这么严重吗……再后来怎样了？”
“后来感觉还好吧，虽然没太在意，但我有去上课的时候，班上基本都没人缺席。”
“喂喂……”
能把翘课说得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这种高中生真不是随处可见的啊。
“另外，卷卷说小霄被人欺负，我也听过一些。”石榴茶毫不在意地继续着，“像是小组活动被排挤啦，还有挂在美术室里的优秀作品被撕了之类的，很没意思的东西。”
“不……学校里会发生这种事，已经很有问题了吧。”
但从石榴茶的描述看来，欺负小霄的并不只有如梦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很平常的啦……”石榴茶双臂交叠，把脑袋埋进了臂弯中，“总之，我们对她的了解都太少了。”
“是啊。”
“你再多问卷卷一些细节吧。要不要告诉她今天的事，你看情况决定就是了。”
“了解。”
充分相信石榴茶的头脑，我把这些事情的决策权都交给了她。有人能够弥补我的缺点，站在更高的角度帮助我，实在是太好了。
“那我先回房间啦。”她说着，伸了个懒腰，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对了！”我朝隔壁喊了一声，“那个杀人犯的字条，就算调查完了吧？”
“没有啊。”
“诶？”
石榴茶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对一个捏造的、用来引我们上钩的信息，她还持有什么疑虑吗？
“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晚安。”
随后，隔壁传来了推拉门开关的声音。
“……行吧，晚安啦。”
回到房间里，我躺倒在了床上。
就算要继续对星夜隐瞒我们见过字条主人的事，给小霄的信息还是不得不通过她来转告。无论如何，今晚都应该联系一下她吧。
“现在有空吗？”
如同往常一样，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
“刚写完作业，怎么啦？”
不知道直白地问小霄的事是否妥当，但现在也不是有余裕拐弯抹角的时候。删掉了无数次打了一半的文字之后，我还是发了出去：“想知道一下小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星夜没有回复。
手机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由得开始担心是不是网络断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终于按捺不住，准备给石榴茶发个消息测试一下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
“……电话么……”
我看着星夜发来的通话请求，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接通。
“……喂？”
“笑笑。”另一端传来了星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好希望她能没事……”
尽管没有看到星夜本人，我也能从这一句话里，听出问题的严重性。小霄动手术的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吧，不知道是否顺利。
星夜似乎已经压抑了很久，还没等我开口，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小霄跟以前的你是很像的人哦，满脑子只想着对别人好，但做起事来又笨笨的。”她说，“想不好好保护她都不行。”
“嗯……”
“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我一直跟她在一起，聊聊天，听她说话。”
星夜口中的过去的我，确实是这样。这是我早就已经从她口中听说的事。而星夜一直需要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这大概就是她和小霄成为朋友的原因。
“她性格也是很内向的，所有事情都只知道往肚子里吞。生病也是，被人欺负也是。寒假结束回来，这学期开学的时候一直很郁闷……”
“被欺负的事，我刚才听石榴茶说过一些……”
我把石榴茶说的告诉了星夜，她无奈地笑了一笑。
“那些还只是被同学看到的部分啦。她没跟我说原因，也没说是谁指使的。”星夜顿了顿，像是在后悔着什么事，“这次住院之前，有一天请了病假，晚上的时候给我发了消息，说了欺负她的人是谁。”
“诶？”
“列了四五个名字，让我想个主意，把幕后黑手找出来。所以我就跟她一起想了那个诅咒……当时还是玩的成分居多啦……”
“原来……是这样啊……”
“之后没几天，就住院了。”星夜的声音低落了许多，“大概她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吧，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明白了。”
“嗯……”我想了想，决定借着话题，确认一件事，“你知道我班上的叶如梦吗？”
“……她是小霄列出来的人之一，我也见过几次，毕竟是出了名的那个……”
“那个？”
“就是那种……经常在学校外面有男朋友的……”
“这、这样啊……你知道小霄和她的关系怎么样吗？”
“……不知道。其他几个人对小霄做过什么，我大体都知道，唯独这个人不知道。”
星夜的回答，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最迫切了解的，就是叶如梦和小霄是通过什么事情被联系起来的。通过这个才能知道，她要我们转告给小霄的信息，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星夜的话，和今天看到的东西，已经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我想到的答案，是通往正确的结局钥匙，那就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星夜，让她去向小霄确认一下。
“……如梦大概不是那么坏的人吧。”
“……”星夜沉默了一下，有点诧异地问道，“为、为什么这么说……”
把下午在六楼美术室发生的事情告诉星夜之后，她陷入了沉默。
“如梦还想让我们转告小霄，苏老师没有未婚妻。”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只有小霄本人才能理解了。”
“我会去跟她说的，不过不一定是明天，现在可能不太合适……”
平静地道别之后，星夜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她在知道这些事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但我能感受到，持续多日的僵局，这个暗箱中的齿轮终于被我们推动了。
第二天下午，那个人出现在了学校里。
和上周一样，他仅仅是路过一间教室，都引发了教室里外好多女生的议论。
而这次，正好在楼梯上和他相向而行的我，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个男人的正面。
不得不承认十分俊俏的脸部轮廓，衬托着古典标致的五官，给人一股书生的感觉。但金属框眼镜下的有些失焦的双眼，难免看出因为疲惫而有些凹陷的眼窝。
像是量身剪裁过的西装，也相当符合一个婚事在即的男子的气质。
“苏老师好。”边上的石榴茶捏着嗓子，装出娇气的声音，主动上前问候了一句。
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让苏老师停留了一步。
“啊，石榴茶？”似乎对石榴茶有着不错的印象，他微笑着回应道，但声音却异常地小。
“老师好。”我也跟着打了个招呼。
“嗯，你好。”他思索了一下，但没能在记忆里找到我这个人，流露出一丝疑惑。
于是我补充道：“我是刚转学来的。”
“哦哦，不过可惜我不能教你了。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啊。”
“苏老师，”石榴茶紧接着向他凑近了一步，“祝你新婚快乐。有机会想见一下师母呢，看看是谁这么幸福。”
“谢谢你。肯定会让你们见到的，哈哈。”他干笑了起来。
但比起“已经被问了太多次同样的事而麻木”，笑声中的那种异样感，更像是演技，至少在听到的瞬间，能感受到“根本没打算让我们看到”的敷衍。
“你觉得呢？他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
和苏老师短暂的交谈过后，我在路上把这种感觉告诉了石榴茶。下午第一节课刚结束，我就被她拖了出来，跟着她在几乎没有人的校园里快步走着。
“当然。”石榴茶毫不在乎地说，“如梦昨天不是说了嘛，那个未婚妻是不存在的。”
“诶……那为什么要撒这种慌啊？”我也没想太多，随口问道。毕竟这是昨天傍晚以来，我感到最为困惑的事情。
“不知道哦，所以刚才试探了一下。”石榴茶蹦跳两步，走到了我前面，回过头来继续道，“然后确定了，那个字条确实还得调查下去。”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唔！”
没来得及停住的我，被急刹车的石榴茶抬手狠狠地戳了一下额头。
“动动脑子啊，年轻人。”她单手叉腰，假装生气地说道，“第一个字条上面，除了杀人以外，最重要的线索，不就是未婚妻三个字了吗？”
“确、确实是……”虽然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祈求救世主的最后一句上了。
“但是哦，昨天下午跟如梦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字条里有这么一句话。”
“等等，是什么时候——”
“刚见到她的时候啦，随口一提，没想到她会那么惊讶。”
“……也就是说，那个真的杀人犯还在……”
“还不能确定人家就是杀人犯呢。”石榴茶打断了我，“今天要做的，就是去找到尸体。”
一脸得意地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东西，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事件啊。
但同样让我在意的，是如梦包庇了某个人的事。几天前才刚刚顶替星夜，承认自己发出了诅咒信，这次又冒充神秘的杀人嫌犯……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有时间细想，我们已经在一座崭新的建筑物外面停下了脚步。
石榴茶带我来到的地方，是学校的图书馆。这栋明显比教学楼要年轻的大楼，整体设计散发着大城市的气息，看起来和学校里其他的建筑都有些格格不入。
刚入学的时候，每天都会来这里的我，对周边的构造已经了如指掌。
“图书馆？”
“不，我们要去拜访一下里面的档案室。”石榴茶回过头，甩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的老对手哦。”
“喂……放过我吧。”
不过还好，石榴茶拖着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算陈年旧账。
听着她的小皮鞋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我们穿过光照比教学楼好了几百倍、且空无一人的宽阔走廊，来到图书馆二楼深处的档案室。
说是档案室，其实是由设置在外面，可以直接访问的前台，和不远处一个用铁门锁紧的房间，两部分组成的。
平时一些细碎资料的录入工作，还有无关紧要的查询，都可以在前台直接处理掉。
这些我曾经蹲点一个星期，才了解到的情况，现在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要说原因的话——
“哟，小雨。”
像是喊自己的妹妹似的，石榴茶一边挥着手，一边走向前台，和躲在电脑后面的值班老师打了个招呼。
“有其他人在呢，叫我朱老师啦，没大没小的。”那位身材娇小、二十岁出头的女性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半边脸，压低了声音说道。
但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她们以外，只有我一个人了。石榴茶也注意到了这点。
“你说这人啊？”她瞟了我一眼，“是我朋友啦，放心放心。”
“行、行吧。”
“别害羞啦你。对了常笑，叫这个老师小雨就行了。”石榴茶似乎很满意安排了一次我和她的会面。
……然而我却完全不能赞同。
“不要教坏别人啊。”被叫做小雨的老师，着急地挥舞起拳头来，“这位男生，要教我朱老师，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朱老师。”
看着这副可爱得说是石榴茶妹妹也不为过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但话说出口之后，石榴茶却一脸不爽地将脑袋扭了回去。
“哼。”
啊好烦，这个人真是太难伺候了。
“于是……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们跑这里来有什么事呢？”朱老师的发言打断了我们短暂的冷战。
“我想查学生档案。”石榴茶说。
朱老师沉默了半秒钟，随即站起身，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又打开档案室的铁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忙碌了半天，终于回到了座位上，低声说道：“小石榴，偷偷查一下就好哦。只能给你看五分钟，太久怕领导来了。”
“五分钟啊……不知道够不够呢。”石榴茶微微仰起下巴，说道，“算上这次的人情呢？”
“十分钟，不能再多了。”
“成交。”
咦？我刚才是不是……不小心目睹了用某种新型通货交易的现场……
当初我忍辱负重、千辛万苦才突破的关卡，石榴茶仅仅凭借一句话就解决了，人与人的差距真是不可小觑。
“过来吧，常笑。”陷入沉思的时候，石榴茶朝我挥了挥手。
“啊，来了。”
时隔多日，我再次走向了那个前台。
看起来，石榴茶把她跟我约定的秘密保守得很好，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
“你在这里应该很多年了吧，小雨？”
“嗯……五年半吧？大学一毕业就到这边来了。”朱老师一边在电脑上输入一串账号密码，一边回答道。
“好不凑巧。”
“哇，你对我的年龄有什么不满吗？”
“那个……我们要来查什么啊，石榴茶？”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云里雾里的状况，打断了她们的闲聊。
“正好，你们两个都听一下吧。”石榴茶一只手撑在桌上，抬起头说道，“我想知道五年前或者六年前，有没有学生死过。”
“诶？”
“我了个——”
朱老师发出了比我更惊讶的声音，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但回声还是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了几秒。
“死死死死人——这么大的事，根本不用来查档案啦——”
“是吗？可是学校里只有传闻，连个尸体都没见到，你也没听说过类似的事吧？这样我很不满意诶。”
“行、行吧……但你起码要跟我说清楚，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常笑，你来说。”石榴茶指了指我。
“诶？我吗？”
“对，就是你跟我说过的有人自杀的事。”
被石榴茶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在委托她解答最初的问题时，把自己调查到的信息全都概括了一遍，包括几年前有学生和苏老师交往，最后自杀的传闻。
能把当时随口一说的、还是传闻级别的事，一口气记到现在，我不由得佩服起了这个脑容量跟胃容量一样大的人。
“这样啊……”坐在比她高了半个脑袋的显示器前，听我把传闻说完之后，朱老师嘟哝着，“文文人挺好的呢，有人自杀大概也不是他的错吧。”
“但如果他说是自己亲手杀的呢？”石榴茶抬起一只手，托着下巴说道。
笼罩着我们的空气瞬间凝结。
“咔哒、咔哒——”
朱老师敲击键盘的手，又颤动了几下才慢慢停下来。原本温度正合适的空调吹出的风，让我的脊背不禁刺痛起来。
毋庸置疑，石榴茶将怀疑的矛头精准地指向了苏老师。
但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凑巧过头了。因为一周前正好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而几天前又有人说自己杀过人，就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有点牵强。
“有什么证据吗？”我问道。
“没有哦。”石榴茶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为何，我竟然无奈地笑了起来。
也是，这才是石榴茶应该有的样子。
她认为只是猜想的事，其实已经看透了八九成吧。真是有点期待下一次在阳台上，她会给我讲什么样的故事了。
再说，如果连唯一有可能成为突破点的线索都放弃的话，我们也别无他法了。
似乎比我更了解石榴茶的行事风格，朱老师也会心一笑，继续敲起了键盘。
“事先说一下，纸质档案电子化，是两年前才开始做的，所以不保证以前的资料没丢哦”
“到时候再翻纸质的咯。”
“别啦……”
最后，她们两人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约定好的时限。被安排站在出口处放哨的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听到了石榴茶的声音。
“找到了吗？”我跑了过去。
“别过来，你继续盯着啦，我还要记一下信息……”石榴茶连头都没抬，隔着一大段距离对我说道，“……嗯？怎么没有联系方式啊……”
“大概是办手续的时候太混乱，没填上吧。”朱老师说，“我之后帮你们查查看。”
“嗯，那多谢啦。”
片刻过后，石榴茶踏着轻快的步伐向我跑来。而只能站在远处听着她和朱老师聊天的我，好奇心已经差点要决堤了。
“别生气别生气，回去路上慢慢跟你讲哈。”石榴茶似乎对今天的成果异常满意，在我身后左右晃荡，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和朱老师道别，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了。但石榴茶毫不在乎我们还在翘课中的事，不紧不慢地走着。
根据她的说法，她们把疑似跳楼自杀事件发生的那两年里，总共四届学生的信息都翻了出来。
可喜可贺，并没有出过任何原因导致死亡的事件……至少在能查得到的档案里是这样。这大概是石榴茶如此兴奋的主要原因。
之后扩大了范围，把有因为伤病请假记录的、中途退学的，全部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个女生——被苏老师杀死的“未婚妻”。
“……在申请退学的时候，自己写了‘和教师有不正当关系，影响校风‘这样的理由。”石榴茶说，“不过小雨印象中，苏老师从来没有承认过类似的事情。”
“所以还只是在怀疑的范畴内么？”
“嗯，但是结合退学这一点来看，可能性就大了很多吧？”
“……也是。”
对一个普通学生而言，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情退学，一不小心，之后的人生都会被毁得差不多了吧。
假设苏老师真的是当事人，又迫于各种压力，没有站出来维护她。在那之后认为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前途，因而有忏悔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总之，她转学去的地方有记录，小雨也能向那边学校直接问到她毕业之后去了哪里吧。所以静静等我的猜想被证实就好了。”
“哪来的自信啊你——啊，有人打我电话……”
话说到一半，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星夜打来的。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上课时间给我打电话啊……并非疑惑，而是某种更加不好的预感涌上胸口，手心也瞬间被汗湿了。
“……喂，星夜？”
“笑笑快救我！”
“喂！”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星夜几近嘶喊的声音。一阵电流窜上大脑，我浑身的细胞都震颤了一下。
“怎……不对，你在哪！”
“六楼——呜啊！”
一声像是撞击的巨响过后没多久，电话就被挂断了。幸而在最后一瞬间，星夜说出了她所在的地方，即便不是很精确，但根据这几天的事情，无需再思考就已经能知道该去哪里了。
“怎么了？”石榴茶问道。
“星夜出事了，快点！”我对她喊了一声，紧接着便爆发出自己现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教学楼。
二楼……
三楼……
四楼，五楼，六楼——
终于冲上楼梯的顶端，根本来不及喘气，我就拉住扶手，一个急转弯之后，朝着走廊的尽头跑去。
随后，在途中一个大门敞开的空教室里，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住手——”
我勉强撞在门框上，急停下来，还没喘过气的空档，一旁传来了这样的喊声。
“哈……太、太好了……”我吐出了肺里仅有的一点点空气。
是石榴茶，她一路紧追着我来到这里，顺利阻止了房间里的事情。而我们要是再迟来一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借着从拉开的一扇窗户落进来的光线，我看到了一个男青年的背影，还有……被她按在窗台上挣扎着，上半身已经完全探了出去的星夜。
“不要——不要呀啊啊啊——”
因为被石榴茶打断，那个男子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但还没反应过来的星夜，依旧在叫喊着。趁着这个空隙，我榨干酸痛的腿上最后一点力气，冲进了房间。
“还……还好……你们来了……”
进入房间之后，我才发现，在靠近走廊一侧的墙角还有一个人。
“如梦？”
石榴茶上前一步，打算扶起不知为何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的如梦。但如梦却抬起一只手，拒绝了帮助。
“快去……拦住他。”
但不用她说，我也准备做同样的事。
奋力扑向那个男子的后背，扯着他的西装，将他向后一把拽倒之后，他的身份也终于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是苏老师——
经历了这些天的事情，我早已有这样的预感，或者说是没有余力再对这个事实感到惊讶了。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死死揪住他的领带，将根本没有在反抗的他压制在地上而已。
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的星夜，也回过身来，挪到了窗户关紧的地方，靠在墙边蹲了下身，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呼……”
场面僵持了好几分钟之后，气氛才终于缓和了一些。在场的人各自从地上爬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和平得有点让人难以想象，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说不清原因的纠纷。
“好了，你们谁还有力气，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吧。”石榴茶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小心翼翼地用手顺着刘海，一边说道。
但话音落下，她注意到了脚边的什么东西，蹲下身去捡了起来。
落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小的画框。尺寸和外观，和昨天在美术室看到的那一堆有点相似。
果不其然，石榴茶拿起那个画框的时候，朝着我的那面上，装裱着蓝紫色小花的水彩画。
“啊啊啊——”
“喂！”
看到画的瞬间，被我按在地上的苏老师，突然嘶吼着抽搐了起来。即便我想要再控制住他，但已经脱力了的四肢，根本敌不过他肌肉紧实的身体。
“不要！”我喊了一声，但没能阻止他挣脱开来，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咿呀——”
而那个方向的尽头，惊慌得闭上了眼睛的石榴茶后退一步，抱着画框撞在身后的墙上，随即僵在了那里。
“石榴茶！”
“苏文朗你冷静点！”
没有来得及追上去，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一瞬间从石榴茶旁边跑过来的如梦。她张开双臂，挡在了石榴茶前方，正面接下了苏老师的冲撞。
——最后，如梦苏老师的脑袋抱在怀中，两人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没事吧，石榴茶！”我急忙也追了过去。
“没……没事……就是吓到了。”石榴茶弯着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而似乎已经冷静了一些的苏老师，正趴在如梦的胸口，任由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抚摸着他。
“妈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我过度劳累出现的幻觉，似乎听到苏老师在这么低声呢喃着。但之后如梦用温柔得完全不同往日的语气回应他时，我确信了，这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
“把那幅画藏起来吧……”如梦对石榴茶说道，“他看到那幅画就会这样。”
“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带着跑过来的……”
我扶起还在微微发颤的石榴茶的时候，教室另一边传来了星夜的声音。
“星夜……”
“卷卷？”
“大概都是我的责任。”星夜扶着旁边的课桌，站稳了身子，对我说道，“本来听你说了这件事之后，我只要一五一十地传达给小霄就行了……可是、可是……”
她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石榴茶见状，朝我点了点头，抬起右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随后向星夜走了过去。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像能包容一切过错的圣女一般，在细尘浮动的微光中，她上前抱住了星夜。
“……嗯。谢谢你，茶茶。”
星夜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没有再犹豫，继续开口了：“今天中午，我偷偷到隔壁那间美术室，看了笑笑说的那些画。”
“是苏老师画的那些？”石榴茶问。
“嗯。但是……”星夜顿了一下，“那些花，不是苏老师画的。”
“什么？”我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是小霄。”她说，“我在小霄的本子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花……”
“是勿忘我吧？”
石榴茶放下画框，倚靠一张课桌站着，打断了星夜的话。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担忧似的，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小霄她……真是勇敢的人啊。”
“诶？”我和星夜一样，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请不要忘记我——”石榴茶高举手臂，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她这么呼喊着。”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了还没能起身的苏老师，但是他的精神显然已经不那么正常了。至于是什么情况，一言不发如梦也没有想要告诉我们的样子。
“……关于花的事，只能去问问小霄本人了吧？”石榴茶说。
星夜带着些许疑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那、那之后，大概是看得太入神了，把所有的画都看了过去，直到刚才苏老师过来……”
“我们是来拿那些画走的。”一直沉默着的如梦，终于开口了，“你们搞出来的那些麻烦事全都平息了，他只是想来拿走他的东西而已。”
“……麻烦事？”星夜有点疑惑。
“你只是陆小霄的朋友吧？”如梦看着星夜问道，“苏老师以为你是那个有毛病的诅咒的作者，所以才着急了。”
“……”
“我替他向你道个歉。”如梦低下了头，抱着怀里的苏老师，颤抖了起来，“不过，他做了那么危险的事，把你追到这边，还差点推下去，我也没能拦住他……光是口头道歉也没用吧……”
“……不是的。”星夜向她走了过去，“应该道歉的是我。”
“你？”
“那个诅咒信，是我写的。我为了小霄才写的……对不起。”
如梦猛地抬起头，盯着被吓了一跳的星夜看了几秒，随即又撇开了视线。
“烦死了，随便怎样都好了。我们扯平了吧？”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
如梦叹了一口气，无视我们，继续抚摸着苏老师的后背。
“……我好怕……我好怕……”而被她像安慰孩子一样对待的苏老师，却抽泣了起来，“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要给我寄那么多花……”
“乖……不怕不怕。”如梦也习以为常地，用我们难以想象的语气在哄着他。
“……我好想见他……我的救世主……妈妈……”
“那个人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她用渐渐低落下去的声音，凑在苏老师的耳边，说完这句话之后，苏老师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会带他出去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如梦抬起头看着我们，“也会跟学校说刚才的事情，以免他以后再给你们添麻烦。”
但因为眼前的画面过于诧异的我，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同样的人还有后退几步，避开了他们的星夜。
“知道了。”然而石榴茶却还一脸平静，“按照昨天的约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至少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
“谢谢你。”
话音落下，一场让人完全没能理解的骚动也就此落幕。不觉间，午后的阳光偏移了一些，将地上的两人，留在了教室昏暗的阴影中。
但我们没能好好收场。
星夜被按在窗台上时的呼喊，被操场上的学生听到了。我还在帮着如梦把苏老师无力的身躯扛起来的时候，学校保卫处的老师带着两个保安，终于找到了我们。
如梦丝毫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交待了在这里发生过的冲突。
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因为已经离职，却回到学校给学生带来了人身威胁，情绪不稳定的苏老师，被禁止再进入学校。不知为何，保安相当急躁地，当场把他推到了铁门外。
为了护送他安全回家，如梦也跟老师请了假，一起走出了学校。
“他的那些画怎么处理呢？”
趴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如梦和苏老师缓缓走出校门，我的心情莫名地变得有些空虚。星夜明显还在内疚今天发生的事，在配合老师处理完之后，就回教室去了。
“之后帮如梦打包一下，送出去给他吧。”身旁的石榴茶说，“即便是被堆在角落里的东西，也是他回忆的一部分。就这么忘记可不行。”
“嗯……所以，这件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可能呢。”她叹了口气，眼中流淌着一丝低落，“但是继续掺和下去的话，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伤害到他们吧？”
石榴茶所指的，是如梦和苏老师。
我无法想象，那两个我不甚熟识的人，平时是以怎样扭曲的关系相处的。他们在那一刻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与留给大众的印象截然不同。
本应该有满溢出胸口的好奇，驱使我继续去探究吧。
可是，原本在这件事上干劲满满的石榴茶，现在却只是失神地看着远处。像是在如梦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她所有的兴趣都被打消了一样。
——浸入我心脏的毒药，不可避免地再次发作了。
但这次无法反驳，我们没有在已经刺激到了别人之后，还理由强行侵犯他们的生活。石榴茶的表情告诉我，她对这样的事，有着超乎我所能想象的程度的体会。
“这么说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试着转移了一下话题，毕竟石榴茶还没解释过，她听说那个花的事情时奇怪的举动，“请不要忘记我……之类的。”
“是我想到的故事的结局哦。”
石榴茶闭上了眼睛，任由初夏的暖风撩起她的长发。
她努力抿起嘴角，微笑道：“关于那个从未出现过的人的故事。”
